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是不能不服老。
夏儂在「海岸線」後門的門階上坐下時心想。
儘管她精神很好,但手腳還是由於好幾個鐘頭下來的勞動微微發酸。她點燃一根香煙,閉上雙眼放鬆自己。
「喂,歐巴桑,借根煙來抽抽。」突然冒出的清脆嗓音有著濃濃稚氣。
夏儂過了好幾秒之後,才意識到有人在跟她說話。她睜開眼便看見一個濃妝艷抹、打扮時髦的少女,年齡據她估計絕未超過十五歲。她忍住無端被叫做歐巴桑的不爽,瞇起眼睛直視著一臉叛逆的少女。
「要抽自己去買。」夏儂將一大口白煙直直地朝她臉上噴去,她立刻嫌惡地往後退了一步,顯然根本就不喜歡煙味。
夏儂得意地看著刻意擺酷的少女。
最近在追求老闆時屢屢受挫,正好給她出氣。
「不給就不給,小氣巴拉!」少女輕鄙地白了她一眼。
「你以為我真的是歐巴桑嗎?」夏儂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老實告訴你,我也才十八而已,多虧了香煙這種好東西,在兩年之內我的眼角就出現了皺紋,你看,就在這裡--」她用手指撐開眼睛周圍的皮膚。「你要想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上二十歲,就儘管抽,那樣比較酷。」
「變態!」
「像你這種年紀的小鬼不是應該在家裡乖乖唸書嗎?跑到這種巷子裡來想幹什麼壞事?」夏儂不以為意地看著她,對那張臉上的挑釁神情再熟悉也不過。「你是逃課?還是蹺家?」
少女的眼珠子動了動。「我家沒錢,我媽是妓女,我爸是酒鬼,他們想把我賣去接客,所以我才會躲到這裡來。」
「原來是這樣。」夏儂悠哉地吸了口煙。「那條Armani的裙子和那個LV的包包仿得不錯,在夜市的哪一家買的?還有那一支一百五的Omega是不是天橋上那個小林賣給你的?」
「你眼睛長到哪裡去了?!」少女惱羞成怒。「誰戴仿冒品!不識貨就不要亂講!」
夏儂又露出那種奸計得逞的表情。開玩笑,她小時候連尿片、奶嘴都用名牌貨,這個全身所有行頭加起來超過十萬台幣的小討厭,想用這種社會版的慘劇來唬她,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喂,這位小妹!」她一臉嫌惡地望著她的臉,又說:「人家Anna Sui要是見到你把她的彩妝產品這樣亂用一通,保證會吐血。不懂還要學人化妝……你沒聽過最厲害的化妝技巧就是看起來好像沒化嗎?」
少女的好奇心明顯地被勾起,卻又拉不下臉來討教。
「閃開啦!像你這種歐巴桑又知道個屁!」
「我可不是一生下來就是歐巴桑。」夏儂自顧自地說道:「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當然,那也不過是幾年前的事……」她再次強調。「我的胸部太大,臉上平均每天冒二十顆青春痘,學校的訓導主任一天到晚找我的麻煩,寫給隔壁班男同學的情書不但沒回音還被他們公開傳閱,回到家之後又給父母當成隱形人……我知道的可比你認為的多多了。」
「少在那邊自以為是了,像你們這種老人家只知道講些無聊的人生大道理,好像你們什麼都懂似的!」
夏儂凝視了她半晌,隨即朝她勾了勾指頭。「你過來,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什麼啦……有話就說!」她才不要靠近這個詭異的老女人勃!
「像我們這種老人家,」她套用她的詞。「的確不是什麼都懂,而且偷偷告訴你,很多老人家只是裝出很懂的樣子,其實他們根本就不確定自己在追尋什麼。」
一陣沈寂瀰漫於空氣之中,少女似乎陷入思索,但青少年的反叛心理仍佔上風。
「不懂你在說啥啦!」眼角瞥見人影。「裴哥哥!」
她一臉興奮,奔上門口時幾乎把夏儂踩扁。
「小綠。」裴若津自門後現身,夏儂立即回過頭。
「老闆……」她望著他:心裡猜測著他是否聽見了她和少女的對話,可惜從那張沈靜、鎮定的俊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
名喚小綠的少女挽住他。「裴哥哥,那個歐巴桑欺負我,還一直逼我抽煙,你快開除她!」
夏儂火冒三丈地瞪她一眼。
她喊他哥哥,卻喊她歐巴桑……現在的小鬼真的很不知死活。
她明明就比老闆年輕好不好!
「小綠,你小敏姊已經等你好一陣子了,你先進去。」裴若津親切地說道。
夏儂的視線此時落在那只親熱地挽著裴若津臂彎的手,心中妒意橫生。
可恨啊……她拚死拚活了這麼久,除了初見面時偷襲成功,和昨天被當小狗拍了下頭之外,連老闆的手指頭都沒碰過,這個惹人嫌的死小孩居然明目張膽地勾著他的手臂!
「那我先進去了。」小綠乖巧地說道,離開之前還不忘朝夏儂做了個鬼臉。
瞪著她的背影,夏儂忍不住說:「現在的小孩真不可愛。」
裴若津微微一笑,然後出乎意料地在她身側坐下。
兩人手臂上的衣料幾乎碰在一起,想要碰觸他的渴望在夏儂腹中蠢蠢欲動,但根據經驗,老闆的動作快得驚人,成功的機會實在不大,於是她認命地再點燃一根煙,好讓自己的手有事可做。
「小綠有一回逃家時,正好遊蕩到這巷子裡來,我們也因此認識了。」他主動解釋。「她的父母都是事業有成的商人,可惜對女兒疏於管教,我想既然她跟我、跟小敏也挺投緣的,所以就叫她想來的時候就來,這樣我們也可以順道確定一下她沒有荒廢學校的功課。她只是因為被父母忽視,才顯得有些叛逆,其實本性是個好孩子。」
「我知道。」不然她早一腳踹扁那個死小孩了!「她會有那種反應很正常……空有滿滿一口袋的零用錢和旺盛的荷爾蒙,於是你開始做一些蠢事,為的只是讓人注意到你的存在;當你一試再試都沒有用之後,最容易的辦法就是把全世界都當成敵人,同時告訴自己你根本就不稀罕……」
她低垂著頭,雙唇緊抿著,看似專注地凝視著在指間裊裊上升的煙霧,但裴若津知道她正不自覺地沈湎在過去。
他注視著她的側影,一種前所未有的心疼漲滿了胸口。他突然有股衝動想要將手臂環繞住她,想要盡一切力量抹去那張臉龐上所展露的脆弱線條……
然而,他只是說:「一個孩子要對抗整個世界是件很辛苦的事。」他別具深意地又補充:「這箇中滋味,我想也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
她頗感詫異地僵直了下身子,隨即不太自然地露齒一笑。
「青春期嘛,這種年紀的小孩本來就滿腦子奇奇怪怪的思想。」
他任由她打哈哈地矇混過去,無論如何,稍早在無意間聽到的對話所透露的訊息也夠多了。
「老闆,問你一個問題……」
「嗯?」
「你的手臂可不可以借我挽一下?」想到剛剛那個死小孩,/心裡就難以平衡,她忍不住想碰碰自己的運氣。
響應她的卻是一陣沉默,夏儂早有心理準備地歎了口氣。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他這時卻突然說道。
夏儂又驚又喜地坐直了身子。「沒問題!」
她絲毫不浪費時間地勾住他的臂彎,隨後又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既然手都碰到了,那麼頭稍微靠在他肩上一下下應該也不算太過分吧……
於是她自以為很小心,謹慎地將頭顱輕輕倚向那個看起來很可靠的肩頭,欣喜地發現老闆並未因此退開。
事實上,如果夏儂此時能見到他的眼神,她會發現在那雙鳳眸中,除了一點無奈和一點好笑之外,還多了一絲特殊的溫柔。
裴若津一動也不動地靜坐著,原本靜如止水的心湖卻起了波濤。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老喜歡對人動手動腳的。」她讓臉頰感受著透過薄薄衣料所傳來的體溫,任由另一手上的香煙燃盡。「只覺得即使只是拍一下肩膀,或是拉一下手這麼簡單的動作都讓人安心,就好像能藉此確定這世界上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週遭的人也是真實地存在著……」這其中又以老闆對她的誘惑最大。
不過為了避免他將她當成女色魔,她只有在心中默默地補上最後一句話。
坦然不加修飾的告白清晰有力地敲上心版,他憐惜地垂視著肩頭上的頭顱。
在那率直、開朗的外表下,果然隱藏著一個寂寞的靈魂啊……
然而,想到她或許只是因為寂寞而纏上他,不知怎麼地,胸口竟泛起了一股悶悶的、,不舒坦的感覺。
「以後你需要感到安心的時候我會幫你,不要隨意去碰別人,尤其若對象是男人,你這樣子很容易讓人會錯意。」即使心裡明白她通常只對店裡的一些熟客這麼做,而且還是那種哥兒們的碰觸方式,這些話就是不經思索地脫口而出。
「真的?」夏儂立刻抬頭看他,儘管老闆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古怪,但這種「特別授權」還是美好得令人難以置信。
「不過你也得有點分寸,咖啡店還得做生意。」他很快地附加道,心中同時懷疑他是否會因此而後悔。
「會會會,我向來都很有分寸,絕不會讓你覺得尷尬!」她開心地保證道,馬上又將頭倚回了原來的地方。
裴若津只是無語地笑了笑,夏儂則放鬆地垂下眼瞼讓自己盡情地享受這份千載難逢的親暱。
原來,老闆那看似瘦削的身材還挺結實的。
原來,他的臂膀比想像中的更具撫慰的力量……
「夏儂,」他突然又開口。「明天店裡公休,你有什麼計劃嗎?」
夏儂頓時瞪大了雙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沒……沒有。」她很努力地逼自己用平常心來面對他的問題。「為什麼問?」
「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屏住氣,再次確定自己沒聽錯。
不得了了!天要下紅雨了!
她在咖啡店做了將近一個月,說難聽點,除了直接脫光衣服跳上老闆的床之外,什麼追求的招數都試過了,而他也總是毫不遲疑地加以拒絕。
沒想到……沒想到現在老闆居然主動開口約她!
「老闆……這算是約會嗎?」再確認一下總沒錯!
他略微頓了一下,隨後又露出和煦卻有點難解的笑容。
「隨你怎麼定義它。」
夏儂感到整個人飄飄然的快飛上天,就連裴若津輕柔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從門階上站起來也影響不了她的喜悅。
明天要和老闆約會了……呵呵……媳婦終於熬成婆啦!
裴若津好笑地看著那張臉蛋上的癡傻模樣,好脾氣地提醒道:「你該回去工作了。」
「噢,好。」她有聽沒有到地隨口應道。
他轉身往後走,卻在門口處又停了下來。
「對了,夏儂……」
「什麼事?老闆。」她回過頭。
「一個男人不會喜歡在親吻一個女人時,在她嘴裡嘗到煙味。」
「呃?」她呆呆地看著他消失於門後,過了好一會兒才消化自己剛剛聽到的話。
她低頭看著身旁的香煙盒,蜜色臉蛋上的蠢笑無法克制地擴大。
那還不簡單!香煙嘛……害人的東西,不抽也罷。
她站直了身子,在返回店裡之前,毅然決然地把香煙和打火機一併丟入小巷內的垃圾桶。
夏儂完全摸不著頭緒地看著眼前這個頭髮斑白、慈眉善目的老人。
即使她並非信徒,也能看出這個穿著黑衣的阿伯是名神職人員。
大約半個鐘頭前,她穿著最近才買的Miu Miu紫色絨布洋裝和相搭配的及膝外套,依約與裴若津在「海岸線」門前見面。接著兩人便步行至某公園旁一座不甚起眼的兩層樓水泥建築。一路上她如願地挽著他,樂得暈陶陶的,根本不在乎目的地為何--
直到此刻。
「這位是俞神父。」裴若津輕輕地抽離手臂,為兩人引見。「俞神父,這是我跟你提過的夏儂。」
「夏小姐,很高興見到你。」老人笑吟吟地握住她的手。「我得先謝謝你,現在的年輕人像你這麼熱心公益的已經很少見了。」
熱心公益?神父伯伯在說啥?
面對那張佈滿誠摯喜悅的臉,她只能勉強地微笑以對,隨即轉向裴若津發出無聲的求救信號。
眼下的情況實在已經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範圍。
裴若津卻似乎沒有立即為她解圍的打算,只是對神父說道:「我認為夏儂會是個很適合的人選。」
「我相信若津的眼光。」俞神父對她說:「孩子們一定很高興他們多了個新老師。」
老師?事情愈來愈詭異了。
「這位神父阿伯,」夏儂陪笑著抽回自己的手。「請給我們一分鐘。」
「老闆。」她將裴若津拉到一旁,壓低了聲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老師和熱心公益的,我怎麼都聽不懂?」
「俞神父創辦了一個小型的青少年之家,專門為那些因環境或其它因素而輟學的孩子提供課業輔導,目前他們正缺一名英文老師,他只是很高興你願意當義工。」裴若津從容不迫地解釋道。
「噢……」這下她懂了,半秒後她忽然意會過來。「什麼?!」
義工不都是自願的嗎?她哪時又自願啦?
「昨天我看你和小綠相處得不錯,我記得你也曾教過英文,所以就告訴他你自願接下這個工作。」
「老闆!」她不由自主地提高嗓門。「你怎麼可以把我『自願』來啦?」
自願,顧名思義就是自己願意……哪有人把別人「自願」來當義工的喔?!
裴若津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然後露出一個足以融化萬年積雪的笑容。「難道你真不願意幫助這些需要幫助的孩子?」
「當……當然願意。」她像是被催眠似的回答。
可惡!明明知道老闆正在使出「美男計」,偏偏她就是無法招架!
「一個星期只有兩次而已。」他親切地揉了揉她的短髮,笑顏上的篤定不減。「相信我,夏儂,你會喜歡這份工作的。」
「我相信你。」如果她有長尾巴,現在肯定已經搖了起來。
「俞神父會跟你解說一切細節,我得離開一下,很快就回來。」
「好。」
夏儂看著他離開,許久以後才恢復常態。
天哪!她剛剛答應了什麼?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預期的是個羅曼蒂克的約會,然後他們兩人到她或他的住處繼續做更羅曼蒂克的「那回事」,可不是突然發現自己成了一群荷爾蒙過度旺盛的青少年的免費老師啊!
虧她還特地穿上一整套性感的黑色蕾絲內衣褲,以防萬一他們進展到那個地步……現在看來也不可能有那個「萬一」了……
「你鬥不過他的。」將一切看在眼底的俞神父露出一個既調皮又睿智的表情。「雖然他看起來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可是聽說他以前在他們局裡就是出了名的難纏人物。」
夏儂轉向神父,興趣被勾了起來。
「局裡?」什麼局?書局?郵局?電信局?
「若津沒跟你提過嗎?」神父問道,語氣卻說不上太訝異。「他在刑事警察局的偵查科待了將近十年。」
「警察局?!」夏儂的兩隻眼睛都凸出來了。「他……他原來是刑警?」
他們在談的是同一個人嗎?那個一派斯文儒雅、皮膚比她還白、還好的老闆?
「有沒有可能他在警察局做的只是文書處理?」她忍不住想再度確認。
俞神父笑了笑,只說道:「他現在正給孩子們上課,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連忙點頭,尾隨在神父之後,心中猜測著老闆教書會是什麼模樣。
當他們來到另一個房間的窗口時,她又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傻住了。
老闆正穿著某種武術的道服,向圍繞著他的七、八個穿著類似服飾的青少年示範一些打鬥動作。
「若津是空手道四段。」俞神父好心地告訴她。
「四……四段……」她愣愣地重複。一天連續好幾個驚嚇,她變得有點麻木了。
難怪老闆的反應那麼快。只要他有心閃躲,她根本連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原本我們只提供中途輟學的國中生課業上的輔導,大概一年前,又多了空手道課程。」俞神父又解釋道:「那是若津的主意。這裡的孩子大部分都來自問題家庭,挫折感和沒處發洩的旺盛精力常導致他們在外頭逞勇、鬥狠,於是若津認為應該給他們一個正確的發洩管道,同時藉著武術學習紀律和運動精神。」
「真沒想到……」夏儂低聲自語,視線根本無法自教室內的頎長身影上移開。
平時總是整整齊齊的馬尾此時已有些凌亂,他正向一個高瘦的男孩講解動作,男孩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只見裴若津笑著推了一下他的頭,俊臉上有著前所未見的放鬆。
夏儂著迷地盯著那抹純粹的笑容。
在她的印象中,老闆一向都笑臉迎人,但他的笑容雖親切,卻總有一種若有似無的距離感。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這種毫不設防的神情,心中頓時升起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彷彿,彷彿她首度窺見了他真實的一面。
「對他感到驚奇嗎?」俞神父若有所思地問道。
「我現在才發現到他平時都是在聽別人說話,根本很少談論到他自己。」
「他的個性就是這樣,心裡想的和實際做的,都比口頭上說的多。」
「嗯。」她的兩眼仍看著窗子的另一側。
像是感受到夏儂的目光,裴若津這時轉向窗口,黑眸中先是閃過一絲訝異,然後衝著她一笑。
夏儂屏住了氣息,在那一瞬間,一種陌生的情感毫無預警地灌入她的胸口,她感到自己的心像是陷入一個溫暖的漩渦裡,再也無法自拔。
從第一次見面,她就深受他吸引。她喜歡那英俊過人的相貌,喜歡那自然而優雅的舉止,也喜歡他身上所散發的一種沈穩而令人心安的氣質,但事實上,她會展開熱烈的追求攻勢,除了對他的好感之外,或多或少也有一點無法抗拒挑戰的心態。
然而此刻,原來那種膚淺的愛慕像是突然變了質,對他的感覺轉化成一種更深層、卻又令她一時摸不清的情愫。
「走吧。」俞神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潮。「我帶你去其它地方繞繞,順便把你需要的數據給你。」
「夏儂。」
「嗯?」
「我臉上多長了什麼東西嗎?」
「呃?沒有啊……」
「那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我哪有……」夏儂本能地否認,趕緊將目光移回前方的路面上。
她和裴若津剛告別了俞神父,此時正並肩走在街上。
由於他一手提著該清洗的道服,一手拎著夏儂將要用到的書本,她只能放棄挽住他手臂的念頭。
「老闆,我怎麼看就是無法想像你以前會是刑警呢!」
他怔了一下,立刻猜到她是從何處得知他過去的行業。
「警察還得有一定的長相嗎?」他莞爾地反問。
她因自己說的蠢話下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問:「你當初怎麼會想要當警察?」
他想了一下。「為了除暴安良,消滅惡勢力。」
她噗哧地笑了出來。「這是不是警察局裡四處都有張貼的標語?」
「不是,我好像在很多年前的一部電視卡通裡看到的。」
她笑得更大聲。
「不過當年我真的也有那樣的想法。」他笑著說:「認為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改善世界,現在想起來,野心還真不小。」
「為什麼你後來又改行開咖啡店?」
「在任何一種工作待久了,總是會讓人產生疲累感,何況警察也不是個輕鬆的工作,所以我決定自己開間店。一方面我喜歡經營咖啡店,一方面生活也變得單純很多。」
「可是你還是沒放棄改善社會,對不對?否則你不會和俞神父一起成立這個青少年之家。」她深思地看著他。
「他連這個也告訴你啦?」真是個多話的老人家!
夏儂點點頭,這時發現他們已經來到她停車的地方。
「老闆,現在時候還早,你要不要一起去吃飯,然後到我一個朋友開的酒吧喝點東西?」
「今天不行,我得先回去洗個澡,然後要送個朋友到機場,他們全家要出國玩。」
「好吧!」她以一個笑容掩飾自己的心情。說也奇怪,雖然不是第一次被拒絕,但今天那股失望卻特別強烈。
她打開紅色Mini Cooper的乘客座,把裴若津手中的書本放置在上頭,然後繞到車子另一邊打開駕駛座的門。
他站在一旁等著目送她,卻發現她將鑰匙往座椅上一丟,又走回他面前。
「差點忘了一件事……」她連話也沒說完,只是以快得驚人的速度用雙手覆上他的臉頰,將他拉到自己的高度,然後在他唇上有力地印上一吻。
一個短暫卻令人暈眩的吻。
即使萬般不願離開那兩片唇,夏儂還是很明智地抽離,趁他還在發愣時,拖著微微發軟的兩腿進入車子準備逃命。
老闆的嘴唇儘管誘人,空手道四段可也不是開玩笑的!
她發動車子後,又不怕死地搖下窗子。「這是你欠我的!」
不僅浪漫的約會泡湯,還讓老闆給騙去當義工……要是不揩一點好處回來,實在會教人晚上睡不著覺!
裴若津怔怔地佇立著,嘴上彷彿還能感覺到那兩片豐滿、柔軟的紅唇,鼻息間彷彿還殘留著她的幽香。
他剛才躲得開的,但是他沒有。
望著那逐漸駛遠的鮮紅色汽車,鳳眸中染上了一層複雜難解的色彩。
這個女人,就這樣毫不客氣地闖入他的世界,光鮮、熱情的存在像旭日般不容任何人忽視。她也比任何他認識的女人都來得主動、大膽,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彷彿在她眼中,生命只不過是一段不斷尋求刺激的過程,而感情,則僅是一場你追我跑的遊戲。
她可曾想過,如此帶著一絲玩笑意味的任性妄為,會令人難以拿捏應對的態度?
若是有人在不知不覺中,開始將她當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