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戲大少爺 第六章
    水碧山青,鳥雀啁啾。

    洗完一整簍的衣服,荊喬巧如釋重負地吁出長長一口氣。

    「熱死人了,害我滿頭大汗。」抹去額上汗珠,忍不住倚著大石塊稍作小憩。

    曝曬在陽光下的兩條胳臂曬得紅通通的,她不禁慶幸自己的皮膚不易被曬黑,要不早成了小黑人一個。

    幾片落葉隨著溪流載浮載沉,她的視線也跟著上下轉動。站起身,忍不住伸手想去撈起,溪水裡的石子青苔打滑,害她險些摔進水裡,急忙踩上岸邊的石礫坐回石塊上,心想今天還是安分點比較好。

    這會兒,有片雲遮去頂上艷陽,為她解去些許酷熱。她正想抬頭仰望天空,才發現後頭站了個人。

    「在忙什麼?」

    「啊……是你呀。」

    一抬眼便望見邰行郾的溫柔笑顏,他轉而在她身旁坐下,那片雲也隨之不見。

    「原來如此。」她嘀咕一句。

    「衣服洗好了?」

    「嗯,你怎麼跑來這裡?」

    「閒來無事散散心。」他雲淡風輕的答,那深邃目光似乎隱藏著心事。

    「散散心呀……」她搔搔頭。「對了,你跟如意姐的婚期近了吧?」不免開心追問。「在什麼時候?一定會盛大舉行吧?」

    「嗯,就在下個月。」

    「結婚是件大事呢,能娶到如意姐這麼好的女孩子,你可要好好珍惜她。我原本以為你要娶的是如玉,心裡還想說完蛋了咧。」

    「為什麼?」

    「因為如玉很愛哭又笨手笨腳的,她娘也很不放心把她嫁出去,現在正努力教養她做一名有才有德的大家閨秀。要是你娶的是她,恐怕心臟要很好才行。」她咧大嘴呵呵笑著。

    「你說話真有趣。」看著她逗趣的比手劃腳,他忍不住笑了。

    「所以呀,幸好你娶的是如意姐。她和如玉不一樣,溫柔賢淑又端莊,娶到她,也算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你若不善待她,可會遭天譴的。」

    他凝望著她,眸光忽斂忽明。「我會的。」

    「好了,我不能再和你聊天,時間差不多,我得回去了。」

    「你要走了?」

    「是啊,再見嘍。」抱起大木簍,她笑瞇瞇地擺擺手離去,忽略他眼中乍現的熾熱光芒。

    邰行郾目送著她的身影離去,心中似有什麼念頭湧現。

    **

    *連續個把月的炎熱酷暑,都在這場午後雷陣雨得到小小解脫。

    然而對今天正巧辦喜事的顏府而言,卻是要人命的觸霉頭。明明請了師父選好日子,怎會好死不死碰上個大雨天?

    幸好到了傍晚雨勢漸小,並未延遲婚禮的進行,受邀前來祝賀的人亦未受到阻力,這才歡歡喜喜的放鞭炮、吹響笛、敲鑼鼓、大設酒宴,讓兩位新人拜過天地行了禮。

    荊喬巧能夠參加這樣的盛事,全賴好朋友顏如玉之賜,筵席間吃了不少平日碰都沒碰過的山珍海味、燕窩魚翅,她感動得簡直要流下鼻涕。那滿滿一桌子的珍饒,讓她硬是將肚皮容量盛載到最極限,幾乎淹到喉嚨的頂端。

    「呼,不行了,我不能再吃了。」咕嚕嚕地飲下薄酒,她身子一歪,靠在顏如玉的肩膀上。「太撐了,多吃一口都想吐。」

    「誰叫你要吃那麼多嘛,又不是餓死鬼。」她笑說。

    「人家開心嘛,瞧你那麼小家子氣,自己姐姐出閣卻只吃一點點,你都不餓呀?」晃晃腦袋瓜,她斜斜地望向好友的肚子。

    「哎,如意出閣我當然高興,只不過看她嫁了那麼好的男人,心裡就好羨慕好羨慕哦。」顏如玉幽然一歎,雙手握拳地靠在胸前。

    「我不明白,照道理如意姐應該在對方府裡舉行婚禮才對,為什麼是在自己家裡?」

    「這你就不曉得了,姐夫是堰馬鎮上的人,而且是新出爐的地方官,如今府設京城,近日才開始動工,因此在完峻前會暫住咱們府裡。」

    荊喬巧恍然大悟的猛點頭。「難怪那天聽你們家僕喊他邰大人,我心底還納悶好一陣呢。」

    「這婚事是兩方父母在他們小時候訂的,老爺是我爹的恩人,當年我爹遠赴堰馬鎮探望親戚,由於水土不服染上重病,幸好合老爺及時搭救,才保住一條小命。後來兩人又極談得來,於是決定讓兩家子女結為夫婦,這美好因緣才能永續下去。」顏如玉難得有條有理的向她解釋。「可惜的是,邰家的老爺夫人已經相繼去世,只剩姐夫這個獨子。」「說起來,這婚姻大事實在很奇妙,不相識的人,因為父母的一句話、一個承諾,就得結為連理。像你姐姐與邰大哥還算是郎才女貌、天設地造的一對,不過,要是有人糊里糊塗嫁給跛子、瞎子,或莫名其妙的娶了個麻臉婆子,那不是很冤嗎?為什麼不能自己選擇呢?」

    「喬巧,你也用不著哀聲歎氣,這年頭身份愈是尊貴的人,愈是主宰不了自己的人生,一切都以利益為重,也許求的是功名、也許貪的是錢財,哪有什麼幸福可言。」顏如玉一臉看開地苦笑。

    聽她這麼一說,荊喬巧反倒燦笑起來,搔搔頸子的癢處。「幸好我不過是個養女,不至於被逼去嫁個不認識的男人。」

    「那很難說喲,喬巧。」直接就潑她一盆冷水。「雖然你只是荊家的養女,不過,要是哪天有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或狗官看上你,硬是脅迫荊老爺讓你嫁去當妾,恐怕你也難免。」

    「顏如玉!」她驚天動地的怪叫著掐她脖子。「你幹嘛詛咒我呀,要是我真嫁給人做妾,我就撕爛你的嘴巴。」

    「別、別這樣,人家怕怕。」擋住荊喬巧的攻勢,顏如玉立刻換上可憐兮兮的臉。「我隨便說說,你隨便聽聽,我是爛嘴巴嘛,你饒了我。」

    荊喬巧氣呼呼地嘟起嘴。

    「沒父沒母就已經夠可憐了,要是嫁給人做妾,那地位一定低到地板上了。」

    她噗哧一笑。「低到地板上?這形容詞虧你想得出來。」

    「話說回來,假如我很喜歡這個男人的話,只要他願意娶我,我倒不介意當人家的小妾呢。」

    「什麼?」顏如玉馬上止笑,呆住了。「你是說真的嗎?」

    「是啊。」掩去心中真正的想法,荊喬巧灑脫地聳肩笑道。「反正我也沒身份地位,若能嫁個喜歡的人,也就沒啥好奢求的。」

    「怎麼這麼說嘛!」顏如玉開始為自己的口無遮攔自責起來。「都是我不好,沒事提這種無聊話做什麼!喬巧,你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大家都很喜歡你,絕對不會讓你當人家小妾的啦,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得到幸福,嫁給心中最愛的人。」她認真而激切的喊著。

    「行了,別大聲嚷嚷嘛,」她緊張地搗住顏如玉的口。「我懂你的意思,不過這一切言之過早,我也沒什麼心上人,咱們就停止這話題,好不好?」

    「那荊大少爺呢?」顏如玉就是沒法兒藏住心裡的話。

    「他?關他什麼事?」自從那日之後,每回聽到他的名字便會有些忸怩。

    「他不喜歡你嗎?」

    她轉動骨碌碌的眼珠子,表情誇張的擺著手。

    「他怎麼可能喜歡我?對他而言,我比洪水猛獸還可怕呢。何況我也不喜歡他,還曾經跑去廟裡拜拜,祈求老天爺別把我和他湊成一對兒呢。」再吐吐舌頭。

    「喬巧,你真是個笨蛋!」她滿心企盼荊喬巧可以嫁給荊家大少,這樣荊喬巧就用不著再做那麼多事了。「雖然他個性不好,可是他至少是個有錢人家的大少爺,你嫁給了他,就不怕被人拉去當小妾了。」

    「哎呀,笨的人是你,會昏頭嫁給荊楓若的人,肯定也是在婚後才曉得他的個性,否則誰敢嫁呀?我說過,我寧可嫁給心儀的人當妾,也不要嫁給這種性格捉摸不定的大少爺。」

    「可是……」

    「來吧,咱們乾一杯。」她眼明手快的把酒杯塞到顏如玉手裡,希望她可以就此閉上嘴。「快嘛,干!」

    不遠處的一席酒桌,幾個人的臉色都有些尷尬。

    「呃……哥,你快吃、快吃啦。」前黃馨訕笑著夾塊雞腿到他碗裡。

    「是、是啊,喬巧的嗓門是大了點,但她沒有惡意,你千萬別因為她而壞了興致,今天可是顏老爺的大女兒如意出閣的日子,你要開心點、開心點……一連荊包迎都覺得難堪。這喬巧怎會忘記他們也來參加喜宴,還敢說兒子的壞話說的這樣大聲。

    荊楓若隱忍著即將爆發的壞脾氣,舉箸之手氣得發顫,他的臉不斷繃緊與脹紫,恨不得把筷子當飛鏢一樣射過去,穿過咽喉當場斃了那鬼丫頭的命!

    「爹,我決定了!」咬著牙齦,他忽然迸出這一句。

    「決定什麼?」

    「你上回跟我提過的那件事,我答應你了。」

    荊包迎喜出望外的臉色一沉。「真的?你答應了?」

    「對,準備好就立即出發。」把心一橫,他豁回去的堅定點頭。

    「太好了、太好了,你總算想通了,等回去我立刻處理這事。」

    然而一干兄弟姐妹滿臉不解地互相望眼。

    究竟是什麼事呀?

    **

    *「艷陽高照蟬兒鳴,額上汗珠下不停,涼風徐吹驅熱氣,悄悄仍舊要曬衣呀要、曬、衣。」習慣邊自言自語邊勤奮幹活的她,今天格外生氣蓬勃。昨晚那一頓到現在都還沒消化呢,嘴裡彷彿還留有那些食物的美味,令她回味無窮。

    衣服晾到一半,荊喬巧突覺前方有些嘈雜,雜杳聲、奔跑聲自花廳方向經過前廊一路湧至後院。她抓衣的手一愣,不由自主強咽口氣,掃過一張張急如星火、焦灼無神的面孔。

    「三小姐、四小姐、六小姐,你們怎麼了?」

    「喬巧,快去阻止大哥啦,快去!」荊石榴扯著她手臂急嚷。

    「我們已經勸了他八百回,可他吃了秤鉈鐵了心,無論我們好說歹說就是不肯回心轉意,這事非要你出馬不可。」荊紫竹也難掩憂慮的說著。

    「爹說除非是大哥自己反悔,否則他還是會照著大哥的意思去做的。」

    「唉……等一等!……你們說了這麼多,我還是聽不懂耶!」她們七嘴八舌的「哎呀,是這樣的!」荊黃馨趕忙解釋。「爹有意將咱們荊家的事業擴展到別的地方去,首要目標就是另一個重要城市——汴京,設立分鋪。他曾和大哥提過這事,但大哥對繼承家中生意一直不抱很大的興趣,沒想到昨天他居然主動答應了,還說準備好就走……哎,也就是六天後就要出發了。」

    清楚地聆聽完她的解釋,荊喬巧卻不覺有啥大不了。

    「那很好啊,這證明他還像個男子漢,願意負擔起家族事業的重責大任,為什麼要阻止他?」

    「你不懂啦喬巧,這一去也許一年半載,他若真去了,你們就有好長一段時間見不著面,那你們倆的事不就完了嗎?」荊黃馨既懊惱又擔憂地直喊。

    「……我知道你們都很想撮合我和大少爺,」她誠摯地淺淺微笑。「我也很高興你們都這樣喜歡我。可是,我和你大哥真的沒那個可能,倒不如放心地讓他出去闖一闖,說不定他會在那個地方討個更好的姑娘回來當你們的嫂子。」荊喬巧的臉上雖是波瀾不興,心中卻沒來由地大起浪濤。她從沒想過他會有離開這裡的一天,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到自己照顧不到、欺負不到、鬥嘴不到的地方去。

    「不要!」荊石榴執拗地跺腳。「人家只喜歡喬巧,我就是要你和大哥在一塊嘛,你去阻止他,叫他別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小小姐,你就饒了我吧,就算我去阻止,他未必會聽我的呀。」荊喬巧故作輕鬆地安撫她。「你們就當是為了這個家,高高興興地送他出門,祝他成功,這樣不是很好嗎?」

    「可是……」不知怎地,三人中有兩人紅了眼眶,心中不捨的究竟是自己大哥還是荊喬巧,一時也分辨不出來。

    摒除心中不該有的忐忑,荊喬巧撣了撣手中的衣物,將其掛上竹竿,神情自然,看不出有何異樣變化。

    事已至此,三姐妹明白大哥前去汴京之事已成定局,落寞地轉身離去。

    待她們走遠,荊喬巧才停下動作,極緩慢地撇過臉,心緒複雜地望向「兩袖清楓居」的方向,莫名地感到憂鬱,莫名地在艷夏之日感到寒冷。

    面對真實的自己,她竟高興不起來,無法假裝的額手稱慶、拍手叫好,無法欺騙內心裡強烈湧上的失落感。

    她……該不會在乎起這個爛傢伙吧?

    **

    *這日,大概是兩人有生以來相處最為和平的一天。

    荊喬巧忙進忙出,為他打包一捆又一捆的行李。他雖是個大男人,這趟出遠門將會待上不少時間,大半年都不可能回來,因此御寒衣物、配件、鞋襪、書本等雜七雜八的東西都得準備妥當。

    兩人沒有贅余的交談,荊喬巧也不想刻意去激怒他、欺侮他、和他鬥嘴,只是照常精神奕奕的賣力工作,不讓他有挑剔她的地方,也不讓人察覺她一派樂天的表情下藏著一顆細膩敏感的心。

    荊楓若將自己要帶去的書籍整理出來後,坐在几案前,手撐下顎似在忖度著什麼,眼角不自禁尾隨著她的身影來來去去,卻又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咳!」

    聽見他假裡假氣的咳嗽聲,荊喬巧繼續忙碌著。現下就剩眼前這只木箱就算大功告成,她可不能停下動作。

    「咳咳!」

    想說什麼就說啊,難不成要我抬起臉來問你:大少爺,你喉嚨不舒服嗎?荊喬巧暗自皺皺鼻子,還是不予理會。

    「咳咳咳!」竭盡胸口的悶氣,荊楓若咬得十分認真,表情還微帶痛苦。這鬼丫頭,我都已經咳成這樣了,竟然連頭部沒有抬起來過,實在可惡!

    「荊喬巧,你耳聾了嗎?」好男不和女鬥,他雖然認輸,卻仍一臉傲氣。

    揚起巴掌大的臉蛋,她露出甜美笑容。

    「那麼荊大少爺,你喉嚨壞了嗎?」

    「看來你心情挺好的嘛,這回我出遠門,最高興的應該是你。」咬著牙根,他學學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

    「那當然!」她眨眨晶瑩眼眸,大大松一回氣。「能夠不必再被大少爺頤指氣使,可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渾帳東西!收起你快樂的表情,就這麼開心我要離開嗎!真是可惡極了!他極度不悅的想著。

    「可是,每次欺負我的人都是你,你怎敢說這種話?」忍耐、忍耐,暫且不能發作脾氣。他微笑著「咬牙」回答。

    「這麼說來,脫離苦海的可是大少爺你,」她敲了敲下顎,一副了悟的模樣。「所以該開心的人是你,我不應該笑得比你開心。」

    荊楓若的另一隻手在几案底下握成拳頭,指甲嵌入內裡,他已氣得發抖。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笑得比你開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拎起沉甸甸的大木箱,她往門外走去,臨跨出門檻前,突又回眸嬌俏一笑,深深地看視他一眼才離開。

    待人一走,他也失了心神,望著大門開始發呆。

    什麼意思?

    她這突如其來的笑容,是什麼意思?

    即使想破了腦袋,他也沒辦法把她抓回來逼問。或許她的笑容一點意思也沒有,單單只是一個笑而已。

    兩日後,荊楓若就這麼懷抱著萬種情緒,離開這個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踏上未知的未來,開創出新的局面。

    **

    *陽光熹微,是個風清氣爽的好日子。

    頭綁兩條粗辮子的女孩坐在一塊光滑的岩石上,身子微仰,手掌按著石面支撐著上半身的力量,褲子折至膝蓋處,露出兩條光溜溜的小腿,在沁涼流動的水面上前後擺動,將濺起的水花踢得又高又遠,嘩啦啦的戲水聲清脆響亮,嚇得河水裡頭的魚蝦四處亂竄。

    眺望這無邊無際的寬闊景色,對岸是層層疊疊的山脈屏障,隨著溪水不斷連綿,沒有邊界、沒有盡頭。半空掠過的鴉雀呀呀地叫,她的視線不停移轉、不停搜尋,想找到一處值得目光戀棧處,讓紛亂的思潮淨空,然而她找不到。惶恐之餘,她倏地停住踢水的腳,停住所有動作。

    她在慌什麼?甩甩頭,收回撐著石面的手,握拳在額頭兩邊轉呀轉。

    「不行,就算沒事也要找事做,不然我會因為過度安逸而瘋掉!」荊喬巧好生懊惱地對著湛藍的天空大聲吼。

    打自荊楓若走了以後,她肩頭上的重擔忽地解除,每日的工作量減去大半,頓失重心依歸,她才赫然發現,少了他的存在,自己竟然成了大閒人一個,整日無所事事。

    怎麼會這樣咧?跟她預期的完全不一樣。

    這對一向勤奮工作的她而言,光是為了打發多餘時間就傷透腦筋,她可不想變成荊家的廢人。

    「唉……」幽然興歎。

    「唉……」

    咦?身後乍現的聲響駭她一跳。急忙回頭,邰行郾正好吁完那口氣,面帶深邃微笑地搖搖頭,慢慢舉步上前。

    「怎地在這哀聲歎氣?」

    「邰……邰大人。」她倉促地爬下石面,卻不知要不要行禮。

    「行了,幾時變得這樣生疏?私底下這些禮數還是免了吧。」氣宇軒昂的他,言行間總有著卓爾不凡的氣勢,那是成熟男人才會散發出的味道。「這個時間你怎會在這兒?」

    「因為很閒啊。」她據實回答。

    「哦?」他似乎很愛笑。「所以你在這兒戲水?」意有所指的瞧了瞧她半濕透的褲子。

    「呃……沒辦法,實在不知道能做啥。」她窘迫地搔搔後腦勺。

    「別拘束,我記得頭一回見到你,你可落落大方得很。」

    「是嗎?我不記得了。」她只得傻笑。

    邰行郾轉而倚在石塊邊緣,調整好姿勢舒舒服服地稍作歇息。

    「打自那天與你在此相遇後,我有事沒事就會來這裡吹吹風、看看風景,沒想到會再遇上你,」他頓了頓,偏過臉凝視她。「我聽如玉說了,你是荊家收留的養女。」

    「是啊。」她不曾露出任何受傷或難過的表情。「不過老爺夫人都把我當作女兒一般看待。」

    「真把你當女兒會讓你做那麼多的家事?」

    「為什麼不?」她微皺眉頭。「他們養育我,讓我平安長大,不曾受寒受餓,現下我有能力為他們做點什麼,也是應該的呀。他們與我並無血緣關係,卻願意收養我這沒人要的孩子,我感激他們都來不及了,又怎可能埋怨?」

    「你真是個好女孩。」在沉穩溫柔的語調中,他的深瞳閃過一抹憐惜。

    「我覺得大媽說得很對,做人要認分,名義上我是個養女,但實際上我只是個丫環,知恩要圖報、飲水要思源,荊家給我這一切,我就算累到死也要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不過,你現在看起來似乎真是閒透了。」他又笑了。

    「那是因為荊家大少爺去汴京創設新的分鋪。」想到此,她又是一歎。「他在的時候,我是服侍他的丫環,如今他走了,我就沒啥事可忙。」

    兩道俊眉挑高。「你負責伺候荊家大少爺?聽如玉說,他是個挺難纏的人。」

    「難纏歸難纏,但我覺得他只是還沒長大罷了。」她的口吻就像身為母親的人在說自己兒子一般。

    「你真的很有趣,喬巧。」

    突然間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她的心大大地一跳,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呃……邰大人,你和如意姐一定很幸福吧?」借由此話來安撫內心的罪惡感。她總覺得不大心安,和個有婦之夫在無人之處談天說地。

    「嗯。」

    原本等著他說些什麼的,沒想到他只是簡單一個字。

    「那,你們應該很快就會有小寶寶了吧?」她繼續攪著腦汁問問題。

    「這事本不能強求,順其自然吧。」

    算了,不要問了,她還是趁早回去。他帶給自己的壓迫感愈來愈明顯,也不是懼怕,而是覺得某種她所不期待的情愫正在醞釀。

    「邰大人,我出來很久,該回去了,你在這兒慢慢看風景。」她有些無措的草草行個禮,轉身就想跑。

    「喬巧,你等一下。」他突又喊住她。

    她怔仲著慢慢回過臉。「還、還有事嗎?」

    「我有話想問你,可以再給我一點時間嗎?」他的聲音很溫柔,溫柔到無法讓人抗拒說不。

    「喔。」無論平日的她是如何搞笑與滑稽,現下都施展不出來。

    「喬巧,你聽我說,也許你覺得唐突,覺得疑惑,甚或覺得震驚、覺得惱怒,但是,你務必要記得,我是真心誠意的提出這事,不帶半點玩笑。」邰行郾立直身軀,深邃黑眸一瞬不瞬地凝住她。

    她開始有些後悔自己被叫回來,開始後悔閒著沒事在這兒戲水……「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能當我的小妾。」懷抱著一顆真摯熱切的心,他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想望。「打自那日遇上你,我便非常喜歡你,你是這麼樣可愛,是我心中的理想伴侶,然而父命難違,我必須娶顏如意為妻,但若你願意……」

    「等、等一下!」聽不下去了,荊喬巧變臉,驚恐地速速打斷他。「邰大人,請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我要走了。」

    想轉身,他強而有力的手卻扣住她的臂膀。

    「別走,求求你!」他懇求著。「好不容易遇上你,我若不說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瞪住他抓著自己臂膀的手,她一邊臉紅一邊壓抑地吼:「你莫名其妙!放開我,要被人看到可不好,你別害我!我只是一個可憐的小丫環。」

    「嫁給我之後,你就不必再做那些事了,我也會善待你。」他急得滿頭大汗,一心只想讓前喬巧明白他沒有惡意。「我才不要!你走開啦!」奮力將他的手扳開,她逃命似的往前奔跑。

    失掉方寸的心,漸往下墜,墜到深不見底的谷裡。

    怎會這樣?發生什麼事?她邊跑邊問自己,腦子裡仍是糊成一團,理不出個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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