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凡毅沒想到自己居然在短短一個月內成為台大最受歡迎的教授。
校長禮遇他,系主任肯定他,學生更是打心眼裡崇拜他、欣賞他。
而他俊逸出眾的外形,溫文爾雅又不失親切詼諧的言談,更成為女同學傾慕心儀的偶像。
為了避免無謂的麻煩,他故意對外宣稱他在美國早有未婚妻。
事實上,他是真的有論及婚嫁的對象,只不過,他一直用拖延戰術把婚事緩下來而已。
這次會回來台大教書多半也是為了逃避他叔叔莫定藩的催婚,還有逃開袁雪瓊對他的糾纏癡戀。
想起袁雪瓊這個對他情有獨鍾,苦苦糾纏的千金小姐,他的雙眉不禁蹙攏了。
不可否認,袁雪瓊的確是個明艷動人的女人,中美混血的她,身上永遠散發著一股性感、慵懶而浪漫高貴的氣息。
高挑修長的身材,精致分明的五官,於加上富可敵國的家世背景,她這個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嬌嬌女的確有她傲人之處。
她一直是美國紐約上流社會的一顆明珠,任何高級的晚宴舞會,只要有她出現,所有的光芒就全集中在她風華逼人的身上。
她永遠是上流社會的寵兒和人們眼光匯集的焦點!
女人嫉妒她的艷姿聘婷,而男人則絞盡腦汁想贏得她的青睞。
而袁雪瓊的父親袁新海,這個縱橫美國金融業的大亨,更是把袁雪瓊這個唯一的掌上明珠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瑰寶。
由於袁雪瓊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因病過世了,而和愛妻鶼鰈情深的袁新海並未再續弦,反而將所有的感情和鍾愛全擺在他唯一的寶貝女兒身上。
出身貴族的優越感、父親的溺寵,再加上周旋在身邊那些追求者的阿諛謅媚,更助長她驕縱任性、我行我素的傲氣和行徑。
每當有男孩子對她百般討好、曲顏承歡時,她總是帶著一種嘲謔而似笑非笑的神態,冷冷地睥睨著他們,仿佛在欣賞一出極端無聊可笑的丑劇。
而各種蜂擁到她閨房的禮物,如玫瑰、珠寶、香水,都被她窮極無聊地賞給了下人,要不然就是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
目睹寶貝女兒對那些追求者不屑一顧的態度,袁新海曾經好奇地詢問她:
“有那麼多優秀而殷勤的男孩子喜歡你,難道沒有一個可以引起你的注意嗎?”
對於父親的關切,袁雪瓊只是愛驕地摟住他的脖子,半真半假地撒嬌道:
“爹地,我才不希罕那些自以為是的臭男生哩!我只要有您就可以了。”
袁新海聞言,笑得好開懷,他不勝寵愛地擰了女兒的鼻頭一下,“寶貝,你可真會逗你老爸開心啊!告訴爹地,到底要怎樣的男孩子才能贏得你的垂青呢?”
袁雪瓊膩在父親的懷裡,嬌俏地轉動著一雙滴溜溜、水汪汪的眼眸思索了一下,“當然是和爹地一樣成熟漂亮的男人啊!”
袁新海又是一陣開懷大笑,“你這孩子,怎麼消遣起你老爸呢?不要沒大沒小的,正經一點,告訴爹地,你到底喜歡怎麼樣的男孩子呢?”
袁雪瓊沉吟了好一會,才慢慢回答:
“我喜歡中國男人,就像爹地和莫叔叔一樣溫柔、睿智又有見地的男人。而那些圍在我身邊打轉的美國男孩,我覺得他們太浮躁幼稚了一點,有時間又現實得教人受不了。”
她口中的莫叔叔就是袁新海的生意伙伴和好友莫定藩。
聽她這麼一提及,袁新海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聯婚的意念。
他知道莫定藩有個正在哈佛攻讀法律學博士的侄兒,一個漂亮、學識淵博又才情縱橫的中國青年。
於是,他悄悄打了通電話給莫定藩。
莫定藩當然沒有異議,更求之不得。
在他們極具巧思又不動聲色的安排下,莫凡毅和袁雪瓊在一個別開生面的情況下結識了——
那天,是莫凡毅個人吉他演奏的表演會。
除了念書外,他也是能玩能瘋、允文允武的男孩子。
不但書K得好,音樂才華更是不同凡響;舉凡鋼琴、電子琴、吉他都難不倒他,那些樂器在他手裡好象有神奇的生命力,總是能牢牢抓住每一個聽眾沉醉向往的心。
那天,他是應叔叔莫定藩的邀請,替某位熟識的同鄉開的餐廳做臨時安插的音樂演奏,也為在餐廳聚會的成大同學會增添愉悅的用餐情緒。
他靈活純熟的指法,瀟灑不群的神態,立刻抓住在場所有聽眾的心弦,包括坐在袁新海和莫定藩身邊的袁雪瓊在內。
她立刻不假思索、直截了當地告訴她的父親袁新海,“爹地,我要認識他,那個彈吉他的中國男孩,無論如何您一定要幫我安排。”
袁新海露出一臉奇妙的笑容,“雪瓊,你請爹地幫忙,倒不如請你莫叔叔出馬還來得有效!”
“為什麼?”她茫然不解地說,並將臉移向了莫定藩。
“因為你想認識的那個中國男孩不巧正是他的侄子。”
聰穎慧黠的袁雪瓊立刻穎會了過來,原來今晚這場精彩的音樂餐會,是她爹地和莫定藩蓄意安排的。
性情像西方女孩一般爽朗熱情、新潮大方的她,也就毫不造作地坐在下面慢慢聆聽莫凡毅獨特生動的吉他演奏,屏息等候他結束表演,等他拿著吉他走向他們這一桌——
莫凡毅揉揉眉峰,漂亮而性感的嘴角綻出一絲苦笑,他從來沒有見過像袁雪瓊那樣火辣辣而熱情四射的女孩子。而她愛恨分明、驕縱跋扈的個性也教他不敢恭維。
若不是看在他叔叔莫定藩的臉面上,他實在懶得和她這種被慣壞了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千金周旋。
和她在餐廳認識之後,她便以他的女朋友自居,常常到學校盯梢,更時時藉故到他住處盤旋,做個令人不勝其擾的不速之客。
更離譜的是,她常常軟硬兼施、無理取鬧地向他逼婚,弄得他筋疲力盡又有些啼笑皆非。
他拿到博士學位之後,她鬧得更乖張,並口口聲聲威嚇他不准見異思遷、移情別戀!她的疲勞轟炸和死纏活賴只是徒增他的困擾和反感而已,所以,他接受台大校長的約聘逃到台灣來。
他有個非常強烈的直覺,他感情的歸屬是在這裡,在這塊令他覺得熟悉又陌生的國度裡!
他真的有這種強烈而難以解釋的感覺——
再一次,下意識地,他慢慢伸手撫摸自己額前那道已經斑白模糊的疤痕。
思緒又開始飄浮起來,飄到一個遙遠而疑真似幻的夢境裡……
陽明山公墓。
莫凡毅捧著一束素雅的雛菊放在修剪整齊的墓碑台前。
下意識地,他又習慣地伸手摸著額前那道無損他俊挺漂亮容貌的疤痕。
他垂下眼,突然有種極為憂傷又酸楚萬分的復雜情緒。
他望著刻在墓碑上的字。
彭鈞達教授之墓
生於1953年,歿於1984年,享年三十二歲
立碑人台大全體教職員暨學生恭志
好一個到死也寂寞孤獨的人,竟然沒有半個家人為他建碑安葬。
莫凡毅不禁為他的際遇感到悲哀而有絲憤慨不平了。
突然,他聽到一陣細輕而腳步聲。
他本能地回過頭,然後,他的呼吸停頓了!
一張純淨白皙、清靈出塵而可以讓所有男性屏息震動的容顏俏生生地佇立在他不敢置信視線之內。
夏筠柔被他灼熱而有點放肆的注目禮盯得有些怏然而困窘惱怒了。
她本能地車轉身子,掉頭就走。
“你不是來祭拜朋友的嗎?怎麼,花都還沒擺上,就准備走人,你不覺得這麼做對死者太不敬了嗎?”
夏筠柔停住她的腳步,她掉過頭來,一雙晶瑩剔透、如秋水盈盈的黑眸像冰針一般冷冷地射向莫凡毅,“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莫凡毅眼睛閃了閃,有些譏誚地揚起眉,“當然,我通常沒有跟空氣,還有……”他看了看周遭整齊排列的墳塚一眼,“跟死人喃喃自語的習慣。”對於他的揶揄,夏筠柔只是冷漠地把手口的白玫瑰放在彭鈞達的墓碑前,然後站直身,繃著臉,二話不說地准備離開。
“就這樣走了?你大老遠上山,除了獻花,沒有話要跟死者說嗎?你不怕死者晚上托夢向你‘抗議’嗎?”
夏筠柔慢慢轉過身來,莫凡毅臉上那抹玩世不恭又略帶挑釁的神情激怒了她,“對不起,請你收起你那自以為是的幽默感,我不以為你在墳場跟女孩子搭訕挑逗的行徑是一種對死者尊重的表現,再說……我從來沒有興趣跟陌生人抬槓,尤其是一個輕浮又自以為是的男人!”
莫凡毅並沒有被她尖銳刻薄的攻訐惹火,他反而樂在其中,他雙眼亮熠熠的,閃爍著一抹激賞而揉合了趣意的光彩,“你還真是我所見過口才最犀利的女孩子,不過,你是不是有點反應過度了,我這個輕浮又自以為是的陌生人,剛剛做了什麼挑逗你的事?除了善意的玩笑和抬槓之外?”
夏筠柔一窒,臉頰不爭氣地微微泛紅了,“對不起,我只是不……習慣跟陌生人交談,特別是……在他面前。”她的目光忽然無盡溫柔而淒楚地停泊在彭鈞達的墓碑上,一雙水靈靈的美眸淫浸在一層迷蒙如霧的煙波裡,泛著點點幽冷而絞人心碎的漣漪。
莫凡毅臉部的肌肉沒來由地抽痛了一下,“我剛剛還以為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最孤獨的人,現在,我知道我錯了,他是這個世界最幸運而最富裕的男人!”他暗啞地說。
“是嗎?”夏筠柔淚光瑩然地反問著,眼睛始終不曾離開墓碑一眼。
此景此情,看得莫凡毅眼裡竟有一種心痛而又想動容落淚的沖動。
然後,他的理智提醒他,該是離開的時候了,他不該也沒有權利站在這裡繼續“干擾”她,做個唐突而不識相、不受歡迎的“第三者”。
但,他又苦澀地吞咽了下去,這根本是多余而無聊的。
看她像化石一般地佇立在墓碑前,目光癡迷而繾綣地望著墳塚出神發呆,他就知道他什麼都不必做,除了離開之外。
他離去的腳步聲驚攪了夏筠柔的凝思,她神思怔忡地出於本能喚住了他。
“你……你要走了嗎?”
莫凡毅淡淡點頭,目光深遠而若有所思地瞅著她。
那種仿佛有千言萬語的眼神撼動了夏筠柔冰冷的心扉,她怦然心動而困惑迷茫地蹙著眉問道:
“你為什麼會來祭拜他?你和他是什麼關系?”
莫凡毅的眼睛閃了閃,“我和他的關系和你一樣深,”他莫測高深地啞聲說:“而我對他的感情更不亞於你。”
“是嗎?”夏筠柔有些嘲弄地抿抿唇,“沒有人對他的感情能像我一樣,刻骨銘心,至死不渝!”
她的話再度撼動了莫凡毅,但,他把所有僨張的情緒擺在心靈深處,“是嗎?”人學她嘲謔地微微揚起一道濃挺的劍眉,“這可很難說喔!他在我心底的分量和對我生命的意義可能遠遠超過你。”他耐人尋味地說,似乎有意跟她較量,一爭長短似的。
他挑釁的故弄玄虛的口吻終於挑起了夏筠柔的興趣和旺盛的好奇心,“你到底是誰?”
莫凡毅好象故意尋她開心似的,他眨眨眼,以問為答地提醒她:
“你不是沒有和陌生人交談的習慣嗎?”
夏筠柔沒碰過像他這麼世故狡猾又可惡的男人,她沉下臉,像跟誰賭氣似的,甩甩一頭瀑布似的長發,挺直背脊,悻悻然地從莫凡毅的身邊走過,准備離開墓地。
“這樣就宣告失敗了?你未免太容易激動而意氣用事了吧!”莫凡毅在她身後懶洋洋地笑著說。
夏筠柔停頓了一下腳步,暗吸一口氣,然後,笑容可掬地回首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冷聲告訴他:
“先生,你如果覺得生活太無聊,活著很無聊,我建議你可以在附近找找看,還有沒有哪塊空地可以利用?然後,你可以挖個洞直接跳下去,你會發覺這種死法比活著浪費生命、逗弄女孩子有趣多了。”
話畢,她不管莫凡毅有任何反應,便背過身子,甩著一頭迎風招展的秀發迅速穿過坡道,離開了陽明山公墓,也離開了莫凡毅深思復雜而趣意橫生的注目之外!
夏筠柔抱著樂譜和一把白色的吉他走在校園的羊腸小徑上。
她正准備參加每個星期舉行一次的吉他研習會。
以前,她對音樂只是純粹欣賞,但,自從彭鈞達死了之後,她就有一股想要深入音樂殿堂,接受音樂洗禮的強烈欲望。
藉著觸摸音樂,她好象可以感受到她和彭鈞達之間的聯系,一份即使生離死別也無法斬絕的感情。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那種用情專一、無怨無悔的人,在這種講求效率、速食的戀愛時代,她知道自己實在是冠絕古今的稀有動物。
習慧容就常常取笑她的癡傻和頑固,更常常調侃習烈是在和一個死人爭寵,在打一場完全沒有勝算可言的敗仗。
奈何,她還是固執地活在緬懷彭鈞達的美好回憶裡。
她曾苦口婆心地對習慧容說,雖然,彭鈞達就象流螢般輕輕掠過她的生命,但,那輕輕的一小段,卻是她生命的全部精 華,她這一生再也不可能傾注這般深刻的心去愛任何男人了。
習慧容拿她的執迷不悟實在沒轍,只好改去勸說習烈,要他先做好萬全的心理准備,免得真的從愛情的懸崖上摔下來,落個屍骨無存的地步!
對她不厭其煩諫言,習烈反而敬謝不敏,嗤之一以鼻地告訴她,“謝啦!我不會忘記多准備一點紙錢到我那個陰魂不散的情敵墳前燒香膜拜,請他要嘛——就永遠在地府裡安息,要不然就投胎轉世,不要糾纏我未來的老婆人選,讓她一輩子活在沒有任何意義的追憶裡!”
對於習烈如出一轍的頑固,習慧容這個左右為難的俏紅娘不禁為之氣沮,更有滿腹說不出的苦悶和無力感。
但,她這個對音樂和五線譜實在沒什麼鑒賞細胞的音癡,居然也跟夏筠柔一塊加入“吉他研習社”這個突破學校界限的社團。
不過,她這個漫不經心地社員常常逃課跑去看電影、壓馬路,還有參加舞會。
所以,今天下了課,夏筠柔也沒等她,便一個人抱著樂譜、吉他先走了。
壓根沒想到習慧容會氣喘吁吁地在她背後追趕著。“筠柔,你等我一下嘛!”
夏筠柔在活動中心的大樓石階前停下來,笑意盎然地望著她因奔跑而變得酡紅酣熱的臉,“怎麼?你今天不逃課?”
“不了,我今天要跟你一起去參加。”習慧容有些喘息地說。
“哦?”夏筠柔詫異地微抬起一道秀眉,“你不是說這個社團活動很無聊嗎?”
“今天不同,有個大帥哥要來這裡當指導員,我這個對帥哥根本沒有免疫能力的人當然不能白白錯過這個從天而降的好機會!”習慧容直言無諱地說,一點也不知道維持女性的矜持和害羞。
夏筠柔沒好氣地斜睨了她一眼,“你到底是來研究音樂?不是研究帥哥的?”
“這……我是研究音樂順便研究帥哥嘛!反正……一魚兩吃,一舉數得嘛!”習慧容強辭奪理地辯駁道。
“你喔!真是臉皮厚得連鋼釘都釘不進去,一點女孩子的樣子都沒有!”
習慧容不以為忤地挑眉道:
“我本來就不是你這種艷光逼人、氣質超塵的窈窕淑女,我不主動出擊,睜大眼睛自力救濟的話,很快就會三年拉警報、四年沒人要啦!”
“瞧你,說得像沒出息的花癡一樣,沒有男人你會死啊!”夏筠柔啼笑皆非地瞪了她一眼,兩人相偕步上位於二樓的活動教室。
習慧容頑皮地吐吐舌頭,“是不會死,不過,日子可就乏味難過多了。”
夏筠柔情不自禁地輕晃了一下頭顱,並失笑地又白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坐在靠牆角落的一隅,並順手把吉他倚牆擱著。
習慧容坐在她前面,而須臾間,又有其它同學陸陸續續地走進教室,不一會,就把整個教室占滿了。
吉他研習社會這麼受歡迎而超額收員,實在是出乎夏筠柔的預料之外。
這群身具音樂稟賦而湊在一塊的愛樂者,並沒有固定的指導老師。
而由幾個重要的干部擔任策劃人員,負責研擬名單邀請知名的音樂家和學者輪流擔任講師,以生動而富於變化的課程來促進音樂藝術的交流和共賞琴韻的軼趣。
夏筠柔拿出樂譜和筆記,望見習慧容那滿臉若有所待的焦躁,不禁從嘴角泛出一絲打趣的微笑,真不知是何方神聖有那麼大的魅力,竟然能讓這個視音符為豆牙菜的小妮子坐立難安地引頸翹盼?
在疑悶猜臆中,她看到社長謝劍安領著一個身材瘦長、氣宇軒昂的年輕人進教室,站在眾人熱絡的注目下。
望著那個風采翩翩、笑意盎然的年輕人,夏筠柔好象挨了一記悶棍,登時目瞪口呆。
而興奮萬分的習慧容卻絲毫沒有發覺她的異樣,還回過頭嬌俏慧黠地向她眨了一下眼睛,“怎樣?他很正點吧?”她悄悄聲地說,不待夏筠柔有所回應,又迫不及待地轉過頭把目光凝在講台上,聆聽社長謝劍安簡明扼要又不失誠懇幽默地介紹著這位剛出現就讓夏筠柔心慌意亂、五味雜陳的指導老師。
“各位同學,我們很榮幸能邀請到台大法律系最年輕的教授莫凡毅老師蒞臨本社指導,他除了學問了、長相好、口才好之外,音樂素養更是好得沒話講,他現在是台大愛樂社的指導老師,我們非常高興能請他在百忙之中撥冗指導,和我們一起徜徉在優美的樂符之中,現在,就讓我們以十二萬分的熱情和掌聲來歡迎莫老師的蒞臨,並請他講幾句話如何?”
台下立刻掀起一陣如雷的掌聲,在這些熱熱鬧滾滾的鼓掌聲中,莫凡毅從容不迫地站在講台上,用一對神采奕奕、炯炯有神的眸子,微笑地掃視著全教室的同學。
他若有似無地掠過夏筠柔僵硬窘迫而微微不自然的臉龐,一對亮晶晶的黑眸閃動著一絲狡猾而打趣的光彩,然後,他帶著笑意撇撇唇,調開了目光,重新放在教室中央,不卑不亢、幽默清新而別具生氣地開口說道:
“謝謝各位同學給我這麼‘好’的掌聲,害我這個……呃,不知道自己‘好’在哪裡的老師,實在有點心虛又誠惶誠恐,生怕漏氣,讓你們發現——其實,我只是長相還差強人意,學問馬馬虎虎,音樂素涵呢,更是比音癡強過一些些而已……”他頓了頓,聽到台下同學止不住的笑聲和再度揚起的掌聲,“謝謝,我現在有點信心了,呃,很高興能在這裡和你們結緣,現在,你們已經認識我這個對自己到底‘好’在哪裡還有一點點‘莫’名其妙的指導老師,能不能換我來認識你們呢?看看你們到底‘好’在哪裡呢?”
他語出多關的妙語如珠再度帶動同學們崇拜熱烈的笑聲和掌聲。
短短的幾分鍾,他就和所有的同學打成一片,並認識了所有研習會的成員,包括不情不願、心情冷暖交集的夏筠柔在內。
然後,在所有同學熱情的要求下,他即興拿起吉他,彈奏了曲抒情老歌“JustWhenINeededYouMost”。
優美感傷而幽沉揪心的音符,立刻透過他生動靈活的指法飄蕩在每一個聆聽者的耳畔、心弦上。
再一次,莫凡毅以他個人獨特優異、扣人心弦的音樂才華征服了所有人的心。
他的眼睛梭巡著每張年輕而屏息如醉的臉龐,在他們眼中讀到了崇拜、心折和激賞!
突然,他的眼睛和夏筠柔接觸了,他在那兩泓霧氣蒙蒙的秋水裡看到她的震動、迷惘哀愁和美麗!
時間仿佛在這令人心醉神馳的一刻凝結了,這如電光石火、令人渾然忘我的一刻!
然後,神奇的魔咒在夏筠柔的理智抬頭的那一瞬間消失了!
她掙扎地別過頭,滿腔淒楚地告訴自己,他不是彭鈞達,他不是——
雖然他的音樂裡也具有懾人的魔力,雖然,他那雙深邃如海的黑眸像磁場一般蠱動著她,攪得她芳心如麻,但,他不是彭鈞達,他不是——
突然,她發覺自己羸弱而酸楚得有種想哭的沖動,不!她不能坐在教室裡演出情緒崩潰的一幕,她必須冷靜自制,她必須逃開這裡,逃開莫凡毅對她的催眠和蠱惑,重新找回呼吸思索的空間,於是,她倉皇地拿起樂譜,連吉他也忘了拿,就狼狽地從教室後門竄了出去。
她一路奔下樓,沖出了活動中心,直奔到她和習慧容合租的小公寓。
用力地合上門板,她手上緊捏著彭鈞達遺留給她的樂譜,淚,像斷線的珍珠般撲簌簌地滾了下來——
夏筠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答應習烈的邀請,同意做他的舞伴,陪他參加台大法律系的送舊舞會。
或許是因為她上星期日回龍潭探望母親,看到母親日漸羸弱的身體,看到她愁眉深鎖、語重深長地對她說:
“筠柔,媽知道你一直忘不了彭少爺,但,媽相信彭少爺地下有知,他不願意用他的愛來耽誤你的青春和幸福,愛一個人、懷念一個人並不一定要用心來殉情,媽年紀大了,這幾年身體愈來愈差,也不知道能再陪你幾年,如果,你一直這樣固執,不肯接受別的男孩子,教媽走了之後怎麼安心啊!”
母親憂心忡忡的話讓她穎悟到自己的自私和疏忽,自彭鈞達亡故之後,桂蘭山莊就被他的繼弟顧秀傑接收,而她們母女也就理所當然地被趕了出來,靠著彭鈞達早有心預留的一筆基金和阿順伯回桃園龍潭開小吃店維生,同時還要應付她繼父羅建雄不定時的騷擾和勒索。
自從去年劉亦茹和羅建雄爭執從樓梯上摔下來,傷了脊椎骨之後,她的身體便愈來愈差,所有中老年人會出現的毛病,如高血壓、糖尿病、骨質疏松等毛病都提早出現了。
為了不讓她擔憂而能專心念書,並防止羅建雄這個色欲熏心、又毫無倫常觀念的繼父無謂的侵犯騷擾,劉亦茹堅決反對她通車,並再三叮嚀她少順桃園,少一個人單獨行動,免得讓羅建雄有機可乘。
望著母親日漸衰老憔悴的容顏,和話裡掩不住的憂慮,夏筠柔的心湖裡驟然吹起了陣陣不安和愧疚的波浪。
而習慧容前幾天漫不經心的一番話也讓她這位無心聆聽的室友,嘗到了一股難以解釋、難以言喻、掩藏著微妙醋意的少女情懷。
“唉!我的初戀好慘啊,還來不及萌芽燃燒就化為灰燼了。”習慧容一回來,就長吁短歎、擠眉弄眼地猛吐苦水。
那時候,夏筠柔正在趕一份作業,她乍聞此言,不禁從書桌裡抬起頭來調侃她:
“明天就要交一份青少年犯罪研究實訪的調查報告,你這個總是臨時抱佛腳的人不趕快加把勁,還有閒情逸志暢談你的失戀症候群?”
習慧容這時才如夢初醒般地驚跳起來,“啊!我差點忘了。都是該死的莫凡毅害我的,誰叫他要長得那麼英俊瀟灑,又是那麼幽默風趣、才華縱橫?害我還來不及打聽到他已經訂婚的死會消息,就莫名其妙地嘗到了失戀的苦果。”
“他已經訂婚了?”夏筠柔不知道自己的胸口為什麼會有一股窒悶而刺痛的感覺。
“對呀!想想,像他這麼出類拔萃的稀世奇才不早被好些識貨的洋妞或華裔小姐訂下來才是怪事呢!哪會等他空運來台讓我們捷足先登呢?”習慧容煞有其事地苦著臉悲歎,“唉!我再也不要去上吉他研習課了,免得只能望著他流口水,心動而不能有所行動!”
那個晚上,夏筠柔失眠了,媽媽的話,彭鈞達彈鋼琴的神韻,還有莫凡毅那張俊郎而神采奕奕的臉紛紛湧進她紛擾如麻的腦海裡,而她的耳畔卻一直回蕩著莫凡毅彈奏的那首抒情老歌:“Just
WhenINeededYouMost”。
然後,她紅著眼圈告訴自己,或許她該聽媽媽的話,給自己,還有別人一個嘗試的機會,這跟她對彭鈞達那份不渝的愛並不會有沖突的,對不對?
她淚光閃閃盯著天花板,心情激蕩而神思恍惚地一再重復反問著自己……
這天晚上,是一個皓月當空的夜晚,也是一個充滿笑聲、舞曲和歡樂氣氛的夜晚。
台大法律系的學弟們為了歡送即將在六月底揮別校園的學長學姊們,特別在陽明山菁山俱樂部舉辦一場熱鬧滾滾、別出心裁的送舊舞會。
這場匠心獨具、史無前例的送舊舞會,幾乎出動了所有法律系的干部在幕後策劃籌備,而邀請的名單則涵蓋了所有教授在內。
莫凡毅就是在這種盛情難卻的情況下出席了這場舞會。
他坐在調酒的吧台邊,輕啜著雞尾酒,眼睛隨意地掃量著布置得浪漫迷人、深具異國風味的舞池,一對對男女同學在低沉醉人的音樂聲中款擺腰肢,婆娑起舞著。
他唇角不自覺地掛著一抹閒散自若的微笑,幾個沒下舞池大展身手的男同學也坐在他身旁閒聊著。
他凝視著晶瑩透澈的酒杯,不經意地問著坐在他右側的一個男同學:
“習烈呢?”
“哦?那個癡情種 子啊!八成去接他的‘冰霜美人’了。”
“冰霜美人?”他不解地揚眉問。
“唉呀!就是他的馬子嘛!聽說,他那個馬子是中興大學社會系的系花,人長得美得沒話說,氣質更是好得很,只可惜啊!就是冷冰冰,對男性愛理不理的,所以興大的男生才會封她為‘冰霜美人’!”
“既然她對男生都冷若冰霜的,好習烈是如何追上她的?”
“這當然是憑她長期抗戰、鍥而不捨的作戰精神了!咦?那不是習烈嗎?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莫凡毅循聲望向大門口,心跳驟然加速,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覺加緊了力道。
“哇!還真難得,習烈這小子硬是要得,真是把他的‘冰霜美人’帶來了。”幾個不甘寂寞的男同學開始鼓噪起來。
而莫凡毅的眼神一直膠著在夏筠柔的身上。
他看到她遲疑地步入會場,局促不安地任習烈將她安置在一排空著的沙發上,並從習烈手中接過一杯果汁。
習烈坐在她身旁,眼睛看了燈火搖曳的舞池一眼,企圖說服夏筠柔陪他下舞池跳舞,但夏筠柔只是一個勁地搖著頭,非常不能適應現場這種昏暗喧嘩、人影憧憧、熾熱奇異的氣氛。
習烈只好陪她坐了一會,但,沒多久他的舞癮已經開始作祟,一個暗戀他放久的學妹卻恰巧出現在他面前,不容分說地把他拖進舞池。
習烈焦急地頻頻回頭用眼神向夏筠柔討救兵,夏筠柔卻給他釋然的一笑。
百般無奈的習烈只好暗暗咬牙,僵笑地被拉下舞池了。
而夏筠柔則在熱鬧的舞會中繼續享受她的孤獨,她輕啜了一口沁涼酸甜的綜合果汁,望著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她發覺自己實在和他們格格不入,像是一顆不小心墜落紅塵的寒星。
倏地,有個高大修長的身影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以為有人想邀她跳舞,便不假思索地直接拒絕。
“對不起,我不……”剛抬頭,她的話便中斷了,她呆愣愣地望著莫凡毅,一時不知如何言語。
“顯然你還記得我是誰。”莫凡毅笑吟吟地說。
夏筠柔咬著唇沒有說話。
“我可以坐下來嗎?他指著她身旁的空位。
夏筠柔不置可否地抿了一下嘴巴。
莫凡毅輕輕一笑,瀟灑地坐了下來,炯炯有神的目光卻一直未曾離開過夏筠柔在昏暗燈光下更顯得柔美動人的臉。
“你那天為什麼要提早退出吉他研習課?是不喜歡我的上課方式嗎?”
夏筠柔搖搖頭,有一份無言的淒楚和迷惘,他的驟然出現攪亂了她的心。
“那你是在氣我沒有采納你的意見,在陽明山公墓挖個洞就地掩埋羅?!”他半真半假地打趣道。
他幽默戲謔的口吻讓夏筠柔忍俊不住地綻出了淡淡的笑容。
這一笑,如朝陽破霧,有著懾人的嫵媚和風華!
莫凡毅輕輕掬飲著她這份奪人心魄的艷美,“你應該常常笑,你知道嗎?你的笑容具有傾國傾城、奪人心魂的魅力!”
他不加掩飾的贊美令夏筠柔震動而有些不知所措,而他清亮有神的眸子更令她有種無所遁形的壓迫感。“我……我不知道你除了擅長音樂之外,還是個舌粲蓮花、莫名其妙的外交家。”
“你呢?除了喜愛音樂之外,你這人拒絕融化的冰霜美人,還擅長什麼?用尖銳如刀的言語來刺戳別人嗎?”莫凡毅笑意橫生地回敬道。
夏筠柔的臉沉了下來,就在這微妙僵滯而氣氛沉窒的一刻,一個戴著金邊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孩子走到她面前,“對不起,能請你賞光跳支舞嗎?”
夏筠柔遲疑了一下,正想出口婉拒時,莫凡毅已替她回答:
“對不起,這支舞我已經先訂了,抱歉!”
那位男同學不以為忤地笑了,很有禮貌地退開了。
夏筠柔怔忡之際,還來不及作任何反應就被莫凡毅擁進了舞池。
等到她意識清楚時,她已經莫凡毅的懷裡。
她立刻僵著身子輕輕掙扎,而莫凡毅卻將她擁得更緊。
“拜托,給我一點面子,別讓我在學生面前丟人。”他在她耳畔粗啞低沉地呢喃著。
夏筠柔無奈之余,只好任他攬著自己,在舞池中輕輕挪動步履,但,她的心卻開始撲通撲通不聽話地在胸腔內狂跳著,渾身的肌膚也像煮滾的開水一般跟著滾燙發熱起來——
她渾身緊繃地僵在他的懷裡,不敢直視著他那一雙出奇漂亮而善於說話的眼睛。
莫凡毅也敏銳地察覺出她的不安和緊張,“放輕松一點,不要那麼緊張,只不過是一支舞而已,何況,跳舞是舒解精神壓力最好的方法之一,既然來了,何不開心一點?”
夏筠柔咬著唇低聲咕噥著,“那也要看是跟誰跳啊!”
莫凡毅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她緊抿著唇不語,一失神又不小心跳亂了章法,踩到了莫凡毅的鞋尖。
在莫凡毅灼熱而似笑非笑的凝視下,她的臉臊熱得像煮熟的蝦子一般緋紅滾燙。
音樂已從慢拍子的布魯斯轉成動感而快節奏的迪斯科舞曲。
他們相偕站在舞池的角落,“你還願意繼續跳嗎?”
夏筠柔不假思索地搖搖頭。
莫凡毅掃量著被學妹死纏而身陷舞池分身乏術的習烈一眼,“那……我們一塊溜走如何?”
夏筠柔的心聳動了一下,她心底深處有幾千個、幾萬個聲音在提醒她:
不要去!不要去!這是一個危險的陷阱,你千萬不能再陷進去。
別忘了,他是個有未婚妻的人,而你——卻是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傷心人。
你所有的感情都跟著彭鈞達陪葬了,掩埋在南柯一夢的塵煙裡!
然而,有個比那些理由、警告更強烈的力量在蠱動她,左右著她紛亂如麻的思緒,那就是他那一雙熠熠生輝、溫柔炙人的眸子。
那如寒星般璀璨的黑眸裡盈滿了祈求和教人難以抗衡的萬縷柔情。
莫凡毅似乎能洞悉她內心的矛盾和掙扎,他低沉有力地告訴她:
“不要費神去想拒絕的理由,只問你的心,做最直接而誠實的判斷。”
夏筠柔的心緒更紊亂了,她好矛盾,她抗拒不了他特殊懾人的男性魅力,但,她又難敵理智和往日情懷的禁錮。
置身在這一片嘈雜熱鬧、又充滿壓迫力的環境中,她虛軟乏力得只想逃避,只想遁表——
於是,她慌亂地伸手推開了莫凡毅,一言不發地拎起皮包,倉皇地沖出舞池,沖出了大門。
莫凡毅也跟著追了出去。
有少數人目睹這一幕,皆難掩詫異的神情竊竊私語著,而習烈的臉色更是難看,夏筠柔是他的,任何人都不能奪走她,否則,他不惜以命相拼,即使對方是他最景仰欣賞的教授莫凡毅也不例外!
夏筠柔步出菁山俱樂部,在繁星綴綴卻有些涼意的夏夜裡孤獨地踩著蕭瑟而茫然的步履。
陽明山的夜風永遠是沁涼刺骨的,她不勝寒栗地微微打了個冷顫。
另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來到她的身旁。
她凝神一看,又是那個攪得她芳心大亂的罪魁禍首——莫凡毅。
他溫存清亮的眼神比陽明山刺骨冰冷的夜風更令她芳心悸悸,不勝其苦。
莫凡毅目光綿遠而深沉地瞅著她好一會,然後,他脫下身上的薄外套,遞給她,柔聲開口了,像春風的吟唱,如絲如綿地飄進她的心坎裡。
“披上吧!我送你下山。”
夏筠柔執拗地揮開他的心,懊惱地蹙起眉心,“你為什麼不放過我?為什麼要苦苦糾纏著我?”
莫凡毅只是一眨也不眨地瞅著她不說話。
他這種鎮定自若、莫測高深而溫柔懾人的風范和魅力更加速點燃了夏筠柔心頭的怒火,她雙頰燒紅,波光瀲艷的大眼睛裡燃燒著比寒星還要燦爛狂野而令人不敢逼視的光芒,“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麼資格用這種暖昧不明、含情脈脈地眼神看著我?你以為你是個年輕漂亮、才情縱橫的教授就能夠隨心所欲地征服所有的人?告訴你,你這一套對我夏筠柔一點用都沒有,我不是那種看見漂亮、有才華的男人就渾然忘了自己是誰的女孩子,我根本不希罕你,我……”
她根本沒有機會說完她的話,因為,莫凡毅已經緊緊地攫住她柔軟如棉的身軀,緊緊地、帶著烈火一般的熱情封住她所有的抗議和咒罵。
夏筠柔整個人都像被電流擊中般渾然忘了一切該有的防備和矜持!
她頭昏目眩,心跳如雷,整個人仿佛被他那灼熱而充滿了需索、纏綿的擁吻焚燒起來!
她雙頰酡紅,呼吸急促,理智模糊、渾身震顫地伸出羞澀的手緊緊纏繞住他的頸項,淫浸在這番教她芳心悸動而沉醉的柔情風暴中!
她暈然陶醉、溫存卻熱情的反應讓莫凡毅血脈僨張,心髒在胸腔內怦然地鼓動著,於是,他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緊緊鉗制住她輕軟纖盈的身軀,不停、不停地吻著她,由她顫抖濕軟的小唇輾轉吻到她光滑白皙的頸窩,還有美麗入鬢的兩道秀眉。
直到他們的呼吸都快被這份來勢洶洶的柔情淹沒之際,莫凡毅才抬起頭,稍稍松開了她。
這繾綣纏綿而美妙如詩的一刻,像魔術般奇異地消失了,夏筠柔在心神顫動中撿回她殘余而狼狽的理智,她本能地揚起了手,但莫凡毅文風不動而甘心如飴的神色撼動了她,她不自覺地縮回了手,繃著臉,語音輕顫地質問他: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根本沒有權利吻我!”
“我知道,但……我情不自禁。”
這句似曾相識的對話讓她心頭一震,一陣暈眩的柔弱絞緊著她狂亂失措的心扉,但她搖搖頭,挺直背脊,強悍地武裝起自己,“你到底是誰?”
莫凡毅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我是個情不自禁愛上你的人!”他語音幽沉而沙啞地說。
“不!”夏筠柔猛然搖頭尖叫了一聲,臉色立刻刷白了,“你沒有權利說這種話!你忘了,你是個有未婚妻的男人,你怎能說這種混帳而不負責任的話!”
“誰告訴你我有未婚妻來著?”莫凡毅盯著她,淡淡含笑道,頗有一份優閒自在、滿不在乎的瀟灑!
夏筠柔嚴厲地緊瞪著他,心中的爭戰和反感更深了,“怎麼?你想抵賴否認嗎?莫大教授,我沒想到你會是這麼輕浮可惡的人!”
莫凡毅嘴畔的笑意更濃了,他微微揚起一道劍眉,“你是在吃醋嗎?”
夏筠柔的臉漲紅了,她氣結而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她氣惱得牙齒頻頻打顫,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別生氣,我美國那位‘未婚妻’思想很開通、很前衛,她不會反對我在這裡找一位情投意合的紅粉知已的!”莫凡毅笑吟吟地打趣道,實在捨不得放棄繼續逗弄夏筠柔的樂趣喔!她大發嬌嗔的模樣真是美得生怕盎然又教人憐愛!
“你!你好可惡!好無恥!”夏筠柔終於怒不可遏地喊了出來,羞憤和一股酸澀難解的醋意刺戳得她渾身震顫,忽冷忽熱,她僵硬而怒光閃閃地瞪了他一眼,掉頭欲走。
莫凡毅卻快如閃電地一把揪住她的手腕,目光如炬地瞅著她,“你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莫非,你這個冰霜美人也情不自禁對我這個既可惡又無恥的人卻了真情?”
夏筠柔氣得臉色發白,全身發抖,她奮力掙扎地想擺脫他的掌握,並摑掉他滿臉自以為是的微笑。“你……你放開我!否則,我可要大叫非禮了!”她急怒攻心地紅著臉威脅他。
“好啊!你也該練練肺活量了,一個人禁錮感情太久是會生病的,你最好叫大聲一點,我並不反對你把全世界的人都叫出來,讓他們都明白我對你那份無以自拔的感情!”莫凡毅大膽無諱地調笑道。
他那單刀直入、有恃無恐的神態言行更激怒了夏筠柔,她慌亂無助地掙扎著,奈何硬是掙脫不出他那似鋼條一般的掌力。
這一幕被好不容易擺脫學妹糾纏而追出來的習烈瞧個正著,他暴跳如雷地鐵青著臉沖了過來,“放開她,莫凡毅!”他厲聲喝道,並怒氣騰騰地揪緊了莫凡毅的衣領,朝他下巴揮出凶猛而毫不留情的一拳,打得莫凡毅一時失去重心,仰首摔倒在地上。
但妒火和怒火熊熊燃燒的習烈並沒有因此放過他,他扭著臉,握著僨張的拳頭准備補上第二拳時,驚懼恐慌又百味雜陳的夏筠柔立刻撲在莫凡毅身前,“習烈,你怎麼可以出手打自己的老師呢?”
習烈的拳頭揚在半空中,他的臉抽搐了一下,“他根本不配為人師表,朋友妻尚不可戲,他這個有未婚妻的人竟然還恬不知恥地來搶奪學生的女朋友!”
他那激烈狂怒的神態震駭了夏筠柔,她情急之下,也知道該是快刀斬亂麻的時刻了,“他並沒有搶你的女朋友,因為,我根本不是你的女朋友,這件事從頭到尾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對不對?”
習烈的臉色灰白了,“筠柔,你……你好殘忍,你明知道我對你的感情……”
“是,我是知道,但,感情不是禮物,不能用來施捨贈送的!”夏筠柔強迫自己壓下所有怛惻不忍的情緒,殘酷地提醒習烈,她告訴自己,長痛不如短痛,習烈早晚要挨這一刀的!
習烈的臉又青又白,“可是,他是有未婚妻的人啊!”他渾身震悸地伸手指著莫凡毅,咬牙切齒地厲聲說。
夏筠柔的心揪緊了,她的目光和莫凡毅接觸了,他正用一雙若有所思而犀利洞燭的眼神注視著她。
她的心又抽動了一下,啊!這個始作俑都又再度吹皺了她紛亂如麻的一湖春水。
他們那份無言卻心領神會的默契撕碎了習烈的心,但,他還來不及從這份尖銳的劇痛中恢復過來,夏筠柔又塢地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我知道他有未婚妻,但結婚都可以離婚,又何況只是訂婚而已。”
習烈被狠狠地擊倒了,他如遭重挫般地踉蹌地倒退了兩步,面無血色地咬緊牙齦,“好,我懂了,我從頭到腳只是扮演著一個令人憎惡的程咬金!一個荒誕可笑的丑角而已!”他淒厲地扭著嘴角譏誚著,然後,他寒光迸射地把目光射向始終保持緘默的莫凡毅,一字一句地從齒縫中迸出話來:
“莫凡毅,你果然是個令人刮目相看的‘知識分子’,也許,你這個得意情場、左右逢源的大情聖,下次可以在台大開堂課,教教我們這些枉費癡情的後生晚輩怎麼‘橫刀奪愛’?”
話畢,他撇撇唇慘然一笑,像頭憤怒而受傷的雄獅迅速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莫凡毅和夏筠柔目光復雜地留在原地面面相覷著。
“你這一刀可真是下得又准又狠!讓我既受寵若驚又噤若寒蟬!”
夏筠柔心慌意亂地慢慢移開了視線,“我並不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
“我知道,你是為了你自己,只不過‘順便’利用了我這個現成的活道具而已!”莫凡毅嘴畔浮現一絲嘲弄的微笑。
夏筠柔窘迫萬分地抬起頭瞪著他,一時啞口無言。
“別生氣,戲已經精彩落幕了,我這個不受歡迎、陰魂不散的活道具也該悄然下台了。”莫凡毅輕輕執起她的下巴,灼灼逼人地掬飲著她那份楚楚動人而帶點迷惘意境的朦朧之美。“我已經說完了我所有該說的台詞,也清楚地表達了我的心意,我可以老實告訴你一件事,我並沒有未婚妻,那只是我為了避免無謂的感情糾紛而情非得已的謊言,如今,我已經把所有的籌碼都放在台面上讓你窺得一清二楚了,剩下的就只有你了,如果,你仍執意要活在過去,繼續過著自欺欺人的生活,你可以當你只是倒楣地認識了一個不自量力的大傻瓜。”話一落,他松開了手,別有深意地看了她怔忡而若有所思的臉龐一眼。
情難自己的他又探出手輕觸了她柔軟冰冷的臉頰一下,順手把薄外套披在她肩頭,“穿上吧!冰霜美人還是可能會風寒感冒的!”
然後,他灑然地將手插進褲袋裡,便頭也不回地跟著掉轉身子,消失在暮靄深沉的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