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一片寂靜,所有人裡面只有寧的臉上掛著笑意,相比起來,彷彿是個來看戲的。
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敢把他當成是看熱鬧的。
男人在瞬間的震驚後,恢復了常態:「趙風寧,我們河水不犯井水,肖家的事你少插手!」
這句話充滿了警告和威脅的意味,寧卻只是無所謂的聳聳肩。
「你們肖家的事我沒興趣,我只是來帶我家少爺走的。」
「你家少爺?」男人驚訝的看看栗,「這個?你……你什麼時候變成了這種東西的家奴了?」
「隨你怎麼說。」寧表情不變,「你要動他,那我就只好對你動手。」
男人的臉色沉了下來:「趙風寧,你想和肖家作對?」
「我可沒有想和肖家為敵。」寧搖頭,微笑,「你看,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為難我家小少爺——這個交易不是很容易做成?」
男人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終於妥協:「那好,這個東西你就帶走吧。」回頭看著肖凌,「讓那東西快滾!」
栗卻不肯挪動身子:「你們先滾。」
男人終於勃然大怒:「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東西……」下一瞬,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身到了栗的面前,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
屋子裡的另外幾個男人迅速架住了寧和肖凌,壓制住了他們的雙手。
「只需要兩秒鐘,我就能殺了你。」男人對著栗冷笑,「你以為來了個趙風寧,我就怕了?」
寧的神色變了變,一左一右架住他的兩個男人立刻加大了手勁,並開始低聲念動咒語,不多久就在他與栗之間張開了一層結界。
「算了。」寧低笑了一聲,「只要那個身體沒被破壞……我省點力氣也好。」
栗的生死,他並不放在心上,他只要韓印這個軀殼完好無損即可。況且和肖家為敵也不是他的本意,抬眼看了看和他一樣被挾制住的肖凌,寧的唇角慢慢的勾起:「不去救你的寵物嗎?」
肖凌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我可不打算出手了。」寧做了個放棄抵抗的姿勢,「畢竟對我來說,你要的是栗,而我要的只是韓印。」
男人看了一眼栗,冷笑起來:「沒有人類的心,就別妄想變成人類!這種東西……就應該消失得乾乾淨淨!」
栗的眼神開始一點點的變了,赤裸裸的,只剩下殺欲和凶殘。屬於獸類的銳齒露了出來,鮮紅的舌迅速舔了一下嘴唇。
「興奮了?」男人笑了起來,只是那個笑容寒到了極點,「肖凌,給我好好看清楚,你忘了十八年的事,我現在做給你看。」
男人一隻手捏住栗的脖子制住它的暴動,另一隻手抵住唇,低聲念動咒語,眼神一寒,手指疾點向栗的眉心。
「哇啊啊啊啊——」
栗的慘叫聲劃破空中,男人的唇邊剛露出個得意的輕笑,忽然眼前一道身影閃過,手中一空,隨即整個人被彈了起來,「砰」的一聲落在了不遠處的地上。
肖凌把栗從他手中搶走了。
那幾個原本禁錮住肖凌的男人,一個個口吐鮮血,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
「你……你強行掙破了結界……」男人的嘴角滲出一絲血跡,顫抖著望住肖凌,「你瘋了……」
肖凌的臉上彷彿失去了正常人的神情,他把栗抱在手裡,卻好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栗勉強睜開眼睛:「肖凌……」
肖凌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樣,身子慢慢的彎下來,把他放在了地上。栗顫抖著想要伸手去拉他,肖凌終於看了他一眼,他的臉像個陌生人,看著栗的眼光毫無感情。
他突然伸出手,狠狠的卡住了栗的脖子。
「終於失控了……」倒在地上的男人喃喃的說著,噴出一大口鮮血,軟軟的垂下了頭,「也好……」
「肖……凌……」栗被他掐得身子都脫離了地面,掙扎著叫他的名字。
肖凌的眸子裡每一絲溫度。
「殺了他……肖凌,殺了它……就像你十八年前做的那樣……」
肖凌的眼眸震了一下。
「哪怕……你會連同我們一起殺掉……」
肖凌的手開始微微的顫動起來,栗的臉都已經因為缺氧而失去了血色,卻還是死死的看著他,抖動著嘴唇:「為什麼……」
他不肯恢復獸性,他的雙手懸在半空中,一點一點的掙扎著抓住肖凌卡著他脖子的那隻手。
「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活下去……為什麼……」
肖凌渾身一顫,慢慢的鬆開了雙手,栗軟軟的滑了下去。肖凌低頭看了一眼栗,看了一眼倒在不遠處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他的眸子裡漸漸恢復了光澤,然後,像是極力在控制著自己的身體一般,慢慢的抬起了右手。
「肖凌……」寧驚叫了一聲。
男人的臉色也變了:「肖凌,你不可以……」
肖凌終於將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併攏,橫在了唇邊。
「以神之名義,淨——」
倒在地上的男人用最後一絲力氣撲過來,把他壓在了身下,迅速念動咒語,手掌抵住了他的額頭。
肖凌的身子大力的顫抖了一下,慢慢合上了雙眼。
「混蛋……想把自己淨化掉嗎……」男人的聲音裡充滿了憤怒和哀憐,「你太累了……肖凌,好好睡一覺吧。」
他轉頭看了一眼倒在另一邊的栗,眼神抖動了一下,終於還是站起了身子。
「趙風寧,這個東西你帶走吧。希望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寧笑了笑,架著他的兩條大漢鬆開手,他走過去抱起了栗。
「當然,這也是我的願望。」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
肖凌睡在沉沉的黑暗中。
「瞧,我的肖凌是個多麼有骨氣的孩子,死也不肯到媽媽身邊來嗎?站那麼高,不怕跌下去麼?為什麼呢?媽媽只想和你一起活下去啊。」
甜蜜的,溫柔的微笑,彷彿是蘸了蜜糖的砒霜。他猶猶豫豫的望著自己身後張開雙臂的女人,雙腿在微微的發抖。
「跳啊!肖凌……快跳!不要回頭!」另一個聲音拚命的在嘶喊。
「對,往媽媽這邊跳,快過來!」
「媽媽……」閉上眼睛,終於還是選擇了那個方向。
「啊——」
「為什麼……為什麼連你都想要離開媽媽?」脖子被死死的卡住,「妖怪……果然都是不能信任的!」
「媽媽……」
「你和你爸爸……都是不能信任的!」
不是人類,為什麼卻渴望得到一個人類的皮囊呢?
學著像人一樣的說話,像人一樣的思考,像人一樣的生活,還要像人一樣的去愛上誰嗎?
野獸不應該擁有這些感情的,它們不配。
五月的初夏,女子柔柔的笑意漾在唇際,床上攤著剛送到的婚紗,她的雙手輕輕撫弄著漂亮的蕾絲花邊。
「非得讓我求夠一百次婚,你才肯嫁給我嗎?」
「娶我這樣的女人,你不會害怕嗎?」
「怕?怕我就不會堅持求了十年的婚啊。等我執行完任務回來,X,先試試看婚紗好不好看。」
笑意更濃,微微歎口氣,女子走到窗邊,目光落到山旁的電話機上,向她求婚了,自己也答應了,為什麼忽然之間人不見了呢?這次執行任務的時間……未免太長了點。
鈴聲驟然響起,她急忙伸手去接。
「筠,非寒執行任務失敗,被吞噬了!」
「什麼?」
「他逃走了……或許會逃到你那裡。殺了他,在他被徹底吞噬前殺了他!」
話筒無力的從手中滑下,女子慘白了一張臉,忽然聽到門外傳來細細的喘息聲。她立即警覺地直起身子,小心的走到門邊,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跪坐著一個面容灰敗,渾身是血的男人。
「我……被吞噬了……」男人溫和的眸子裡閃著愧疚和歉意,「對不起……可我還是想見你最後一面……」
女子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情,她沒有去把男人扶起,而是緩緩的揚起了手。
「如果要死……我也想死在你的手裡。」男人露出安心的笑,「真可惜……沒能見到你穿婚紗的樣子……」
揚起的手懸在半空,在微微的顫抖。
「別心軟,這個軀體很快就不是我的了……」男人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雙手扣住胸口,「我快控制不住了……快動手,小筠!」
淚水漸漸湧上眼眶,女子的雙手在男人陡然間睜開,眸子裡一片血紅時猛然點了下去。
「我愛你……」她輕聲呢喃,把昏死過去的男人背了起來,「就算你已經被吞噬了……就算再睜開眼睛你已經不是人類了……」
她的眼淚一顆顆滑落下來。
「我還是愛你。」
聽到樓下已經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女子背著男人迅速朝房間的另一端跑去,在牆上按下了一個按鈕。
想要一起活下去。
不管你是人還是怪物,就算我眷念著的,愛著的只是這個軀殼,也還是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然而沒有人類靈魂的生物,即使是披上了一張人皮,即使是裝模作樣的混跡在人群中,努力學習著做一個人類,體內潛伏著的獸性,還是會有爆發的一天。即使是被愛上了,也不會去愛人。
我可以不在乎你是不是人類,也可以不在乎我所做的一切是否背叛了我的家族,背叛了整個人類世界,但是只有你……不能背叛我。
背叛我,我就會親手淨化你。
再然後,在瘋狂中和你一起離開。
離開這個沒有你的世界。
「筠,放開你兒子,跟我回去!」
「回不去了……」悲傷的笑容,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那個人……早就已經死了。而我……騙了自己十年……」
「媽……媽……」
「你叫我?」淡淡的微笑在女子的臉上漾開,她低下頭,「你不是我和非寒的孩子……你也只是個妖怪。」
脖子被死死的卡住,掙扎不了,不敢相信,這個要殺了自己的人……是媽媽……
「既然沒有人類的心,為什麼又要長成人類的模樣?」歇斯底里的狂吼聲響起,「騙我……騙我!」
「筠!你冷靜點,你已經把那東西淨化掉了……那是你自己的兒子!」
女子的臉上露出一絲茫然,呆呆的低下頭。
「對不起……對不起……小凌……對不起……」掐著他脖子的雙手一點一點的鬆開,淚水像雨點一樣滴落在他臉上。
眼前還是那張溫柔的臉,似乎剛剛被按在地上幾乎窒息而死,全是自己的幻覺。
「媽……媽……」
那雙手輕輕的撫上他的臉:「乖孩子,不要怕,媽媽再不會傷害你了。」
臉頰上的溫度消失了,她在他眼前從高高的樓層上飛下去了。
***
肖凌的眼睛慢慢的張開了,好黑,四周沒有一點點亮光。
耳畔還有另一個淺淺的呼吸,有個軟軟的物體縮在他身旁,一隻手壓在他的胸上。
「你醒來了嗎?」
黑暗中陡然對上一雙亮閃閃的眸子,肖凌呆住了。
「我是來帶你走的。」
尖尖的耳朵露在頭髮外面,暗紅色的眼眸中沒有一絲屬於人類的感情。
肖凌瞪大了雙眼:「你……你獸化了……」
駭人的微笑慢慢浮現在了那張原本屬於人類少年的臉龐上:「那要感謝你的叔叔啊,肖凌……不然我沒這麼快覺醒。」
他彎下腰,一把將肖凌從床上抱了起來。
「你要幹什麼?」
「帶你走,回我們家去。」 他微微一笑,「只做你一個人的狗。」
然後他一躍而起,抱著肖凌從窗口跳了出去,完好無損的落在地面上,飛一般的跳出了圍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