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
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閉妨了繡功夫,
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狄雲棲目不轉眼地凝望著銅鏡中現映的絕世花容,不由忘情地俯下頭摟著曲琬蘿的香肩,輕吮她白皙晶瑩的頸項一下,醉意醺然地取過她手中的金鳳釵,輕輕插進雲鬢上,屏息凝神地癡望著她那含羞帶怯、美得令人心痛的嬌顏,如醉如癡地輕吟著:
「蓬來院閉天台女,畫堂晝寢人無語。拋枕翠雲光,繡衣聞異香。潛來珠瑣動,驚覺銀屏夢……」
「慢臉笑盈盈,相看無限情。」曲琬蘿星眸藏羞,無限楚楚與他對鏡相望,脈脈含情,任醉意流轉,染透她嫵媚嬌柔的嫣頰。
掬飲著她那明眸善睞俱是風情的美,狄雲棲不禁心弦蕩漾,從背後緊摟著她幽香遍體的身軀,不勝暈陶地享受著每日清晨與她梳妝畫眉的閨房之樂。
正當他意亂情迷地沿著她柔軟的耳根,一面呵氣,一面頑皮又挑情地循著雪白柔膩的下巴滑向微噘而迷人的小嘴時,一陣輕細的叩門聲已悠然響起。
曲婉蘿面泛紅潮的掙脫了他,「是箏兒送早膳來了,你餓了吧,我伺候你用膳。」
狄雲棲目光灼灼的望著她,「每天面對你這樣秀色可餐的大美人,我怎會餓呢?」
曲琬蘿半嗔半羞地睨了他一眼,輕挪蓮步地開門讓箏兒端著托盤進來。
「小姐早,爵爺早。」箏兒笑意嫣然地打著招呼,放下四碟香氣撲鼻,令人垂涎的糕餅點心之後,她別有深意看著梳戴整齊,清艷動人的曲琬蘿,雖然伺候小姐更衣梳妝的事全給狄雲棲一個人霸佔光了,但,她一點也不吃味,反倒萬分欣羨,偷偷為曲琬蘿這段苦盡甘來的戀情,衷心感謝著上蒼的眷顧。
「小姐,今個天氣不錯,外頭已經停止落雪了,梅園的花開得繽紛如雪,美不勝收,中午,你可以和侯爵在望雪亭用膳,一定別具情趣。」
曲琬蘿敞開窗門,但見梅林探處,朵朵白梅迎技招展,清逸妙曼,宛若天仙雩舞,不由為之陶醉心動。「何需等到中午,我們現在就可以移步到望雪亭用膳。」
「好,難得娘子興致高昂,我們就移在梅園用膳。」狄雲棲欣然附合。
「小姐,爵爺,你們先去,我去替你們溫一壺熱酒,暖著身子好賞梅。」箏兒會心笑道。
「好個心思細密的俏丫頭,難怪……」狄雲棲笑吟吟地點著頭,「我愈來愈捨不得把你嫁出去,可是……」他摸摸下巴,故作沉吟狀,「不知道白雲山上某個「莫名其妙」的傢伙,會不會因此相思成疾,怨我這個主子太自私?」
箏兒聽了真是又羞又喜,不由滿臉燒紅地逃開了,任狄雲棲和曲琬蘿相視大笑,笑得她連耳根都跟著起火燃燒。
☆
置身在一片銀白色的世界裹,望著玉立亭亭、傲然吐蕊盛放清妍的株株雪梅,與狄雲棲對坐淺酌的曲琬蘿,不由輕*朱唇,逸出輕柔如夢的微笑。
「宣之,我有件事想與你打個商量。」她幽幽開口。
狄雲棲溫文一笑,「什麼事?」
「你已知曉我習醫的機緣,雖然,你不贊同我四處亂跑,懸壺濟世,但……」曲琬蘿溫婉地抿抿唇,「我習醫的目的,無非是濟民之疾苦,若因而放棄,不免可惜,亦辜負了師尊當年贈寶書的一番苦心,所以……」她遲疑地望著狄雲棲,「能不能請你同意我舅舅在北京設置間分店,讓我每個月去義診一次,多少做些有助於民的善事,以解心頭的些許遺憾!」
狄雲棲移身坐在她身側,輕輕將她攬進自己的斗篷內,「這事有何難?不用勞動你舅舅,我出資蓋一間藥鋪,請狄總管的侄子狄輝去經營料理,再請你舅舅派專人過來監督指導便成,只是……」他溫柔撫摸著她的髮梢,「你要義診可以,不過必須由我陪著,而且……要易容改裝才行,要不然你這麼美麗靈秀,萬一……哪個病人為你大犯相思病,像梁山伯一樣鬱鬱而終,你豈不是成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冤大夫?」
曲琬蘿秋波微轉,「好是好,不過……你有時要遠赴蘇州扮演逍遙公子,哪有時間可以陪我?」
「這個你倒可以安心,」狄雲棲神色自若的淡笑道:「我自會和唐傲風協調,這段日子若非有他在山上坐鎮,我豈能與你這麼愜意逍遙,過著新婚燕爾,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旖旎生活?」
「既然你都能處理得面面俱到,我這個做妻子的,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不過,過一陣子,我可能又要作戲給劉瑾那幫奸賊看,」狄雲棲面帶猶豫低頭望著她,「有時必須到風月場所假鳳虛凰一番,你——你可得擔待些!」
曲琬蘿輕咬著下唇,沒有作聲。
「琬兒,」狄雲棲焦慮地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端詳著她那張柔美而泛著哀愁的容顏,「你要相信我,我絕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真的!」
曲婉蘿從兩排濃密的眼睫裹靜靜啾著他,「我知道,可是你要我不吃醋,不胡思亂想,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她抬起那一雙霧濛濛,足以教狄雲棲肝腸寸斷的剪剪雙瞳,「我能少愛你一些些就好了。」
「琬兒……」狄雲棲動容而顫悸的牢牢鉗住她的身子,再度因喉頭梗塞而無言噎凝了,只能無限憐惜地把購印在她飽滿滑膩的額角上。「委屈你了,琬兒。」
曲琬蘿卻輕輕掙脫了他的懷抱,翩然拾階而下,步履輕盈地走到殘梅繽紛撲落的雪地上,「跟你所背負的委屈相較,我這一丁點的不舒服又算得了什麼?」她彎身拾起一瓣楚楚可憐的落梅,嫣然回眸一笑,「你儘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捻酸吃醋亦自如!」
狄雲棲表演了一記「細胸倒翻雲」的上乘輕功,飄雅瀟然地落在她面前,「娘子深明大義,宣之佩服,不過,宣之不忍娘子承受絲毫委屈,若非必須,宣之定遠離那些煙花女子,不讓娘子心有怨懟。」
「我又不是醋桶,」曲琬蘿對他嬌俏地抿唇微笑,「你別把我形容得那麼不堪!只要……你懂得方寸,心中有我,你要怎麼做,我豈敢……有意見。」
狄雲棲伸手將她緊擁在懷中,「瞧你說得多大方?等事情臨手了,你可別變成茶壺整天找我的碴羅!」他笑吟吟地逗弄道。
曲琬蘿愛嬌地輕捶了他一記,「鬼才找你的碴呢?」
「是啊!還是個艷冠古今,迷死人不償命的俏女鬼呢?」
曲琬蘿輕哼了兩聲,紅暈悄悄爬上了雙頰,「告訴我一件事,你既然不想成家,為什麼不乾脆找我父親退婚,卻故意拖延,漠視我們的存在?」
「因為,我想引起你們的憤慨,主動出面退婚。」狄雲棲緩緩說道:「卻沒想到,你們也是打著相同的主意,結果,誰也躲不開誰,兜了一圈,咱們還是成親了。」
「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曲琬蘿深思的說。
「是啊!咱們之間的確是姻緣天定。」狄雲棲柔情萬縷地擁著伊人柔軟的身軀,下巴輕輕搓揉著她髮絲,「正如南宋詞人周方泉的一闕詞所描述的:「風韻簫疏玉一團,更著梅花,輕裊雲鬟。這回不是戀江南,只為溫柔,天上人間。賦罷閒情共倚欄,江月庭蕪,總是銷魂。流蘇斜掩燭花寒。一樣尖眉,兩處關山。」」
「只為溫柔,天上人間,」曲婉蘿低柔地念著,「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倏忽,她輕盈地一旋身,掙脫了狄雲棲的臂彎,狡黠一笑,抓起兩團小雪球,往一臉愕然的狄雲棲扔了過去,砸得他滿臉冰花,他亦不甘示弱地還以顏色,兩人戲耍成一團,在落梅飄搖的雪地上,童心未泯的玩起打雪仗的遊戲。
歡悅的笑聲不時揚起,直到狄雲棲一個箭步,抓住了曲琬蘿的皓腕,兩人一陣掙扎,雙雙翻滾在白雪皚皚的雪地上,笑鬧不休!
「好啊!惡婆娘,你敢突擊夫婿,該罰,」狄雲棲朝她耳根直呵氣,逗得曲琬蘿嬌笑不已,又無處躲藏。「你說,我該怎麼罰你?」說著,又情難自己地啄吻了她的耳垂一下。
「爵爺,我不敢了,你饒了我,讓我起來……」曲琬蘿紅著臉,又笑又咳地討饒著,美麗的烏絲散了一地。
「不行!你得說聲好聽的,否則……」狄雲棲故意板著臉恐嚇她,「我們就一輩子躺在雪地上,做對白皚皚的雪娃娃!」話猶未了,又忙著用手輕觸她的腰際呵她的癢。
曲琬蘿笑得聲如銀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我說,我說……」她又咳又喘,「宣之,爵爺,叫化哥哥,夫君,棲哥哥,還有——」她輕喘了一下,笑容可掬的望著他,「我最心愛的逍遙侯!」
狄雲棲心中一動,不由斂去滿臉的笑謔,猝然俯下頭堵住那張笑意嫣然的紅唇,在冰冷的雪地上深情地擁吻著。
「宣之,這裡是花園,恐有人會看見……」曲琬蘿滿面紅霞地悄聲掙扎道。
狄雲棲瀟脫的抖開斗篷,輕輕掩蓋在兩人重疊的身軀上,肆若無人地繼續著一波又一波令曲琬蘿臉紅心跳的柔情之吻。
而恰巧經過曲廊,目睹這一幕的老總管狄謙不由看得呆若木雞,一張滿是皺紋的臉漲得通紅,嘴角卻不禁緩緩地向上彎,彎成一個愉悅的上弧線。
☆
正德四年,春末
狄雲棲為曲琬蘿在北京城近珠市口的街坊上,開了一間極具規模的藥鋪「榮善堂」。
這天下午近西時,當他陪妻子從榮善堂義診回來,剛換過衣裳,正坐在書齋喝茶歇息時,狄謙便蹙著眉頭上前稟告:
「少爺,有位江湖術士賴在咱們大門外不肯走,他自稱風靈子,說他神機妙算,能未卜先知,硬是要入府替夫人相命,我怎麼趕,他都無動於衷,你看怎麼辦才好?」
狄雲棲放下瓷杯,尚未作任何表示,曲琬蘿已輕輕搖頭,「我不想隨便讓人算命,狄總管,你給他一些碎銀子打發他走吧!」
狄謙還來不及移步,狄雲棲已笑著囑咐他,「狄總管,你請他進來吧,我倒要瞧瞧,他的功力倒底有多高?」
曲琬蘿不便當著狄謙的面,和自己的夫婿唱反調,一等狄謙下去,她便微蹙著新月眉,轉望著笑得有幾分詭譎神秘的狄雲棲,「宣之,我並不想相命,你何必……」
「他這個相命仙不是普通的江湖術士,你若不讓他進來,他會在我們家門口搭篷睡覺的。」狄雲棲懶洋洋地打岔道。
「哈哈……」一陣爽朗的豁然大笑飄進書齋,曲琬蘿嚇了一跳,但見一身材頎長,穿著一襲藏青色道抱,美髯飄飄的中年男子昂首邁了進來,左手還拿著一支書寫著「鐵口直斷、妙不可言」的布幡。
「寧陽侯,你真是我風靈子的知音!」
「好說,好說,」狄雲棲半真半假的揚起劍眉,「誰教閣下的鐵皮功已經煉到刀劍不入,爐火純青的地步!」
那位名叫風靈子的算命仙中不待主人應允,便自作主張地坐在張華麗的紅檜錦椅上,讓佇立一旁的狄謙眉頭深鎖,強忍著如鯁在喉的微慍。
「狄總管,你先下去吧!不必派人來招呼我們,」狄雲棲不徐不疾的吩咐他,
「狄揚如果回府,你叫他直接到書齋來找我。」
狄謙帶著滿懷的狐疑退了下去,臨走前,還不忘用他那對不以為然的眼瞳掃了風靈子好幾眼。
而曲琬蘿卻心細如髮地瞧出了端倪。「你……你是唐傲風吧!」
化裝成江湖術士的唐傲風立即捻著鬍鬚大笑,「好,好個目光如電的侯爵夫人,難怪……咱們這麼心如木石的逍老大會被你「電」出了廬山真面目!」他一語雙關的消遣道。
「你這個不入流的江湖術士,今天該不會是專程到我府上來「妖言惑眾」的吧?」狄雲棲失笑地斜睨著他。
「當然不是,我是專程給咱們美麗絕倫的小嫂子相命來的,」唐傲風裝模作樣地細細端視著曲琬蘿,「狄夫人,你目若秋水,神采煥發,皮膚白裡透紅,氣質高貴典雅,是個福祿雙全的上格命,不像你的那一口子,」他煞有其事直視著狄雲棲,「橫眉豎眼,目露凶光,賊裡賊氣,是個標準的異類,非盜即賊,要不然就是朝廷重金懸賞的要犯!唉唉唉……」他矯柔造作的長歎一聲,「慘也!」
曲琬蘿不覺莞爾,抿嘴輕笑,而狄雲棲則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謝謝你的「鐵口直斷」,我看你那風靈子三個子,應該拿掉中間的靈字,把風字再加個ば字邊,變成「瘋子」比較貼切!」
「謝侯爺您的封賞,」唐傲風造作的抱著雙拳一揖,「本半仙敬謝不敏!這瘋子一字您還是留著自個享用吧!」
「好了,少在那耍寶作戲了,」狄雲棲話鋒一轉,切入正題,「山上一切還好吧?」
「好,怎麼會不好,有哥哥我在那坐鎮,每個人都如沐春風,怎會有事?不過,再好……」唐傲風賊兮兮地眨著眼睛,「怎麼比得你這位天天「繞指柔」的新郎倌?」
狄雲棲劍眉一挑,不甘示弱地反唇相稽,「你不要吃不到葡萄倒說酸話,若不服氣,你也急起直追啊!」
「追啥?」唐傲風一臉敬謝不敏的神態,「要我娶妻找活罪來受?除非天空落下紅雪,要不然就是哪個妞臉皮厚得敢倒追我,否則……」他嘿嘿二聲,「你們就在一旁瞪大眼慢慢等吧,看看等你們成了雞皮鶴髮的老夫老妻之後,本少爺會不會回心轉意!」
「一物降一物,話甭說得太滿,」狄雲棲徐徐笑道:「你這猢猻遲早有入布袋的一天,只要月老看中了你,任你再怎麼冥頑,也不得不束手就擒!」
「你說的是你自個兒吧?狄爵爺!」
狄雲棲抿抿唇,正想出言相駁時,奉命出外辦事的狄揚已一臉恭謹的走了進來。「小的參見爵爺,夫人,還有……」他審慎地看了唐傲風一陣,再度躬身行禮,「傲副堡主。」
唐傲風嘻嘻一笑,「看來,我的易容術還不夠高明,沒兩三下全給你們瞧出破綻!」他擠眉弄眼地搖搖頭,「下回得扮個模樣粗鄙可憎一點的傢伙,看你們誰還認得我?」
「那還不簡單,你直接回復你本來面目便可以了,」狄雲棲逮到機會揶揄他,「我保證這「粗鄙可憎」四個字絕對名副其實,一針見血!」話甫落,他蓄意不給唐傲風喘息反擊的空間,立刻轉首對狄揚說:
「你今天和傅新見面的情況如何?」
傅新是東廠的副指揮,也是他們安插在劉瑾身邊的一步暗棋。
「爵爺,傅新說劉瑾前陣子結識了一個江湖術士,聽他逢迎拍馬之後,便命令兵仗局太監孫和送甲仗予他,而兩廣的鎮監潘午、蔡昭更特別為他趕造了許多弓箭機弩,全都藏在他家的秘密地窖中。」
狄雲棲和唐傲風相顧變色。「我的天,劉瑾這廝該不會吃了熊心豹子膽,想造反篡位吧!」
「極有可能,野心勃勃,食髓吃味,」狄雲棲神情凝重的皺著眉舉,「又仗著皇上對他信賴有加,他若懷有二心,倘無事前徵兆,確是難以防患。」
「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唐傲風問著濃眉糾結而一臉凝思的狄雲棲。
狄雲棲揉揉眉心,還未及思索出有效的決策之際,一直保持靜默的曲琬蘿倏忽開口:
「你們可以兵分兩路,一方面派人去找那位江湖術士,以確切明瞭他對劉瑾說了哪些阿諛奉承的話,以致於他會私造弓箭機弩,意圖不軌,另一方面則找機會勸誡皇上,讓他有所警惕,不可再做個渾渾噩噩的糊塗皇帝。」
「好辦法!」唐傲雙眼一亮,「最好也派人盯牢兩廣鎮監的行動,有機會甚至可以逼他們實言相告。」
「不可魯莽行事,以免打草驚蛇,」狄雲棲緩緩搖頭,「最好讓劉瑾得意忘形,疏於防患,我們再來個迎頭痛擊。」
「我贊成宣之的看法,」曲琬蘿不慍不火的點著頭說,「目前還是暗中盯梢比較妥當,等證據掌握得更明確,時機也成熟時,劉瑾自會露出狐狸尾巴,到時要剷除他自可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唐傲風眼中佈滿驚詫和讚賞之色,「咿呀呀,叫化哥哥,看來你不僅娶了個貌若天仙的女華佗,而且還連帶娶了一個智足多謀的女諸葛,當真是艷福匪淺,撿了一個稀世珍寶!」
狄雲棲志得意滿地揚揚眉,「那還用說!你這個假半仙今晚總算說對了一句話,我娘子的好處,就像你那塊布幡上所寫的四個字,」他刻意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妙不可一面!」話猶未了,他毫不避諱地當眾摟緊了嬌羞無限的曲琬蘿,一臉神采飛揚,以妻為榮的模樣!
望得唐傲風這個誓當獨行俠的光棍又善又妒,一副想吃又怕燙嘴的神色。
☆
正德四年 立冬
狄雲棲用過午膳,轉首面對著方才起床,帶著幾分慵懶的曲琬蘿,笑意盎然地輕點她的鼻尖一下,「你這個喜歡賴床的睡美人,都日上三竿了,你才知道睜開你美麗的眸子?」
「我也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曲琬蘿面帶羞赧的抿抿唇,「最近老是貪眠,頭一沾枕就不想起床。」
「能吃能睡便是福,」狄雲棲拂拂她微亂的秀髮,「只要控制得當,我倒不反對你偶爾賴賴床。」
「你穿戴這麼整齊,是準備上哪兒去?」曲琬蘿詫異的打量著他。
「你忘了嗎?」狄雲棲攬著她的肩頸,「我昨晚才向你報備過的?」
「我知道了,」曲琬蘿微微嘟了一下紅唇,「是張彩那個老色鬼宴請你到杏春樓喝花酒。」
狄雲棲犀利地研讀著她的神情,「這是非不得已的應酬,你要多諒解,我們費了四個多月,始終找不到那名姓俞的江湖術士,而張彩是劉瑾最親近的心腹之一,或者,他會知道一二也不一定!」
「你去就去,」曲琬蘿嬌俏地皺皺鼻子,「何必多費唇舌跟我解釋,我不會變成茶壺含醋噴人的,你儘管去喝花酒套情報便是!」
「那你……」狄雲棲遲疑地望著她。「你會乖乖待在家裹等我回府吧?」
「我不待在家裡刺繡看書怡情養性,」曲琬蘿笑靨如花地轉動著一對清靈如水的明眸,「你以為我會去哪裡?再說,我給你縫的那件雪袍還未完成呢,睡掉了一個早上,下午得加緊趕工才行!」
狄雲棲心底暗鬆了一口氣,「雪袍慢慢做便行,倒是你可別累壞了,否則……」他輕吻了她的鼻尖一下,「我可會心疼的!」
耳鬢廝摩、輕憐蜜愛了好一陣,戀戀不捨的狄雲棲才在曲琬蘿的催促下,帶著飄飄欲仙的心情離開了侯府。
而曲琬蘿一等狄雲棲出府,便緊急召喚箏見入房,神秘莫測地在她耳根嘀嘀咕咕地下達指令。
只見箏兒愈聽臉愈往下垮,一雙柳月眉也跟著打成了死結。
☆
杏春樓內鶯鶯燕燕,春色然遍。
狄雲棲和張彩坐在一間佈置得美偷美煥的廂房內,任四五個嬌嬈美艷的姑娘圍繞在他們身遍,極盡能事的賣弄風情。
不過,狄雲棲只是淺嘗即止的喝著醇酒,並未像色慾薰心的張彩肆然忌憚地左擁右抱,和那些婀娜多姿的青樓女子浪言謔語,調情作樂。
「張大人,您請本爵來此宴欲作樂,不知是否另有重要的事要和本爵研談?」狄霎棲不耐干坐在一旁,窮極無聊地觀看著性好漁色的張彩表演「吃豆腐」的技能。
張彩正色迷迷地把一雙肥手鑽進膩在他鑲裹,笑得花枝亂顫的妓女衣襟內,突聞狄雲棲開口,他不由抽出那雙欲罷不能的肥手,訕訕笑道:
「狄侯爺,你不提,我倒差點忘了約你出來的正事了,」他吞嚥了一口口水,「道……你也知道,這自古英雄皆愛美人,我……當然也不例外啦,我最近又看上平陽知府張恕的一名侍妾,哎呀,你不知道她的皮膚又粉又嫩,嘖嘖……當真是可以擠出水來,而張恕也很知趣,順意割愛,所以,我想娶釵兒進門,風風光光再辦一次喜宴,就怕皇上那過不了關,請你這個大紅人幫我美言幾句,往後你有何差遣,下官一定全力以赴!」
無恥!狄雲棲在心頭咬牙罵道,臉上卻泛著一抹淡雅的微笑,「張大人,你已經有十二金釵了還不滿足,怎麼這回又有興趣再添一名紅粉青娥?」
「玉梅花下遇文臣,不曾真個也銷魂。」帷薄不修的張彩故作風流的涎笑著,「這美女如雲,取之不盎,我前雨個月才給一個算命仙相過命,他說我艷福齊天,不下天子,只要我願意,三千佳麓莫不手到擒來。」
狄雲棲心頭一跳,表面上卻裝出一副將信將疑的模樣,「這江湖街士盡多虛言,張大人豈可當真?」
「我跟你說,這名算命仙不同尋常,他是劉太監介紹給我的,據說……他給劉太監的祖墳看過風水,又說他的堂孫劉二漢天生福相,將來富貴不可限量。」張彩煞有介事的壓低了嗓音,「他很多地方都預測得挺靈驗的,我才剛和他照面,他就說我官運亨通,你瞧,我不是從侍郎一路升擢坐上吏部尚書的位置嗎?」他一副活靈活現的口吻,「跟著,他又說我艷福非凡,家有十二金敘,將來更是妻妾如雲,不讓皇上專美於前……」
「於是,你就馬不停蹄地採花,又給自己添了一房美妾?」
「這人不風流枉為生嘛!」張彩大言不慚的頻頻笑著,「想我今年也不遇五十又二,這漫漫人生還有多少良宵,我怎能輕易錯過蕩魄銷魂,蘭因絮果的種種艷福呢?」說著,又左右開攻、輕薄狎暱地各香了兩名鶯啼燕語、翠環珠繞的艷妓一下。
狄雲棲視而不見的輕啜了一口酒,而環坐他左右兩側、妖嬈艷麗的青樓名花皆成了倍受冷落的壁花。
「張大人,但不知那位算命仙現住何處?本爵也想找他相相命,你可否代為引薦?」狄雲棲漫不經心的開口問道。
「他現住在燈市口的一家賭坊內,已不替人看命啦!」張彩極欲巴結狄雲棲,故而有意賣弄人情,「不過,由我引薦,他應該會破例替你看看,但不知我娶釵兒一事……」
「哦,這檔事你放心,我會在皇上面前替你圓個漂亮的說詞,」狄雲棲說到這,又故作費神的微蹙劍眉,「其實,這檔事你只要請劉太監隨便開個口,皇上一定點頭,何需捨近求遠找上我呢?」
「狄侯爺你有所不知,劉太監最近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要見他一面,比覲見皇上還難……」張彩細道端由,「也不知他瞎忙些什麼?神秘兮兮的!」
狄雲棲微微一凜,正想抽絲剝繭之際,廂房的竹簾捲起,老鴇郭嬤嬤已帶著一個粉雕玉琢、美得驚人的華服書生進來。
一見到那位唇紅齒白,相貌猶比宋玉俊俏三分的翩翩書生,坐在室內的每個人只覺眼前一亮,個個看得眼睛發直,呆若木雞,除了神色陰騭的狄雲棲之外!
「爵爺,這位羅公子是你的表弟吧?他說!他頭一回來咱們這偎紅倚翠,見見世面,不巧見了你府邸的香車寶馬,知道你在也這裡尋歡作樂,便要你這位識途老馬帶他開開眼界。」郭嬤嬤叨叨絮絮地解釋著,接著眼睛一瞟,轉到坐在狄雲棲右側,那位丰容盛鬢,披著一襲紫紗的妓女身上。
「紫容,你來招呼羅公子,好生伺候著,別讓人家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說完,又命人重新端荼上酒,笑不攏嘴地捲著珠簾離開了。
易裝而來的曲琬蘿故意選坐在狄雲棲的對面,神采翩翩地舉杯對狄雲棲一笑,「宣之表哥,我唐突而來,希望沒打擾你們偷香竊玉的雅興,但罰一杯薄酒,請你和張大人海涵恕罪。」接著,便故作豪邁地仰首飲盡了那杯醇酒,如白玉般光滑粉嫩的面頰已泛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呵!狄侯爺,你這位表弟當真是美得比娘們還令人心動,嘖嘖……那身膚如凝脂、欺霜賽雪的肌膚,還有那嬌紅欲滴的小嘴,真是令人銷魂蝕骨,可惜是個男的,否則……」張彩舔舔嘴巴,一臉饞涎的德行,「我拚了老命,也要把她娶回去當第十四個姨太太!好好溫存快活……」
曲琬蘿杏臉一沉,還來不及大發「雌威」,狄雲棲已繃著臉一掌擊裂了那張桃花心木桌。
嚇得張彩和一干鶯鶯燕燕面色如土,個個目瞪口呆!
「回去!我數到三,你若不回去,我就……」狄雲棲沈聲命令著面不改色、泰然自在的曲琬蘿。
「你便如何?」曲琬蘿抬高她那美麗的下巴,「一掌斃了我嗎?」
他怎麼捨得「動」她?她隨便傷了一根汗毛,他都會心如刀剮,痛憐不已的,不過,他也不是沒有原則的丈夫,對於這個美麗又任性,把夫令當做馬耳東風的小妻子,他決定不假寬貸,給點顏色以示警戒。
他玩世不恭地撇撇唇,伸手摟住了坐在他身傍當足壁花的那名艷妓,親暱吮吻了她的面頰一下,面帶挑釁地斜睨著渾身僵硬的曲琬蘿,「你就坐在這看我打情罵俏吧!」說著,狠下心腸無視於曲琬蘿眼中的那抹受傷和憤怒的神色,肆若無人地和那位「受寵若驚」的艷妓調情作樂。
醋火和怒火同時焚燒的曲琬蘿,不由氣得臉色發青,一把奪過紫容手中的酒壺,狠狠地往喉嚨裡灌,那副牛飲的豪情登時讓張彩和紫容等一甘人看傻了眼。
飲盡了那壺酒,曲琬蘿的臉已如熟透的紅蘋果,佈滿了嬌艷生動的雲霞,她醉眼迷濛地衝著紫容吃吃一笑,「來,紫容,我們來罰酒拳,輸的人脫一件衣裳,我先脫,好熱……」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剛伸出顫抖的手觸向衣襟,狄雲棲已面罩寒霜地撲飛而至,氣急敗壞地將她攔腰抱起,二話不說地邁開大步速速離開了廂房,離開杏春樓所有人瞠目咋舌的視線之外,火速躍上寧陽侯府的專屬寶車。
「駕車回府!」狄雲棲沈聲命令著坐在馬車上的狄揚。
「等等,還有我,爵爺……」箏兒氣喘吁吁地跑了出來,戰戰兢兢避開了狄雲棲那令人毛骨膽寒的目光,畏畏縮縮地坐狄揚旁邊。
狄揚一抖僵索,馬車已飛快地駛離了繁華如夢的京師鬧市,向玉泉山奔去。
半醉半醒的曲琬蘿裝蒜地閉上眼眸,緊靠在狄雲棲的胸懷內,迷人的小嘴輕漾著一抹甜美慧黠的微笑。
孰料,狄雲棲早就看穿了她的偽裝,不假辭色的輕拍她的玉臀一下,「不准你再著男裝出門,否則……」
「否則怎樣?」曲琬蘿醉態可掬地迎視著他,模樣嬌媚可人。
狄雲棲用鼻尖摩娑著她滾熱粉嫩的面頰,「我就扒光你的衣裳,罰你只准在我的床上自由活動!」說著,又重重地啄吻了她的紅唇一下。
「如果……你也跟我一起「受罰」的話,」曲琬蘿渾身燥熱地大著膽子往下說,「我欣然受之!」說完,又急著把一張溫度驚人的紅臉蛋藏進狄雲棲的胸懷中。
狄雲棲雙眼亮晶晶地冒出一陣低沉的笑聲,「好個不害臊的小娘子,為夫就成全你,回府之後你就欣然就罰吧!」
曲琬蘿半羞半喜地在他懷裹輕輕扭動身軀磨蹭著,並輕咬了他的頸項一下以示抗議,不料,卻引來狄雲棲更為開懷得意的朗聲大笑!
笑得坐在前頭的箏兒直揉耳朵,懷疑自己的聽力是不是出了問題?
☆
曲琬蘿第二天仍是昏昏沉沈地睡到將近午時才起床,而狄雲棲一大清早就被皇上宣召入宮,是而替曲琬蘿梳妝更衣的工作,總算又輪迴了箏兒手中。
「小姐,侯爺對你真好,你違背他的命令,我替你捏把冷汗,豈知……他寵你寵上了天,連體罰的方法也充滿了輕憐蜜愛。」箏兒一邊替她梳發,一邊羨慕不已的說著,「像今個一早,他進宮覲見皇上,還特別叮嚀我小心照顧你,你愛睡多久就睡多久,千萬別叨擾你!」
曲琬蘿臉上漾滿了幸福的光采,望著箏兒為她插戴珠釵,「爵爺對你也不錯啊!前陣子他還說要早點做主,把你許給莫誨呢!我卻勸他稍安勿躁,」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細細透過銅鏡,欣賞著箏兒焦急又忸怩不安的怪相。「因為我不知道你這善變的丫頭,心裡真正鍾情的是誰?萬一……自作聰明弄錯了對象,豈不給你怨上一輩子嗎?!」
「小姐,你明明知道我……」
「知道你什麼?」曲琬蘿佯裝天真的眨眨眼,「你別光臉紅,可要說老實話啊!」
箏兒嘟著嘴別彆扭扭地不哼聲了。
「好吧!既然連你都分不清楚,我看……一切就順其自然吧!反正……」曲琬蘿美目流盼,欲擒故縱地淺笑道:「喜歡莫誨的人多得是,尤其是那些多情的苗疆女子,個個都巴望著能嫁給他這個身手矯健的第一勇士,我和爵爺就不必在一旁敲著邊鼓,窮操心了。」
「苗疆女子?」箏兒聽得既著急又有些茫然不解。「莫誨怎會跟苗疆女子扯上關係?」
「你別看莫誨只是爵爺身邊的一名特別護衛,」曲琬蘿笑意盈盈說道,「他可是新疆塔吉克族族長之子,若不是有人暗殺了他父親,他把族長的位置讓給他的堂弟,跑來我們中原千里尋凶,受了重傷被爵爺救了,故而委身做護衛,否則,真正論起身份,他可是來歷不凡的貴族後裔呢!」
曲琬蘿的解說反讓箏兒頓生卑傖之心,她垂著頭,微咬著唇,面帶不豫的說:
「小姐,我只是一名平凡無奇的小丫頭,怎麼……」
「傻箏兒,」曲琬蘿轉身握住她的手,「你就如同我的姊妹,誰敢輕視你,就如同輕視我,只要……」她猛然止了口,直覺一陣酸意由胃腔衝上咽喉,讓她頓感一陣暈眩的噁心,不由搗著嘴乾嘔了好幾聲。
「小姐,你該不會是……」箏兒又驚又喜的望著她,「懷了身孕吧!」
曲婉蘿凝愣了一下,隨即想通了她這陣子貪睡厭食的真正原因,老天,她還是精通醫理的女大夫呢?竟糊塗至此!
曲琬蘿慢慢地逸出了一絲喜悅又藏著羞愧的笑容,「我想,大概是真的有了……」
「哇!,」箏兒雀躍不已,「爵爺一定會樂歪了!」
「先別對他說,」曲琬蘿不勝嬌羞的叮嚀著,「我想私底下親自告訴他。」
「是,箏兒明白,絕不敢越僭,搶去了你這個正主兒的風采!」箏兒一臉精怪的調笑道。
曲婉蘿慎怨地甫張大眼,正想伸手擰她時,狄雲棲已一臉沉重地走了進來。
箏兒連忙欠身向狄雲棲行禮問侯,便帶著一臉神秘而狡黠的笑意退出房外,準備傾聽著狄雲棲響徹雲霄的開懷大笑。不意佇立在長廊上待了好半晌,就是沒聽見任何異於尋常的笑聲,她不由心生狐疑,但又不好鬼鬼祟祟地竊聽,只有帶著滿腹疑問離開了絳雪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