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城市的角落都存在著一群黑暗的生物,他們從外表到語言都和人類一模一樣,混跡於人群中,冠冕堂皇的皮囊下,是還未進化的野獸的心。
它們有的是被某個人帶到這個世界,有的是披著獸皮獨自遊蕩,尋找獵物。一旦得到了人類的身體,每天的午夜就是它們最歡喜的時刻,潛伏了整個白天的獸性終於可以不用再壓抑。所以許多的罪惡,總是發生在午夜時分。
人類總是在指責那些窮凶極惡的罪犯時,罵他們是人面獸心。肖凌翻著報紙,冷冷的笑,本來就是野獸,它們也只是遵循本能,殺人,強姦,盜竊,都不過是這些傢伙華麗的午夜場而已。
栗伏在地板上,舔乾淨了碗裡面的飯菜,搖晃著爬到浴室去洗澡。他剛剛得到人類的身體,還不習慣直立行走,更不會使用筷子。他不用像人一樣出去謀生,他仍舊被肖凌養在家裡——所以和同類相比,他向著人類進化的速度緩慢得可怕。
被它吃掉的少年,就這麼消失了。不知道姓名,不知道身份,報紙上也沒有刊登出尋人啟事。肖凌抖著這幾天的日報疑惑的想,難道現在的社會,失蹤掉個把人根本就已經是司空見慣了麼?
不到片刻,栗濕淋淋的從浴室裡又爬了出來,一路上弄得地板上全是水。肖凌從報紙上移開視線落到他身上,立刻滿臉黑線。
滿頭滿臉的泡沫,栗緊閉著眼睛和嘴巴,拚命向著沙發的方向爬,觸到沙發的邊緣後,他慌張的伸出雙手亂抓亂劃,終於摸到了肖凌,立即把臉湊過去,「唔唔嗯嗯」的示意肖凌幫他把臉上的泡沫弄乾淨。
肖凌直覺想一腳把他踢飛出去,這傢伙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後,肖凌就不再給他洗澡了。栗也沒什麼洗澡的自覺,不過是看到肖凌每天都洗,於是也跟著有樣學樣。他分不清浴室裡那些瓶瓶罐罐的區別,經常是把洗髮精滿頭滿身的亂倒,一不小心就擠到了眼睛裡,又蠢,每次都只會忍著痛從浴室裡爬出來找肖凌,完全不知道肖凌幫他用水沖了一次洗乾淨了,以後就應該吸取教訓。
肖凌隨手拿起報紙在栗的臉上狠狠的抹了幾下,拖著他到浴室,劈頭蓋臉的舉著水灑朝著他的眼睛一頓亂衝,栗被沖得倒退了好幾步,抵住身後的牆壁,慌慌張張的摀住了眼睛。
「好了,把眼睛睜開!」
「……痛!」
「白癡!給你洗乾淨了!」
可是栗卻覺得眼睛更痛了,在水流的強烈衝擊下,原本被洗髮液刺激到的眼睛完全睜不開。他只好拚命搖頭,縮在牆角。肖凌歎了口氣,關了水龍頭,扔了條毛巾在他身上。
「擦乾淨了就給我滾出來。」
踏著拖鞋的腳步聲「啪噠啪噠」的消失在了浴室外,栗抓住蓋在頭上的毛巾,慢慢的扯下來,一下一下的擦著臉。
對他而言,每天在肖凌洗完澡後就跟著進浴室洗澡,就像普通的家狗每天都要在飯後被主人帶出去遛一圈一樣,是個固定的流程。肖凌罵他,他不會生氣,也不會傷心,不過如果肖凌打他,他就會反抗,會兇惡的跳起來咬肖凌的手。
肖凌很少打他,偶爾只有在看到他用嘴咬開牛肉乾的包裝袋,弄得滿地的肉片,或者從沙發上往茶几上跳時,才會忍無可忍的抓住他爆打一通。栗沒有人類的感情,他只會本能的反擊。
他從來都沒有身為寵物的自覺,在他還沒有變成人時,它就認為肖凌的房子就是它的房子,肖凌的食物就是它的食物。他一眼看穿了肖凌在得到他之前,一直過著安靜而寂寞的生活,所以他認為自己已經是肖凌生活中的一部分。
這是一隻天性狡猾的動物。
肖凌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然後眼睜睜的看著那只蠢狗從浴室裡出來了,穿著他的內褲,堂而皇之的爬上了沙發,跟他一起看電視。
對於栗來說,學會穿內褲,是他朝著人類進化的第一步。然而對於肖凌來說,看到自己的內褲被條狗穿在身上,實在有夠鬱悶。但他也不能忍受栗每天赤身裸體的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只好裝作沒看到。
栗一向喜歡看電視,也不挑剔,肖凌看什麼他就看什麼,並且從中迅速學會了許多人類的語言。他的態度認真得像個小學生,孜孜不倦,即使是最無聊的肥皂劇他也看得目不轉睛。
每天的熱門劇場連放兩集,肖凌打著呵欠,等到片尾曲響起時,抬頭看看時間,十一點,於是站起身,走進房間去睡覺。栗耐心的等著所有的字幕都放完,開始插廣告了,這才爬過去關了電視,然後也進了肖凌的房間。
栗本來是沒有自己房間的,肖凌租的是一間一室一廳的小公寓,還是一隻狗時,它就睡在客廳的沙發上。但自從他變成了人後,他就堅持肖凌的房間就是他的房間,一定也要睡進去。起初肖凌還鎖著房門不讓他進去,他就整夜的拍門,大吵大鬧,這麼鬧了幾天後,某個早上睡眠不佳的肖凌終於發作了,把栗趕了出去,拖到樓下,攔了一輛的士,開到偏僻無人的地方,丟在了路邊,然後自己上班去了。
晚上回來的時候,肖凌驚異的看到栗灰頭土臉坐在他公寓的門前,狠狠的盯著他,只等著肖凌一開門就跟著衝進去。他這才知道,傳說中狗有著天生認路的本事,不管被丟到多遠的地方都能自己回來,原來是真的。
微妙的感覺襲上心頭,肖凌輕輕的歎氣,打開門,看著栗跳起來飛一般的衝進了屋子,迅速盤踞了沙發,氣勢洶洶的瞪著他。
就像個被父母丟棄,千辛萬苦又自己找了回來,倔強而可憐的小孩。
於是從那天晚上起,栗終於得到了睡在肖凌房間裡的權力,不過是睡在地板上肖凌給他鋪的棉被上。好在栗的要求也就這麼多了,他滿足的縮進被窩,啃了啃手指,呼嚕呼嚕的睡了。
白天,肖凌去上班,栗看電視。如果他想出去,就只能在外面閒晃一天,因為他沒有鑰匙,餓肚子不說,還只能用兩隻腳走路,痛苦不堪。栗始終覺得爬來爬去的比強迫自己直立行走舒服多了,所以他鮮少自己跑出去,也極少要求肖凌帶他出去散步,總體來說,除了他自己認為自己已經是個人類了,並為此沾沾自喜,在肖凌眼中,他仍然只是個養在家裡吃閒飯的廢物。
好在這只廢物除了吃得比一般的寵物多一點外,也沒其他需要花錢的地方了,肖凌也就懶得再把他趕出去了。每天下班回家,有人和自己一起吃飯,陪自己看電視,晚上睡覺,房間裡瀰漫著兩個人的呼吸聲,好像真的憑空多出了個家人。
家人麼?
肖凌轉過頭,黑暗中就著淡淡的月光,看到栗睡得一塌糊塗流著口水的臉。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爆發出潛藏著的獸性,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在他熟睡時撲上來咬斷他喉管的家人?
從未被人類馴服過的危險的生物,靠著吃掉人類來得到人類身體的怪物,會一直這麼安心的活在他身邊麼?
肖凌淡淡的笑了。
寂寞總會過去,當他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人,有了真正的家人後,這個傢伙也沒有再呆在他身邊的理由了。那時候他會毫不猶豫丟掉栗,放任他自生自滅。
只是現在,暫且還是養著他吧。
這個把自己當作人類的,雖然本性凶殘,卻又可憐又可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