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剪幽情 第五章
    半個月過去了,商珞瑤的心情正如窗外飄著細雨、吹若寒風的隆冬季節一般陷於寒風淒雨的冬眠囚籠裡。

    今天是星期六,一個充滿了愁緒、令人沒精打采的週末。

    她的室友兼好朋友柯雅恩回屏東老家探望父母,向他們問安,因為,她母親在星期四晚上打電話來,恩威並施地威脅她,如果再不回家省親、盡點為人兒女的孝恩,她就要兼程搭夜車北上押送她那不知感恩、不知孝道為何物的女兒回屏東,而且,中斷她的生活費,或者考慮軟禁她。這招打蛇打三-的絕妙好計果真把一向漫不經心的柯雅恩給嚇住了,她星期五早上就跑去鐵路局預購來回車票,下了課,就連忙趕搭夜車回家了。

    臨走前,愁眉深鎖的商珞瑤丟下一句充滿關懷的威脅話:

    「我回來之後再好好審問你,雖然,你什麼都不肯告訴我,但,我知道你有心事,而且,是跟范以農有關的。」

    范以農的名字像一根細小卻尖利的針戳進了她的心臟,讓她不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雅恩,我只是不想用我的煩惱來困擾你。」

    「是嗎?我卻想把我的樂觀分享給你,別以為,我這個人不拘小節、粗枝大葉,就什麼都不知道。」柯雅恩一臉慧黠地瞅著她。

    「你該走了,你會趕不上火車的。」

    柯雅恩低頭看了一下腕表。「好吧!我暫時饒過你,星期一你一定要給我一個完整的答案,即使你是用編的。」

    然後,她拎著一個漂亮輕便的旅行袋,灑脫地離開了。

    商珞瑤自我嘲諷地笑了,用編的?她也許可以考慮改行做編劇,她的確是有這方面的天賦異稟,不是嗎?

    從那天夜晚,范以農劇烈嚇人的反應不就可以證明了嗎?

    如果電視台不缺編劇人才,她甚至可以去報考演員訓練班,她多少也有一點演戲的細胞吧,要不然,精明世故的范以農也不會被她精湛的演技給蒙住了。

    天啊!他一定恨死她了,想想看,不過一夕之間而已,他從一個幸運的男人,自人生的顛峰上狠狠地摔下來,成為一個遭受跛腳跟婚變雙重打擊的不幸男人!

    哥,你可知道,你的一時疏忽,讓一個本來擁有全世界男性都為之羨慕嫉妒的男人,成為一個憤世嫉俗、冷漠孤寂,把自己封閉在心靈深處慢慢啃嚙著殘缺和尊嚴拉鋸的痛苦者。

    雖然,你不是故意的;雖然,你一直是那麼善良的人?!

    她淚霧迷濛地望著絲絲浮在透明玻璃上的水珠子,突然羨慕起它們,因為它們的哀愁在陽光初綻枝頭的時候便能雨過天晴,而她芳心深處所背負的創痛和秘密卻永遠無法抹滅,永遠無法消失。

    滴滴酸楚的淚珠兒模糊了她的視線,就讓他一輩子痛恨著自己吧!

    如果,這份恨能稍稍減輕他屯積在心裡的痛苦,她不介意被他誤會一輩子!

    就在她這份悲愁無處排解時,她聽見一陣平穩有力的叩門聲,她微微一愣,這時候會是誰有這個閒情逸致撿這個細雨靡靡,陰霾得教人意志消沉的日子來拜訪她?

    她倉皇擦拭著臉上的淚痕,抱著半興味半狐疑的心情輕輕拉開了門把,然後,她像個血液突然被人抽光的「換血」病患一般面有菜色地釘在原地。

    一陣暈眩之後,她還來不及關上門扉,范以農已經寒著臉用他的手杖擋住門板,並眼明手快地一把鉗制住她的胳膊。他的臉色是那麼陰沉難看,而抓著她臂彎的力道是那麼粗暴猛烈,體型纖盈嬌小的珞瑤在心驚膽戰之餘,根本毫無招架的餘地。「他要殺了我!」閃進她腦海裡的是這個令人呼吸停頓的念頭!

    「出來,你跟我下來!」范以農連拖帶拉、威勢十足地命令著。

    「你——你要幹什麼?你要帶我去哪裡?」商珞瑤恐慌地拚命掙扎。

    「如果你不想進警察局的話,你最好安分聽話一點!」范以農把她逼近五褸樓梯的牆角,目光如炬地緊盯著她,一字一句地從齒縫中迸出。

    商珞瑤立刻按捺住驚懼害怕的感覺,溫馴地跟從他一步一步慢慢踩著階梯,步出公寓。

    當她瞥見他眉峰深蹙拄著手杖,一抹深刻的痛楚瀰漫在他幽深如海的黑眸裡,細雨繽紛地灑落在他那濃密的頭髮以及寬闊的肩頭上,她難掩關懷地脫口而出:「你實在不該在這種陰雨沉沉的天氣出門的。」

    一抹譏刺而複雜的神色閃進范以農的眼底。「想不到你這位『畏罪潛逃』的兇手竟然這麼有愛心?!既然你這麼迫不及待要表現你的罪惡感,那麼,就請你這個駕駛生手護送我這個大腿神經隱隱作痛的受害者回家吧!」話畢,他不讓商珞瑤有任何躲避拒絕的機會,直接鉗住她的肩頭,逼迫她坐進他那輛停靠在東南亞戲院後巷的平治車駕駛座。

    他給了她一個不准企圖逃跑的眼神,然後坐進駕駛座右側,望著她躊躇灰白的臉色,他目光犀利地逼視若她。「開啊!我想,你這位駕駛技術青澀的生手,在經過了撞人事件、還有歲月的琢磨之後,駕駛技術一定純熟進步不少,身為你的被害者,我實在有這個資格來檢驗你的駕駛能力。」說著,他並把車鑰匙遞給了她。

    商珞瑤雙手微顫地握著那把冰冷的鑰匙,忐忑不安地在范以農緊迫盯人的目光穿刺了試著插進鑰匙孔裡。

    當引擎信號燈亮起來的時候,她害怕、脆弱地握著方向盤,渾身都跟著顫動起來。

    范以農目光複雜地掃了她一眼,立刻橫過身子關掉引擎,並抽出車鑰匙。「你這個撒謊不打草稿的蠢蛋、如果不是你的好同事蘇美清告訴小唐你根本不會開車的話,我還真是被你給哄騙了。」他惱怒地用力轉過她身子,目光炯炯地緊盯著她。「你到底是想保護誰?你的  男朋友?還是家人?」

    珞瑤用力咬著自己的下唇,她淚光盈盈地輕搖了一下頭顱。

    范以農的指尖深深戳進她柔軟的肌肉裡。「你要實話實說,還是要我找偵探社的人去調查?」

    商珞瑤知道她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好,我說,我說,撞到你的人是——」她打了個冷顫,語音哽咽地擠出話來:「是我大哥。」

    范以農的手緊緊握了握,然後又鬆開了。「原來是你大哥,他竟然自己闖了禍,不敢擔當,還要你這個做妹妹的來替他頂罪?」

    「不是,他不知道自己撞的人是你,真的!那天——你在餐廳講起來,我才知道他撞的人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來面對你,請你原諒他,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淚眼汪汪地祈求著。

    「不是故意的?原諒他?哼,商珞瑤,你不是在說風涼話就是太天真了,天底下有這麼便宜的事嗎?」范以農鄙夷地盯著她。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天,我大嫂動了胎氣,天氣又那麼惡劣,視線不佳再加上我大嫂羊水破了,我大哥一時緊張疏忽沒有留意就撞上你了,而——那時候我大嫂的情況又很危急——」她紅著眼圈,梗著酸澀痛楚的聲音全心全意地祈求他的寬恕和諒解。

    「所以,我就活該倒楣被你大哥撞成跛子?而且,還得在你輕描淡寫的哀求下表現以德報怨的胸襟?小姐,你未免太高估了我范以農了,我是個實事求是的生意人,不是聖人,尤其是——我這一輩子最痛恨像你大哥這種敢做不敢當的懦夫,你想,我豈肯輕易饒恕你大哥?」

    「那——你要怎麼對付他?」她震悸地含淚問道。

    「我準備讓他一輩子坐進監獄裡吃那種不要付錢的牢飯,而且,我要讓他傾家蕩產,永遠記住這個教訓!」范以農扭著臉厲聲告訴她。

    「不!你不能這麼做!這——會毀了他的,會毀了他們一家三口的——」商珞瑤不能控制地含淚叫喊著,一雙手緊緊地抓住范以農的手臂,淒楚而哀憐地祈求著。

    范以農淡漠地移開她的手,重重地從鼻孔裡冷哼了一聲:「我才不管你大哥的死活呢!他撞了人就得負起責任,而不是由你這個情深義重的妹妹在這裡可憐兮兮的替他求情!」他不僅對珞瑤淚眼汪汪的苦苦哀求無動於衷,甚至還無情地下逐客令。

    「我已經得到我要的答案了,你可以下車了,不必替你大哥白費心機求我了。」

    商珞瑤絕望地注視著他面無表情的臉孔,哀傷的問道:「要怎樣你才肯放過我大哥?如果——我願意答應你的任何要求?你是不是能高抬貴手,網開一面呢?」

    她那充滿悲楚而絕望的提議好像一個來勢洶洶的巨石,在范以農的心湖裡掀起了萬丈波濤,他目光深沉的瞅著她。「任何條件?」他粗聲問。

    商珞瑤默然而堅定的點點頭,一雙幽冷而楚楚動人的眸子像灼熱的酒一般燒炙著范以農那顆悸動莫名的心。

    「包括——出賣色相,當我的情婦?」他沙啞而譏誚地掀起嘴角說,目光卻始終定定地停泊在她蒼白卻異樣美麗的容顏上。

    儘管心裡充滿了屈辱和酸楚,但,商珞瑤唇角卻綻著帶淚的微笑。「是的,即使是做你的情婦也可以,只要——」她的話被范以農灼熱而粗暴的擁吻封住了。

    她頭暈目眩—整個人彷彿被他那熾熱而充滿了需索、纏綿的吮吻燃燒起來,她滿臉酡紅,血流加速,在迷離而酣醉的暈陶衝擊中,她不知不覺伸出溫馴的臂彎圈住他的頭頸,熱切的反應著他。她那溫存而令人血脈賁張的反應卻像一桶冰水一般澆醒了范以農的理智,他觸雷般地倏然鬆開了她,迅速恢復冷漠而自製的神態。

    他那倨傲而淡漠的態度深深刺傷了商珞瑤女性的矜持和尊嚴。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是在驗視你是否有當情婦的本錢。」

    不許哭!商珞瑤強迫自己逼回滿眶屈辱難堪的淚水。「那——我通過你的考驗了嗎?」

    范以農像閃避什麼似的,把目光調向車窗外。「我還要考慮考慮。」

    考慮?商珞瑤硬生生地吞下他傷人刺骨的言語。「你什麼時候可以回覆我?」

    她就那麼迫不及待想替她哥哥贖罪?即使犧牲自己的尊嚴和貞節也在所不惜?

    范以農分不清楚自己此刻憤怒、絞痛、疼惜的心境,看到她楚楚可憐、委曲求全的模樣,他不禁生氣地請她下車,冷冰冰地說:

    「隨我高興,你還是耐心靜候我的答覆吧!」然後他迅速搖下車窗,不敢再接觸到商珞瑤那雙被淚水、雨水浸得迷離淒美的黑眸,快速發動引擎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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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以農拄著手杖站在辦公室的落地長窗前抽著煙,眼光深沉迷離地注視著窗外繁星綴綴的絢爛夜景。

    已經快八點了,六樓的高級主管人員及重要幹部幾乎都下班了,連執意要留下來陪他吃晚飯、聊天的唐越霖也被他下命令趕出辦公室了。

    他對唐越霖不耐地低吼著,他現在最需要的是安靜、是獨處,而不是坐在一個嘮叨不停、自作聰明的朋友身旁虐待自己。

    然而,當他真正擁有孤獨的時候,卻發覺這種被寂寞吞噬的滋味是那麼漫長而令人難捱,就像咀嚼臘物一般難以吞嚥。

    也許,他該回家好好喝杯XO,再吞兩顆安眠藥,那麼,他所有的煩躁和困擾都可以得到緩刑。

    但,當他駕著車經過霓虹燈閃爍交迭,輝映著熱鬧繽紛、紅塵錦繡的中山北路,他突然打消了原意而把車子停泊在一家裝演得富麗堂皇的酒吧門前。

    穿著紅色鑲金絲滾邊制服的服務人員立即笑臉迎人地簇擁上來,一個幫他負責解決停車問題,另一個則彬彬有禮地帶領他進人幽暗而閃著點點金光、燈影幢幢、人聲迭起的酒吧內  室。

    他被安排坐在角落、經過特別裝潢設計的貴賓室時,一個穿著薄紗、嬌媚人骨的吧女立刻風情萬種地迎了上來,技巧而慇勤地服侍他。

    「范總,你好久沒來這裡捧我們的場了,害我們金妮酒吧黯然失色,生意大受影響。」范以農端起閃爍著金褐色液體的酒杯慢吞吞地輕啜了一口,掃了金妮酒吧的紅牌酒女云云一眼,似笑非笑地揚嘴說:

    「云云,我想,你是不缺坐台陪酒的機會的,畢竟——你是金妮酒吧裡面最燙手、最討客戶喜歡的紅牌小姐,少了我,你荷包還不是一樣滿滿鼓鼓的。」

    「哪有?少了你這個大主顧之後,我整整節衣縮食了好幾個月了,也坐冷板凳好一陣子,差點沒被老闆娘轟出去。」云云立刻就著嬌嗲得令人骨頭酥軟的嗓音撒嬌著。一雙豐腴雪白的胳臂也順勢纏在范以農的肩膊上。

    范以農又輕啜了一口酒,臉上饑誚的意味更濃了。「哦?我看你還是白白嫩嫩的,一點都沒有消瘦失寵的樣子嘛?」

    「唉喲!人家是天生那種——喝水也會胖的人嘛!你幹嘛諷刺人家嘛!再說,你喜歡幹幹扁扁的四季豆陪你喝酒取樂嗎?」云云一臉不依地輕膩在范以農身上。

    「云云,那些電視台、電影公司的星探人員沒找到你這位充滿演戲天分的奇葩,實在是他們的損失。」

    「真的?連你也認為我有演戲、當電影明星的本錢嗎?我們金妮那些姊妹、調酒人員、小弟都這麼說過-,可惜,就沒有人肯拉我一把。」云云渾然沒有聽出范以農的揶揄,反而喜孜孜地,用一對充滿期盼、嬌媚無限的眸光瞅著他。「如果——你願意——呃——幫我這個忙的話,我願意——用我自己來報答你——」她的指尖輕輕刮著范以農粗糙的下巴,一張紅艷欲滴的嘴唇半帶著挑逗俯近他的耳鬢輕吹著煽情的熱氣。

    范以農抓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黑黝黝的眸光閃著淡淡而充滿嘲謔的光芒。「你該不是建議我,把你這位炙手可熱的吧檯台柱帶回家收歸己有,金屋藏嬌吧!」

    「那有什麼關係,像你們這種有錢的生意人,哪一個沒有一、兩位紅顏知己呢?就算你——多了我這麼一個情婦,也不算什麼,何況,你又還沒有結婚。」

    不知怎地,「情婦」這兩個字勾起了范以農心中的痛楚,進而閃進腦海裡的是商珞瑤那張眉目如畫、充滿靈氣的芳顏,他倏然閉了一下眼睛,一抹更深的譏刺浮現嘴角,他定定地望著云云那充滿誘惑風情的臉龐,慢條斯理地問道:

    「你真的那麼迫不及待、心甘情願做我的情婦,你不在乎我是個瘸了一條腿的跛子嗎?」

    云云連半分半秒思索考慮的躊躇都沒有,立刻斬釘截鐵並且無限嫵媚地偎在范以農寬闊的肩頭上說:「我才不在乎呢!我只看見你的英俊瀟灑,你的風度翩翩,還有你的出手大方,你的——」

    「我的銀行存款?」范以農滿含嘲弄地替她接口道。

    云云稍稍愣了一下。「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啦!不過——」

    范以農連忙伸手制止她。「不過,這才是最重要的。云云,如果我不是這麼慷慨富有,你會考慮跟我這個行動不便的男人廝混在一塊嗎?」 「這——」云云遲疑地轉動著眼珠子,正思索要怎樣漂亮地回答這個質疑,說是,好像顯得太虛偽了,也騙不過精明世故的范以農;說不呢?分明是跟自己的前程、鈔票過不去;  她可不想讓范以農這個富可敵國的肥羊從指縫裡溜走。

    就在她思慮猶豫之際,范以農已經狠狠灌上了一杯XO,他揚起濃挺漂亮的劍眉,眼光犀利地緊盯著云云。「你當然不會的對不對?云云?你不是福利局的義工人員,你當然不會浪費你寶貴的時間在一個瘸腿又搾不出半點油水的窮小子身上,所以,你不必費神編織美麗動人卻一點也不真實的謊言,我們心裡都清楚答案是什麼?」話畢,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字數頗為可觀的支票遞給云云。

    「謝謝你的陪伴,你的提議我心領了,只可惜——我有更適當的人選了。」

    云云握著那張可以讓她半年吃喝享用不盡的巨額支票,望著范以農修長而步履顛跛的背影,她知道,她再也看不到他了,這個漂亮孤傲,卻和她一樣寂寞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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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漫長而令人輾轉難安的星期過去了,又是一個細雨迷離、令人懶洋洋、諸事乏味的下雨天的週末。

    商珞瑤依然蜷縮在她和柯雅恩租賃的小屋子裡,翻閱著報紙的招聘廣告而兀自發呆歎息。

    她該不該再寄履歷表出去應徵工作?在這個等待范以農回覆的一個星期裡,她一共拒絕了兩個工作機會。

    因為,她不確定她會不會隨時被范以農宣召,會不會被他下令收拾細軟,做個藏在金屋裡、仰人鼻息的青春褪色的情婦?!面臨吉凶位卜的未來,面臨著柯雅恩咄咄逼人的關懷和探問,她一直用迴避、輕描淡寫的態度來應對。

    在答案不明確,命運不明朗之前,她不想造成柯雅恩心裡的負擔。

    雖然,這種等待起伏、掙扎糾纏的滋味是令人窒息、狂亂難安的,但她一再強忍著,也命令自己要沉著鎮定。其間,她曾克制不住等候的煎熬,打電話到盛威集團總裁辦公室詢問范以農,但,得到的卻是范以農不冷不熱、犀銳十足的調侃:「原來你這麼迫不及待想做我的情婦?可惜,我有一長串自願爭取、等著排隊的名單,所以,小姐,你還是忍這點,別這麼猴急!」她受辱似的迅速掛了電話,拚命強忍在眼眶內滾動的淚意,拚命地告訴自己,他並不是這樣殘忍刻薄的人,他只是受了太多創傷和刺激了——

    於是,她強迫自己稍安勿躁,耐心靜待范以農的取捨。但,她的蒼白消瘦和落寞消沉,並沒有逃過柯雅恩慧黠的眼睛,她在屢試不得其果的沮喪懊惱之後,她又絞盡心思想喚起珞瑤的精神,走出憂慮陰霾的暗巷,迎向朝氣逢勃的碧海藍天,洗滌心中的傷感惆悵。

    於是,她悉心策劃了夜遊阿里山兩天一夜的旅遊活動,想趕走商珞瑤臉上的輕愁,豈料,費心安排的一切,卻喚不起商珞瑤一絲一毫的興趣,卻吸引了社團會員的共襄盛舉,於是,騎虎難下的她只有弄巧成拙扛起領隊的職責,浩浩蕩蕩帶領一夥能說能玩的夥伴從台北出發了,再度留下商珞瑤一個人呆在屋子裡咀嚼她那無處傾倒的落寞心事。

    她應該跟柯雅恩她們一塊出去的,那麼,她或許還能夠藉著強顏歡笑來掩藏她的淒楚和痛苦。

    或者,她該出去走一走?享受那種在小雨中漫步的憂傷和浪漫。

    加件粉紅色的冷外套,拎把小花傘,正準備出門前,電話鈴聲驀地刺人耳膜地響起了。

    她放下傘,深吸口氣,故作鎮定地拿起電話,聽筒那端終於傳來範以農低沉沙啞的聲音,「我找商珞瑤小姐聽電話。」

    她吞嚥了一口苦水:「我就是。」她聽見自己緊繃震顫的聲音。

    「你沒出去度週末?是為了等候我的電話,還是暗示我全台北市未婚的男人都瞎了眼睛?」

    對於他的冷嘲熱諷已經疲憊、懂得逆來順受的商珞瑤只是淡淡而平靜地說:

    「這個答案重要嗎?」

    范以農沉默了一下。「當然重要,我可不是那種喜歡和別人分食一塊大餅的男人,既然你這麼急於想知道答案的話,我在羅斯福路和新生南路口的金嵐西餐廳等你,你會得到你要的答案的。」

    抱著受審般的複雜心情,商珞瑤步履沉重地跨進金嵐西餐廳,在靠窗台的席位上找到了正在品賞咖啡清香的范以農。

    「要喝點什麼嗎?」他目光炯炯地審視著她那微微泛白卻更倍增清麗脫俗的容顏,語音嘎啞地問道。

    「我是來聽候裁決的,我可不想浪費你的金錢,免得——」她淒迷地牽動嘴角。「愈欠愈多,永遠償還不了。」

    「哦?你不是想當我的情婦嗎?哪有做情婦的是這樣幫她的男人省錢的?當然,如果是一個做妻子的,那就另當別論了。」

    「你——」商珞瑤驚愕地絞緊雙手,接觸到他那雙深沉莫測的眼眸。「你是什麼意思?」

    范以農淡淡地撇撇唇笑了,他伸手握住她的下巴,慢慢梭巡著她那蒼白而楚楚動人的容顏。「老實說,你不是一塊當情婦的料,但,我願意給你一個更好的選擇機會,你可以做我的妻子,一方面替你哥哥贖罪,另一方面替我節省開支,料理家務。」

    「你——你不是認真的,你怎麼可能願意娶我?」商珞瑤驚慌失措地望著他,支支吾吾地說。范以農又輕啜了一口香濃撲鼻的純咖啡,深思地注視著她,略含嘲謔地說道:

    「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你對當我的情婦比當我的妻子還來得有興趣吧!!」

    商珞瑤臉一陣白一陣青地。「當然不是,而是——你實在不必提出這樣優厚而有保障的條件,對於我這樣一個兇手的妹妹?」

    范以農似笑非笑地撇撇唇:「沒錯,我是大可不必如此寬厚而傷腦筋,我應該直接找人搜集你大哥的罪證,直接送他去坐牢,吊銷他的駕駛執照,免得他開著計程車到處闖禍,製造意外讓你來替他收拾爛攤子!!」

    驚愕和不敢置信再次飛進商珞瑤眼底。「你——你找人調查我們?」

    「我不該對一個想當我情婦,而我卻有意娶她做妻子的人有進一步的認識和瞭解嗎?何況——你那親愛的大哥還撞跛了我的一條腿?」范以農目光閃閃地緊盯著她說,臉上的表情是深奧而難懂的。

    商珞瑤垂下頭,輕咬著唇,無意識地盯著鋪在桌上的麻質桌巾沒有說話。

    范以農卻再次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炯然地凝視著她。「怎麼樣?你在猶豫什麼?是怕扮演不來妻子的角色?還是——不想做我這個跛腳人的妻子?」

    商珞瑤敏銳地發覺到他在講到「跛腳人」三個字時瞳孔緊縮了一下,一抹憐疼而惻然的感情緊緊抓住了她,她溫存地望著他:「如果你不介意娶兇手的妹妹做你的終身伴侶,我當然不會介意做你的妻子。」

    她那溫婉甜美的笑靨像針一般深深扎痛了范以農的男性自尊,他的心痙攣了一下,他惱怒地蹙緊眉峰,沉下臉粗聲警告她:

    「我希望你是真的不介意,因為,你並不會擁有一般女人所期盼的盛大婚禮,更不會風風光光的接受家人親友的祝福。我只能提供給你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公證義式,除了你的兄嫂、兩名證婚人外,不會再有另外的閒雜人等參加我們的婚禮,更別提賀客臨門的酒席晚宴。這點——你能接受嗎?我想,與其讓你的同學親友看笑話,在你背後點點指指,說你嫁個跛子,倒不如省下這些虛偽的過程,你以為如何?」他試探地試注視著她,一字一句地生硬告訴她「婚禮」的「細節」。

    「這樣的安排很簡單隆重,我並沒有意見。」

    「是嗎?」范以農懷疑地挑起一道濃眉。

    商珞瑤對他的質疑只是淡淡一笑,她幽然地說:

    「我很清楚我自己的身份,我不會要求你像娶皇家公主一般給我一個盛況空前的婚禮。」

    「哦?可是有的女人卻非常在乎,總是希望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好像集驕傲美麗高貴於一身的女皇一般,把自己展示在眾人面前。」范以農艱澀而譏刺地冷聲道。

    商洛瑤深深地望著他。「我想,你指的該是你的未婚妻吧!」

    范以農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他面無表情地冷哼著:「是前任未婚妻!」然後,他像灌酒似地一口飲盡了杯中僅餘的咖啡液,把菜單拿到的商珞瑤面前,沉聲命令她:「點點東 西吃吧!這些費用你可以在日後的婚姻生活中慢慢攤還!吃飽了,我們就上你家去提親!」

    「這麼快?」商珞瑤有著措手不及的暈眩和恐慌!

    「快?也許吧!」范以農表情古怪地抿抿唇。「怛,我並不想給你、也給我自己悔婚的機會,所以——我們就急就章打鐵趁熱吧!」

    然後,他霸道地擅作主張替商珞瑤點了一客西冷牛扒。

    「好好多吃一點吧!我可不想要個幹幹癟癟、風吹就倒的新娘子!」

    他為自己找了個笨拙而粗率的理由來餵飽商珞瑤,只為了掩飾她的消瘦和弱不禁風所帶給他的痛憐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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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昱雁一邊忙著收拾凌亂、被小明隨處擱置的玩具,一邊振振有辭地罵著蹺著二郎腿在看報紙的商珞傑。

    「商珞傑!你是瞎眼還是死人哪!你沒看見家裡這麼凌亂不堪啊!你好意思一個人坐在那裡看報紙嗑瓜子,你當老娘是誰?是你請回來打雜的女傭嗎?!」

    對於她的埋怨和斥罵,商珞傑早已學會充耳不聞的工夫,他連報紙都沒挪動一下,淡淡地開口回答著:「你如果不愛整理,也沒人逼你臨時充當賢妻良母啊!反正——我早就習慣我們這個可以媲美垃圾場的家了。」

    啪的一聲,許昱雁立刻抽走商珞傑手中的報紙,怒氣騰騰地瞪著他。「你這王八蛋說得是哪一國的話啊,你當我許昱雁骨頭犯賤啊!喜歡充當你們家的老媽子,如果不是你那個悶騷的寶貝妹妹臨時通知要帶男朋友回家商議事情,你真當我許昱雁喜歡勞動服務啊!這還不是給你留點面子,你少在那挑斤撿兩,說風涼話了!」

    「留點面子?」商珞傑面無表情地撇撇唇,又重新拿回報紙翻閱著。「不必了,你大小姐能管管你那喜歡大呼小叫的嗓門,每天少狂嘯幾次,別讓左鄰右里看免費的笑話,我商珞傑就阿彌陀佛、感激不盡了。」

    「你——」許昱雁氣得滿臉通紅,還來不及發威,門鈴聲就響起了。

    她惡狠狠地瞪了已放下報紙的商珞傑一眼,粗魯地打發兒子到房間裡玩耍!然後,忍著一觸即發的怒意大剌剌地拉開了門扉。

    當她看見儀表非凡、器宇軒昂的范以農的瞬間,不禁略帶酸意地掃了商珞瑤一眼,但,當范以農那柄古銅色的手杖映入眼簾時,她不禁大驚小怪地嚷了起來。

    「喲,珞傑,你瞧瞧,你那個古靈精怪的妹妹這會兒竟然帶了個拄了根枴杖的男朋友回來了,哎喲!真是有趣極了!」商洛瑤難堪地望了范以農僵硬嚴峻的臉孔一眼,對他遞上無限祈諒的一眼,然後轉首對許昱雁婉轉的介紹著: 「大嫂,他是范以農,是我的朋友,也同時是我以前公司盛威企業集團的總裁!」許昱雁一聽,就像魔術師似地馬上換上了另一副嘴臉:「哎喲!真是失敬、失敬!范先生,你請進!」她忙不迭乎地款待著,並扯著高昂的嗓門吩咐商珞傑。「珞傑,有貴客臨門了,你還不趕快把我們家最上等的洋酒拿出來招侍客人。」

    坐在小巧簡單的客廳沙發上,范以農伸手拉住原想跑去幫忙大哥張羅茶酒的商珞瑤。「你陪我坐在一塊,慢慢享受這種風水輪流轉的奇特滋味!」

    商珞瑤驚異地望著他:「你——」臉孔竟微微發熱起來,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他是在為她打抱不平嗎?

    「我是個重視公平交易準則的生意人,所以——你必須嫁雞隨雞,學會我的遊戲規則。」他掀起嘴角,淡淡地說。

    端著熱騰騰的一盞茶壺!許昱雁和商珞傑小心翼翼地為范以農和商珞瑤洗荼、泡茶。

    「范先生,你請用荼,唉呀,都怪珞瑤在電話裡沒說清楚,我們不知道你要大駕光臨,否則,一定請你好好上館子吃頓飯的。」許昱雁笑咪咪地對范以農說。「希望——你不會怪我們怠慢客人。」

    「哪裡,我這個人很隨和,頗能人鄉隨俗的。」他閒散自若地說,但卻文風不動一口茶也沒端起來喝。

    「不知范先生偕珞瑤光臨寒舍是純粹來作客,還是——」商珞傑喝了一口荼,微笑地詢問道。

    「我是來向你們提親的。」范以農直截了當的切人正題。

    「真的?那——可得好好商議了。」許昱雁笑逐顏開地接口道,並頗有深意地看了丈夫一眼。

    范以農看在眼裡,不禁稍稍抬起眉毛略含嘲諷地笑道:

    「商太太,你認為我們應該怎樣來安排這場婚禮?」他不給許昱雁有任何發表意見的空檔,立刻板著臉淡漠地接下去說:「我已經和珞瑤商量好了,我們決定不宴客,公證結婚,而且除了你們兩位、公證人之外,其餘人等我們一律不予通知參加。」

    「什麼?!」商珞傑和許昱雁立刻變了顏色。

    「這——像話嗎?好歹——商家也是個清清白白的人家,我跟她大哥也好歹供她念到大學畢業,哪有這麼隨便草率地就把白己的妹子嫁出去的道理?何況,我們這個家需要她幫忙的地方還多得很呢。范先生,你總得拿點誠意出來,哪有這麼容易就打發我們做兄嫂的?!」

    范以農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反問:

    「你所謂的『誠意』是指什麼?是指一筆可觀的禮金?」「你——」許昱雁的臉立刻難看地沉了下來,她火大地還來不及開炮以前,商珞傑立刻使個眼色制住了她的蠢動,然後,他一臉凝重地正視著范以農,慢條斯理地開口問道:「范先生,我並不反對你和珞瑤公證結婚,但,我們商家雖然父母已不健在,又是個小康之家,但,我只有珞瑤這麼一個妹妹,我不能讓她嫁得這麼委屈、輕率,至少,也應該宴請一些最基本的至親好友?!」

    「至親好友?你喜歡你的親朋好友看到你唯一的妹妹嫁給一個跛子嗎?你認為這很風光,很值得炫耀嗎?用我的錢來買你們親友詫異好奇的眼光?」

    「這——」商珞傑一時為之語塞。

    「再說——你有什麼資格發表意見?!」范以農神色凌厲而冰寒地緊盯著他。「如果不是你兩年前開車撞到我,又在事後逃逸無蹤的話,我又怎會成為一個上不了檯面的瘸腿新郎?而你妹妹也不必為了替你贖罪而嫁得這麼寒傖委屈!!」

    商珞傑的臉色倏然刷白了。「什麼?!你——你就是那個我在雨夜裡撞倒的人?!」他語音震慄地問道。

    「不錯!拜你所賜,我不僅成了跛子,而且——我的未婚妻也趁我躺在醫院治療的時候送還她的訂婚鑽戒!」范以農目光森冷地逼視著他,無視於商珞瑤充滿哀求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咬牙說:「你說,你這個始作俑者,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

    一直聽得迷迷糊糊的許昱雁這時總算瞭解整件事情的大概,她瞪著范以農,毫不客氣地挑眉反駁:「慢著,范先生,你有什麼憑據證明是我先生開車撞了你?事情都過了兩年,你憑什麼來反咬我們一口,除非,有人證——」然後,她像穎悟到什麼似地倏然變了好幾種臉色,她惡狠狠地衝到商珞瑤面前來,霹靂叭啦指著一臉蒼白的她破口大罵:

    「你這個忘恩負義,吃裡扒外的惡毒女人,你的心是黑的,還是給狗吃了,你竟然反藥、出賣自己的大哥,你還有沒有良心,有沒有天良啊!」

    「大嫂!我——」商珞瑤一臉淒楚、含淚而顫抖想提出解釋。

    「你怎樣?你這個應該千刀萬剮、五馬分屍的狐狸精!你會不得好死!你——」

    「住口!」范以農暴怒地厲聲喝道,他怒光迸射瞪著她。「你給我嘴巴放乾淨一點!你有什麼資格這樣辱罵我未過門的妻子!只因為她比你、還有你——」他寒光逼人地刺向一臉灰白不安的商珞傑,咬緊牙齦地譏刺著:「多了一份做人最起碼的良心和罪惡感?」

    痛楚和愧疚扭曲了商珞傑的臉,他的心隱隱抽痛著,他從來沒有一個時候像這樣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悲憤和窩囊。

    「虧你們做兄嫂的還有臉來扭曲是非,遷怒於珞瑤?哼,如果不是她的苦苦哀求、我還沒有這種輕易原諒別人的雅量,商珞傑,你可知道,你妹妹為了救你,竟然不惜委屈自己願意做我的情婦?」他看見商珞傑痛苦震動地連唇色都泛白了。「而你們居然還給她冠上欲加之罪?」

    「珞瑤,你——」商珞傑慚愧地緊緊握緊自己的拳頭。「哥,你別難過,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何況——」商珞瑤星眸半垂,極力掩藏著那股在眼眶內盤旋、酸楚欲雨的淚意,抬起頭,她對滿臉愧惶的商珞傑露出一絲贏弱而楚楚堪憐的笑容。「一場無心造成的意外傷害,能換來一樁名正言順的婚姻,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我們應該慶幸的,不是嗎?」

    這番詰擊潰了商珞傑的自制力,他熱淚盈眶地抱著商珞瑤,痛苦而自責地哽咽著。「珞瑤,是大哥對不起你。」

    這一幕令范以農震動而酸楚莫名,但,他只是靜靜注視著含淚相擁的兄妹倆,把所有翻湧、疼惜的感情緊壓在心靈深處。

    過了半晌,商珞傑好不容易才勉強克制自己奔騰失控的情緒,輕輕鬆開淚痕猶存的珞瑤,深吸一口氣,神情鎮重地對范以農說:

    「范先生,既然我才是造成你一切不幸的罪魁禍首,這個罪責應該由我來全權承擔,而不該由我無辜的妹妹代我頂罪——」

    「哥!」

    「商珞傑!你發什麼瘋啊!!」許昱雁一聽,立刻暴跳如雷地殺到他跟前。「由你來承擔?哦,你有種,你有骨氣,你有擔當,你去坐牢,吃不要錢的牢飯,而我跟小明就活該,任憑你傾家蕩產,賣弄手足情深,而我們母子倆就活該無依無靠、流浪街頭當乞丐嗎?」

    「我——」商珞傑痛楚而矛盾地咬緊牙根。

    「你怎樣?你——」

    「夠了,我是來這裡提親的,可不是來看你們夫妻吵架的,要怎樣,你們最好一次拿個主意。我的耐性是有限的。」

    商珞傑正想講什麼由他來承擔一切的話時,許昱雁立刻瞪大眼,火大地把他拉到牆角一隅凶巴巴地理論著。

    商珞瑤見范以農不耐地蹙著眉峰,深怕他改變主意,即刻挨到他身邊,拉著他的西裝衣袖,滿含祈諒地望著他說:

    「求你,放過我哥哥,我會完全遵守你的約定的,好不好?」

    一抹複雜難解的光芒閃過范以農深邃如潭的眼睛,他淡然地撇撇唇笑了。「你哥哥有你這樣委曲求全的妹妹真是他的福氣!」他搖搖頭,發出一聲無言的歎息,然後,清了清喉嚨,把目光射向還在牆角爭論不斷的商氏夫婦。

    「你們兩位吵出個結論了嗎?如果沒有,等我走了你們再繼續,否則,我們就維持原案。」他淡漠地掃了一臉灰白沮喪欲言又止的商珞傑一眼,又把眼光犀利地刺向噘著唇,牢騷滿腹的許昱雁,冷冷地挖苦道:

    「商太太,我知道你心裡很不舒服,不過,我范以農也不是那種喜歡斤斤計較的人,我這裡有一張面額一百萬的現金支票,應該可以做為我娶珞瑤的一點薄禮了吧!」

    「當然,當然——」許昱雁立即眉開眼笑地伸手準備接過支票,不料,商珞傑卻如遭電殛地向她低吼著: 「不淮拿!我商珞傑又不是在賣妹妹!」一絲難以察覺的驚奇閃過范以農的眼中,但,商珞傑的骨氣立即換來太座的一陣霹靂亂 罵:

    「不准拿?你腦筋燒壞了?什麼叫作賣妹妹?你供你妹妹唸書,供她吃住穿衣,收一點聘禮不可以嗎?再說,你也不想想,你的房屋貸款,還有你的計程車的貸款都還沒償還啊!」

    「不准拿,你聽到了沒有?你不能拿這種貪心而沒有良知的錢?!」

    「貪心?沒有良知?幹嘛?這錢是有毒,還是會咬人啊!」

    范以農冷眼觀望著這一幕。「你們家可真熱鬧啊!」

    他的揶揄令商珞瑤窘困難堪地垂下頭,一時無言以對。

    「抱歉,我想回去了,你可以送我一程嗎?」范以農語音嘎然地說,他看了看仍在扯著喉嚨爭執不休的商氏夫婦一眼。「我想,你哥哥他們大概沒有閒工夫送客,或者,我送你回公館好了。」

    商珞瑤輕輕點點頭。於是,他們沒有和商珞傑打聲招呼便一塊相偕步出戰火喧天的商家。

    坐進范以農平治車前座,商珞瑤一直緘默而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的景物發呆。

    范以農只是沉穩有力地握著方向盤,專注地注視著前方路況,沿著絲絲紛飛的細雨,駛向新生北路。

    「對不起……」商珞瑤突然悄聲冒出了這句話。

    范以農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他目光仍擺在前方閃爍不定的車燈上。「對不起?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句話?」

    「第一個對不起是——因為我大哥撞了你;第二個對不起是因為——你寬宏大量願意娶我這個肇禍者的妹妹;第三個對不起,是因為讓你看到我們家的戰火;第四個對不起——讓你花了一百萬的巨款來買我這位新娘!第五個對不起——」商珞瑤淚光閃爍地望著他那線條剛毅而突出的側影,語音淒然而哽咽地吐出了一連串的「對不起」。

    范以農心頭一凜,倏地把車子緊急停靠在一旁,然後,粗魯地一把摟過商珞瑤玲瓏纖盈的身軀,緊緊地封住她柔軟如綿的紅唇,也凌厲地封住她那一串令他心旌震撼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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