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芳香妓院的時間,天色已地透出一點光亮,月兒隱逝。
白天摩肩擦踵的繁榮街道,在霧氣中顯得寂寥而空蕩,郁還煙的身上披著時府一名女僕好心遞來的外衣,讓兩名家從安全送回紅柱大門,她禮貌的道了聲謝,反倒讓對方難堪的一愕。
「姑娘,你……你不怪我們嗎?」福福泰泰的圓臉小哥窘迫的搔搔頭。
「怪你們?」
「是、是啊,你在二樓廂房裡喊得呼天搶地的,可我們終究沒敢幫上忙。」瘦瘦扁扁的窄臉小弟心虛的垂下臉,兩人的樣貌有些相近,應是兄弟。
圓臉小哥看起來不過比煙兒大上幾歲,只見他有些難過的吸吸鼻子。
「我們……我們實在想不到,二少爺會做這種辣手摧花的事,他的個性雖稱不上正人君子,但也沒見他輕薄過哪家姑娘……」
一旁的窄臉小弟個頭頗矮,年紀也小了許多,臉上稚氣未脫,還是個小孩子,聽到哥哥這麼說,眼眶不禁兜地一紅。
「對不起,我和哥哥其實很想救你,可是……可是我爹娘已經收了整年的薪餉,所以……」
「不打緊的。」人性的溫暖在此刻驅散煙兒心頭的寒意,她有些感動,雖然他們並不曾真正幫過她,但她能瞭解個中苦衷。「而且我也沒事,謝謝你們這樣擔心我。」
「怎麼會沒事呢?」小弟更自責了。「以前我和哥哥路見不平都會衝過去幫忙,現在進了時王府,卻反倒變成孬種了。」
「我真的沒事,你們二少爺──」她輕咬下唇。「並沒有對我怎麼樣。」
「可是……」兩人懷疑的面面相覷。
「你們叫什麼名字?可以做個朋友嗎?」一向對陌生人戒心甚重的她,卻忍不住想認識他們。
「我們姓江,我是大仁,他是小仁。」
「大人?小人?」煙兒怔詫了幾秒,隨及微笑著自我介紹。「我叫郁還煙,叫我煙兒就成。」
「那麼煙兒姑娘,我和小仁得回去了,您可要多保重。」大仁依依不捨的怯怯揮手,個性老實的他,卻不由自主的喜歡這個好看的小姑娘。
「嗯,路上小心。」
反身入內,幾個丫環一見是煙兒回來,都急忙奔相走告。
始終守在廳裡的君夢弦,聽到訊息連忙衝到迴廊上,心急如焚的她,真害怕煙兒會一去不回。
「煙兒!」一看到狼狽不堪的她,還有那敞在腰際的破衣,君夢弦呆掉了。「這……」
「沒事的,小姐,你別擔心。」煙兒很快的正色道,將外衣拉攏了些。
「他……他這個禽獸!」君夢弦咬牙切齒的握緊拳頭。
「小姐,難道你不信我??他真的沒碰我,只除了──不小心撕破了我的衣服。」時墨的話在心中百轉千回,煙兒黯下眼睫。
「夢弦?」一個熟悉的男音隨後出現。「煙兒真的回來了?」
煙兒微微愣然,?首觸及侯立強那張沉穩肅凜的臉,他蹙眉走來。
「怎麼弄成這樣?是那個時二少幹的好事?」聲音有著隱忍的憤慨不平。
她心裡明白小姐和「無偷窩」二首領的感情穩定,看來好事將近,她不能讓自己的噩運壞了小姐未來的幸福。
「我跟小姐解釋過了,時二少沒有對我怎麼樣,請你們放心。」
「真的?」君夢弦不信。
「煙兒不擅撒謊,小姐應該看得出來才對。」
這是實話。君夢弦無聲歎息,輕輕地看了侯立強一眼。
「你陪了我一夜未睡,還是快回去歇息吧。」
停留在眼中的深濃情意,侯立強沒用行動表達出來,眷戀的輕瞥君夢弦幾眼,點點頭便走了。
「小姐──」煙兒欲言又止。
「邊走邊說吧,瞧你這身狼狽,得快些換上乾淨的衣服。」君夢弦柔聲道。
往前走了幾步,迎面微風輕拂,煙兒忽地打了個哆嗦。
清晨的風,怎會出奇的冷冽?
「小姐,你就答應了侯二爺的求婚吧。」
君夢弦怎麼也猜不到煙兒會突然開口說這事,不免有些尷尬的嫣然淺笑。
「你怎麼知道的?」
「煙兒跟著小姐在「無偷窩」進進出出,自然看得出侯二爺對你的用心。」
「他的用心,我自然感覺得出,但……你覺得他是個直得我托付終身的男人嗎?」
「為什麼不?小姐應是最明白的人,雖然侯二爺出身「無偷窩」,但他們那窩子都是不壞的人,我也很喜歡荔,相信小姐若是嫁了過去,一定會比待在這裡快樂的。」
「如果我嫁了過去,你也逃不掉的。」君夢弦注視著煙兒臉上的落寞。
「我?」
「是啊,你也用不著留在芳香妓院,我從良,你也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人的生活?」
「我們兩姐妹情誼,應是無庸置疑了吧?」她拍拍煙兒的手背。「你放心,姐姐我不會將你扔在這兒的。」
「小姐誤會了,煙兒擔心的不是這個。」
她頓了頓。「那麼,你擔心的是什麼?」
我擔心的是什麼?煙兒同樣在心裡自問。
「煙兒?」
「小姐只要信任我,讓我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這就行了。」
君夢弦聽不懂話裡隱藏的玄機是什麼,她總覺得,煙兒日夜不停的拚命習琴,肯定是有原因的;然而原因是什麼,她就不得而知了。???
隨著君夢弦與侯立強的婚期逼近,郁還煙與時墨的一年約定也將屆滿。
芳香妓院上上下下都將夢弦即將出閣一事,看得十分重要。
這是每個青樓女子心中的夢啊,可以見得良人,並且擁有真正的愛情。
雀姨心中萬般不捨,夢弦也算是芳香妓院的台柱,況且一個好的琴師不好找;不過,她也考慮到夢弦年紀不小,這「無偷窩」送上的聘禮又多得讓她眼花繚亂,加上侯立史那張惡人臉孔,自然,她是不得不笑著答應了。
而這一天,也終於到了。
君夢弦穿戴好喜裳錦冠坐在房內,等待時辰一到方才上轎,怎知大夥兒都離情依依的湧了進來,將她團團圍在中心點。
「夢弦姐,你嫁去了「無偷窩」,可記得時常回來瞧瞧姐妹們。」梁晶晶噙著淚,扯著君夢弦的衣擺不放。
「要不你和侯二爺商量商量,讓你偶爾過來兼個差如何?」扁著嘴的游咪咪,異想天開的問了句蠢話。
「兼什麼差呀,夢弦姐和侯二爺都老大不小了,趕緊生幾個娃兒才是正經的。」白泡泡尖細著聲調嚷著。
君夢弦感動的看著?家姐妹。「唉,姐姐又何嘗捨得離開你們?咱們芳香妓院跟別家的不同,是個有人情味、溫暖又快樂的地方,待在這裡,我從來也沒想過會有離開的一天。」
「都怪侯二爺不好,為什麼他不是個壞男人呢?這樣你就不會為下我們嫁人去了。」游咪咪話一出口,立刻遭來無數白眼。
「如果哪天你遇上了個不嫌棄你的好男人,你會狠下心不跟著跑嗎?我才不信呢!」白泡泡交叉著雙手於胸前。「那麼,往後我們到「無偷窩」找你,你可不能忘了我們哦?」梁晶晶不捨的說。
「當然不會忘,你們在這兒,除了替雀姨工作之外,也別忘了多替自己設想,女人青春有限,總不能在這裡耗上一輩子。」
「這個我們知道,夢弦姐就別替我們擔心了。」揉揉眼睛,梁晶晶不爭氣的泌出淚來,眾人見了,不禁跟著全紅了眼。
這時,煙兒匆忙走進見到這一幕,壓抑了多天的不捨也湧上腦門,但她還是強忍住不哭。
「小姐,時辰到了,煙兒來扶你上轎。」
「好了好了,都別哭了。」君夢弦也不曉得該怎麼安慰大家。
「夢弦姐,你安心出嫁吧,我們姐妹們都會?你祈福的。」
梁晶晶帶頭說。
「嗯。」
煙兒扶著君夢弦步出房門,穿過水池拱道、大廳、迴廊……一直到跨出大門門檻,小心翼翼地讓她坐上轎,自己則連忙再跑回迴廊邊的假山旁,將暫藏在草叢裡的琴取出,跟在轎子後頭追去。
奔了一陣子總算跟上隊伍,卻忽地見到身旁有個人影跟隨,她知道那是時墨派來監督她的侍從殷旗。
「郁姑娘打算去哪?」他為難的探問。
「殷大哥放心,煙兒只是想陪著小姐到「無偷窩」,等小姐安全抵達,我自然不會忘記和時二少的約定。」
「那麼,還是讓在下跟著吧。」
煙兒也不拒絕,反正她沒想過要逃走。
「那就勞煩你累這一趟了。」???
「我猜就是這裡了。」
經過長時間的尋尋覓覓,兩男一女停在三層樓高的大宅子前,擰眉凝住那塊匾額,上頭寫著斗大的「聚合樓」三字。
「居含漏,聚合樓,念起來是有那麼點像。」向立地瞇起眼。
「那時候他都快死了,當然沒辦法把話說清楚,咱們找遍了各個地方,就屬這「聚合樓」有七分符合。」說罷,向頂天毛毛躁躁的欲往階梯上走,但身旁的向晶華伸手攔住了他。
「慢著!」
「華姐?怎麼咱們不進去?」向頂天垮下臉。他們在這大理京城少說也耗去不少時間,如今有了點線索,難不成要放棄?
「這「聚合樓」也不知是什麼地方,我們如果唐突進去,恐怕有危險。」向晶華深思熟慮道。
「那……不如我們向附近鄰居街坊打聽打聽,你覺得如何?」
「也好。」向晶華看了向立地一眼。「二弟,就你去問吧。」
「是,華姐。」他點完頭便迅速躍走。
不一會兒工夫,向立地的身影又奔回原地。
「問到了嗎?」
「嗯!這聚合樓是城裡學琴的地方,聽說以往頗富盛名,還培養不少琴師到宮裡彈奏,風光過一陣子;但最近裡頭當家的老頭子生了重病,形同廢人,接手的女兒又不懂琴藝,所以也沒人再上門拜師了。」
「難怪我們在這觀察了一陣子,也沒看見半個人出入。」
向晶華啐了聲。「既然如此,那我們直接「登門拜訪」吧。」
三人遂不客氣的動手大拍門板,等了半晌,才見一個怯生生的丫頭,敞了個小縫問話。
「請、請問找誰?」
向頂天粗魯的一腳把門踢開,丫頭哎喲一聲跌在地上,屁股開花,痛得淚如雨下,只見來人大搖大擺的步入。
「你們、你們不能隨便進人家屋裡呀……」丫頭在背後尖聲疾呼,無奈他們已經進了仰天廳。
慘了,大小姐就在廳裡,她無故放人進屋,非得挨上一頓毒打不可了。
「你們是誰?」乍見三條人影踏入大廳,丁紹冰霍地自椅上站起,凶焰方熾的厲聲喝問。
被這強悍的女子一喝,向晶華專注的從頭到腳打量她,想看出一點點郁定擎的影子。但這樣的想法,很快就被她推翻了。
「這裡有沒有一個姓郁的女娃兒?」
「郁?」丁紹冰的怒火稍掩。「你們到底是誰?」
「我們是誰與你無關,除非你是郁定擎的女兒。」向晶華冷冽地答。
「我當然不是,別把我和那賤婢扯在一塊。」厭鄙的用鼻子一哼,丁紹冰只要一想到時墨將煙兒從芳香妓院抱走的那一幕,她就恨不得毀了這賤人!
「這麼說來,她確實是在這裡?」向晶華的眸子忽地深沉陰暗,前進半步逼問道。
「早半年還在這兒,現在,她已經享福去了。」她不屑地背過身。
「享福?什麼意思?」
「不告訴我你們是誰,我也不要回答你那麼多問題。」撂下這句傲慢的話,丁紹冰坐回椅上,鎮定的捧起瓷杯。
「哼,小姑娘,難道你不怕死嗎?」
「死?」她諷刺的笑。「死了也好,你們再自個兒去找這賤婢的下落。」
「死丫頭,看我怎麼治你!」向頂天跳腳的撲過去,一個揮劍卻被向晶華眼明手快的擋下。
「退下!總是這麼毛躁成得了大事嗎?」她沉聲叱責。
「可是……」向頂天的兩隻眼睛將丁紹冰瞪得死死的。
「這事我來解決,這丫頭是個聰明人,更何況她口口聲聲罵郁定擎的女兒是賤婢,可見也是心懷怨恨。」
轉過身,向晶華難得露出好脾氣的友好笑容。「敢問姑娘大名?」
「我是這兒的大小姐,叫作丁紹冰。」
「既然你這麼直爽,我們也不隱瞞,我叫向晶華,這兩個是我的師弟,一個叫頂天,一個叫立地。」
「頂天立地?還真是個好名字呢。」丁紹冰冷冷嘲弄。
向頂天和向立地兀自忍著一肚子火不敢發作,但兩人的眼睛已在扒她的皮、啃她的肉、喝她的血。
「至於我們要找這個姓郁的女子,是仇家的女兒。」
「仇家?」這兩個字勾起了丁紹冰的興趣。怎麼,郁還煙的爹跟人結過樑子?這下可好,人家尋仇尋上門了,看她怎麼辦!
「依我猜想,你──似乎也很討厭這女子,既然這樣豈不正好,你順水推舟做個人情,我們也好除去心頭大患。」
「她爹不是已經死了嗎?你們找到她又能怎樣為難不成父債女還,你們更會殺了她?」她揚起眉,眼中有著濃濃的期待。
「會不會殺她,就看她合不合作了。」
「這樣啊,」她故作不滿意的撥了撥頭髮。「可是……如果你們不殺她,我就沒必要告訴你們她在哪裡了。」
「姑娘的意思,是希望她死?」向晶華真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女子,竟有著毒辣心腸。
「不一定非死不可。」她狡黠一笑。「假若弄得生不如死,嘿,我倒也能接受。」
「這不難。」像是允諾一樁交易完成,向晶華毫不考慮的點頭。「現在可以告訴我們,她的下落了嗎?」
「那當然。」丁紹冰在心裡痛快的拍著手。「她叫郁還煙,要是我日子沒記錯的話,她明兒個黃昏會與時王府的二少爺比琴,至於人嘛,我想是被安置在時二少的別居「斂琴閣」
住下了吧。」
「斂琴閣。」向晶華念完三字,立刻掉頭走人。「咱們走!」???
在殷旗的引步帶領下,懷著一顆忐忑雜亂的心,郁還煙回到了這座種滿桃花樹的「斂琴閣」。
身為時王府的二少爺,時墨理所當然的擁有一身權貴名利,因而選在濱臨溪谷的這座山陵,來建造屬於他個人修身養性、練琴賞景的地方。
這座園子比她想像中還大上數倍,樓閣不止是樓閣,足夠她繞上大半天,不過,這並不是她來此的目的。
明日傍晚即是約定的時刻,她既然沒有逃走的準備,也就不想再給新婚的夢弦姐增添無謂的麻煩;可待在芳香妓院又怕節外生枝,想想,不如直接待在這兒作準備,等明天比琴完畢,不論結果如何,她都不會多留一分鐘。
殷旗將她帶到上回的那間廂房裡,交代幾句便走了。把隨身帶來的琴和一小包袱放在桌上,才發現廂房另一邊還有扇門,推門出去竟是座寬闊的樓台,兩排欄杆連接成凹字形,中間種滿花花草草,蜂蝶紛飛,後頭翠谷洩落著一道瀑布,耳邊聽著溪水潺潺聲,那景觀、那心境,莫不使人感到舒坦與快樂。
望著出神,也沒注意到身後有人走近。
等她一時興起想抱琴出來撫弄一番時,才驚恐地登登退了兩步。
「如何!我這個地方夠美吧!」話裡的自豪不斷提升他高人一等的信念。「放眼全城樓閣,可沒幾座可以和這兒比擬。」
時墨的唇邊掛著閒適的笑意,那回所發生的不愉快,似乎已從記憶裡自動消失了。
煙兒的好心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懊惱與悶怒,她連他幾時站在後頭都不知道,以後若真有人想對她不利,豈不完蛋?
陣陣清涼的山風拂在臉上,積鬱在胸間的悶氣立刻不復存在,她茫然的抬起頭,注視著山水間的氤氳霧氣,這美得讓她心頭無法拘留煩躁的景色,勾起她無數的童年回憶。
想到爹爹,她的心情就會好溫暖、好溫暖,爹爹的愛,是她永遠都不會遺忘的寶藏,一輩子,都會深深地埋在她的心底。
「想起了什眾人嗎?」時墨將她每一個眼神都讀進心坎裡,忍不住就想這麼問。
「想起了我爹。」在景色、氣氛、情緒皆合的情況下,煙兒的防備心減至最低,她幽幽地回答,自己卻不明白為何要告訴他。
「你是孤兒吧?否則一開始也不會在聚合樓?奴了。」
「丁老爺是我爹爹年輕時結拜的義兄,爹爹臨死前將我托付給老爺,因此老爺便收留了我。」
「那後來呢?為何你離開了聚合樓,寧願在芳香妓院當丫環?」這是時墨最想知道的一點。
煙兒只當他是故意找話題羞辱她,索性不回答,神情陰晴不定,心裡似醞釀了什麼。
他們相處的時間雖不多,但他多少瞭解她的脾氣,瞧她這表情,看是不打算繼續和他聊聊了。
「餓了吧?我請廚子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就設在花園中央,你對我有意見沒關係,但別再虧待自己的身體了。」他剛要轉身,卻瞥見她兩手拳頭緊握,他不解的迎視她,冒著被勾去魂兒的危險。
「告訴我為什麼?」驀地,她將壓抑已久的這句話喊出口。
「什麼為什麼?」時墨蹙眉。
「為什麼一定要和我比琴?為什麼是我?」煙兒好似不甘心,澄澈的眸子分外炯亮,粉嫩似春花的面頰浮上激動的緋色雲彩。
「因為你琴藝高明,激起了我的好勝心,因此想用一年的時間來贏過你。」他四兩撥千金的一語帶過。
「果真如此,需要這麼大費周章?」煙兒搖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大可再去找個比我厲害數倍的人比琴,為什麼非是我不可?」
「你錯了!我聽過無數大師所彈奏出來的琴音,都沒有那回聽你所彈的深刻,弦律裡的蒼桑、悲涼、轉折、苦楚,都是我一生沒有觸及的深奧領域。」
「深奧?」煙兒側過臉,用一種辛澀而諷刺的目光,輕輕掠過他的眼。「關於我成長的蒼桑、經歷的悲涼、生命的轉折、以及失去至親的苦楚,你堂堂時二少,竟覺得深奧?」
時墨萬萬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樣殘忍的反駁,在臉色猝變的同時,努力維持心平氣和的情緒,再度糾結繃緊。
「並不是我自己選擇生在皇族世家,你用不著這樣批判我!」
「但你卻可以選擇讓一個人活、或讓一個人死,不是嗎?」
「郁還煙!我不過是誠心誠意的要和你比琴,你為什麼動不動就要觸怒我?我一再容忍,你就試著踩到我頭頂?」劍拔弩張的情勢,快要一觸及發。
「說得對,只有您可以踩著別人頭頂,像我這種奴婢身份,就不行了。」煙兒絲毫不顧自己接下來會遭受到何等對待,她壓根兒沒仔細去想,為何偏要頂撞眼前這個人?以往面對刁鑽凶狠的丁紹冰,她還不是忍耐了下來。
一腔怒潮熾燃胸間,時墨上前一步,雙眼死瞪著她,幾乎要伸手對她動粗了,但為了不重蹈覆徹,他硬逼自己轉身大步離去。
直到人已走遠,煙兒還呆呆的佇著。
「我為什麼……會說出這樣尖酸刻薄的話?」莫名的郁躁揮之不去,她捂著胸口,有好半晌的呼吸困難。
突地,背後又有腳步聲來到,她緊張的轉過身,才發現是名年輕女婢。
「郁小姐,飯菜都快涼了,請您移駕到花園裡用膳吧。」
她恭恭敬敬的一揖,把煙兒嚇壞了。
「不、不用喊我小姐,也不必行禮,我和你一樣,都只是個供人差遣的丫環。」她不安的急道,著實過意不去。
「您是二少爺請來的客人,小荷不敢怠慢。」她怯怯地搖頭。
小荷的話讓她有幾秒鐘的難過,但不知是難過自己,還是難過這個小荷。
「好吧,我去就是。」
名叫小荷的婢女偷偷觀察她,想說什麼又不敢說,欲言又止了幾次,終於還是按耐不住。
「郁小姐,您是當真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身份?」又怎為了?
「是啊,現在府裡上下都知道二少爺和你的事,王爺和王妃說,如果當真比過琴就一拍兩散,他們可以不當一回事;倘若……」
煙兒睜大眼,等著她將話說完。
「倘若二少爺動了心要娶你進門,那麼這不但是少爺的妄想,也是你的苦難了。」
苦難?加諸在她身上的苦難還不夠多嗎?煙兒的表情在瞬間歸為深沉的嫻靜,不再多發一語。
任小荷怎麼看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