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晉微隔天打電話給譚鑒,要見他,問他在哪裡。
譚鑒說:「有什麼事,晚點再說吧,我現在離市區很遠,搭公車回去起碼要一個多小時。」
喬晉微說:「給個地址,我來找你。」
譚鑒說:「什麼話不能在電話裡說?」
喬晉微說:「不是一句兩句,你手機電池夠不夠?手機費還有多少?」
譚鑒無奈道:「非要立刻就說的話嗎?
喬晉微的語氣很堅決:「是!」
譚鑒歎氣:「那好吧,我在翠華山。」
「哪裡?」
「翠華山,公墓區。」
半個小時後,喬晉微飛車趕到,譚鑒坐在水泥地上抽煙。
他面前的墓碑上,有張男孩子微笑沉靜的臉,默默的看著遠處。他的臉下方沒有擺上鮮花,放著一支點燃的煙。
喬晉微冷笑:「你要找人陪你過煙癮,不至於來這裡吧?」
譚鑒疲倦的揮揮手:「不要在這裡嘲笑我,喬晉微。」
喬晉微也坐下來,點起一支煙,說:「這地方也好,清靜得很,說什麼都方便。」又說,「你來看誰?你朋友?親戚?」
譚鑒只是抽煙。
喬晉微說:「你看人死了就是這點不好,你說什麼他都聽不到,只能衝著你笑。」
譚鑒終於開口:「你要說什麼,說。」
喬晉微吸了一口煙,說:「昨天我在一家酒吧外揀到夏小川,爛醉如泥,只會傻笑著問我愛不愛他,要不要和他做愛——幸好是我,如果碰上個有病的,你說會怎樣?」
譚鑒說:「他應該認得是你,才會這樣。」
喬晉微冷笑起來:「你倒是看得理智。他一整夜都在不停的問我你究竟愛不愛他,我也老實的告訴他,你其實早上了陳曄的床。他說可是你給他存了很多錢。我說你給他存錢不過是主人替小狗小貓預留食物,飽餐一頓吧,然後他隨時會露宿街頭。然後他就發瘋般摔了我家裡所有的東西……操!」
譚鑒說:「大體上你說得不錯。」
喬晉微終於忍不住罵起來:「你他媽是塊冰,那就萬年別融化!陳曄他快完了!他跟他家老頭子耍狠,說他不出國了……我操!找什麼樣的找不到?他非要看上你?你不愛他,為什麼要給他甜頭嘗?」
譚鑒略微的驚異:「那怎麼可能?他不是最多年底就走?簽證都快辦妥,怎麼會突然不走?」
喬晉微說:「你就只關心這個?」
譚鑒說:「他和我說他肯定會走的。」
喬晉微看了他半晌,苦笑:「對,他肯定會走,他老子是什麼人?還由得他說個不字?他無非也就發神經,往他老子槍口上撞……譚鑒,我不懂,你可以這麼狠心對夏小川,為什麼要答應陳曄?」
譚鑒說:「或許因為我愛陳曄呢?」
喬晉微怪笑起來:「我真該把你這句話錄下來,送給陳曄,他大概就算被他老子打死也是不肯走的了。」
譚鑒說:「好吧,我跟你說實話,以前我擺高姿態,是因為不知道陳曄原來那麼有錢有勢,如今知道了,哪裡還敢得罪他?千方百計哄他高興還來不及呢,萬一惹惱了他,他找人打我,或者逼我走投無路,怎麼辦?所以我連錢都給夏小川留好了,哪天我要突然人間蒸發,至少給他留條後路。」
喬晉微聽完他這番話,臉色瞬間鐵青,手都揚起來了,恨不得一巴掌甩下去才好——可是終究忍住了,良久,冷笑:「你還真能扯——我又不是小孩子,你還跟我講格林童話呢!你是那種人?」
譚鑒說:「我是哪種人?你看透了?」
喬晉微說:「你怕陳曄,這是最大的笑話——他要對你動手還用等到這時候?你既然知道他絕不會對你如何,現在才怕起來,豈不可笑?依你的性格,惹不起,最會躲得起,大不了離開這裡,天下之大,難道還躲不開一個陳曄?」
譚鑒疲憊不堪:「哪個答案你都不滿意,那你要我說什麼?」
喬晉微說:「承認你愛陳曄,或者夏小川。你是人,難道沒有一丁點感情?」
譚鑒說:「我不愛夏小川,以前不愛,現在不愛,以後也不可能愛。我也老實告訴你,喬晉微,我是人,正常人,沒辦法去愛自己的弟弟。」
喬晉微說:「那他愛上你,就不是正常人了?」
譚鑒微笑:「那我不管,我只是不愛他。」
喬晉微默然,他相信譚鑒這句話,不管他對夏小川有多好,他不愛他。他的雙眸中沒有一絲波瀾,他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那麼你愛陳曄了?」
譚鑒過了許久,終於說:「為何你總要糾結於這個問題?喬晉微,我愛陳曄,不愛陳曄,關係到誰?那麼我問你,我不愛他,他會為我去死嗎?」
喬晉微呆坐,半晌:「不會,不管多艱難,他總會忘記你。」
「那麼我愛他,他就幸福了?你如此鼓勵自己的朋友變成一個同性戀,為什麼?你應當知道,陳曄不是非男人不可的,他對於和男人在一起,一直都說是玩玩,突然認真,一時,還是一世?」
喬晉微說:「原來你對感情,是這麼前因後果統統想透。世界上多幾個像你這麼理智的人,大家就都不會失戀了——反正誰也不能保證一世相守,那還談什麼戀愛呢?不是浪費光陰嗎?只是你既然看得這麼透徹,為何還要答應陳曄,給他最後的溫柔?」
譚鑒歎息:「我也是人,偶爾也會糊塗——好在他終究要走,稍稍縱容,又有何妨?」
喬晉微抽完最後一支煙,離開了。
他想不用他管了,碰上譚鑒這樣的人,是陳曄的不幸,也是他的大幸。從此以後,陳曄該會刀槍不入,再不會沾任何一個男人的指尖了。
譚鑒仍然在抽煙,林寒面前的煙燃盡了,他便又替他點了一支。
「一朝行偏,步步是錯,我也許做對,也許做錯。林寒,你問我男人愛男人對不對,其實你心裡分明清楚,又何必問我要答案。」他緩緩吐出煙圈,「我只要自己心裡好過,太久遠的事我看不到,也不想去看。」
林寒對著他微笑。
「我不會再來看你了,林寒。」
譚鑒站起身,扔掉還剩半截的煙,用腳踩滅,轉身走了。
***
陳曄的簽證已經辦下來了,九月走,出去多久不定。他家老頭子的意思是想讓他碩士博士都解決了,既然是出去鍍金,那就鍍得金光閃閃的回來才好。
喬晉微說:「靠,這麼算的話,你一走起碼五年哪!」
陳曄死命的抽煙。
喬晉微又說:「再回來就物是人非了吧?」
陳曄說:「你他媽能不能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什麼物是人非?」
喬晉微拍著他的肩膀說:「你看你誤解了吧?我是說你回來後我可能都成了孩子他爸了。」
陳曄一把揮開他的手:「你他媽就是變成了個人妖老子也沒啥好驚訝的!」
陳曄心裡鬱悶,說不出的鬱悶。越是抓不住的東西就越想抓住,他渴求譚鑒能給他一點什麼,讓他不至於走得那麼不甘心。
喬晉微沒有因為他這句話難聽的話生氣,只是緩緩的說:「陳曄,其實你有沒有想過長痛不如短痛?」
「你想說什麼?」
「譚鑒和你這樣的關係,未嘗不是好事——你想想,你們要真愛得收不住手,反而才不好辦吧?你要走,他沒理由跟你一起走,你更不可能為他就留下來。你覺得你們難道還能相互等個五年七年的再在一起?陳曄,我一直不明白,你說你愛他,突然之間就愛上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
「很簡單,我從頭到尾都不相信你是真的愛上他了。」喬晉微冷冷的笑,「一見鍾情?那不是笑話嗎?你大少爺什麼時候變情聖了?譚鑒有那麼大魅力?說穿了,要不是他始終對你不冷不熱,你不見得會這麼放不開手吧?」
陳曄煩躁不堪:「我就是喜歡上他,你他媽少在那邊自作聰明的分析我!」
「夏小川愛他,我可以理解,因為他的生命中自始至終只有那一個男人存在。」喬晉微不管陳曄願不願意聽,還是要說,「可是你呢?從你開始纏上譚鑒,你是因為喜歡他?別說譚鑒不相信你,換了我也不會相信你。這世界上哪有莫名其妙就會突然不可自拔的愛上另一個人的?如果你是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也就罷了,可你不是!你愛他,無非是你的自尊心在作祟,譚鑒說的不錯,他憑什麼和你來認真談一場戀愛?」
陳曄臉上青白不定,要發怒,卻不知從何罵起——他想起自己的心結,他不甘心,這世上一定有些東西是他抓不住的,可是他不允許。
從小到大,只要他要的,似乎都很容易到手,他不愛別人可以,可是別人不愛他,怎麼能容忍?可是夏小川說不愛他,他卻不是很在意,因為那時候他的心思已經全部轉到譚鑒身上去了。
這算愛嗎?算嗎?
陳曄說:「那你說愛一個人是怎麼回事?」
這次換喬晉微不知如何回答了,他一直冷眼旁觀,篤定陳曄對於譚鑒,也不過是小孩子搶不到玩具,所以死不放手的心態。可是說到愛這個字,誰有下過定義?誰有規定過什麼樣的心情才叫做愛?人人都在說愛情不應該那麼膚淺,可又有幾個人敢說自己的愛情多深刻?他也和陳曄一樣,不過是個玩家,這個時代這般境地裡,何必斤斤計較愛情是速食麵還是滿漢全席?
簡單快速不過是愛,華麗冗長不過也是愛。
這個問題太複雜了,喬晉微說:「不要來問我。」
陳曄說:「我想得到他,想佔有他,想要他承認他也愛我。喬晉微,你問我怎樣才算愛他?這樣算不算?」
喬晉微無語,半晌才說:「真是吃錯藥,我幹嗎要和你討論你愛不愛他的問題?討論來討論去,你無非還是走。」
陳曄閉上眼,歎息:「你說得對,不管我是不是愛他,有多愛他,兩個月後還是一個走。」
他想愛情這個玩意兒,有的時候自然是想抓住,能多久算多久,可是沒有,也不至於就活不下去。譚鑒愛他,他也是走,譚鑒不愛他,他也是走,結局沒有分別,可他當然願意譚鑒還是愛他。
沒有人願意單方面的付出感情,愛一個人,是希望得到同等的回報。他想譚鑒不是沒有給他回報,而是給得太單薄。
喬晉微和陳曄道了別,回了自己家裡,看到夏小川四仰八叉的躺在他床上,抖著腿在吃薯片。
他皺皺眉,也只好忍耐著走到廚房去熱晚飯。自從那晚上揀到了夏小川,聽他鬼哭狼嚎了一晚上,又把他房間裡摔了個面目全非。這還不算,夏小川隔天清醒後不願意回家,說不知道怎麼面對譚鑒,特別是知道了他和陳曄的事,怕自己忍不住會對著譚鑒發瘋。
喬晉微說我靠!你怕會對著他發瘋,所以就跑我家對著我發瘋?
夏小川說,讓我在你這裡暫時住下,等陳曄走了我就回去。
喬晉微輕蔑的想,這小子倒是想得簡單,陳曄走了你就沒障礙了?譚鑒就和你有可能了?你做夢吧你!
夏小川一臉嚴肅的說,喬晉微,你那是什麼表情!別忘了要不是當初你把陳曄介紹給我,如今我也不會來打擾你!
喬晉微滿臉的黑線,我操!夏小川你他媽不說人話!
夏小川悻悻的說,我倒想說兩句人話呢!然後痛苦的皺眉,肚子痛!
喬晉微瞧了一眼撒了滿床的薯片屑子,變了臉色,罵起來,你他媽究竟吃了多少?
夏小川捂著肚子飛竄進了廁所。
喬晉微撥通了譚鑒的手機,大罵,你快點把夏小川給我弄回去,老子沒義務替你養兒子!
譚鑒平靜的說,他想呆在哪裡是他的自由,你要是受不了,哪兒揀到他就把他放回哪兒。
喬晉微瞪著手機,他想譚鑒你真他媽狠!剛要再罵幾句,聽到手機裡傳出驚天動地的咳嗽聲,然後對方就掛斷了。
夏小川從廁所出來後,發現喬晉微不見了。
他撇撇嘴角,走到廚房,從微波爐裡面拿出喬晉微熱好的晚餐,走回到客廳,開了電視坐在沙發上吃。
一般般的手藝,和譚鑒沒得比。
夏小川歎氣,自己真是被譚鑒給養叼了,竟已吃不慣別人做的東西。他心裡是有些恨譚鑒的,那晚上喬晉微告訴他譚鑒早已經和陳曄上床了,著實把他打擊到了——他想譚鑒雖然不愛自己,可這麼多年也沒見愛上過別人,他如果是實在不能接受男人,那夏小川也就認了,可他居然和陳曄在一起了——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
目光無意識的落在手中的鑰匙串上,恨他歸恨他,想念他卻是不爭的事實。不知道譚鑒現在在幹什麼?
譚鑒現在在幹什麼?譚鑒現在躺床上,高燒39度。
掛了喬晉微的電話後,他又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直到一陣陣刺耳的門鈴聲傳來,他才不得不爬起來開門。
喬晉微站在門口,譚鑒倒是愣住了。
「我聽你電話裡咳得快斷氣一樣,你病了?」喬晉微臉上還有些汗意,譚鑒有些呆,他沒想到喬晉微就為這事跑來看他。他們之間的關係,說好不好,說壞不壞,平時聊了幾次,無非也就是圍繞著陳曄夏小川打轉,譚鑒一時間還真有些感動。
不過夏小川沒跟著來,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側身把喬晉微讓進屋,譚鑒沒什麼力氣招呼他,搖搖晃晃的走在他身後,說了句:「冰箱裡有可樂,你自己拿了喝。」然後就爬床上去了。
喬晉微拿了罐可樂,走到譚鑒房裡,探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吃了一驚:「怎麼燒得這麼厲害?沒去醫院?」
譚鑒說:「沒什麼好看的,睡一覺就好了。」
喬晉微說:「你經常發燒?」
譚鑒搖頭,他穿了件圓領的睡衣,喬晉微眼尖的瞧見他的脖子和鎖骨處顯眼的點點斑斑,曖昧不堪。
喬晉微明白了,譚鑒這場燒,八成是在陳曄床上燒起來的。
「你昨晚上和陳曄在一起?」
譚鑒面色微微僵了一下,沒有反駁。
「他把你弄成這樣子?」喬晉微簡直難以相信,陳曄和他說過譚鑒不喜歡和他上床,可是看譚鑒現在的樣子,腳趾頭也想得出陳曄昨晚上做得有多激烈!
譚鑒很不想和他討論這種話題,陳曄最近是有些過分,簡直就是有些霸道,好像過了這兩個月就要生離死別了似的,動不動就把他往床上帶。
譚鑒不太習慣和男人太激烈的性事,他覺得即使自己答應和陳曄做情人,這種事一個星期有個一兩次也就夠了,而且他實在也是痛。
陳曄妥協的結果,就是一星期裡那一兩次就卯足了勁的做,昨天晚上差點沒把他給弄死,譚鑒用盡全身力氣才回了家,然後就發高燒了。
所以他打死也不去醫院,這不是去丟人現眼麼?
喬晉微心裡罵,操!陳曄也做得出,以前也沒見他這樣過,把人家在床上弄得這副慘樣!不過譚鑒居然容忍他,就更加不可思議了。喬晉微明白譚鑒的性子,他不是會隨便由著別人胡來的人,除非他自己願意。
難道說,他真是喜歡陳曄的?
譚鑒說:「你別一個人在那邊東想西想,你是不是還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愛陳曄?」
喬晉微苦笑:「你倒是什麼都看得出。」
譚鑒說:「人都要走了,想那些有意思嗎?幫我倒杯水吧。」
喬晉微心裡一動,走過去倒了水,遞給譚鑒,然後說:「我倒不想問你那個問題了,問來問去你橫豎是那些話,聽了也沒意思。」
譚鑒微微一笑,喝了口水。
「不過我倒是情願你乾脆還是不喜歡他。圈子裡的這種事我見多了,真要認真起來,最後痛苦的還不是自己。」
譚鑒抬起頭,大笑起來:「什麼圈子?什麼你見多了?喬晉微,你是哪個圈子裡的人?」
喬晉微臉色一窘,說:「沒吃過豬肉好歹也見過豬跑路,譚鑒,我沒和你說笑。」
譚鑒斂住笑容,淡淡地說:「我知道。」
他想喬晉微這人也真有意思,好像他覺得譚鑒喜歡陳曄是錯,不喜歡陳曄也是錯。上回就氣勢洶洶的質問他為何不喜歡陳曄,這回又擔心他真的喜歡上陳曄——兩個男人之間有這麼複雜嗎?
喜歡不喜歡,不都是那麼回事。
喬晉微說得對,認真沒有好結果。他會縱容陳曄,或許是真有一點點動心,只是他和陳曄現在這樣,擺明了只能淺嘗則止,哪年哪月哪天,或許他們擦肩而過時,已是彼此眼中的陌生人。
他要的愛情太過理智,陳曄現在給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