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冰平生第一次穿這麼美的舞服:淡紫色薄如蟬翼的紗裙,輕靈而飄逸的袖口裙邊,手臂輕輕揮動,繡在紗裙上的一雙金銀蝴蝶似乎就可乘風而去。
「滿意你的服裝麼?」南宮站在她身後,楚懷冰從鏡子裡看到他——依然是戴著墨鏡,但模糊的五官上若有所動。
「嗯,還好。」她故意說得極淡,其實是想掩飾初次穿上這套服裝的驚喜。當初南宮說要組織一場大型的冰上表演,邀她加盟,她還只是虛擋著敷衍。問及表演的主題,南宮故作神秘,隻字不提,只放下一句:「等我安排好了再說。」她本以為她最先看到的將會是整個演出的策劃,或是故事梗概,沒想到竟然會是舞裙。然而這樣的開場白所帶給她的震撼,卻是意想不到的,這遠比一個單純的故事要新穎獨特,勾起了她的興趣。
女人愛美,這是女人的心理上永遠最薄弱的一環。南宮似乎很善於利用這一點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南宮順手遞過一張紙,是印刷精美的策劃單。
她隨便一瞥,先看到兩個古樸的行楷字題:梁祝。
她一驚,心弦微微震顫,不禁脫口而出:「怎麼?你要策劃的是《梁祝》?」
「是啊,你不覺得這個提議很好麼?」南宮點了一棵煙,漫不經心地吞吐著雲霧,「歐美人最近對於中華文化有著很深的好奇。從李安的《臥虎藏龍》就可以看出來了。我想作為商家,也應該趁此做點什麼,不要讓商機白白消失。」
「那,這件衣服……」她這才明白這衣服上為什麼會有一雙蝴蝶。
「是祝英台化蝶時候的裝束。」
她垂下眼簾,剛才還湧動的幾分欣喜在此時卻被更濃重的抑鬱所代替。生死相許的愛情故事,這兩年中她不敢再聽。和前人相比,她痛恨自己的懦弱。如果當初她肯和楚懷玉一起去死……即使不能化蝶,也可成灰,永遠地在一起吧?
南宮的聲音在耳畔飄蕩著:「我計劃是一到二月份排練,三月份先在小範圍公演,四月份或者五月份開始全國巡演。若是反應好,我們還可以到歐洲或者亞洲……」他背靠著沙發,用筆點著策劃書,喃喃敘述,眼前忽然被一片陰影遮住。他不得不拿下墨鏡抬起頭,看著眼前那張寡絕如寒霜的臉。
「我不演。」她一字字慢吞吞地念著:「我演不了。」
他的眼波撩動,忽然一笑:「怎麼會呢?我知道你可以的。沒有人會比你更適合祝英台的角色。」
「為什麼?」她反問,「就因為我經歷過生離死別?那試問梁山伯誰來演?你麼?」她的語氣尖刻,絲毫不留情面。甩下策劃書,她一轉身走到換衣間去,奮力地扯下那身剛剛曾讓她心襟動搖的衣服,換回了原來的套裝。
從換衣間出來,她又對視上還坐在原地未動的南宮,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怒火和失態,好像早已預知並掌控著眼前的局面。
「你知不知道在你身邊的人都活得很累?」南宮沒有強行挽留她,凝眸望著她,許久,說:「無論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合作夥伴,都必須順著你的意思。每個人都要苦心躲避著你的那些情感禁忌,避免提及傷到你,不惜損害自己的利益去迎合你。而你呢,總是把別人的真情當作是別人對你的不懷好意而敵視著,讓你自己越過越苦,越陷越深,最終不能自拔。」
她的唇一陣輕抖:「那麼,你能否告訴我,你是怎樣走出你的心結的?林達說,你的痛感,應該是和我一樣的。但是,我根本看不出你有多痛!」
南宮的眼波如死水微瀾:「最深的痛,不是擺在臉上給人看的,也不是說出來讓人同情的,它只是慢慢地在心底啃噬著你的心。如果當初我們沒有選擇死,生活就還是要繼續。而你的錯誤,就是在理智上選擇了無助的活,在情感上選擇了懦弱的死。讓自己身陷兩難而不能兩全。」
「兩全?你做到了麼?」楚懷冰兀自維持著唇角的冷笑和自尊,「你在理智上選擇了勇敢的活,在感情上選擇了懦弱的死。你一樣是個逃兵,沒有資格教訓我。」
南宮的手指一動,倏然起身,那種凌厲的眼神讓楚懷冰也有了一刻的惶恐。以為她真的刺傷了他。
他一探手,抓住她的肩膀,瞳孔鎖住了她的雙眸,眼中似有無數的話哽在喉間卻又被強行按捺住。
短暫的距離,近在咫尺的眼睛,觸鼻可聞的氣息,將空氣都凝滯在此。
也不在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輕輕一歎:「如果傷害別人可以讓你好過些的話,我寧願被你再割上幾刀。只是這樣做,對你真的有用麼?」
他突如其來的憂鬱遠比他的震怒讓她茫然失措,急忙推開他想逃出去,他忽然又叫住了她:「你的圍巾又丟下了。」
他從後面為她繫上了圍巾。不同於上一次,她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能聽到他的心跳和呼吸,卻更加地張惶。當他的手指碰到她的頸膚上,她才發覺他的指尖竟比她的還要冰冷。
「今晚有個晚宴,我還沒找到合適的女伴,你能陪我參加麼?」他的熱氣輕灼著她的耳垂。
她沉默片刻,「如果我不參加,是不是等於我又一次忤逆了你這位老闆?」
他輕輕一哼,像是在笑,像是歎息。
楚懷冰挽著南宮走進宴會大廳的時候,盛宴已經過了一半。
「HI,楚,沒想到你會來這種場合。」嬌儂的聲音帶著香風撲面而來,讓楚懷冰輕輕皺眉,勉為其難的打了一下招呼:「伊蓮娜,好久不見。」
伊蓮娜身著金色的舞裙,加上凹凸有致的身材,在人群中很是搶眼。她看著眼前的一對人,很驚奇的樣子:「南宮先生,你真是厲害,竟能把楚騙到手。她可是我們圈子裡有名的懶人,以前從來不會出席什麼宴會的,就是世界首富都未必能打動她的心。」
伊蓮娜的話的很曖昧,聽得楚懷冰不太舒服,索性故意拋個媚眼給南宮:「騙倒不用他騙,他是我老闆,老闆的吩咐我當然是要聽的,不然還想混下去麼?」用餘光看到伊蓮娜受挫的表情,又揚起臉看著南宮,嬌俏的說:「老闆啊,我有些口渴了,想先去喝兩杯,你不反對吧?」
南宮一直冷眼旁觀兩個女人的鬥法,此時一笑將她拉開。
「那個伊蓮娜是你的宿敵?」在餐桌前倒了一杯香濱遞給她。
她撇撇嘴,「她?你覺得可能麼?不過是彼此有些看不順眼而已。」
她不願意解釋伊蓮娜在她眼中是個多麼輕浮的女人,不禁極度愛慕虛榮,而且當年也曾是哥哥眾多的崇拜者中瘋狂追逐的一個。當楚懷冰轉成女單之後,又難免和伊蓮娜有些瑜亮之爭,所以見面時很少說話。
透過杯口上方,她瞥著正附身夾揀自助餐的南宮,他俊雅的外形無疑對女人有著很致命的吸引力。「伊蓮娜好像對你很有好感。」她說這話的時候也不清楚自己是種什麼心理,只是怪怪的,想聽他的回答。
他頭都沒抬,「哦?是麼?」雖然是問句,卻好像早已清楚。
「怎麼?你看出來了?」她忍不住又問。
他回答:「我不傻,在女人的眼裡我是個什麼樣的男人,看一眼對方的眼睛就知道了。」
「這麼說你知道你自己很值錢了?」她打趣著,「是地道的鑽石王老五啊。」
南宮直起身,將手中的盤子遞過來,又很體貼的接過她手中的杯子,「先吃點墊墊底,一會兒可能還有別的節目,不到凌晨宴會不會散的。」
她接過來,凝望著他眉底唇邊淡淡的微笑,「你真的很有紳士風度,一個像你這樣很有姿色,事業有成,又很溫柔體貼的男人,考慮過什麼時候結婚麼?」
他轉過臉去,讓她看不到他的表情。「結婚?好像對我來說還是很遙遠的事情。等我遇到一個讓我覺得能夠一見鍾情的女人吧。」
「你的鍾情標準是什麼?」她又失口:「是像你那位前女友一樣溫順的人嗎?」
「你怎麼知道她很溫順?」他似笑非笑的問,「你見過她麼?還是有誰和你提起過?」
她微愣,也對自己下的定義有些困惑,只得解釋:「大概是因為你辦公室的那張照片吧?我只能說我的直覺告訴我,她是個很溫順乖巧的人。」沒有聽到南宮的回答,於是她又追問一句:「我猜的對麼?」
他還是沉默著,忽然展顏:「今晚我們不要說讓人傷感的話好麼?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他日與年年。我可不可以有這個榮幸請你跳一支舞?」他向她伸過手。
楚懷冰望著那平展於眼前的大手,忽然又是一陣心慌意亂。這種姿態,這種動作,這種感覺,她曾經多麼熟悉,熟悉到她幾乎忍不住想將自己的手也交付過去。那種雙手接觸,指尖碰到掌心的一刻,是她以前的生命中最光彩燦爛的時候,然而這些光華如今都隨著那隕落的飛機而幻滅了。
她怯怯地看著面前的那隻手——修長而有力的手指,堅定平展的鋪開,生命的氣息似乎都可以在這一掌中包容,只要她肯多邁上一步,似乎就可以獲得許多她一直渴求卻從不奢望的東西,只要她肯多邁上一步……但這一步又何其艱難沉重?
南宮俯視著她,看到她輕閃低垂的睫毛,躊躇不前,知道她心結太深,不能自已。於是主動踏前一步,將她的手牢牢握住,低聲說:「只是跳一段舞而已,不用把自己搞得好像上刑場一樣。」
楚懷冰還沒有來得及阻止他,已經被他拉進了舞池中心。
在人群中旋轉的感覺,楚懷冰並不陌生,她只是陌生於她所依靠著的這個身體。這一生除了楚懷玉,再沒有第二個男人可以與她依靠的如此近。身材不一樣,氣息不一樣,手指相交,腰被對方的手指扣緊,她像被什麼東西緊緊地鎖住了,逃脫不掉,腳下的舞步零亂地毫無章法節奏。
南宮的笑聲在她的頭上響起:「你怎麼好像初學舞蹈的純情少女?我聽說你以前是學古典舞出身的。不會連最簡單的華爾滋都忘了怎麼跳吧?」
楚懷冰剛要反駁,伊蓮娜正好和一個男人舞到他們身邊。
「楚,你今天好像很不在狀態啊。」伊蓮娜的取笑瞬間激起了楚懷冰的好勝心,調整心態正準備回敬兩句,伊蓮娜身邊的那個男伴卻先向南宮打招呼:「南宮,你的女人換了?」
楚懷冰看了一眼南宮,發現他的神情也很困惑,似乎一時間想不起對方的姓名。
那應該是個法國人,因為說的英語中有著很濃重的法語腔,全身線條冷硬,面旁稜角分明,眼中有一種讓楚懷冰看了都會覺得一抖的陰冷。這樣的人,在氣質上和南宮明顯不是一路的,但聽他的口氣似乎和南宮很熟的樣子,是老朋友嗎?
伊蓮娜不忘給楚懷冰介紹:「這是艾列斯先生,法國許多最當紅的藝人都是他公司名下的人哦。」
原來是個做演藝公司的。楚懷冰明白了,還沒想好要不要和那個人打招呼,對方先看向她,眼神中似是戲謔,「三年前在愛琴海上,南宮信誓旦旦地對我說他今生只可能愛那一個女人。男人的誓言到底是不可靠的,是不是?」
這是在故意挑撥離間麼?
楚懷冰一笑:「哦?可惜我沒有聽到南宮先生那感人肺腑的誓言,一定很動人吧?」她閃動著明眸看著南宮,也是挑釁。
南宮的神情已經轉為平和,淡然回答:「人不可能永遠不變的,尤其當身邊的事情都改變了之後。」
楚懷冰知道他指的是他的前女友,赫然有些懊悔自己也和別人一起取笑了他,尤其是不應該再觸及他的傷口。正想轉移話題,忽然聽到主持人在台上說話。
「感謝諸位參加今天的宴會,我們主辦方為到場的每位嘉賓都準備了一份精美的禮品,一會兒大家可以到大門口領取。除此之外呢,還有一件就是大家非常矚目的珠寶要在此拍賣,相信大家此前已經聽說了,就是今年轟動一時的『心之海』鑽石項鏈。」
楚懷冰對珠寶並不感興趣,因為音樂已經停下來,所以想趁機走開。南宮卻拉住她:「看看又何妨?沒聽說過這顆『心之海』嗎?聽說過的女人都會為它動心的。」
她哼哼一笑:「我這輩子只聽說過『海洋之星』,可惜也被戴在了席琳-滌翁的脖子上。」
全場的燈光此刻都黯淡下來,楚懷冰這才發現舞台上已經被佈置成一個小小的鑽石展台。配合出場鑽石而投射的燈光、美女、音樂都恰到好處。鑽石雖然不大,但經過大屏幕投映在眾人眼中卻精緻璀璨得讓人怦然心動。
楚懷冰無意中側目,發現伊蓮娜正在不遠處全神貫注的看著屏幕,那種神情用「垂涎」來形容應該不算過分吧。她偷偷一笑,現在她最關心的倒不是這顆鑽石,而是伊蓮娜是否能夠如願以償?
競拍開始了。楚懷冰沒想到這場小小的競拍竟然也是現場直播,可以由場外電話一起參與競拍。也因為如此,競拍的過程日益激烈。從五十萬美元的底價一直喊到了四百萬,即使做好心理準備的競拍人都難免瞠目結舌。
競拍二十分鐘後,場上只剩下了那位法國的艾列斯先生。再看伊蓮娜的神情,已經是志在必得。
這就是有富人做男友的好處。對於她們這些運動員來說,即使是最出名的職業選手,一生也未必能有一次這樣揮霍的機會。而對於伊蓮娜來說,能夠競拍到這條項鏈,相應所得到的又豈止是錦上添花的美貌那麼簡單而已。
楚懷冰看得倦了,結果不願意再聽,對南宮低聲說道:「我頭有些暈,想先走一步。」
「急什麼,總要等到結果嘛。」南宮又拉住她。
台上的主持人已經開始倒計時:「四百一十萬一次,四百一十萬兩次……」
全場屏住呼吸,等待錘子落下來,沒想到一旁的接線小姐忽然伸手向主持人示意:「有位小姐出價四百五十萬。」
輕微的嘩然聲響起,連艾列斯都露出困惑的神情。這顆寶石雖然名貴,但是過了三百五十萬已經是它的極限了。之所以能叫到現在這個價錢無非是依靠它的名聲,和幾位競拍者的明爭暗鬥而已,再高,就真的不值了。
眾人把目光又投向艾列斯,見他唯一沉吟,報出一個價格:「四百六十萬。」他報得很謹慎,沒有盲目提高價錢。
電話那頭又再度出價:「四百八十萬。」居然連跳了二十萬之多。這是明擺著要競價到底了。
艾列斯挑挑眉毛,擺擺手,表示放棄競標,轉身走開。伊蓮娜臉色灰敗地在原地佇立了一會兒,還是跟了過去。
於是競標最終結束,價格停留在四百八十萬。
楚懷冰目睹全過程,也覺得驚心動魄,呼了一口氣:「真像是打仗。」
南宮一直專注地凝眸於屏幕上的那顆鑽石,淡淡的微笑無聲泛起,說:「走吧,換個地方坐坐,這裡沒有再繼續呆下去的必要了。」
走到大門口,南宮從侍者手裡接過楚懷冰的大衣,從後面為她披上,她怕他會做出更親密的舉止,一閃避開了。迎面走來一個人正對著他們笑道:「這麼早就出來了?」
原來是林達。楚懷冰奇問:「你才來嗎?」
「來了一會兒了。老闆不讓我打攪他和佳人的約會,我只好在外面受凍。」林達打趣地沖兩人擠擠眼。
楚懷冰被說得雙頰飛霞。而南宮從她的身旁走過,拉開車門,說:「上來吧,我送你回去。」
車子開動,楚懷冰靠著坐椅,看著他開車的剪影。車子裡沒有打開音響,出奇的安靜。
「還有精神嗎?」他悠然問著。
「還好。」在宴會大廳裡實際也沒吃到什麼,原以為真的要呆到凌晨才會走的。沒想到南宮會如此的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像參加宴會,倒像是明星趕場。
她想起一件事:「那個艾列斯先生,你們以前認識麼?」
「嗯。」他應了一聲,沒再解釋,只是繼續著剛才的話題:「願不願意再找個地方喝一杯?吃點東西?」
「好啊。」反正時間還早,而她的肚子也的確是餓了。
南宮將她帶到一間酒吧裡。兩人坐在吧檯旁,要了兩杯酒,幾碟小點心。
楚懷冰看著眼前的東西忍不住笑著:「剛才的大餐都不吃,跑到這裡來吃沒營養的東西。」
南宮問道:「你們滑冰運動員的體型最重要,少吃一點比較好。」
她一下子飲盡了杯中的酒,輕輕一歎:「無所謂了,以前練托舉,練拋跳,一兩肉都不能長。現在……只要自己跳得動就好了。」
南宮單手支額,看著她朦朧的眼睛,「但你總是這麼瘦,是因為心事太多,胖不起來吧。」
她泛起一絲苦澀的淺笑:「心事?這兩年我早已學著讓自己沒有心事了。」再喝乾杯中的酒,對著他舉起了空杯子:「不要光我喝,你看著。」
南宮端起杯子的工夫,她已經喝下了第三杯。他一皺眉,將她的手按住:「帶你來喝酒只是想讓你放鬆,不是讓你這麼個喝法。」
她斜睨著他,本來就不深的酒量因為酒的烈性而讓她也很快有了醉意,「哦?你是想讓我放鬆麼?我倒覺得你是處心積慮要灌醉我。」
伏倒在吧檯邊,她看著他:「南宮,我一直想問你,你是不是故意來接近我的?」
他沒有迎視她的目光,只是默默地看著手中的半杯酒,手指轉動,淡藍色的酒液在杯中輕晃,搖移不定。
「怎麼?回答不了?是我的問題太難,還是你的答案不方便開口?」她挑逗著,對答案更加好奇。「我和你的女朋友應該不是一種人吧?為什麼會對我感興趣?」
他轉過頭,溫柔的凝視著她,「這個問題,我可不可以留到以後再回答?」
「為什麼?」她固執地不肯放手。「是因為我長得像她?像你那個死去的戀人?」
他耐著性子安撫她:「不是你想的那樣。至於理由,為什麼一定要苛求一個理由呢?我很欣賞你的冰舞所以就去認識你了。這個理由難道不夠充分?」
「我的冰舞?人人都在跳,為什麼我的不一樣?」她繼續逼問。
他沉吟半晌,終於給出了答案:「因為你的舞蹈比所有人都更要自我。完完全全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為自己,或者為了已經死的人去舞蹈。你所展現的那份孤獨打動了我。」
「我的、孤獨?」她鸚鵡學舌一樣學著他的話,苦笑著:「難道我的孤獨也可以作為我的魅力嗎?我不知道對於你的解釋應該是哭還是笑。」
幾近凌晨了,楚懷冰的醉意更深,連眼前的人都看不清了。
模模糊糊的好像看到一雙幽深的眸子,咕噥著結舌問道:「你,你是誰啊?」
對面的人回答:「南宮,你的合作人。」
然後有隻手輕輕貼在她的額上,低沉的聲音在她的耳畔迴旋:「你醉了,沒想到你的體質會這麼不勝酒力,還是我送你回家休息吧。」
她呵呵笑著甩開他企圖扶起自己的手臂,半醉半醒中又想起一個問題:「南宮,你姓什麼?姓南嗎?」
他回答:「不,姓南宮。」
「那你的名字呢?你不會是個無名氏吧?」一直都很奇怪,為什麼所有人都稱呼他「南宮」,以至於有好長時間她都錯以為他就叫「南宮」。
「我的名字西方人不方便發音,所以很久沒有人念起過。」
她抓住他的衣角,來了興致:「哦?快說,叫什麼?用中文念出來!」
「玨。」
「絕?還是決?」她模模糊糊的猜測著這個字的正確寫法,用手指在桌上胡亂的塗抹著。
他輕輕搖搖頭,將她的杯子拿過來,倒扣在桌上,用流盡的最後一滴酒寫出了那個字:玨。
「是美玉的意思。」他平靜的用詞卻讓她微震,連人帶心都被震得痛了一下。
「美玉?」她哼哼輕笑:「這世上有幾個人配用美玉來形容自己呢?」
他沉寂了一瞬,反問:「楚懷玉配麼?」
她蹙緊眉心,將杯子又搶了過來,一咬牙:「他就是人中美玉!無所謂配與不配!」
「這麼高的境界?」他依然是似笑非笑道:「這只是你一廂情願的定語吧?其實也不過是一塊頑石而已。但,畢竟情人眼裡出西施。」
「情人」兩個字驟然化作兩把銳利的刀,刀尖直刺她的心底,猛地扎出一層血痕。
她一驚,眼波都清晰起來,凝眸看著他唇邊淡淡的,難以捉摸的微笑,那種熟悉的恐慌感又一次佔據了她的心頭。
「你,你胡說什麼?」她藉著怒斥來掩飾這份恐慌,抓過手邊的小包,大聲說:「我不想聽著你的胡言亂語,我現在要回家,你也不用送了!」她大步奔向門口,身後很快有腳步聲追來,南宮的聲音隨之響起:「冰兒,別逃了,你知道你逃不開你的心魔的!」
她倏然站住,回頭怒道:「誰允許你這麼叫我的?」
他深沉的目光中溢滿了憂傷,「這樣叫你不可以麼?又犯了你的忌諱?從一開始我就說過,你是把自己鎖在心門裡了。若一直這樣下去,早晚你會精神崩潰,害死自己的!」
「死就死,我還怕死麼?兩年前我就已經死過一次了!倒是你,憑什麼多管我的閒事?」她狂吼,酒吧的音樂幾乎都壓不住她的聲音。
南宮動容,扣緊她的肩頭,直視她的眸底:「為什麼我不能管?為什麼我不能?我不想看著你去找死,我只想看著你開開心心的樣子,活得像一個真正的少女。你為了一個已經死了的人苦苦地守你的情,你想過死去人的心情麼?他在天國裡看到你這個樣子會不痛心疾首麼?」
她奮力想掙脫開他,眼淚與怒火同時溢出。為什麼一定要觸碰她最不敢、最不想聽到的心事?天國中的那個人,如果他真的肯為她好,當初就不會棄她而去了。她所能愛的,所能恨的,已經死了,她的愛恨也隨之塵封。一個沒有了愛恨的人,活著又為什麼?
她輕惻地長長幽歎,然而這聲歎息卻在下一刻被他以唇封住。
她呆住了,因為沒有想到他會在不期然間侵犯到自己。更沒有想到,她的唇會被掠奪。而他的吻,激烈到出乎她的想像,即使她極力地推拒,最終還是被焚燒於這熊熊烈焰之中。
「從沒有人這樣深刻地吻過你吧?」他嘎啞地聲音像是經歷了一個世紀的等待,眼神飄緲:「即使是那個人,我想……應該也不曾如我這樣吻過你。」
她像被人狠狠地擊中,完全不經過大腦思考的抬起手,甩給他臉上一巴掌。而他明明可以躲開的,卻硬是承受了。
「以這一掌換來你的真心話,我不介意。因為你已經在剛才告訴了我,你的心其實還沒有死,你的熱情只是蟄伏在某個角落而已。只要你肯將你的心交給我,我相信我可以把它們,連同你的自由,你的快樂,都交還給你。」
他的話並沒有感動楚懷冰,她只是覺得自己被極度的侮辱。她恨自己剛才的懦弱,讓這個男人輕易地得逞介入,以至於令她對哥哥苦心堅守了二十多年的純潔戀情都變得污穢不堪。
淚如紛雨而落,她奪路而逃。
衝出酒吧的大門,眼前就是馬路。多少年前,她也曾這樣,在悲傷到了極點的時候衝上了馬路。當時最後的記憶就是滿眼閃亮的車燈,耀眼刺目地佔據了她所有的目光。無盡的傷痛從身內身外蔓延開來,血,在那一刻噴濺而出,是那樣的恣意,比她苦苦禁錮的心靈要自由放縱無數。
而今晚, 在即將衝到馬路前時她理智地站住了。踟躕不前,扶靠著一棵大樹拚命想令自己平靜下來。
她又想做什麼?南宮有句話也許是對的。她這樣糟蹋自己,天國中的那個人如果看到了,會不會為她痛心?
她無奈地垂下頭,身側忽然有人對她說:「是楚懷冰小姐麼?」這不是南宮的聲音,是帶著異國腔調的英文。
她恍惚著看到一兩個人的身影在眼前晃動,卻無力看清,只是點點頭。
對方嘿嘿一笑:「是楚小姐就好辦了。很抱歉,您得罪了人,我們奉命要給您一點懲戒。」
什麼?楚懷冰驟然清醒卻已來不及了,一個漆黑的木棒從高處重重地揮下,一下子將她擊倒。
一瞬間她頭疼欲裂,而身體卻正在遭受新一輪的攻擊。路邊的車燈一如既往的閃亮著,像是無數旁觀者的眼睛。
這就是人間地獄了吧?她求了多少次的死亡,最終竟然以這樣一個可笑的方式出現。
她闔上了眼,唇邊殘留著一抹帶著血腥味道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