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情曼陀羅 第十章
    此後,羅小曼、楊家賢和周敏兒成了「三人行」。

    不可否認周敏兒乍聞楊家賢就是「愚凡」時,除了驚訝之外,還夾雜著一絲絲的失望。但周敏兒畢竟不再是年輕小女孩,並沒有因為幻想破滅而不願接受事實。

    楊家賢搬離了破舊小屋,因為為數不少的版稅使得他早有能力住舒適一點。現今周敏兒非常熱心地幫楊家賢找到了新的住處,而且周敏兒和羅小曼也一起搬進去,好方便照顧楊家賢。

    「讓我照顧你好嗎?直到合適你的女孩出現。」羅小曼對楊家賢如此說著。

    光是「謝謝」二字是不夠的,羅小曼必須償還這份恩情才行。

    在瞭解羅小曼和楊家賢之間的糾葛之後,周敏兒也在一旁幫腔。原本就對「愚凡」有相當好感的周敏兒,在得知楊家賢對羅小曼的癡情和相救之後,油然生起一股敬佩和仰慕之心。她也感歎,如此真性情的男子,為何自己總未遇上?

    「對啊!這樣子我和你聯絡出書的事宜也就比以前方便多了,小曼的校稿,更是可以你寫一張就看一張,那多方便啊!」周敏兒隱藏了她想和楊家賢多親近的心思。

    如果是以前的楊家賢,他是斷然不會同意的。可是在得知羅小曼歷經艱難之後,他知道不能再躲避了,而且他要在羅小曼身旁護衛著她,即便他是個殘廢,也要追隨在羅小曼身邊,一直到她找到幸福的歸宿。

    「先說好,我是不收你們房租的!」對於羅小曼和周敏兒想付房租這一件事,楊家賢相當堅持說「不」。

    羅小曼和周敏兒相視而笑,她們沒有再堅持下去。

    倒是楊家賢是個「輪椅作家」這件事,三人經過反覆討論之後,楊家賢決定要向讀者公開,因為他不想再繼續隱瞞下去。而羅小曼卻怕楊家賢受到傷害,因為讀者是現實的,如果讀者不能接受,楊家賢的聲勢可能會跌至谷底。

    周敏兒左思右想,為了顧及「市場性」,實在有必要讓「愚凡」再繼續神秘下去。但看見楊家賢那種毫不畏懼的勇氣,最後她也投下了贊成的一票。

    愚凡的新書發表會,正如火如荼地舉行。

    最新的小說《水玲瓏》,是描寫一個女子,因為得不到她所愛男人的愛,憤而嫁給這個男人的弟弟。一方面是要報復他,一方面也想折磨他。但更希望的是,不想男人離開她的世界。誰教她還是深愛著他。

    同樣的,一大群年輕女讀者推擠著,等著要目睹愚凡的真面目。主持新書發表會的周敏兒,要大家稍安勿躁,保證這一次絕對不會讓讀者失望而回!

    坐在一旁的董大成,則是頻頻拭汗。他真怕愚凡一現身,就把所有的讀者都嚇跑了。當他得知愚凡是個輪椅作家時,為了利益著想,當然不想讓愚凡曝光。

    可是愚凡的堅持,讓董大成此刻著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祈禱他的搖錢樹別倒掉才好。

    當羅小曼推著楊家賢進入會場時,全場頓時陷入一片沉寂。沒有驚呼也沒有尖叫,一個個讀者皆錯愕地直盯著楊家賢。

    「我就是愚凡。」楊家賢簡單扼要地說著。

    「不——」一個年輕女孩發出細微的呼聲。

    這時讀者們才開始騷動,對著楊家賢指指點點的。站在楊家賢身旁的羅小曼,聽到了傳過來的「殘廢」二字,雖然話聲極細小,可是她聽得一清二楚。

    她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她抓起了麥克風,想替楊家賢說幾句話,強調他的人雖然殘廢,可是他的心並不殘廢。

    楊家賢制止了她,他要自己去面對這個問題。

    「各位讀者,請聽我說幾句話。」

    楊家賢的語調極為誠懇,讀者們的竊竊私語這才停下來。

    「我想向大家說個故事。」楊家賢對著麥克風,開始訴說他的一生。從小是個小兒麻痺患者,他內向自閉而且又遭人排斥。念到國中畢業,就沒再升學了……

    楊家賢不愧是個說故事高手,讀者們個個都聚精會神地聽著。當楊家賢說到他暗戀一個女孩,卻不敢表白,只敢在背後偷望著她時,讀者們更是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而講到他原本自慚形穢不敢讓女孩知道他有一雙畸型腳,但瞧見女孩被不良少年糾纏不放時,他毅然爬下檳榔攤,爬到女孩面前去護衛她時,全場所有的人都為之動容,而羅小曼更是彷彿重現在當日的場景中。

    「在車輛壓過我的腳那一剎那,我沒有想到痛,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安危,我只想到我要保護那女孩。雖然我的腳沒用了,可是我還有一雙手,所以我用力地把摩托車往外推……」這時會場內有人開始驚呼,接著是此起彼落的抽泣聲。連原本擔心沒了金礦的董大成,這時也不知是拿手帕在擦汗還是拭淚了;而周敏兒更是激動得淚流滿腮。

    夠了!別再說下去了。羅小曼不想讀者知道她就是那女孩,她不配,她真的不配。楊家賢對她情深義重,她卻是無以回報。羅小曼懇求地看著楊家賢,求他別再說下去。

    楊家賢停下了敘述,羅小曼的一眼一眸他都看在眼裡。

    其實也夠了,因為讀者們早就就哭成一團,久久不能平息。

    新書發表會空前成功,《水玲瓏》一書立即被搶購一空。每個讀者都渴望擁有愚凡的親筆簽名。

    而且拿到簽名之後,仍然久久不肯散去。

    一行人擁送著楊家賢離去,不停地揮舞著雙手。

    隔天董大成拿著報紙眉開眼笑地來到羅小曼面前,「輪椅作家」四個極為醒目的大字隨即映入眼簾。

    有了錢膽子就大了起來的董大成,又想打羅小曼主意。可是眼尖的周敏兒,發覺董大成又想蠢蠢欲動時,總是立刻給予董大成嚴厲的警告——如果他敢再圖謀不軌,她就會立刻帶著愚凡和羅小曼,跳槽到別家出版社。

    「有錢還怕找不到美人兒!」董大成安慰著自己。

    但說實在的,羅小曼還真是叫人難忘,家裡那口子,更是對羅小曼「永難忘懷」。再也不敢到公司查他的勤,也不敢叫董大成開除羅小曼。黃鳳如怕看見羅小曼,更怕她如果再造次,羅小曼不知又會如何對付她。

    羅小曼也看到了報紙,她為楊家賢感到高興。但報紙右下角的訃聞卻及時攫住她的目光——

    羅小曼身著喪服,沒想到自己竟沒趕上見杜百合最後一面。

    羅小曼悲痛不已,因為她未曾盡過做子女的孝道。

    喪禮中,宋明清一直沉默不語。羅小曼感覺到宋明清以往那股自信執著的眼神,此刻竟渙散不見了。

    羅小曼走向宋明清。她該如何安慰他呢?

    葬禮結束之後,羅小曼終於走近他身邊。

    「哥!」她鼓起勇氣輕喚,只希望他別太難過。

    但宋明清竟沒有回應,只淡淡丟給羅小曼一句——

    「我不是你哥哥。」即刻掉頭而去。

    為什麼?羅小曼不明白。為何宋明清不承認她這個妹妹?是怪她沒有陪伴在母親左右嗎?

    但是宋明清說那句話的口氣,並沒有責備的口吻,反而像在描述一件事實——和她劃清界線。

    這是為什麼?為何宋明清又對她冷淡起來?

    這時,羅景中和王碧珠走向了羅小曼,他們也在報上看到了訃聞,知道羅小曼一定會來參加她親生母親的喪禮。

    「小曼!」王碧珠喊道。

    「媽!爸!」羅小曼在母親死別和哥哥拒認的雙重打擊之下乍見羅景中和王碧珠時,再也抑不住滿腹委屈,哭著向王碧珠懷裡撲過去。

    「小曼別哭!還有爸爸媽媽在,我們不會離開你的。」王碧珠安慰她,可是自個兒卻忍不注也哭了起來。她太想念小曼了。站在一旁的羅景中也頻頻拭淚,他實也愛羅小曼至深,只是做爸爸不善於表白罷了!

    羅小曼沒有答應王碧珠回去住。

    「小曼,那你至少讓我知道你的住處。」

    羅小曼給了王碧珠住址,王碧珠珍藏著。

    「小曼,你是不是還在怪爸媽,不肯原諒我們?」

    羅小曼真的不知道,也沒心情去分辨。此刻她的心好亂。

    「小曼,好好照顧自己。我們不會去打擾你的,只想知道你的去向,心裡也放心些。我們會等你回來的。」羅景中恢復了爸爸的口吻。

    羅小曼佇立在杜百合墓前,良久良久的……

    隨著出版社的業務擴增,羅小曼已升格為編輯了,而且有時也要去市場查看別家出版社書籍的銷售情形。

    愚凡的小說仍然是一枝獨秀,他的小說一本接著一本的出,《金翡翠》、《銀珊瑚》、《黑珍珠》……本本暢銷。而出版社的其他書籍,也因愚凡的關係而帶動買氣,有著還不錯的成績,當然比起愚凡還是有明顯差距。

    奇怪的是,宋明清不再出書了,像是在文壇消失了一樣。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紛紛揣測他是否因為母喪而從此封筆退出文壇。這個疑問沒有人能解答,因為宋明清不告而別,沒有留下任何只字片語。

    「宋宅」也人去樓空了。倒是羅小曼接到這棟房子的轉讓書,轉讓人是宋明清,而且連宋家的所有產業,全都轉移到了羅小曼的名下。

    羅小曼十分驚慌,她怎能接收這一切呢?這明明是宋明清的。可是宋明清早已失蹤多時,任誰也找不到他。

    那不是還有宋子傑嗎?宋子傑也是宋家一分子。難道杜百合沒有把他應得的給他?羅小曼感到很納悶。

    羅小曼沒有回宋宅去,因為這些本不是她應得。她當時沒有「接受」杜百合這個母親,並不是因為她覺得杜百合虧欠她,而且,如今這種「補償」未免太過了。

    羅小曼安於這份出版社工作,不願去當一個富有的繼承人。

    她此刻又來到書店做市場調查。

    愚凡的小說,一本又一本地擺在書店最醒目的位置。羅小曼看到很多讀者佇立在愚凡的小說前,流連忘返。

    這時她看到一本名為《曼陀羅》的小說,陳列在新書檯架上。是書店新進的小說,店員剛剛才擺了出來。

    「曼陀羅!」這個名字羅小曼是再熟悉不過了。

    這不是香港作家「亦舒」寫的,而是一個叫「蔣可信」的作家。

    基於對「曼陀羅」這三個字的敏感性,羅小曼拿起了這本小說,但封面、封底和內頁都沒有作者的簡介,也沒有書的提要。

    羅小曼不由自主打開《曼陀羅》開始閱讀——

    羅小曼好像走進了回憶裡,怎麼書中描寫的一些場景,竟然和她的「遭遇」一模一樣?這是怎麼回事?起初羅小曼以為這一本書,是楊家賢用另一個筆名寫的,可是文風並不相同,而且楊家賢的創作,她總是第一個拜讀,但她從未校稿過這本《曼陀羅》。這個「蔣可信」是誰?為何對她的事情如此熟悉。雖然書中的人物不叫「羅小曼」,可是羅小曼根本就覺得是在讀自己的故事。

    小說裡牽扯了上下兩代之間的恩怨,一看到「毀容」、「戴著黑色頭紗帽」,羅小曼即刻想到了她的母親杜百合。這時羅小曼已經懷疑這個蔣可信會不會就是宋子傑,因為他對於自己和杜百合的事知道得很清楚。

    是宋子傑寫的小說嗎?但她未曾聽他說過他對創作也有興趣啊!

    羅小曼急急翻閱,迫不及待想多知道一些和母親杜百合相關的事,她已認定書中這個毀容女人,雖然名字不同,但就是杜百合沒錯。

    一直到這最後一章節,羅小曼才發覺,蔣可信並非是宋子傑,而是另有其人,他竟然是——宋明清。

    宋明清在羅小曼離開之後,眼看著母親日益沉默下來,宋明清於心不忍,就四處打聽她的消息,但一直都沒有回音。

    一日郵差送來了個小包裹,收信人是「杜百合」,寄件人是個陌生名字。杜百合無心拆閱,宋明清只好代替母親拆開——裡面是一個綠色的盒子,和一封信函。

    宋明清一看見綠色盒子突現眼前,不祥的預感立即襲上心頭。

    他微顫抖著手,打開綠盒子。盒子內是一綹染過色的白髮。是母親的白髮,是他當年一根一根從母親頭上拔下來的白髮……

    接著,宋明清望著信函,不祥之兆越來越強烈。

    他把綠盒子和信函送到母親跟前,原本神情黯淡的杜百合,一見到綠盒子,也不禁為之動容。

    杜百合拆開了信函,信上是宋子傑的筆跡。

    百合:

    請容許我這樣直呼你的名字,因為我想我再也沒有機會說了。很抱歉,我又食言了,我又再度打擾你,但請相信我,這是最後一次了。

    我染上了病,起初並不嚴重,所以我沒有去在意它,因為沒有你的日子,生和死並沒有什麼差別。當病情日益嚴重時,我才想到要就醫。可是我仍然沒上醫院,因為我想到了這一輩子如果不能陪伴在你身邊,不能陪著你一起慢慢變老,那我再活下去,又有什麼意思呢?於是我想到了死。

    就讓我病死吧!好來生再愛你一次。

    可是在病魔糾纏之下,我又後悔了。如果我死得太早,來生輪迴時我們之間如果又有一段年齡的差距那該怎麼辦?不!我不想死。我要等你,等著和你一起共赴黃泉,我不想一人走上黃泉之路。

    當我拖著病重的身子到達醫院時,醫生竟然告訴我,我已病入膏肓了,只剩下不久的生命。天知道我有多希望馬上回到你面前,見你最後一面。可是我沒有,我知道你不想我老是糾纏著你不放,而我又一再食言,出現在你的面前。

    於是我忍住了。

    當你收到這一封信時,我已經先走一步了。我托醫院的護士小姐把我珍藏的綠盒子和這一封信函寄給你。而我的骨灰也會灑在大海裡,漂散到四方,我不會讓它們死不瞑目還回去找你的。別了!百合。

    而我公司名下的產業,請全轉給小弟明清,我簽下的轉讓書,也已寄給公司的律師了。我終於喊明清小弟了,我「排拒」他的原因,是因為他老是「霸佔」住你不放。他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我看得出來。有他照顧你,我也就放心了。

    永別了!我最愛的百合。

    始終不渝的子傑絕筆

    杜百合看完信,不由得掉下淚來。數年來一直堅強的外殼,終於崩潰了。杜百合放下信,走到屋外對著天空放聲大哭,她這一生為何是如此?她為何不能做一個平平凡凡的女人?

    宋明清看完信,也十分悵然。

    母親想去海邊,宋明清開車載她去。這一個海和那宋子傑骨灰所灑的海並不一樣。但是四海一家,杜百合把綠色盒子拋進海裡,然後拿起剪刀把她頭上的青絲剪去一大截,有黑髮也有白髮,全隨著海水漂流而去。

    但,它們能和宋子傑的骨灰相遇嗎?

    回家後杜百合要宋明清坐到她跟前。

    「清兒,有一件事是該讓你知道了。」杜百合神情嚴肅。

    宋明清並不感到意外,他一直就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身世並不單純。

    「清兒,你對我的話向來非常聽從,可是清兒,母親欺騙了你一件事……」她頓了頓,艱難地往下說:「那就是你的父親並不是宋子強,他叫蔣立信;而你的母親也不是我,她叫做顏可秀;你不叫做宋明清,而是蔣可信才對。子傑和小曼跟你都沒有血緣關係。」

    宋明清不相信,母親一定是因為大哥的死受了太大的刺激,才會神智不清、胡言亂語……

    可是杜百合沒有,她繼續說下去。從她和顏可秀、蔣立信三人的關係開始說起,然後是顏可秀的失蹤和臨終托孤,杜百合的逃婚,以至於下嫁宋子強……

    還有她在「金陀螺」獎揭曉後,打電話給蔣立信,向他說了「謝謝」,還有播放了老教授的錄音談話……

    「我不知道你親生父親患有心臟病,我只想告訴他,他當年得獎的事實真相,畢竟經過了這麼多年,我對他的報復之心已漸淡去了。我沒有想到他會受不了打擊而心臟病發。他甚至還不知道有你這麼一個親生兒子。」杜百合一口氣說完它,沒有任何保留。

    然後,杜百合起身回房去,留下大夢初醒的宋明清。

    宋明清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該怨恨杜百合嗎?這個原只是他阿姨的人。這一晚,宋明清第一次沒去杜百合房內道晚安,因為他不知該啟口喊她什麼。天明時,宋明清仍然睜大著雙眼。

    杜百合沒有起身吃早點,而且房門緊鎖。僕人向宋明清報告,宋明清覺得事有蹊蹺,趕緊衝向杜百合的房前。

    他用力踢開了房門。杜百合赫然躺在血泊中,手腕附近有塊血淋淋的玻璃碎片,宋明清記得那塊玻璃片曾插入他的背上……此刻它結束了杜百合的生命。

    倏地,宋明清雙膝一軟,頹然跪倒在杜百合身畔。淚,靜靜漫過他的臉龐……

    羅小曼站在書店裡讀完了一遍《曼陀羅》,又再重讀這章一遍。最後她甚至直接把書中的人物換上了真實人物的姓名逐字閱讀——

    女兒羅小曼未能和她團聚,不是親生兒子的宋明清是否能夠原諒她的「作為」。但她累了!他們都還年輕,可以自己去闖一條路。而她卻耽誤了宋子傑一生,還害他賠上了性命。她該還他的,惟有一死才能還清。

    如果宋明清和羅小曼知道了彼此沒有血緣關係,而能夠結成連理,那杜百合雖死也無憾了。但那又是多麼不可能的事,杜百合帶著遺憾而去……

    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

    他和宋明清並不是親兄妹,宋明清的親生父親應該是蔣立信才對。由於這本小說是採用「倒敘法」和「插敘法」交替使用,所以羅小曼又翻閱至前,再詳讀了一遍。

    「小姐,對不起我們要打烊了!」

    書店店員禮貌地提醒羅小曼,她這才驚覺整個書店只剩她一位客人。她趕緊付了錢,買回這一本《曼陀羅》。

    蔣可信就是宋明清,這一本《曼陀羅》明明就是宋明清寫的。宋明清用了「蔣可信」這個真實姓名當筆名,寫下了他的第一本通俗小說。

    羅小曼回到了住處,仍然手不釋卷地再看一遍《曼陀羅》,周敏兒見著了,叫了她半天都沒有回應。

    「小曼你喜新厭舊哦!愚凡的小說也不見你看得這樣廢寢忘食。」周敏兒打趣地向羅小曼說著。

    「你看了就知道了!」羅小曼把書遞給了周敏兒。

    這一本小說詳載了羅小曼不知道的真的以及所經歷的一些事。惟一漏掉的,就是她目前的下落。

    「可信!」顏可秀至死仍然相信蔣立信是個可信之人,而且還希望他們的孩子,將來也是個可信之人。

    原本就對羅小曼的遭遇非常驚駭的周敏兒,看完《曼陀羅》後,更是驚駭到了極點。

    「這不是就在寫你嗎?又是喪失記憶,又是人格分裂的。」周敏兒對羅小曼的事原本就有些概念。

    「沒錯,還有我的母親杜百合。」

    楊家賢也看到了這一本小說,書裡面提到了他,但是遺漏了他和蔣立信結識而後結緣的那一段,還有如今的成名。

    但是卻補充了蔣立信為何會心臟病突發的原因。

    「讓這個蔣可信先下手為強了,要不然愚凡來寫這個故事,保證比以前的小說更加賣座。」周敏兒感歎地說。

    果然不出周敏兒所料,《曼陀羅》這本小說所造成的轟動,已經遠遠超越愚凡了。但是蔣可信並沒有再推出其他作品,《曼陀羅》仍是他目前惟一的通俗創作。

    由於《曼陀羅》帶有濃厚的真實性色彩,一時之間文壇不免繪聲繪影的。但因為被指為「影射」的人,不是已去世就是失蹤,再不然就是保持沉默,流言也就慢慢平息了。

    羅小曼一直都保有在固定時日去探望蔡仲仁的習慣,今日,她又到了療養院。

    蔡仲仁一直毫無起色,仍在畫著曼陀羅。

    但今天羅小曼看見蔡仲仁時,他不是在畫畫,而是在看書。她頗為驚訝,不覺湊近一看,書名赫然就是《曼陀羅》。

    由《曼陀羅》這一本書中,羅小曼得知蔡仲仁會瘋狂畫著曼陀羅,起因是宋明清的「激將法」,可是這方法並沒有成功,反而讓他陷得越深。

    羅小曼連忙問護士小姐,他手上看的小說是從何而來,是不是和那本「花朵百科」一樣,都是宋明清帶來的?

    「那本小說是我買來看的,裡面有段情節很像是在寫蔡仲仁。我很好奇就拿著小說去問他,我當然知道他神智不很清楚,但我實在是太好奇了嘛!誰知道他一看就不肯還給我了。他現在也不畫畫了,整天就在看那本小說。書都快被他翻爛了,也不知道他是真懂還是假懂。他現在那個樣子也不知道還算不算是病人,整天就拿著本小說猛看。」

    羅小曼聽完護士小姐的話,再次走向蔡仲仁,但他還是不認得她。

    當羅小曼再到療養院探望蔡仲仁時,蔡仲仁已走了。

    「他的家人把他轉到國外的醫院去了!」

    羅小曼詢問的結果是如此。羅小曼的一聲抱歉,不知何年何月才說得出去,她只能祝福蔡仲仁早日康復。

    而羅小曼和周敏兒、楊家賢之間的「三人行」一直持續著。但羅小曼發覺其中有了變化,那就是周敏兒對楊家賢已暗生情愫,而楊家賢卻又好像故做不知。

    羅小曼樂見他們兩人能有好的結果。

    周敏兒並不因楊家賢殘廢而嫌棄他,反而更因他的殘而不廢懾服於他。楊家賢不是不知道,但因為他的心裡只有羅小曼一人,所以仍容不下周敏兒。或許等到羅小曼有了好的托付對象,他才會認真考慮自己的事吧!他關心羅小曼猶勝過自己。

    楊家賢已認清他和羅小曼只能是朋友、室友的關係。他知道羅小曼曾愛慕過宋明清,而現今宋明清和她又沒有血緣關係,因此他只能由衷祝福他們,雖然內心仍然十分不捨。

    可是宋明清在哪兒呢?羅小曼不知道。

    羅小曼曾至出版蔣可信的《曼陀羅》的出版社詢問,但得到的答覆是「不便奉告」。她自己也是在出版社工作,出版社有責任保密作者的相關資料,除非是得到作者的許可。而且既然那天在公墓宋明清不願和她兄妹相認,也不願和她進一步相談,無疑的是不想再見她的,他怎麼會等羅小曼去找他呢?

    羅小曼又接到王碧珠的來信,公司的老臣子催促她趕快回去開股東大會,要不然群龍無首,公司早晚會亂了準則的。

    羅小曼必須回去宋宅,她必須先幫宋明清看管宋家的產業,即使宋明清自認為不是宋家的人,不願拿宋家的一絲一毫,可是羅小曼認為這一切,都是他該得的。宋明清陪伴隨侍在母親身旁多年,再多的回饋也不足回報。

    周敏兒十分不捨,而楊家賢則保持沉默,他知道羅小曼早晚都會走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快。羅小曼也捨不得他們,更何況她自己承諾要照顧楊家賢,直到和他相伴一生的人出現。而今他和周敏兒仍處在曖昧階段,她這一走,很可能他們連這一份若即若離的感情都保不住。楊家賢八成又會重過他獨居的生活,而周敏兒又重回單身女郎的日子。羅小曼想,乾脆三人一起搬進宋宅,宋明清該不會介意吧!

    於是,他們這「三人行」,不但沒有拆散,而且全搬進了「宋宅」。羅小曼在回宋宅前,先回了趟羅家。

    「爸!媽!」羅小曼喊著久別的父母。

    王碧珠把羅小曼緊擁入懷,羅景中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羅小曼回到了她的房間,那些大大小小的撲滿仍安在,房間也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可見得媽媽時時刻刻都在等待她的歸來。羅小曼不禁回擁著王碧珠。

    但是羅小曼現在還不能回來,即使她的「心結」已不在,但是宋明清留下的一堆難題,還等著她去解決。

    「爸!媽!有一天我會回來的。即使我現在不回來住,我也會常回來看你們的。」羅小曼相信會有那麼一天的。過去的就讓它成為過去吧!何必再回首。

    第三次來到宋宅,宅裡只留下了幾個僕人。

    顯然宋明清走前曾交代僕人要把羅小曼當成女主人。

    楊家賢看見書房裡豐富的藏書,不禁讚歎了起來。

    周敏兒住在客房,而楊家賢住在宋子傑的房間。

    宋明清的房間保留著,她仍等著他回來住。而羅小曼則睡在杜百合的房裡。杜百合雖在這房裡自殺,但她不感到害怕,母親那種贖罪償還的心態她能體會,而且她現今也仍虧欠著別人。只是她不會選擇用死來結束這一切,她還年輕,她應該勇敢地活下去,為所有愛她,也為她所愛的人。

    羅小曼打開了扇窗,就像住在閣樓裡的「小公主」打開了希望之窗一樣。明天她就要去面對另一個完全不熟悉的世界,雖然沒有經驗,但她會認真學習的。她會撐住公司,直到宋明清回來。

    也許你會懷疑若宋明清不回來呢?不,羅小曼再不許自己有這些灰色的想法。人存在,就是為了希望。有了希望,就有生機,一切才有機會,不是嗎?

    羅小曼迎著朝陽,露出許久未見的燦爛笑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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