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姑娘」的人頭,赫然是用方婉萱相片黏貼上的。方婉萱驚呼一聲,立刻用手掩住了口,怕吵醒了唐逸。她輕輕移動著手撫摸雨衣娃娃的臉,內心的激盪可想而知。
原來唐逸最珍貴的「東西」就是這個,她看出這「拇指姑娘」是用黃色塑膠雨衣壓縮製造而成的。那一日「雨中分手」,或說「雨中相送」也罷,唐逸卻細心地保留住那件黃色雨衣。
一件三十元即可買到的雨衣,何來「珍貴」的道理。
方婉萱乍然明白其中原故,她知道了唐逸是愛她的!雖然他一直沒說出口。
但他用「行動」來證明了他對方婉萱的愛意,教方婉萱如何能不愛他,如何能不愛他。
原來他在她心目中有著如此重要的地位!
唐逸只能二選一,選擇了愛情就必須割捨惡習。
方婉萱重新思考著兩人的互動,她真的太「逼」他了?逼得他透不過氣來,只好到澎湖來潛水散心,卻沒想到出了意外,這真的是她不願意見到的情況,難道非得出事了才能證明他愛她嗎?
明天就要動手術了,一切等動完手術再說吧!
她的手指滑過雨衣娃娃的臉頰。他把她拍得太美了!無論是角度、采光都無懈可擊,唐逸是天生的攝影家。
方婉萱不敢再想下去,失去了眼睛,無法再攝影,他如何熬過下半生?她的淚溢滿眶,豆大的淚珠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她整個人跪在唐逸的床側,她多想倚偎在他懷裡告訴他:不管未來如何,她都會陪著他。
她的淚滴落在雨衣娃娃的臉上,兩個「方婉萱」同時都哭了。她不能再待下去,否則她一定會激動得痛哭失聲。她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病房,然後掩面衝向了頂樓陽台。
她必須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放聲大哭,哭得淚眼模糊、肝腸寸斷……唐逸的手拿起「拇指姑娘」,靠近他的唇邊。他用唇吻去「方婉萱」臉上的淚水。
他是醒著的,但是他只是裝睡,靜靜觀察著她。他明白她的苦,那滋味他也嘗過。
唐逸不斷告訴自己,他一定會康復,他一定要。唐逸想著想著……他做了一個決定。
***
「什麼?唐逸不肯動手術?除非換保證人!」方婉萱不可置信地看著陳書豪,他帶來真正晴天霹靂的打擊。
「他寧願不見天日嗎?」徐祖芸也不明所以。
「唐逸的意思是,要把保證人改成你的姓名!」陳書豪對著方婉萱解釋。但他臉上依然有著沉重的表情,看來事情不單純。
「那有什麼問題!」方婉萱鬆了口大氣。
「可是阿逸有但書——」陳書豪道出了難題來。
「什麼但書?」徐祖芸在一旁插嘴。
「阿逸說手術如果失敗……方小姐就必須負責照顧他往後的日子!」陳書豪有些為難地道。
「開玩笑!當婉萱是開養老院不成,他又不是沒錢請不起看護照顧,這不是擺明了要拖住婉萱一輩子嗎?」徐祖芸反對,哪有這種病人,要脅起保證人來。
「沒問題!」方婉萱搶著說。
「但是——」陳書豪還有話未說完。
「又是但書又是但是的,你這男人還真煩,你不能一口氣講完嗎?瞧你長得還算有男子氣概,講起話來比女人還婆婆媽媽。」徐祖芸越來越「挑剔」陳書豪的缺點。
「阿逸說……如果手術成功,那方小姐就必須離開他——」陳書豪也搞不清楚唐逸到底在想些什麼?
「過河拆橋!」徐祖芸大罵個不停。
「好——」方婉萱臉上的表情極為複雜,沉靜半晌後,她才平穩地答了出來。
「婉萱——你瘋了?他康復就把你甩掉,失明就拖住你不放,這算什麼?」徐祖芸完全替婉萱打抱不平。
「阿逸說如果方小姐不接受條件,那他就不開刀了!」陳書豪把唐逸的話一五一十地傳給方婉萱。
「阿逸說、阿逸說,他自己有嘴巴怎麼不說,眼睛受傷了嘴巴沒事,能吃能喝還能陪護士說笑話!」如今的徐祖芸完全對唐逸「改觀」了,她成了方婉萱的守護天使。
方婉萱無言地簽了字,唐逸怎麼說怎麼算。他的人生該由他自己來決定,她靜觀其變。
「婉萱——你真傻!」徐祖芸氣得直跺腳。
方婉萱在手術房外坐了下來,她不再說一句話。
說她「靜」觀其變,其實她的內心波濤洶湧著。成功率是一半一半,也等於她「擁有」唐逸的機率也是一比一。如果她想一生一世跟著唐逸,那他的手術就得失敗。
如果手術成功,也就是她黯然離去的時候。
這種「一賠一」的賭局,太折磨人了,而且無論是哪一個結束,都不會十全十美的。
徐祖芸坐不住,像個過動兒,頻頻張望手術室門口的紅燈熄了沒?唐逸的愛太變態了!
徐祖芸在心中嘀咕著沒說出來。怕方婉萱不高興,她詛咒手術失敗好了。
方婉萱何嘗不想和唐逸長相廝守,即便他成了瞎子。但她還是由衷希望唐逸健康也快樂起來。做回他自己,別為了她而再勉強自己。
她在心中禱告著,希望唐逸手術成功。
萬一手術失敗,她也會信守承諾。
她不以為失明的唐逸會造成她的負擔,即使在徐祖芸的眼中是,但那也是種甜
蜜的負擔。
外人無從理解!
手術室門口的紅燈,讓她聯想到唐逸工作室的暗房紅色安全燈。在「暗房」中,兩人齊享一次的男歡女愛。而如今她只能坐在手術室門外,焦急地等待——陳書豪拿了兩杯熱奶茶過來,方婉萱點頭接了過來。
「我喜歡喝冰的!」徐祖芸就是大小姐脾氣。謝字也不說的就喝起來,然後還嫌東嫌西的。
陳書豪以「欣賞」的眼光看徐祖芸,她直率得很可愛。方婉萱的熱奶茶由熱到溫至冷,她一口也沒喝。她不再哭泣了!昨夜她哭紅了雙眼,哭干了眼淚,她必須堅強去面對「現實」,她告訴自己要撐過一切。
彷彿過了一世紀這麼久,手術室的紅燈終於熄了——唐逸仍在麻醉中尚未甦醒,不過他的心一直「醒」著,「拇指姑娘」一直貼著他的胸口,他感到她的存在。有「她」在,他知道他會「征服」任何困難的!
***
當手術室紅燈一滅的一剎那,方婉萱即刻上前,陳書豪和徐祖芸也跟了上去。
醫師滿頭大汗地脫下口罩,手術終於完成了。
方婉萱開口要問,臨又止了住,她捫心自問,自己到底要哪種「結果」?她的私心真的一點也沒作祟嗎?
「醫師!結果如何?」等不及的徐祖芸搶了個先。
醫師比了個「OK」手勢,手術是成功的。
陳書豪率先笑了出來,而且笑得極為豪邁。徐祖芸瞪他一眼,她也不是不高興啦!只是一來婉萱她……方婉萱也笑了!不過她居然只是心領神會地淺淺一笑。
「婉萱——」徐祖芸走過來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祖芸!我們走吧!」方婉萱當下決定。
「你不等唐逸拆線?」徐祖芸愕然。
「我們沒有再相見的必要。」方婉萱說完即刻飄然而去。
「婉萱,等等我——」徐祖芸連忙追了上來。
***
唐逸被推出手術室,接他的人只剩陳書豪一人。陳書豪旁觀一切,他也不知道這對男女是否還有將來。
方婉萱轉過走廊時,徐祖芸追了上來。
「看!唐逸出來了——」徐祖芸遙指醫院長廊的另一頭。
陳書豪向兩人揮手致意。他會照顧好唐逸的。
「你沒話說,我有,等等我——」徐祖芸急忙跑向陳書豪。
「小鬍子!你聽好,這個該死的萬人迷醒來時,幫我告訴他一件事:錯過方婉萱會是他這生最大、宇宙大、超級大的遺憾,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方婉萱,她是獨一無二的。」
徐祖芸脹紅了臉,幾乎是用吼的。
「你要和我打賭嗎?」陳書豪的黑眸閃爍著。
「有何不可!我一定贏的!」徐祖芸自信滿滿。
「願賭服輸哦!你輸了就得嫁給我,你贏了那就我娶你好了!」陳書豪說得和真的一樣。
「你……你無賴,和唐逸沒兩樣。」徐祖芸羞紅了臉,連忙跑回了方婉萱身邊,頻頻說陳書豪壞話。
方婉萱驀然回首,唐逸已被推入病房,兩人從此天涯陌路了!這是她選擇的,她沒有怨尤。
方婉萱深吸了口氣,大步向前邁去!
「那個小鬍子簡直和大色狼沒兩樣,說什麼會捕豚,我看是獵艷才差不多!」
徐祖芸每三、兩句老是提起這個「新的」討人厭。
***
唐逸坐在病床上,醫生要準備為他拆線了。
他靜待著,其實「結果」他早知道了。因為他沒再聽到方婉萱的腳步聲,她遵守約定,因此走了嗎?
首先入唐逸眼中的是陳書豪,他朝他眨了眨眼。
唐逸重見光明了!看見了世界,看見了日出,卻看不見愛情。愛情只停留在他胸口上的「拇指姑娘」。
唐逸無大礙後他就辦了出院,這次他去向何處,陳書豪沒問,兩個男人都不太過問對方的私事。
「有空來澎湖坐坐泡茶。」陳書豪沒有挽留他。
沒隔多久,唐逸便再次舊地重遊了,他飛往澎湖。
唐逸走至一處長滿了「瓊麻」地帶,他拿著相機拍下它。它象徵著生命中不屈不撓的韌性。
拍完了照,他又走到了澎湖沙灘。
海岸拍打上岸,愛如潮水有漲也有退。日滿西山,又見黃昏。一天又將近,黑夜又將來臨。
經歷這次的「劫難」,唐逸是否可以擺脫「黑暗王子」這如影隨形的桎梏?
孤獨、寂寞,如今取而代之的是惆悵、無奈。
他最近是不太一樣了!他逐漸在改變之中,連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對世界、人性的恨和不信任,正一點一滴地在消退。
唐逸仰躺沙灘上,數著星星,這是他童年常做的事。
年輕的心是如此的甜美,是什麼讓他變「年輕」了。他低頭問著「拇指姑娘」,可惜她不會說話,只能含笑伴隨著他。
***
台北方婉萱銷假上班,即刻投入繁忙的工作中。
她的認真和負責,總編看在眼裡,十分清楚她不是池中之物,而且愈來愈難以駕馭。
方婉萱沒以前那麼「聽話」她有自己的主見。對於新聞報導的尺度爭議性,她非常堅持自己的看法。
「是你總編,還是我總編?」如今的方婉萱已從採訪記者升為採訪主任,但仍位在總編之下。
「這和職務無關,別拿上級的帽子來壓我,新聞自由、自主性是每個記者的專業領域,我是在對自己的工作負責。」方婉萱一字一句不卑不亢。
總編氣得吹鬍子瞪眼!
「——到底是你大還是我大——」總編怒極拍了桌子。
「這和大小無關!」方婉萱把稿子也摔向桌去。
「你……」總編氣得想開除方婉萱。
可他知道他不能這麼做,因為他上頭仍有大老闆在。方婉萱如今可是報社屬一屬二的「紅牌」記者,他只能把怒氣給嚥回去!
***
「做得不開心不如跳槽吧!又不是沒人挖你!」徐祖芸和方婉萱坐在「花田」
小屋,蕩著鞦韆喝著下午茶。
方婉萱是有這個打算,也想「改行」。
「攝影記者?」她驚呼出聲。「方婉萱小姐,莫非你還惦記著某人?」方婉萱意有所指的,但又不好說得太「明」。
「我對攝影是真的有興趣,我想拍攝人生的喜、怒、哀、樂、希望與幻滅、虛無與浮華……真實的攝影再搭配上文字更有說服力!」方婉萱講得頭頭是道,可是徐祖芸聽得呵欠連連。
徐祖芸的「處女作」難產至今,她快抓破頭皮了。
***
方婉萱遞上了辭呈,她看見總編的表情是鬆了口氣狀。她在想;他從此不用擔心將來他的寶座被她搶走,還是他根本就受不了女人在工作場上生龍活虎的,威脅到男性自尊?
方婉萱的新工作是一家雜誌社的編輯,她身兼文字、採訪、攝影,工作量是很重,但她樂在其中。
這是一家類似美國地理雜誌的中文版,只是規模小了些。雜誌所報導的內容以「台灣」的人事物為主。
會選擇這家「綠地」雜誌社,說實話一半是因為「唐逸」曾經當過這家雜誌的特約攝影,只是時間並不長。
她一直想拍張相片,掛在房間的牆上,和唐逸的「日出」相呼應。
方婉萱沒有唐逸的下落,也沒有刻意去打聽他的去向。不知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兩個有情人就這樣分隔兩地。
***
墾丁國家公園南部的某處國家公園內,參觀的民眾正聚精會神地聽著。
國家公園中有「解說員」介紹大自然的奧妙,吸引了不少人潮,而且個個爭相往前推擠。
是他「口才」太好呢?抑或另有隱情?看看擠在最前頭的清一色是小女生約莫就知道狀況了。
解說員講的內容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人。
唉!解說員的「人氣」成了吸引人潮的最大主因。
怎麼會有一個長得如此瀟灑爽颯的男子來到國家公園這種地方當解說員呢?太大才小用了吧!看見他的人沒有一個不這樣認為,除了他自己。
「他」除了萬人迷唐逸外,還能做第二人想嗎?
他果真是唐逸。他希望大家多聽聽他對自然生物的分析看法別轉移目標。
可是啊!事與願違。難道男人水□□是種錯誤嗎?
徐祖芸說她寫不出小說的原因是見識不夠,她要到外地走走增廣見聞。煞有其事般,正好方婉萱要南下出差,所以兩人約好結伴同行。
「你不是要多接觸人群、多觀察自然景物?」方婉萱拉著賴在飯店床上不肯下床的徐祖芸,她又貪睡又不想出門了。
「南部的太陽好大又好毒,我的皮膚會曬傷的!」徐祖芸又翻了個身為自己找借口,總之她就是「懶」就對了。
真是的,徐祖芸永遠說的比做的好聽。
方婉萱只好獨自一人出門,她要前往墾丁國家公園走走。這是南部的風景名勝,即使來了自然要走一遭。
換作以前的方婉萱,假日也不想出來人擠人的。可現在的她「變」了。變得成熟也變得圓融。
太陽真的好大,此刻的她好希望下場大雨,來沖淡熱氣。
她買了好大一頂太陽草帽,戴在頭上別人根本看不見她的臉,她的眼也只能看到路前。
聽說國家公園有解說員,會跟遊客講解自然生態。
她看到兩、三處人潮,其中一處的解說員很熱門,擠得黑壓壓一片人。
天啊!聽個講解居然要人擠人的。
她寧可選擇人較少處,聽得仔細也有機會詢問。她發現一個「怪現象」,也就是她的身旁遊客怎麼以上了年紀的歐吉桑居多。
這個解說員雖然相貌普通,可是講起話來頭頭是道。
「現在,我們的本性;一種接近至高無上法則的本性已漸被掩沒,再加上充斥世間的庸俗之物,更使得本性自覺困難重重,所以我們要回歸自然,投向大自然的懷抱……」他講述公園樹林名稱、科別……非常仔細。奇怪!他講得不錯啊!為何他就無法吸引人群。
解說員講到後來見沒什麼知音,也不起勁了。
「我可是靠實力的,不像有人——」他竟冒出這句話。
方婉萱好奇地望向另一堆擠擠人群,人都有好奇心的。以往的她不愛湊熱鬧,可她現在有工作本能的反應!WHY?為何同是講解員,「待遇」居然有著天壤之別?
方婉萱走向人群,她想一探究竟。
她聽不見這位講解員的聲音,因為太吵了!台下人群熱哄哄的!太不禮貌了。
根本沒有仔細在聽講。
這群聽眾女人佔了百份之九十,老的、少的、阿媽、小女生全到齊。也虧這位解說員肯耐著性子講解。光憑她的職業嗅覺,就知道這位解說員必定相貌出眾。
到底出色到什麼程度呢?她把帽簷用手抬看一看——方婉萱是站在人群外圍,遠遠的看。
雖然不是很清楚,但也夠她知道他是何方神聖了。
是唐逸,這個萬人迷來來去去,永遠不乏女人緣。
她把帽簷再壓低些,她怕唐逸看到她。
說好不再相見的,今天是個巧合而已——方婉萱必須即刻離開才行,因為她不想唐逸誤會她是慕名而來的。
突然——方婉萱的草帽被摘了下來,而且被人大聲「點名」。
「婉萱!原來你躲在這兒!草帽借我遮遮陽!我左思右想後決定了,我還是要振作才行!要不然我一定會半途而廢的!所以我就跟著來了。走!咱們去逛逛吧!
藉此找靈感!」徐祖芸一看見方婉萱就認出她了!她戴十頂草帽她也認得出她。
「這裡人太多,會干擾靈感,我們去散步——」徐祖芸就這樣大咧咧嚷著,完全沒注意方婉萱的神色複雜。
「咦!那個解說員為何看來有點面熟?」徐祖芸揉揉睡眼,抬高帽簷仔細看著——那男人也注意到她們倆了。沒辦法!徐祖芸的音量一向是高分貝的。
「他不就是唐逸嗎?他怎麼會在這兒——萬人迷變成解說員?嘖!嘖!未免差太多了吧,唉!他為何看起來還是那麼英俊呢?」徐祖芸推了推方婉萱的肩膀,她沒有得到回應。
因為唐逸的目光也已經捕捉到她了,她無從逃遁。
四目相望,一切盡在不言中,只是彼此「真心意」對方真的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