肖凌病了。
秋末初冬的季節,流行性感冒來得很快,肖凌沒打過預防針,不過出去擠了趟公車,超市裡逛了一圈,帶回了一大堆食物的同時,也帶回了感冒。
他們本來準備離開這個小鎮的,因為肖凌被感冒擊倒了,不得已又留了下來。栗其實很高興,一個地方住久了,總會有感情,而這段日子對他來說,幾乎像在天堂一般快樂。
他笨手笨腳的在廚房燒開水,開瓦斯的時候小心翼翼,隔著很遠去打火——野獸都是畏火的,這是天性,即使披上了人皮也一樣。
客廳的電視機開著,熱熱鬧鬧的。栗往罐子裡面扔了幾塊生薑,他從電視劇裡面學會了一個常識:人生病了,喝一碗叫做薑湯的東西就會好了。當然了,還要給病人摀住被子,額頭上搭塊濕毛巾。
等到水咕咚咕咚的冒開了,栗手忙腳亂的關火,倒了一碗薑湯出來,走進了肖凌的房間。
「肖凌,起來喝藥。」栗啪嗒啪嗒的奔到床前,獻寶一樣舉起那碗清湯寡水的東西,然後發現肖凌又把被子踢開了,連忙把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動手替他把被子重新蓋住。
可惜病人不合作,手一伸,又把被子掀開了。
栗很有耐心的又給他蓋上,然後把他額頭上滑下去的濕毛巾重新墊好。眼見肖凌又要反抗,栗連忙爬到床上,手腳並用的壓住他。
電視裡面說,一定要把病人捂出一身汗,才能好。
「起來,白癡!」肖凌忍無可忍的掀開他,翻身坐起來,「你弄三床被子在我身上不夠,還整個人壓上來——想熱死我嗎?」
栗見他醒來了,歡天喜地的端起桌子上的薑湯:「喝藥,肖凌。」
肖凌愣了一下:「什麼藥?」
「我學電視裡面給你煮的,治病的。」栗把碗伸到肖凌的臉前,期待的看著他。
肖凌滿臉的黑線,喝他煮的藥?不會是毒藥吧?
「快喝呀!」栗催促了一聲。
看了看自己鼻子下的那碗水,碗底躺著幾片生薑。肖凌鬆了口氣,端起碗,喝了兩口,突然想起來:「你從哪裡弄來的生薑?」
「廚房窗台上擺著的。」
「噗——」栗被噴了滿頭滿臉的薑湯水,無辜的望著肖凌。
「笨蛋!白癡!」肖凌氣得手指發顫,「那種東西……那種東西,你也敢煮來給我喝?!」
他們兩個住進這房子後,廚房基本上就沒開過火了。因為一開始沒打算住多久,所以也懶得添置鍋碗瓢盆什麼的。後來為了煮泡麵方便,肖凌就去買了一些簡易的廚具,他可不記得自己買過生薑那種東西——敢情栗看到廚房的窗台上放著幾個也不知道是第幾任房客留在那裡的生薑,就拿來煮給他喝了?!
是不是已經都發霉了的?
肖凌覺得自己就算沒病也會被這碗毒藥給弄出場大病來,頭痛得更加厲害了,「啪」的一聲他又倒在了床上。
「不……不能喝的?」栗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讓我睡一覺……」一大早就在廚房乒乒乓乓的弄得震天響,電視裡面的聲音大得整個屋子都在抖,肖凌覺得自己已經奄奄一息了。
「那我……去給你買藥,好不好,肖凌?」
「讓我睡覺……」
「買哪種藥啊,肖凌?」
「求求你讓我睡覺……」
細細索索響了一陣,栗的聲音再度傳來。
「我出去了喔,肖凌。」
「……」基本上,肖凌已經沒有力氣回答了,擺擺手,等到噪音終於消失,他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戴著帽子,大大的墨鏡遮住了雙眼的少年匆匆忙忙的走在街上,手裡拎著個塑料袋,裡面全是各種牌子的感冒藥。經過一家糕點店時,他又拐進去買了兩塊巧克力蛋糕。
一輛普通的黑色轎車不緊不慢的跟在他後面,看他進了糕點店,車門打開,下來了兩個人繼續跟在他後面,然後車子朝著反方向開走了。
栗依舊低著頭,走得很快,人影一閃就拐進了一條僻靜的巷子裡。片刻後,兩個穿著皮茄克的男人緊跟著他走進了巷子裡,左右看看,卻不見了栗,兩個男人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們,找我的嗎?」頭頂突然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兩人慌忙抬頭,還沒看清楚是什麼人,就被一人一腳踢翻在地上了。
栗從電線桿上躍下來,先把手裡的兩隻塑料袋小心的放進口袋,然後雙手抱在胸前,冷冷的看著在地上掙扎著想爬起來的兩個男人。
「小少爺……」
「果然是那傢伙派來的啊。」栗哼了一聲,「這麼見不得我過平靜日子嗎?」眼見那兩個傢伙還能爬起來的樣子,栗上去又一人補了一腳,聽到骨頭斷裂的「辟啪」聲,他的唇邊泛起個滿意的笑。彷彿很久不曾這麼興奮了,剛抬起腳準備繼續踩下去,忽然想起了什麼,又縮回了腳。
「我沒時間和你們在這裡耗,滾回去。」栗轉身就準備走。
「大少爺很擔心您!」
「關我屁事。」
這裡果然已經不能呆了,韓峻知道了他的下落,這兩個人只是先遣隊,接下來肯定還會派人來找他……該死,偏偏這時候肖凌病了,這些人怎麼選了這麼個時機來添亂!
要不要……乾脆殺了他們……
栗走出去幾步的腳停了下來,人類的性命在他眼裡本來就不算什麼。這兩個人留了活口,一定會向韓峻報告他的行蹤……只有殺了他們,韓峻才不會那麼快找上門來,他們也就還有時間離開。
看到栗轉身又走回來了,兩個男人一開始還以為他回心轉意了,陡然看到他臉上陰森森的殺氣,立刻知道事情不妙。
說實話……他們都不曉得這位小少爺什麼時候變得身手這麼好了,從那麼高的電線桿上跳下來,兩腳就把他們踢飛了……即使是要他們的命,相信對他來說也只是舉手之勞。
「等一下,韓印少爺!」其中一個男人見栗走到了自己身邊,慌忙叫起來,「你不能殺我們!」
栗充耳不聞,毫不猶豫的抬起了腳。
「大少爺和寧已經去找那個男人了!」
「什麼?」栗臉色大變,一把將地上的男人拖起來,「韓峻去找肖凌了?!」
男人只敢拚命點頭,臉如死灰。
「韓峻怎麼會知道肖凌在哪裡?」栗暴怒道。
「我們……我們兩天前就找到你們了……」
栗已經想不起來兩天前自己是否出門被人看到了,他也沒那個時間去想了。顯然韓峻是早做好了周詳的準備,打算好了派來跟蹤他的人萬一沒能把他帶回去,就直接去他們住的地方抓人。
肖凌……肖凌……
栗再也顧不上地上那兩個男人,轉身飛奔出去。不應該出來買藥的,不應該把肖凌一個人丟在家裡的,他病在床上,有什麼力氣去對付韓峻和寧?
***
肖凌躺在床上,恍恍惚惚的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歎了口氣,勉強爬起來,搖搖晃晃的走過去開門。
又沒帶鑰匙出去了嗎?那傢伙真是什麼事情都做不好。
手剛碰到門把,肖凌的動作頓了一下。
是錯覺嗎?感覺門外不止一個人的呼吸聲。房東來討房租嗎?應該不可能,前兩天才剛給了的。
悄沒聲息的後退了幾步,肖凌轉身進了房間。
韓峻和寧站在門外,敲了半天的門,始終不見人出來開門。
不在?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不可能,他們親眼看著韓印一個人離開的,這個時候應該只有肖凌一個人在家。韓峻對肖凌的底細不清楚,但是寧說那男人不好對付,他一個人未必能應付得來。所以提議派兩個手下去跟蹤韓印,他們直接來找肖凌。韓峻並不知道他派去的兩個男人根本不是韓印的對手,不過他也知道,就算那兩個人沒有把韓印抓住,韓印也一定會回這裡來。
「直接開門進去吧。」寧淡淡的說,「我猜那人警覺性太好了,不會給我們開門的。」
韓峻點點頭,掏出了已經裝上了消音裝置的手槍,對這門鎖開了一槍,然後一腳把門踢開了。
客廳裡響著電視機喧嘩的聲音,他們看到一個穿戴整齊的男人坐在沙發上,臉上一點驚異的神情也沒有,淡然的看著他們。
「肖先生,我們又見面了。」韓峻微笑起來,慢慢的走到他面前。
「警官先生,你弄壞了我家的門。」
「那個,多少錢我都賠給你。」韓峻伸出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不過,誘拐未成年人離家出走,還是我的弟弟,你要怎麼賠我?」
肖凌看了一眼韓峻身後的寧,後者無辜的衝他笑了笑。他的心底閃過深深的歎息,不該在這裡逗留這麼久,不該貪圖那份難得的安寧。
他笑了笑:「我不認識你弟弟,這位先生。」
「你!」
「跟我一起生活的那個孩子,沒有親人,除了我。」
韓峻忍無可忍,這個無恥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把韓印從他身邊奪走的男人……看樣子還不打算把韓印還給他的男人……他猛然舉槍指向了肖凌的頭。
「雖然我是警察,但我照樣會殺人的,肖先生。」
肖凌被人用槍指住了頭,神情仍舊很平靜。他抬起一隻手,韓峻以為他要來撥開自己手裡的槍,抵在扳機上的手指緊了一下,結果肖凌只是撣了撣衣領上被韓峻扯出來的皺痕。
「衝動是不好的。」他淡淡的說,「我從來沒被人用任何東西指著頭。」
韓峻冷笑:「是麼?」槍口往下移了移,「既然你不喜歡被槍指頭,那麼換個地方沒意見了吧?」
「閣下是警察,這麼威脅個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不太好吧?」
「我執行公務,嫌疑犯不合作,擦槍走火是難免的。」韓峻的槍口換了個位置,對準肖凌的腹部,「我至多被革職,不過肖先生是一命嗚呼還是終身殘廢,我就不敢保證了。」
肖凌的目光落在了韓峻身後的寧身上,寧微微笑了笑:「我家少爺向來脾氣不大好。」
「我的脾氣向來也不大好,你可以叫他繼續用那玩意兒指著我,順便告訴他,是一命嗚呼還是終身殘廢,我也不敢保證。」
寧的臉色稍微變了變,肖凌是什麼樣的人物,他是知道的,絕對屬於那種上一秒還不動聲色的說閒話,下一秒就能擰斷你脖子的男人。今天他算難得的脾氣好了,忍了韓峻這麼久還沒動火——大約也是不想惹麻煩吧。
走前幾步,把韓峻的手往下壓了壓:「等韓印回來再說吧,韓峻。」
韓峻雖然心裡恨肖凌,但畢竟是個警察,真開槍要他的命,他還是不會的。只是他無法忍受這個男人一臉的若無其事,更恨韓印鬼迷心竅了一樣,連哥哥都不要了,一次又一次的從他身邊逃走——他考慮著不弄死他至少也要給他一點教訓,譬如說,打斷他一隻手什麼的。
「不要弄髒了你的手,韓峻,你答應過韓青的。」
這句話比較有效果,韓峻的手僵了一下,慢慢的放了下來。
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隨即「砰」的一聲大門被踢開了。
「肖凌,肖……」栗一頭衝進來,見肖凌安然無恙的坐在沙發上,鬆了一口氣,逕直走到他面前,臉上露出一抹安心的笑,「還好,你沒事。」
他的眼睛裡完全沒有屋子裡的另外兩個人。
韓峻氣得臉色發青:「韓印!」
栗回頭,看著韓峻的眼神就像看著馬路邊的一根電線桿:「你來幹什麼?」
韓峻簡直要氣得背過氣去,兩步上前就揪住了栗的肩膀:「你瘋夠了?跟我回去!」
栗一反常態的沒有一把掀開他,他只是看向肖凌:「屋子裡太熱了,我可不可以脫外套?」
「隨便你。」
栗笑了起來,那絕不是什麼快樂的笑容,而是惡劣的,期待著看到韓峻失常的笑容。一隻手摘下了戴著的墨鏡,栗的另一隻手緩緩拉開了外套上的拉鏈。
寧在看到他赤紅色瞳孔的時候,臉色一瞬間慘白。他不知道栗何時已經獸化了,他幾乎不敢想像韓峻在看到他那雙尖尖的,不屬於人類的耳朵時,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住手!」寧飛快的撲了上了,按住了栗頭上的帽子,「不准脫!」
「寧?」韓峻有些詫異,他完全不明白這兩個人在搞什麼。
然而栗的手毫不停頓,殘忍的甩開寧,一把拉下了連在外套上的帽子。
韓峻在看到栗拉下帽子的瞬間,像塊石頭一樣的呆立在那裡了。他的視線從栗的身上慢慢的移到寧的身上,然後又移到栗的身上。
「這個……是個什麼東西……」
野獸一般血紅的雙眸,從頭髮中支稜出來的尖尖的耳朵……如果要他相信這只不過是韓印吸毒吸成了這副模樣……他八成也要進精神病院了。
寧輕輕歎了口氣,然後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什麼也沒看見,韓峻。」
然後,韓峻就軟軟的倒在他身上了。
栗的臉上還是那副無所謂的笑容:「你看,就算你們把我帶回去了,他照樣會被我嚇死——醒醒吧寧,我不是韓印,連裝都不能裝了。不如你乾脆把韓峻的記憶全部抹除,他忘了自己有個弟弟,也就天下太平了。」
「你太任性了。」寧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在低沉的聲音中洩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暴怒,「我說過的,只要你扮成韓印的樣子,只要你乖乖的做韓峻的弟弟,我就不會為難你的。」
只有他知道韓峻對自己這個唯一的弟弟有多在乎,只有他知道韓峻有多麼害怕失去韓印。他可以抹去他一時的記憶,也可以騙他說他們一直未曾找到韓印,但是他不能把韓印這個人完全從韓峻的記憶中消除。
是他當年的背叛,使得韓峻一夜之間親人盡失,只留下了韓印一個。如果栗不反抗他,聽他的話就好了,他不在乎那個身體裡關著的是什麼樣的靈魂,他只要韓峻的身邊至少還能留下一個親人。
「怎樣?」栗嘲笑著望著他,「想殺了我嗎?」
憤怒吧,然後對我動手吧。栗的眼睛是一片純淨的血紅,只剩下赤裸裸的殺戮。看不順眼的人,礙手礙腳的人,想要阻止他得到屬於自己的東西,想要破壞他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幸福的人——不管是誰,那就殺了吧。
「你在想什麼?」肖凌冷冷的聲音傳來,「你要去送死嗎?」
獸化了以後,連腦子也跟著變成動物了嗎?竟然自不量力想殺了寧?肖凌的額際一陣陣的抽痛,本來就病了,不過是強撐著坐在這裡。寧摸不清他的虛實,所以才遲疑著沒有動手——蠢貨,這個時候就不要挑起事端啊!
「你竟然縱容他變成這個樣子。」寧似笑非笑的望著肖凌,「對寵物太嬌慣了,小心最後被咬的是自己。」
「不用你關心。」肖凌淡淡的說,「你可以滾了。」
寧的視線逡巡著在他臉上劃過,兩個人的手都微微的抬了起來,寧的雙手在觸到自己帽沿的瞬間,肖凌的雙手迅速併攏,放在了唇前。
一觸即發。
最後,寧笑了笑,整了整帽子,放下雙手抱起了韓峻:「那麼,打擾了。」
「不客氣,下次不用再來拜訪了。」
「是什麼能讓你變得這麼愚蠢呢?」寧彎下腰,在肖凌的耳邊輕聲說,「出於主人對寵物的愛嗎?呵呵,小心啊,野獸畢竟是野獸,溫順的時候很可愛,不過始終是沒有人的心的。不要等到被咬住喉嚨的時候才知道痛——就像你那可憐的母親。」
肖凌的眼神陡然間寒了下來,寧大笑著轉身,隨著大門再次被關上,肖凌的雙手垂了下來,滿臉的疲色再也掩飾不住,無力的靠在了沙發上。
栗臉上的殺氣頓時斂了下來,他又恢復成了平時的模樣,慌慌張張的跪坐在他面前,伸手去探他的額頭。
好燙!
「藥買回來了嗎?」肖凌說出來的話都沒什麼力氣。
「啊,是的,買回來了。」栗連忙從口袋裡掏出兩隻塑料袋,又討好的舉著那兩塊巧克力蛋糕獻寶,「我還給你買了蛋糕……」
還好,教訓那兩個跟蹤他的傢伙時,沒有壓到蛋糕。
肖凌哪還有什麼力氣去吃蛋糕,只說了一句:「去燒開水。」然後隨手在栗手裡的塑料袋裡撿了兩盒藥,晃蕩著回了房間。
一覺醒來,不知道是半夜幾點了。吃了栗買回來的藥,似乎好了一些。肖凌覺得身上好像正被什麼東西壓著,「呼哧呼哧」的,有人在他耳邊喘著氣。
是栗吧?
「走開……壓在我身上幹什麼?」肖凌睜開眼,不耐煩的把栗掀開了,想起身去喝水。可是下一秒,他又被壓倒在了床上。
栗趴在他身上,鼻子不停的在他脖子間嗅來嗅去,臉頰摩挲著他的下頜,嘴唇微微開啟,露出赤紅的舌尖。他像吃冰淇淋一樣,伸出舌頭在肖凌敞開的衣領間舔了下去,因為發燒而溫度偏高的皮膚,被栗一舔,更加灼熱了。
「肖凌……肖凌……」栗喃喃的叫著他的名字,忽然抬起頭,看著他。
黑暗中肖凌毫無防備的對上了一雙鮮紅的眼眸。
他瞪大了眼睛。
「你……你發情期到了,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