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歡早晨一進軍機處,便發現大家表情凝重的不知在談論些什麼。
「你們又在說誰的是非啦?」她心情極好,因此也想加入話題。
「我們在說張劭祺啊!」莊親王擰著眉頭。
「張劭祺?他怎麼啦?」
曹大人搖頭歎息的說:「前些日子我還以為他裝病,故意推了我的事情不做,原來……原來他得了天花呀!」
采歡愕了一下,天花!這謠言也傳得太離譜了吧!他們倆昨晚還在畫舫裡吻得天旋地轉呢!誰那麼缺德,居然說他得天花?!
李大人接著說:「今早太醫回來,我問過,說是過不了今晚。」
「胡扯,哪個缺德的短命鬼造這種謠,我非把他揪出來,扒了他的皮不可!」她氣呼呼的說。
「格格,這不是謠言,誰希望張大人這麼年紀輕輕的就沒命了呢?」曹大人又歎了一口氣。
「不可能、不可能,我昨晚才跟他見過面的。」采歡簡直不知怎麼幫心上人解釋。
「你見鬼了不成?!」莊親王和其他幾位大人面面相覷。
采歡也被弄得心慌意亂,轉身便往門外沖,不料在門口又和弘歷撞個滿懷。
「你做什麼?冒冒失失的!」
她也不回答,一勁兒狂奔了出去。
莊親王急道:「欄著她、攔著她,她要去兒張劭祺啊!」
「張劭祺?」弘歷還不知道出什麼事了。
「張劭祺出天花呀!」莊親王慌道。
弘歷朝外面大喝,「來人,快欄住格格!」
侍衛長接了弘歷的命令,便派大隊人馬沿著軍機處一路想攔下采歡。
采歡搶了一名侍衛的劍,擰住眉,對著重重的包圍吼道:「讓開,誰再敢擋我的路,我就砍下他的腦袋!」
一群奉命行事的御林軍,當然不敢貿然的對格格動手,只見采歡不要命似的往前走,國著她的侍衛們便一步步的往後退。
侍衛長眼看這等形勢,為難極了,索性冒著挨刀子的危險,擋在采歡面前說:「格格請留步!」
「走開!」她生氣的大叫。
「卑職恕難從命!」侍衛長像一座山似的,四平八穩的豎在她面前。
「找死!」心急如焚的采歡,手上的長劍一揮,侍衛長頭上的帽子「刷」地被削去半截。
這時,弘歷與李衛正在稍遠處的迴廊裡靜觀其變。
李衛怪道:「這個張劭祺跟格格有這麼深的交情嗎!他染了天花,別人躲還來不及,格格居然沒命似的要去見他……」
弘歷沉著臉,心中也琢磨這事情。
見侍衛長臉都嚇白了,但還是不肯讓開,她再舉起劍來,威脅著說:「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嗎?」
侍衛長慘澹地道:「如果攔不住格格,那是卑職有失職守,寶親王怪罪下來,卑職一樣要丟腦袋。」
采歡氣極了,碰到這種硬骨頭,自己也只有豁出去了,「算你狠!但我會比你更狠!」
眾人只見她一揮劍,便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殷紅的血,怵目驚心的染紅的衣衫上誰再攔我,我就把劍刺進自己的心窩裡!」
見狀,侍衛長嚇得連退幾步。
弘歷飛身過來,痛心疾首的盯住采歡,「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的朋友染了重疾,命在旦歹……」她大口地喘著氣。
「你知道張劭祺染的是什麼病嗎?」弘歷質問她。
「天花!」
「滿人畏痘如畏虎!」他氣憤地說,「攔著你,是怕你有所閃失,你卻在這裡撒野!」
「請寶親王恕罪!」她把心一橫,仍邁步往前走。
「叫我四哥!」弘歷回身握住她淌著血的手臂,「別以為我是拿親王的身份來壓你!」
采歡痛出了眼淚,但卻咬緊牙根,一聲不哼。
弘歷抽出身上的方巾替她把傷口扎上,「張劭祺對你有那麼重要嗎?」
「那日摔馬,如果不是他救了我,我今天也沒命在這裡撒野了!」
深吸了一口氣,弘歷說:「四哥不為難你了,但在你走之前,手臂的傷要先上藥。」說著吩咐侍衛立刻拿出良藥替她包紮。
「謝四哥!」采歡包紮完,道了謝後,便飛也似的奔走了。
李衛疑惑的走過來,「寶親王……這不妥吧?」
弘歷咬了一聲,「剛才那情況,你又不是沒看見。」
「那……要不要稟告太后?」李衛問。
他揮揮手,「去通知珞貝勒,咱們攔不住采歡,就讓珞貝勒去纏她。」
「高招!」李衛驚歎中不忘諂媚,「寶親王您這更是高招啊!哪像我們這群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只懂得硬碰硬來……」
沒理會李衛說的話,弘歷眉頭微蹙,一臉深思。
葉霜從外面進來,看見秦羽正拿棉布擦拭手中的火銃子。
「我剛剛聽說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她神情愉快的在他對面坐下。
秦羽仍擦著火統子,連眉毛也不抬一下。
她停了半晌,繼續說:「你知道我聽見什麼了嗎?那個張劭祺啊,什麼病不好生,居然得了天花,真是要命!」
忽地停下手中的動作,秦羽抬起頭來望著她。
「張劭祺這個身份不能用了,今晚你非把呂雋給解決了不可!」葉霜輕鬆地說。
他面無表情的把火銃子收進櫃子裡,打算回房。
葉霜攔在他面前,「歎,別忙,有趣的事我還沒說給你聽呢!」
「想說什麼你就說吧!」他不認為她所謂的趣事,能讓自己也覺得有趣。
「你說,那丫頭知道張劭祺得了天花,會是什麼反應?」葉霜極富興味的看了看秦羽。
秦羽的心忽然不安且急促地跳動起來。
她哈哈笑說:「原來那丫頭是個拚命三娘耶!」
「你說什麼?」他緊張地盯著葉霜。
看了他一眼,葉霜慢吞吞地說:「她是金枝玉葉,宮裡怎麼肯讓她去看那個半死不活的張劭祺,結果她命也不要了,一路殺出宮。」
他聽得心驚膽戰,背脊不由得竄升起一股寒意。
葉霜靠過來,將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笑說:「你好大的魅力,竟然能讓一個格格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秦羽甩開她,拉開門就要出去。
她閃身到他面前,「你要去哪?」
「不用你管!」他急著出去。
「你愛上她了?」她索性將門上了閂,「你怕她真去看張劭祺?你怕她也染上病?」
他倒抽一口氣說:「我只是不想傷及無辜!」
「你說謊!」葉霜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
「讓開!」他急著要阻止采歡去探視張劭祺。
「不讓!」她跟他拗起來。
用力推開她,秦羽一掌擊碎門閂後,頭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你回來,回來!否則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她徒勞無功地在他身後大聲吼著。
采歡翻身下馬,十萬火急地叩打著張府緊閉的大門,「開門、開門啊!」
她急得就要爬牆了。
這時管家把門拉開一道小縫,低聲問:「外面什麼人吶?」
「我是采歡格格,麻煩幫我開個門,我來探望你們家公子……」
她話還沒說完,管家竟急急忙忙地把門拴上,「格格請回吧!我們家公子得的是天花,會傳染的,萬一格格有什麼閃失,張家上上下下可擔待不起!」
「我不怕,你給我開門啊!」采歡就快急死了。
「您不怕,可小的怕呀!」管家為難道。
「天塌下來我替你頂,求你給我開個門吧!」她就要哭了。
這時,采歡卻忽然被人從階梯上拉了下來。
「采歡,你瘋啦!怎麼跑到這兒來?」
采歡只看見一個男人頭戴獸皮風帽,臉上圍著黑巾帕子,身上還被著厚厚的斗蓬。
「你是誰啊?」
「是我!」男人將蒙在臉上的帕子掀開來閃了一下。
原來是珞貝勒。
他一把拉住她,焦急的說:「走、走、走,快跟我回宮去!」
采歡甩開珞貝勒的手,「我幹麼跟你回宮?」
「張劭祺得的是天花,你還以為是一般的傷風感冒啊?會死人的!」
她斜睨了珞貝勒一眼,「你害怕就別來,別以為包成這樣,天花就認不得你了!」
珞貝勒和采歡糾纏著,秦羽在街角的轉彎處停住腳步。
原來宮裡已經派了一位貝勒爺和一群官差來,看樣子,他是不需要出面了。
其實這樣也好,如果張劭祺死了,采歡就會以為他死了,她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是年羹堯府裡的殺手。
一切就到此為止,這也夠了,今生今世,能遇此紅粉知己,如此深愛一回,夠他回味一生一世了。
秦羽淡淡地歎了一口氣,無聲的離開。
而張府的大門外,珞貝勒仍苦口婆心地勸著采歡。
「你何必這麼固執呢?」珞貝勒死也不讓她靠近張府大門,「太醫都說了,張劭祺已經病入膏肓,全身都爛了,沒意識了!你就算看見他,他也認不得你啦!」
「你滾開!不然我就把你踹到裡面去!」采歡快被他氣死了。
「你冷靜點嘛……」
突然,張府裡傳出一陣哭嚎。
采歡沒耐心了,飛腿就把珞貝勒踢倒在地上。
大門不開,她真的就翻牆進去,循著撕心裂肺的哭聲一路跑過去。
一邊跑,采歡的眼淚也跟著不聽使喚的掉下來,怎麼會這樣呢?昨晚她真的見到他啦!難道她手上的鐲子是假的嗎?究竟為什麼會這樣呢?!
來到後院的廂房,一千家眷都哭倒在廊上。
采歡噙著淚,一步步的走過來,房外的人詫異的轉頭望向她。
「我來晚了……」她哽咽著。
張夫人已經哭暈過去,管家紅著眼睛過來說:「我們家公子已經去了。」
「我知道,我聽見了你們的哭聲。」采歡只覺肝腸寸斷,「昨天我明明見過他,他連一點病容也看不出來……」
家丁們一聽這話,紛紛低聲猜測說:「該不會是……公子昨天的魂兒……就已經出竅了吧?!」
「讓我見見他。」她懇求著。
「人已經蓋上白布單了。」管家傷心的說。
「讓我見他最後一面。」
她不顧一切的推門進去,張劭祺就躺在床上,躺在那張白布之下,他的魂還沒走遠吧?他知道她來了嗎?
采歡掀開白布單……那個枯瘦清瘦的男子,根本不是她認識的張劭祺啊!
「這個人是誰?!」采歡跳開了一步。
管家忙將白布單覆上,回說:「是我家公子啊!」
「你家公子不是內閣學士張劭祺嗎?」她皺眉問。
「是啊!」
這太荒謬了,采歡踉蹌地走出來,如果躺在白布單下的男人是張劭祺,那麼令她魂牽夢繫的男人又是誰?
秦羽回到宅子裡,發現他收放火統子的櫃子被打開了,火銃子不翼而飛,葉霜也不在屋裡。
依他剛才出去時,葉霜憤怒的情況來看,莫非……他的心臟一陣緊縮,慌忙奔了出去。
而另一廂,此刻張府大門被緩緩的拉開,采歡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
珞貝勒連忙向前說:「這會兒人也見過了,能跟我回宮了吧?」
她無精打采地道:「我想靜一靜。」
「靜一靜?」珞貝勒無奈的對身後的大隊人馬說:「格格心情不好,我陪她散散心,你們先回去吧!」
「屬下遵命!」
侍衛們離開後,珞貝勒陪著采歡走了好一段路,然而她始終一言不發。
珞貝勒也不知怎麼安慰她,陪著歎了幾口氣,想想還是得說些話,別讓場面這麼沉寂,「采歡,你也別難過,人家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嘛!到頭來,還不就是塵歸塵、土歸土、雙手雙腳歸父母……」
「原來那個張劭祺,不是我認識的張劭祺。」采歡忽然說。
「嗄?!」他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搞得你們雞飛狗跳。」她覺得腦子一片混亂。
他扯下頭上的帽子和臉上的黑巾,哭笑不得的說:「認錯爹娘,哭錯墳?好歹離譜也要有個底啊!」
話才說完,只聽見「砰」的一聲,珞貝勒身後的大樹被打穿了一個洞。
他回頭一看,樹幹還冒著煙。
「有人拿火銃子轟我們?!」采歡大驚。
珞貝勒給這麼一嚇,兩腿發軟,「咚」的一聲厥倒在地。
采歡看見前方樹林有個人影閃過,心頭掠過「張劭祺」的影子,於是撇下珞貝勒就迫進樹林裡去。
然而進了樹林就像進了迷宮般,繞來繞去,除了驚動幾隻樹梢上的鳥兒,根本沒見到半個人影。
當她放棄搜尋,打算走出樹林時,一個蒙面的黑衣人忽然從樹上跳下來,在距離她五步之遠,握著火統子指向她。
「你是誰?」采歡緊張的問。
蒙面黑衣人默不出聲,陰鬱的眼眸裡透著一抹恨意,正當扣下扳機那一瞬間,一塊飛石擊落了火銃子,秦羽飛身進來,揮拳就和黑衣人打了起來,黑衣人節節敗退,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只見他的手刀就要劈上她的門面,卻在半空停了下來,黑衣人幽怨的瞪了他一眼,轉身逃出樹林。
秦羽撿起地上的火銃子。
「你沒事吧?」他走近采歡身邊。
「那個人為什麼要殺我?」采歡勉強自己鎮定下來。
「我不知道。」他迴避著她的眼神。
「那你又為什麼會及時趕到?」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自己是誰你總該知道吧!」她又氣又恨,為了他,她不惜跟別人翻臉,結果,竟連他是何方神聖也不清楚!
「我是誰,對你來說並不重要。」他有苦難言。
「當然重要!」采歡對著他咆哮,「如果你拼了命的去見一個人,最後發現自己連他是張三還是李四都搞不清楚,你將情何以堪?」
「我在你眼裡是張劭祺,你就把我當成張劭祺吧!」秦羽的心上陣陣的抽痛著。
「張劭祺死了,他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我也要走出你的世界了。」他扔下采歡,自顧著向林外走去。
「你這樣耍我,為的究竟是什麼?圖的又是什麼?」她悲傷地在他背後大叫。
他驀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他多麼想告訴她,他沒有,真的沒有!
可是千言萬語梗在心頭,說不出口……
樹林外傳來攖攖蘞蕕慕挪繳,秦羽知道自己不能再逗留,於是他縱身飛上樹稍,轉眼間便失去蹤影。
「格格,您沒事吧?!」侍衛長領著一隊人馬過來,命令道:「你們四處搜搜,看看刺客躲在哪裡!」
「不用搜了,我已經在這裡繞了大半天,什麼也沒發現!」采歡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替他撒謊。
「那,格格請隨我們回宮吧!」
采歡望著林子深處,落寞的「嗯」了一聲。
「呂雋私自出宮?」弘歷放下手中的茶碗,彷彿在思索些什麼。
「臣聽手下的人說,他往蓮花庵去了。」李衛神秘的說,「想來,他不是只去上個香那麼簡單。」
「就拿他當個餌,我想見見他背後,到底還有些什麼人。」弘歷又啜了一口茶。
李衛胸有成竹地笑道:「這點寶親王放心,臣已經安排了幾個手腳利落的手下,隨後跟著呂雋。」
小桂子這時推門進來說:「爺,奴才替您把采歡格格給請來了。」
「行了,你們都下去吧!」弘歷說。
小桂子跟著李衛一起出來,在迴廊上,小桂子多嘴地問:「李大人,您說派人跟蹤呂雋到蓮花庵,是不是懷疑他……那個啊?」
「哪個?」李衛睨了他一眼。
「搞尼姑啊!」小桂子一臉好奇地說。
「搞尼姑?」
「是啊!呂雋一個大男人,鬼鬼祟祟地到尼姑庵做什麼?」
李衛一時也想不明白,然而迎面走來的采歡卻把兩人的話都聽進耳裡去,呂雋托她帶給「他」的那封信,裡面一定是約「他」在蓮花庵見面吧?
這麼思索後,她進了弘歷的書齋。
「被人欺騙的感覺不好受吧?」弘歷開口說。
「珞貝勒都跟你說了?」她噘起嘴來。
「你有沒有想過那個人是誰?」
「雖然他不是內閣學士張劭祺,但總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的語氣裡透露著依戀。
弘歷笑了起來。
「笑什麼?」
「我笑你墜馬,他這麼巧,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你,而你裝在荷包裡的腰牌,也這麼巧的丟了,緊接著軍機處掉了一封信,這幾件事,你該不會想告訴我,這只不過是無巧不成書吧?」
當然,世上沒有這麼多的意外和巧合,但采歡不知怎麼面對這些令她心碎的事實,畢竟,長這麼大,他是第一個令她怦然心動的男子。
弘歷正色說:「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個冒充張劭祺的男人,是年羹堯派來刺殺呂雋的。」
「怎麼會呢?!」她的心裡很亂,既然是年羹堯派出來的殺手,呂雋怎麼會主動約他見面?
弘歷自信滿滿的說:「以年羹堯的心高氣傲,絕不可能放過背叛他的人。」
采歡無言以對,難道,她真的成了人家的利用工具?但他的眼神裡,明明有情有愛……她低頭望著自己手上的玉鐲子,不由得想起兩人在船屋親吻的夜晚。
「采歡,」弘歷喚了她一聲,「四哥說的話,你明白嗎?」
「我不知道。」她的心很亂。
「那麼今晚,就跟我去看看殺手的真面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