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爾布機場賓館裡,凱瑟琳始終將遮陽窗簾拉著。
她真可憐。
她在這裡已經三天了。
躲藏。
事情是這樣的,當她到達機場,發現最早飛往阿斯彭的班機要到第二天早晨才有時,她沒有去丹佛然後從那裡乘支線航班去阿斯彭,而是登記住進了機場賓館。
她沒有精力去折騰,只能乘坐直達航班。她沒有精力去做任何事,只能蜷縮在那張碩大無朋的床上,一副可憐相。
她因為睡了將近二十小時,可憐巴巴地又錯過了航班。
她現在坐在床上看電視,毫無興致地從一個頻道調到另一個頻道。一個家庭購物網正在出售鑽石手鐲。體育頻道正在播放賽車。氣象頻道裡,播音員正在聲情並茂地談論一場暴風雨就要襲擊美國東北部,但是,即便是播音員今天也無法吸引她的注意力。電影頻道正在播放《飄》。
坦率地說,特雷的形象一刻也沒有離開她的腦海。凱瑟琳抽噎著看了幾場郝思嘉的戲,接著就轉到地方有線新聞。電視上在播放阿爾布城市的新聞,她注意力集中到了特雷的辦公樓上,似聽非聽地聽著衛生部門給地方餐館評定等級極低的報道。
衛生部門無疑也會譴責她。她的頭髮散亂,幾天沒有淋浴了。毫無疑問,她的容貌一定與她的感覺一樣可憐。
小姐啊,她覺得很可憐。
但是,她感覺到的一切,每一點悔恨與自責,每一點切膚之痛,都是她的過錯。
特雷曾經稱她為說謊者,他可是一點都沒錯。
她凱瑟琳-溫德姆一向篤信真理與忠誠,但卻犯下了她認為無礙大局的錯誤,說了點小謊,讓她付出了過於沉重的代價。
她曾經愛過他。
她仍然愛著他。
但是,如果他對她有點異樣感覺的話,那也只是針對她假裝的那個女人。
她調到另一個頻道,但是卻坐直身體,將注意力迅速集中起來。
斯塔茜的照片映在熒屏上。她放大了音量。
「……昨天失蹤。」新聞編播員報道,「蘇德蘭—劉易斯公司特雷的女兒最後一次被人看見是在威爾夫學校操場上,她進了一輛豐田小客車。目前還沒有懷疑是謀殺,但是,警方要求任何知道小姑娘下落的人打他們的出走熱線。」
凱瑟琳撲向電話機時,差點跌下床去。她在撥電話號碼時,消除了電視的聲音。她的手抖得很厲害,為此不得不重新撥號。
斯塔茜絕不可能離家出走。現在不會。在她母親之死最終真相大白後她不會走。
「快一點,快一點。」她聽著電話震鈴時不住地說,「拿起來。」
「勞拉。」溫德姆家的社交秘書接起了電話。
「勞拉,謝天謝地。」
「凱瑟琳,你到哪裡去了?我給蘇德蘭莊園打過電話,莊園的那位婦女阿妮塔說你離開好幾天了。」
「我是離開了。」她說,「但是,我眼下仍然在阿爾布。現在我無法解釋,勞拉,我需要你告訴我一些事情。摩根有沒有派人到這裡來當我的保鏢?」
「保鏢?沒有。」勞拉說,「你告訴我說不需要任何人,派人給你只會干涉你的活動,所以,我保證做到了讓你自主處理事情。」
「沒有人乘一輛藍色微型汽車?一輛藍色豐田?」
「絕對沒有。」
凱瑟琳以完全與公主身份不相符的口氣惡狠狠地詛咒了一聲。
「出了什麼事?」
「勞拉,我現在無法解釋。請原諒我馬上掛電話了。」凱瑟琳掐斷了與勞拉的聯繫,很快撥通了賓館前台的電話。「我需要一輛出租車,立馬就要。」她用命令的口吻說。
她打開手提箱,拿出牛仔褲和一件乾淨的圓翻領毛衣。她迅速穿戴整齊,將頭髮向後抿成一個馬尾辮,兩腳一伸,穿好了旅遊鞋。
凱茜-溫德從鏡子裡看了看自己的背影,結實強健而且無所不能。
她一把抓過錢包,向電梯跑去。
「這與您有關,殿下。」特雷對凱茜嚴厲地說,「斯塔茜離家出走,是因為她對您的離去非常生氣。」
他簡直就是瘋了。
他對斯塔茜再次離去非常生氣,對凱茜這樣出現在他家裡感到憤怒,恨自己再次見到她時竟然又感到了希望和愉悅。什麼,他是傻瓜嗎?他不該再想見到這個女人,永遠也不。他不該想要把她拉入自己懷中,親吻她到天旋地轉。
但是,他確實這麼想。
那使他憤怒萬分。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辦公室時,她急步與他並肩走著。
一屋子偵探在等著他,那裡有一大堆要求贖金的短箋,毫無疑問是那些荒唐貪婪的小人在看到斯塔茜走失的新聞報道後發來的。到目前為止,他們收到了十七封信,大家都宣稱他的女兒在他們手裡。
他幾乎肯定她正藏在外面朋友的家裡。這正是她向他進行報復的方式。「我讓你走了,她對我很生氣。」他告訴她,「就好像我只有一種選擇似的。」
「你確實有一種選擇。」她平靜地說。
「啊,什麼,這樣說來,現在倒是我的過錯了?」
「你現在還有一種選擇。你可以選擇聽我說話,或者繼續不理我。」
他停下腳步,面對她說:「回家去吧,公主。回到溫博羅去。等我找到她時,您在這裡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如果她真的是被拐走了怎麼辦?」凱茜顯然沒有聽進一句他說的話。
「她不是。」他又開始走了起來,步伐更快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說:「特雷,真該死,聽我說。」
不,他不想聽她說。他不想被迫盯著她的灰色眼睛看。他不想面對這個事實,即他仍然想要她,仍然愛著她。
他想要大喊大叫,但卻抑制住了憤怒,打定主意看著手錶,露出一副極不耐煩的樣子。「好吧,我在聽。給您六十秒鐘時間。請快一點。」
「我想我能幫助辨認那個藍色微型汽車的司機。」
這話引起了他的注意,「你知道斯塔茜的哪個朋友駕駛著一輛藍色豐田?」
「他並不是斯塔茜的朋友,」凱茜告訴他,「我原以為他是我的保鏢……」
「保鏢。沒錯,公主們自然需要保鏢囉。」特雷無法忍受這些,他無法站在這裡聽她說這些。他又開始走了起來,開始上樓梯。「凱茜,回家去吧。」
她跟在他後面跑著, 「那不公平。你說過給我六十秒鐘的。」
「對,」他推開自己辦公室門說,「我撒謊了。」
「蘇德蘭先生,我想您最好看一看這個。」負責尋找斯塔茜的警官喬-維羅那從聚集在特雷辦公桌電腦周圍的大群警察中走向前來。
「這是什麼?」
維羅那深棕色的眼睛十分嚴肅,「我們剛剛收到的要求贖金信件之一,先生。這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張光盤。您最好坐下。」
「喬,你讓我感到害怕。」特雷坐了下來,另一位偵探驅動了電腦光盤。
監視器螢光屏上的圖像跳躍著,發出辟辟啪啪的聲音,接著……
是斯塔茜。她坐在一間沒有任何特徵的房間牆角的地板上,綁在椅子上,頭不可思議地抬得很高。
她說話了,「爸爸,我在這裡。我很安全。至少現在是這樣。」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我需要告訴您,取一隻手提箱,放一百萬美元在裡面。」她避開了攝像鏡頭,「就這樣。對不起。」她的聲音又發顫了,「一百萬美元,要小面額、沒有標記的鈔票。下一步該怎麼辦會通知您的。」
熒屏一片黑暗。
「哦,天哪!」特雷覺得噁心想吐,「哦,天哪!」斯塔茜被劫持了,而他卻坐在這裡差不多整整一天,感到非常生氣,感到給自己帶來了麻煩,感到這麼肯定她離家出走就是為了報復自己,肯定她隨時會自己出現的。
凱茜在他身旁。她握住他的手,輕輕地捏了一下,鎮靜自若、十分能幹地開始尋找解決他的眾多問題的答案。
「我們怎麼辦?」她問喬,「是不是該接著去取錢?要不要先按指令辦,待救出斯塔茜之後再設法抓住幹壞事的人?」
喬的臉色非常難看,「劫持屬於重罪。不管怎樣,如果犯罪者認為受害者可能會認出他或她來的話……」
「我們就可能救不回斯塔茜。」特雷說。他不顧一切地抓住凱茜的手,祈求她分給他一些清醒鎮定的思維能力,幫助他驅散那完全攫住他的恐懼心情。
「依據我的經驗,我們應該想盡一切辦法先找到您女兒的下落。」喬告訴他。
凱茜伸出胳膊摟住了特雷。「我們會把她找回來的。」她喃喃地說,「無論想什麼辦法,我們都要把她找回來。」
他緊緊地摟住她,放任自己見到她在場而高興的情緒。上帝,她剛開始露面時,他簡直是一副失去理智的模樣。他竟然如此自信地認為,斯塔茜離家出走證明一個觀點,而凱茜……他抬起頭來,看著凱茜的眼睛。
「你曾說過你能夠辨認出那輛藍色汽車的司機。」
她點點頭,目光從他身上轉向了偵探們。「一個開著藍色小汽車的男人幾個星期以來一直跟著我們。我原先以為他是溫博羅王國的皇家保鏢,但是,我錯了。沒有保鏢被派遣到阿爾布這裡來跟蹤保護我。我曾經好幾次清清楚楚地看見過那個男人的臉。他是個成年人,大概與特雷年紀相仿,比特雷個頭稍矮一點,但卻胖了很多。他留著短頭髮,像個士兵,一張臉特徵很明顯。黑色的眉毛,深陷的眼睛,鼻子和下巴略大,顴骨很高。」
特雷抬頭看了看維羅那,只見他拿起電話,說:「我們是否可以請一個素描畫家到場?」
「已經來了,警官。祝您好運。他五分鐘後到達現場。」
五分鐘,特雷會在五分鐘內去死五百次。他站起身來,走過去看著窗外,佯作看著窗外遠處的群山,其實,他的眼睛由於流淚而變得模糊,不容易看清任何東西。
求求您了,上帝。保佑斯塔茜平安無事吧……
他感受到了凱茜那熟悉的撫摸,於是伸手把她攬了過來,緊緊地抱住她,迎接著她的溫情。
「我們會找到她的。」她又說了一遍。
有凱茜在他的懷抱中,給他以熱情和希望,特雷自己幾乎相信起這句話來。
特雷瞪大眼睛看著警察的素描畫說:「我認識這個人。」他抬頭看看喬-維羅那,「他是我的工人。哦,還是說他曾經是我的工人為好。大約一個月前,我解雇了他。他叫布魯斯-巴克斯特。」
「您有他的家庭住址嗎?」喬問。
「你在開玩笑吧。」特雷說,「坦率地說,你認為他會劫持斯塔茜後帶回到他自己的家嗎?」
「那通常是我們尋找的第一個地方。」喬告訴他,「而且我們希望在那裡找到您的女兒。我知道這聽上去並不怎麼聰明,但是,請相信我,州立監獄裡關的並不都是天才。」
特雷脫開凱茜的雙臂,坐到辦公桌後的椅子上,很快滑向了他的電腦。「他的家庭住址很可能還在公司人事檔案中。」他將人事信息調到熒屏上。
喬又在打電話了。「好,」他說,「那與我們掌握的不謀而合。現在我們需要的是一張逮捕證以及……」
特雷穿上外衣,「我和你們一起去。」
「逮捕證會送到那裡。」喬掛上電話,「蘇德蘭先生,恕我直言,您還是應該在這裡等著。」
「我要和你們一道去。」
喬看著凱茜以求支持。
但是,她搖了搖頭,握住特雷的手說:「我也一起去。」
特雷不願在汽車裡面等待。
凱瑟琳一點也不責怪他。特種武器和戰術小分隊準備對布魯斯-巴克斯特進行突然襲擊的場面令人膽戰心寒。警官們的武器很厲害。如果斯塔茜在那座房子裡的話,她很可能就會在火力射程以內。
但是,沒等這一切開始,戰鬥就結束了。
警官們剛剛還在這座住宅外面,剎那間他們就進了屋子。沒發一槍一彈。
喬-維羅那從打開的門道裡揮舞著手,凱瑟琳隨著特雷奔過草坪,來到前門台階,斯塔茜就在那裡。
她一下躍進他的懷裡,他緊緊地摟住了她。「你好嗎?請告訴我他沒有傷害你。」
「我很好。他沒有碰我。」斯塔茜流著眼淚告訴他,「我知道你會來救我的,爸爸。我知道。」
凱瑟琳禁不住流下了眼淚。感謝上帝!
「他並沒有真槍。」斯塔茜告訴他們,「那是一支假槍。不過,我還以為是真的呢,所以,我上了他的汽車。要不是我以為他有一支槍的話,我是絕不會上車的。」
「我知道,孩子。」特雷喃喃地說道,親吻著她的頭髮,抱著她在懷裡搖著,「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我很害怕您會想到我又離家出走了,是個很可怕的孩子。」斯塔茜抽泣道,「我很怕他會把我帶走,您就再也不知道我被劫持了。」
特雷抬起頭,直視著凱瑟琳的眼睛。
她走向前來,也用胳膊摟住了斯塔茜。「你在開玩笑吧?你爸爸非常非常不安。我從未見過他驚惶成那樣。當我們獲得那封要求付贖金的信時……」她搖了搖頭,「我不得不阻止他帶領特警隊衝進這所房子。」
斯塔茜臉上掛著眼淚笑了,「真的嗎?」
凱瑟琳點了點頭說:「真的。」
斯塔茜瞥了父親一眼,「我們可以回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