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在前往狼子崖的途中遇見了年富和葉霜。
他勒住馬,年富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問:「昨晚失手了?」
「希望年公子再給我一次機會。」他說。
騎在馬上的葉霜看了他一眼,對年富道:「昨晚秦羽本來可以殺掉那個丫頭,偏偏有一大隊的侍衛趕到,所以不得不放棄。」
年富思忖著望向秦羽,「不管昨晚的情況怎麼樣,總之現在你立刻上狼子崖去殺了哈耶,這是你最後一個任務,也是你最後一個機會,事成之後,我答應你的一切,都會兌現。」
「多謝年公子。」秦羽極力壓抑著心裡的痛楚,佯裝一切毫不知情,只是一個服從命令的殺手而已。
至於采歡,人雖平安無事的回到府裡,但宮中早已喧騰一片,李衛更是毫不客氣地質問她秦羽的行蹤。
「我不知道。」她板著臉說。
「臣奉旨辦事,格格有所隱瞞,便是故意與臣為難!」李衛怒聲怒氣地瞪著她。
「他能飛簷走壁,能上山下海,你手下多少人馬?日也搜、夜也搜,既然平路都能摔死千里馬,我在家中坐,又有什麼能耐知道秦羽的人在哪裡?」采歡懶得理他,轉頭對春喜說:「如果李大人的茶喝完了,就替我送客!」
半晌後,李衛走了,緊接著是珞貝勒前來。
然而采歡的態度卻完全不一樣。
她神神秘秘的問珞貝勒,「李衛沒問你什麼吧?」
珞貝勒笑笑,「他說,在你這裡,碰了個軟釘子。」
「就這樣?」
「還有,他留了兩個人,守在外面上珞貝勒狐疑的問:「你究竟在搞什麼鬼?」
「秦羽要我通知宮裡,派人到……到某個地方……」采歡說得語焉不詳。
「派什麼人?到什麼地方?」他好奇的問。
「我不打算告訴李衛和四哥,他們一直把秦羽當殺手看。」她另有盤算。
「也難怪他們這麼想。」
采歡鄭重的問他,「你能不能幫我?」
「你想做什麼,我一定幫,就拜託你別自己胡來!」他一副被吃定了的模樣。
她鬆口氣道:「那你替我找一個火槍隊來。」
「火槍隊「。」珞貝勒駭道,「你要一個火槍隊做什麼?」
「給我一個火槍隊,我就可以把年羹堯擺平。」她一副胸有成竹。
珞貝勒摸摸她的額頭,「你是不是頭殼壞去了?連皇上也不敢隨便動的人,你居然說一個火槍隊就可以擺平?!」
事情已經迫在眉梢,采歡不得不把秦羽交託的計劃,源源本本的說給珞貝勒聽。
珞貝勒瞠目結舌的望著她,半晌才說:「這麼大的事……我看還是依著秦羽的意思比較好……」
「不行、不行,」她固執的說,「要是李衛帶兵,秦羽就成了年家亂黨,說不定一陣亂槍,他就被打成螞蜂窩了……」
珞貝勒連連唉了幾聲,采歡的央求,他拒絕不了,可這件事,說來茲事體大呀!
「你讓我考慮考慮吧!」他為難地在屋子裡來回踱步著。
「我把事情全攤開跟你說了,你還考慮什麼?何況你阿瑪掌紅旗大軍,要你調一隊火槍隊來,不算難事啊!」她凶巴巴的瞪著他,「我不管,你現在不答應也不行了!」
「你講不講理啊?」
「不講!」她一臉蠻橫,「你要是不答應,我就殺你滅口!」
「好、好、好!」珞貝勒立刻舉雙手投降,「你等著,我這就回去幫你調人!」
珞貝勒百般無奈地從采歡的府邸出來,一路走一路想,最後還是拉了馬韁繩,來個九十度大轉彎,向著紫禁城飛奔而去……
采歡一心掛念著秦羽的安危,因此格外覺得時間難挨,好不容易門外有了動靜,原以為是珞貝勒的救兵趕到,未料卻是總管太監奉太后之命,急召她進宮。
她推辭著對總管太監說:「李公公,我手上還有點事,晚些就過去向太后請安,您先請回吧!」
總管太監為難地說:「十四爺病重,已經進了慈寧宮,所以太后急著要格格進宮啊!」
「我阿瑪進宮,而且病重?!」采歡嚇了一大跳。
「是啊!」總管太監看著她,「奴才備妥了車,已經在外面候著了,格格手上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暫時先擱下!」
「好,我們快走吧!」采歡慌慌張張地隨著總管太監進宮去。
然而一待進了慈寧宮,見到太后,她這才發現自己上當了。
她當著太后的面,大大的發起脾氣,「這算什麼?拿我阿瑪當幌子,騙我進宮來?!」
太后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你這是什麼態度?那個秦羽究竟是什麼來頭?對你施了什麼蠱?把你的心跟你的魂都給勾走了!」
采歡也不辯解,噘著嘴,跪安就要出去,兩名人高馬大的侍衛,立刻在門口將她攔下。
「太后,你讓我走吧!回頭你想怎麼罰我,采歡都接受!」她心急如焚的想出宮。
太后板著臉走過來,氣急敗壞地瞪著她,「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這是勾結亂黨!若是皇上一聲令下,要砍了你的腦袋,我這個做太后的,保都保不住你啊!」
「秦羽不是亂黨,他不會出賣皇上。」采歡非常固執。
太后從鼻子裡噴出氣,「知人知面不知心,何況他從一開始,就對你不安好心眼!」
「他沒有!」她心慌意亂,反而不知從何為秦羽辯解。
「我情願你現在恨我,也不要你將來後悔莫及!」太后寒著臉說。
「太后!」采歡情急之下,只好跪在太后面前懇求,「讓我出宮,求求你讓我出宮,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
「等皇上把年羹堯那個忘恩負義的傢伙收拾了,我就放你出去!」
太后向那兩名侍衛比了一個手勢,采歡立刻被關進一間空蕩蕩的大屋子裡。
采歡喪失理智的哭著、鬧著,她拿房裡的花瓶、掛畫去砸門窗卻徒勞無功,這間屋子封鎖了她對外的一切一切。
直到夕陽西下,夜幕低垂,她聲嘶力竭的哭累了,倒在雕花門邊,腦海仍不停的轉著秦羽的身影,她的心都要碎了,早知如此,那天她就不該讓秦羽一個人上狼子崖,她不該答應秦羽回宮去討救兵,救兵救的是准葛爾的哈耶王子,救的是大清和准葛爾的交情,卻不是救秦羽的命啊,
采歡此刻忽然恍然大悟,原來秦羽根本沒想過活著離開狼子崖?他要火槍隊上山,好跟年羹堯父子同歸於盡……
一想到此,她簡直要崩潰了,她瘋狂的拍著門,哭得肝腸寸斷,「放我出去,求求你們放我出去,太后!太后!我求求你,讓我去見秦羽,我見他一面就回來,以後就算你要怎麼處置我,我都無話可說,但是你不要在這時候關著我,太后、太后……」
此時有一道聲音傳來,「我只給采歡格格送點吃的,很快就走。」
雕花門外的大銅鎖被人打開來,采寧帶著食盒進來,門外仍把守著數名身手不凡的侍衛。
采歡沮喪地蜷縮在牆角。
采寧見屋裡的桌椅都翻倒在地上,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跟著也在采歡的身邊坐下。
「你的心情我明白,太后有太后的理由,你再吵再鬧也是沒有用的。」
她的眼淚一串串的掉落下來,「現在外面怎麼樣了?他們把秦羽怎麼樣了?」
「外面……下雪了。」采寧打開食盒,裡面是一套米白色的便服和出宮的腰牌。
采歡的雙眼霎時閃著光亮。
「如果是海格帶兵上狼子崖,他一定會顧慮秦羽的安危,偏偏上狼子崖的是李衛和珞貝勒,我知道你心裡急,把你困在這裡,就算你不撞破這扇門,也會撞破自己的腦袋。」采寧握住她的手,叮嚀著說:「現在天黑了,穿著我的斗蓬混出去,侍衛不容易認出來,宮門外,我把黑駒留給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采歡無限感激地摟住她,「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在這塊白雪覆蓋的斷崖上,秦羽能清楚的看見穿著玄狐外褂的哈耶與一隊隨從,正朝山下緩緩前行。
年富催促著說:「快點一槍轟了他,免得夜長夢多!」
秦羽至今尚未等到宮裡救援哈耶王子的人馬,心中暗自焦急著,但仍緊握著火槍,不動聲色的說!「山頂上的風雪大,我怕一槍不能解決他,反而打草驚蛇!」
「難道大雪不停,就不動手了嗎?」年富堅持說:「快開槍,不能再等了!」
就在這時,秦羽看見了李衛率著大隊人馬朝哈耶而來。
「朝廷派人來接應哈耶了!」秦羽轉頭望向年富。
「開槍,怏開槍!」年富大叫。
秦羽朝山壁的大石塊開了一槍。
年富上前一步,拿起銅製的望遠鏡朝山下望去,只見李衛足足率了兩百名的火槍隊,兵分兩路而行。
珞貝勒帶的人一路上山圍堵年富,李衛則親自領軍在狼子崖山下保護哈耶。
年富這才發現自己被秦羽出賣了。
他憤怒的甩掉手上的望遠鏡,咆哮地對秦羽說:「你知道出賣我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嗎?我會讓你母親死無葬身之地!」
秦羽悲憤交加的從胸前掏出一隻玉手鐲和沾了血跡的手絹,「這是古北口的件作從我母親身上取下的東西,上面有我母親的遺言,她要我勿忘家仇血恨!」
年富舉起火槍,猛然要朝秦羽胸前射去,采歡在這時騎著黑駒奔馳而至,她在風雪中驚懼的叫喊著,「住手,年富,你住手!」
年富聽見大批軍馬隨著采歡奔馳而來的聲音,他轉而將火槍對著采歡,扳機一扣,秦羽只聽見她驚呼一聲,整個人便從受驚的馬背上騰空彈起……
往事倏地回到秦羽的眼前,那日黃昏,他的耳畔也有颯颯風聲,采歡如此刻一樣,讓馬兒甩下了馬背,她的黑色斗篷飄落在空中,他飛身過去,她則像一片毫無重量的白色羽毛,無聲的墜入山崖,他的腦中雖變得一片空白,但卻毫不擋豫的跟著躍了下去,夭在旋,地在轉,風在吹,雪在飄,而他們的手,在山谷中觸碰到了,緊握住了。
秦羽仍是那只從天而降的飛鷹,在千鈞一髮之際接住采歡,環住她,兩人的生命又再次緊緊的相系。
他一個大旋身,只點一塊突出崖壁的石塊,用力一提氣,雙雙發竄而上的回到狼子崖上。
此時李衛和珞貝勒接到宮中傳來的八百里加急,因年羹堯父子圖謀不軌,雍正下了一道手諭,直接判年富斬立決,並且賜死年羹堯。
可是當眾人陪著哈耶王子回京之際,秦羽卻顯出了不安的神色,采歡看出他的心事,直到回程的馬隊遠遠的走在前方,她才帶著吃味的口吻問他,「你在擔心葉霜?」
秦羽毫不避諱地說:「沒錯,她和我都是年富的殺手,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你希望她怎麼樣呢?」她怔怔地看著他問。
他誠懇地道:「遠走高飛,浪跡江湖。」
樹林間忽然傳來一串銀鈐似的笑聲,「說得好,就依你的意思,遠走高飛,浪跡江湖!」
秦羽認得那是葉霜的聲音,笑中帶著幽怨、落寞和孤寂,他朝著林間大聲的喊,「後會有期了!」
葉霜走遠了,只剩他的聲音迴盪在樹林間。
采歡走近他身旁,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走出這個山崖,走出這片林子,她就會有一片自己的天空。」
執起她的手,輕輕地啄了一下,他語重心長地說:「不知道我們倆,是不是也能有一片自己的天空?」
采歡神情愉悅,「這點,你就大可不必擔心,皇上答應過我,不會讓你秦家含冤莫白。」
「皇上答應你的,是還我秦家的清白,卻不是給我一片天。」他認真地開口。
她故意逼問他,「那……你的『天』又是什麼?」
「你。」秦羽毫不掩飾。
采歡心滿意足的說:「算你有點良心!」
攬住她的肩,他無限感慨的歎了口氣,「生生死死繞了這麼大一圈,現在我們走在這條路上,我只有一種感覺,就是相依為命!」
「相依為命……」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她確實也感到一種踏實的幸福。
這種幸福一直持續到回宮,持續到雍正在東暖閣裡當著弘歷、李衛、珞貝勒、采寧、海格及各部大臣的面前,不但恢復了秦羽父親生前的官職,還封了爵位,雖已是個虛名,但秦羽仍歡歡喜喜的謝主隆恩。
雍正繼續思忖著說:「至於你這次,幫了朕這樣一個大忙,朕真該好好賞賜你!」
采歡悄悄遞了一個微笑給秦羽,她心想,皇上應該會把她許了他吧!
眾人看看雍正,又看看秦羽,再看采歡,心裡也都猜到會是這樣皆大歡喜的結果。
終於,雍正開了口,鄭重的對他說:「朕決定,賞你黃金萬兩,你父親當初在關外的官職,就由你來接任!」
大家等著下文,但雍正竟到此為止。
秦羽一愣,他不在乎黃金萬兩,也不在乎什麼官職,他要的是采歡啊!
雍正怪道:「怎麼了?難道是嫌朕的賞賜太少嗎?」
珞貝勒向秦羽使了使眼色,「快謝恩啊!」
「謝皇上恩典,」秦羽的語調顯得十分僵硬。
采歡此刻的心情更是七上八下。
雍正繼續說:「珞貝勒這次上狼子崖,拘捕年富有功,朕賜你華春園一座,並將采歡格格許配予你。」
秦羽和采歡彷彿青天霹靂,一頭打下,眾人更是面面相覷,這結果,太出乎意料了!
采歡不顧矜持,脫口而出,「皇上,采歡不能接受這樁婚事!」
「這是太后的意思,朕也沒辦法,當日太后困著你,你說只要讓你出宮見秦羽一面,以後就任憑太后處置,這是你自己說過的話,你不記得了,但太后可是記得一清二楚。」雍正面無表情的說,「你的婚事是太后作的主,也就這麼定了。除了軍機大臣外,你們都跪安吧!」
出了東暖閣,秦羽情急問著采歡,「你真的說過這樣的話?」
采歡點點頭,淚水又一串串的落了下來。
采寧已經把事情看得通透,因此安慰著,「這就是身在皇室的難處,就連皇上的婚事,也由不得自己作主,更何況太后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那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采歡絕望地說:「我太天真,太衝動了,當時滿腦子只想著去兒秦羽,什麼部豁出去了!」
珞貝勒尷尬的望著他們倆,硬擠出一個笑臉說:「對不住啦秦兄,我這可是飛來一頭霧水的艷福啊!」
采歡整個心都亂了,對著珞貝勒嚷嚷,「你休了我吧!」
「開玩笑,你都還沒過門,我怎麼休了你?」珞貝勒無奈地說,「關鍵不在我,在秦羽身上,誰讓他不是皇親國戚……」
眾人忽然鴉雀無聲,秦羽的自尊受了傷,忿忿的丟下一句,「我是高攀不起這門親!」
「秦羽——」采歡伸手拉他,秦羽卻一躍上了屋脊,頓時不見蹤影。
海格歎口氣說:「秦羽不屬於皇城。」
弘歷也說:「他終究要回到江湖。」
采歡的心,從雲端掉到了谷底,難道她就真只能和秦羽這樣短暫的相愛一場嗎?
哨吶聲響起,迎親的儀仗隊伍浩浩蕩蕩的穿過京城的大街,看熱鬧的老百姓們沿途把整條街道給擠得水洩不通。
秦羽在城門樓上,注視著緩緩前行的紅色大花轎。
轎子裡,采歡扯下頭上的紅蓋頭,她的臉上蒙著一層憂鬱的神色。
人群裡,突然傳出一陣頻率怪異的笛聲,采歡覺得有些熟悉……那是葉霜吹出來的笛音,這串串尖銳異常的聲音,足以使馬兒瘋狂,人心躁動。
果然,八人大轎在一陣晃蕩中落了地,街道上頓時陷入一片尖叫與混亂中。
秦羽從城門樓上翻飛下來。
一眨眼的工夫,新娘子不見了,轎裡只剩下一襲大紅的嫁裳頭蓋,還有采歡親筆的休書一封。
就在城裡人仰馬翻的尋找新娘之際,秦羽和采歡已經登上江畔的畫舫。
「沒想到到頭來,我們還得謝謝葉霜的幫忙。」她望向蘆葦叢,她相信葉霜一定在不遠處祝福著他們。
秦羽砍斷了捆在江岸的繩索,讓畫舫隨波逐流,他擁著采歡,在她耳畔深情的說:「你的夢,終於實現了!」
仰起下巴,采歡給了他一個又深又纏綿的吻,他們的幸福,就在前方不遠處……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