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承俊和鄭飛燕的婚禮當晚,顧正棠搬回江木蘭的公寓,兩人又開始了同居的生活。
不,他們仍不是夫妻,因為結婚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事,而木蘭夢想著窈窕地披上婚紗,所以在討論之後,他們決定在孩子出生後再舉行婚禮。
同居的日子大抵和先前一樣,卻又有著些微不同。
「木蘭,不要忙那些有的沒的,過來休息一下。」這天的晚餐過後,顧正棠試著說服木蘭離開廚房。
「我只是懷孕又不是殘廢,你先到客廳休息,我切個水果馬上就好。」她揮手把他趕走。
顧正棠只好乖乖地到客廳坐下,開了電視,電視上的節目,卻不如廚房中的身影吸引人。
他看著那抹忙碌的纖瘦背影,眼中有著珍愛,心中有著感恩。是的,感恩。當一個最珍視的人分享著你的生命時,你不得不感激上天的恩寵。
再過不久,他們共享的生命中,將出現新的成員。
目光移向沙發旁的相框,相框裡是他們幾天前得到的超音波掃瞄相片。
黑白相片中的新生命約莫八公分長,像只蝦子似的蜷縮著身體,雖然已經有了頭和四肢,卻還不知道性別。再看看木蘭,這是她懷孕的第十二週末期,孕吐少了,但她的體型仍未產生明顯的變化,仍是那麼苗條,很難想像她身體中孕育著另一個「人」。
他要當爸爸了……這個事實在顧正棠的心中,仍是那麼抽像,那麼不真實。
像場美好的夢境,他希望那是真的,卻同時擔心夢會消失。
木蘭來到客廳,把水果擺在茶几上,在他身邊坐下,縮起了又腳,舒適地靠在他肩上。
淡淡的馨香飄入鼻子,他伸手摟住她,愛極了這種相倚偎的姿態。
木蘭動了動,不知道從哪裡變出筆和筆記本。
「噹噹噹∼∼」她晃著手中物品,慧黠地朝他笑,露出兩邊的酒窩。
他愛她的笑,然而這會兒不知怎地覺得她的笑,有一絲陰謀味。
「你拿筆記本做什麼?」記錄他吃了多少水果?
她坐直了身子,嫣然解釋:「我想過了,之前我們會分開,有一大部分原因是由於溝通不良,不知道對方的想法,所以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讓我們將來能一起走得長長久久,我認為我們應該增進對彼此的瞭解。」
「我明白了。」他點頭,其實沒有很懂。由著她了,她高興就好。
「正棠你說,你覺得我有什麼缺點,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不管是什麼你都可以老實說。」她翻開Kitty筆記本,拿起Kitty原子筆。
「沒有。」他想也沒想。「你這樣就很完美。」
「沒有人是完美的啦。」她用手肘頂了他一下,但笑容甜滋滋。「不然我先說好了。」
男性的本能讓顧正棠心中微微戒備。他是不是正踏入了某種陷阱?
「我覺得你可以再浪漫一點、有情調一點。」她柔情似水地對他說。
他輕蹙了下眉。不懂,太抽像了。
「比方說,如果我換了新髮型或是穿了一套新衣服,你不只要注意到,還要主動讚美幾句,不要每次都是我提醒了你才發現。女孩子都是需要讚美的,讚美會讓我們變得更美麗。」她停了下,又補充道:「不過你只需要讚美我,其它人你就不必管了,懂嗎?」
「懂了。」他乖巧地點頭。換句話說,他眼中只能有她,這個好辦。
木蘭在筆記本上振筆寫下第一條重點:記得要適時讚美木蘭。
接著她又說:「還有啊,舉凡情人節、聖誕節、我的生日等等重要節慶,你送禮物的時候要多花點心思,切忌所有『機』字輩的物品。像你先前送我的製麵包機和烘乾機,絕對不是好選擇,女人不喜歡收到有插頭、需要好幾個人扛的禮物。」
「可是我記得你說想要那兩款機器,而且這種禮物不是比較實用?」他不解。
「錯!」纖纖食指在他面前搖了搖。「『實用』這兩個字絕對是大忌,忌中之忌,送給女孩子的東西千萬不能從實用價值來考慮。另外,你還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致命的錯誤?!顧正棠立刻正襟危坐,事態聽起來很嚴重。
「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帶著我一起去選禮物。沒有女人在情人節當天被帶到百貨公司家電用品部選電器會覺得高興,女孩子喜歡的是浪漫的驚喜,像你上次訂的彩繪專機機票就是一個進步,明白嗎?」唉,可惜了那兩張機票。
顧正棠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送個禮物還有這麼大學問,實用的東西不是更好嗎?
不過他這次學聰明了,想都不敢想爭辯。
「明白。」
「明白就好。」她滿意地拍拍他。
顧正棠看著她埋首在本子上又記下第二條注意事項,忽然有種被批鬥的錯覺。
「好了,暫時先這樣,現在換你。」
換他?「換我什麼?」
「換你說說你希望我改進的地方。」不等他開口,她又補充道:「就算我沒什麼需要改進,至少讓我多瞭解你的想法、你的喜好。從最簡單的吃的方面開始好了,有沒有什麼我做的菜你覺得不合口味?」
顧正棠略微遲疑。
「沒關係,你老實說。」她很大方地鼓勵他,非常有接納批評指教的雅量。
他考慮片刻,照實道:「其實我並不是很喜歡每道菜裡都出現蔥跟蒜,而且我不愛吃芹菜跟菠菜。」
「不用蔥蒜炒菜怎麼會香!」木蘭睜大眼睛,很不能贊同。「菠菜是蔬菜之王,營養價值高,芹菜具有高纖維,對你的健康都很有好處,你怎麼能不愛吃?」
明明是她要他老實說的——顧正棠臉上出現黑線條。
「我……會學著喜歡吃。」好吧,他認了,誰教他愛她。
「這還差不多。」木蘭笑咪咪,又問:「那麼衣服呢?每次都是我在替你選衣服,有沒有什麼款式或顏色你比較不喜歡的?」
顧正棠又猶豫了。
「沒關係,你老實說,這樣我下次替你買衣服好注意一點。」
「嗯……」他沈吟半晌,勇敢地坦白:「我……並不是那麼愛穿粉紅色和淡綠色的緊身襯衫。」那實在有損他的男子氣概,說不定還有人會懷疑他的性向。
事實證明,他並沒有學聰明。木蘭馬上一臉飽受冒犯,完全不認同他的說法。
「這你就不懂了,你的臉部線條比較剛硬,這類柔和的顏色可以軟化你的氣質,而且那些衣服才不是緊身襯衫,這種合身的剪裁才能突顯你的身材跟骨架,雜誌上的男模都這樣穿。」
顧正棠無言以對。
他終於學到人生寶貴的一課:男人和女人的確是不平等的,尤其當家中掌權的是心愛的女人時,男人只有乖乖聽話受擺佈的分。
喔,不,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當女人說她想聽實話時,絕對是騙人的。
「木蘭,你也知道我的服裝品味很糟糕,你覺得我穿什麼好看我就穿什麼。」他輕輕地將她的頭髮撥到耳後,眼中滿是寵溺。
木蘭眉開眼笑,那副嬌憨的模樣讓他情不自禁地吻上朱唇。品嚐過她的甜蜜滋味後,他擁著她,把臉埋在她的頸窩。
他多麼喜歡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就這樣擁著她,他就覺得自己擁有了一切,當初他怎麼會蠢到放開她?
「正棠……」木蘭突然想起一事,遲疑地開口。「我們很久沒做……呃,『愛做的事』了,你……你會不會覺得很難過?醫生說懷孕期間還是可以那個的,只要小心一點就好了……」雖然正棠並不是那麼需索無度,不過她想距離上次親熱也有好一段時間,也許他忍得很痛苦也說不定。
他一怔,鬆開懷抱,溫柔道:「不要緊,我可以等。」他也記得醫生說前三個月最好節制一點,他不想傷到她。
「其實……如果你真的很想的話,你知道,有別的方法可以……」木蘭思索著用詞,臉紅了起來。「可以幫你解決需求。」
顧正棠看著她,不禁感動,再度吻住她,輕柔地,呵疼地。
忽地,他感到她僵了僵。
「怎麼了?」
「沒什麼。」木蘭彎了彎唇角,離開沙發。「我去一下洗手間。」
顧正棠目送著她離開客廳,心中有股隱約的不祥,像是種感應似的,他覺得木蘭有些不安。
不一會兒,木蘭從洗手間出來,臉上血色褪盡。
「正棠……我流血了……」她顫抖著聲音道。
顧正棠面色倏地刷白,立刻抓起車鑰匙。「我送你去醫院。」
路上。
「開慢點,你會被開罰單,最近路上抓得很緊。」木蘭試著用平常語調說話,可是聲音忍不住顫抖。她害怕極了,剛剛她忽然感到下腹一陣悶痛,後來在內褲上發現血跡時,簡直把她嚇壞了。
「別擔心,不會有事,我們很快就到了。」低厚、沈穩的嗓音傳來,在這種令人驚慌的時刻,格外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木蘭看著正棠的側影,後者正專心地注意路況,剛毅的臉上沒有一絲慌亂。
儘管他的車速快了些,連超了好幾輛車,但她信賴他的開車技術,正棠開車謹慎心細、絕不急躁,就如他給人的感覺,像座擊不倒的山。
「正棠,我好怕……說不定是我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才會引起出血……」木蘭手腳冰冷,開始自責。
「先別胡思亂想,讓醫生檢查了再說。」顧正棠熟練、穩健地又超了一輛車,在下個路口右轉。
「我剛剛好像看到交通警察。」木蘭看向窗外,同時擔心著正棠吃罰單。
「你看錯了。」顧正棠面不改色。其實他也看見前一個路口的交警,而且確定對方瞧見他了。
木蘭張口欲言,可是下腹又傳來一陣輕微的疼痛。一個她一直不敢想的可能性像鬼魅一樣浮現,糾纏下去,強烈的恐懼再度排山倒海襲來。
幾個星期來,她和肚子裡的新生命已經產生一種骨血相連的連繫,割捨不了。而正棠,在他們復合後,總喜歡在夜裡輕觸著她的腹部,用那種既好奇又帶點困惑的癡迷目光研究著還未突出的肚皮。
她知道他與她同樣期待這個寶寶,如果真出了什麼事……老天!她不敢想像他會有多難過。
「正棠,如果……如果寶寶沒了怎麼辦?」她忍不住問,體內的寒意驅也驅不散。
他頓了頓,柔聲道:「如果真是這樣也沒關係,最重要的是你,只要你身體健康,以後你想生幾個我們就生幾個,如果不想生我們就不要生,我不是非得傳宗接代不可。」
登時,木蘭眼眶紅了,一股暖流傳遍四肢。
她以為正棠會叫她別老問一些假設性的問題,沒想到他卻說出這麼教人感動的話。她真是笨死了,之前怎麼會懷疑他不在乎自己?
「正棠,忘掉我剛剛在家裡做的筆記,你什麼都不必改,這樣就很好了。」真的,這樣的正棠就是最好的,她不要他改變。
「該死!」正棠低咒一聲,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怎麼回事?」
「沒什麼,警察臨檢,放心,我們很快會到醫院。」他把車子靠邊,卻不忘讓她安心。
週六的夜晚,為了防範不負責任的駕駛酒後肇事,市區內不少地方都有交通警察執行酒精測試。顧正棠看著迎面走來的警察和他手上的對講機,猜測先前避開的交警已經把他的車牌號碼給了同僚。
車窗滑下,一個國字臉的警察彎下腰,接過顧正棠自動自發交出的證件。
「先生,很會飆嘛,這裡的速限多少你知道嗎?請下車。」國字臉警員完全不苟言笑,看起來很凶。
「你好,警官,我沒喝酒。」顧正棠神態鎮定,卻沒有移動的意思。「這段路的速限是五十公里,我開了七十,超速二十,如果你要開單給我,我絕對沒話說,要是你想扣留我的駕照或身份證,也請便,不過請你務必快點,我太太懷孕了,胎兒出了點狀況,我得盡快送她去醫院。」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國字臉警員呆住,不曉得是沒預料到會遇上這種駕駛,還是被他的氣勢所震懾。
木蘭看著正棠,忽然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帥、最有魄力的男子漢,而且那聲「我太太」,聽在耳裡真是窩心。
國字臉警員回神,視線移向木蘭,她虛弱地笑了笑。
「『慈心』婦產醫院?」警員面無表情地問,正棠和木蘭同時點頭。
「跟著我走,我知道怎麼樣比較快,不過晚點罰單還是要開。」國字臉警員酷酷地轉身,跟同伴交代幾句之後,便駕車領著顧正棠的車上路。
在酷警察的護送下,他們很快抵達醫院,顧正棠下車,抱起木蘭便衝進醫院。
病房內。
護士幫著木蘭躺到病床上休息,顧正棠站在一旁,神態恭謹地聆聽著醫師的吩咐,而頭髮灰白的瘦小老醫師,身高只及他的胸部。
「……就是所謂的『先兆性流產』,不過胎兒本身目前看來沒什麼問題,主要是母體的黃體素不足,護士已經替她塞了黃體素膠囊,現在最重要的安胎步驟就是臥床休息、多攝取水分、避免提重物……」醫師說著,犀利的目光往上掃了顧正棠一眼。「還有避免性行為。」
「我知道了。」顧正棠神情凝重地點頭,專注得像是怕漏聽任何一個字。
「看你個子長得這麼大只,心思要細一點,懷孕不只是女人的事,尤其是這種時候,老婆更需要你的體貼和照顧,是男人就要盡到責任,別以為只要貢獻一隻精子就算了事。」
「我明白。」
「明白還不夠,要真的能做到才行。」老醫師可一點也不客氣。
「是。」顧正棠頓時冷汗涔涔、誠惶誠恐。
「先住院兩天觀察看看,如果流血的情況有減少,接下來她可以在家休息,你最好回家替她收拾一下必需品。」
「好的。」
醫師吩咐完,轉身就要離去,顧正棠舉步追上他。
「醫生,你說的那個黃體素對母體有沒有副作用?」
老醫師挑起一道白眉,似是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用得適量的話對母體沒什麼太大影響,而且塞劑的副作用已經比注射和口服兩種方式小很多。」
「那麼媽媽在安胎期間有沒有什麼飲食上或者是……」顧正棠緊跟著醫師,聲音逐漸消失在門外,直到再也聽不見。
護士噗哧笑了,對木蘭說:「今晚正好是最資深的彭醫師值班,他就是這樣,愛訓人,你該看看他對待想墮胎的年輕媽媽的模樣,有好幾個被他說得當場哭了出來。」
木蘭不禁也笑,心中的一塊大石落地,謝天謝地,他們保住了孩子。
「不過你先生也真好玩,長得那樣高高、酷酷的,在彭醫師面前卻像小學生似的乖乖聽訓。」年輕護士語中有著羨慕,接著道:「大部分父親都是先問嬰兒的情況,很少有人優先考慮到媽媽,我想你先生真是愛慘你了。」
木蘭一怔,頓時胸中漲滿了幸福。
是啊,她怎能不幸福?
在她最彷徨無依的時候,有個沈穩如山的男人給她支柱;在她最驚慌無助的時候,有個強壯鎮定的男人給她力量……她,怎能不幸福?
木蘭抬眼,正棠已經回到病房,直直朝她走來,一時間,她眼中只看見他,連護士含笑離開也沒發覺。
「沒事了,木蘭,醫生說只要你好好休養,你跟孩子兩人都會沒事。」顧正棠在她身畔坐下,牢牢地握住她的手。
意外地,她發現他的手竟比自己的還冰涼,並微微顫抖著。
胸腔驀地一緊,她領悟到,正棠先前擔心跟恐懼的程度,絕對不會比她低,只是因為怕她更難受,他小心地隱藏了起來。
這樣的一個男人,教她如何能不心折……
「我愛你。」她說。
他呆了下,目光轉柔,將手握得更緊。「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