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關文勳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樣複雜、矛盾的情況下邁入辦公室。
他更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態度來面對伍詠蝶,這個每回想起總是揪心入骨,柔腸百轉的女人。
一整個早上,他把自己關在個人所屬的辦公室內,企圖以忙碌的工作來迴避困擾他一整夜,無力可解的難題。
終於,陳總的傳令到了,他爬了一下自己散亂在額前的亂髮,深吸口氣:拉開辦公室大門,走到會議室內。
幾乎所有的部會主管都到齊了,大老闆陳總坐鎮在主席位置上,伍詠蝶坐在他右側,他左側的空位——很顯然地是,為他保留的。
他硬著頭皮擠出笑容向陳總打招呼。
新象廣告公司的大老闆露出了一貫內斂穩重的笑臉,「坐我旁邊,你昨天見過伍小姐,我就不介紹了,很高興她一回來第二天就來公司報到,今天這個午餐會報,除了歡迎伍小姐的加入外,我們也藉這個機會聚談,把公司所有的主管聚集一堂,大家來溝通一下,順便把今後發展的重心提出來討論。」
關文勳面無表情地的聆聽陳總一旦開匣就淘淘不絕的演說,好幾次都無法避免和伍詠蝶視線交會,而她那冷淡疏離的微笑,總是像利器一般戳痛了他,讓他如坐針氈,無一刻安寧。
食不知味的咀嚼著細緻可口的日式餐點,他失魂落魄的喪失了平日的幹練自制。
好不容易,陳總結束了他冗長的講話。接著,各部門主管也陸續提出他們的工作簡報。
陳總滿意地點點頭,把目光轉向他,「關經理,目前企劃部的進展如何?我希望你能把工作概況詳細跟伍經理解說一下,畢竟,以後你們兩個部門關係密切,有很多案子我們都吃不消,為了有效抓准廣告預算,避免公司無謂的損失,我們以後接case,必須借重財務部來做精確的評估,不要重蹈以前發生的錯誤,落個得不償失、裡外不是人的地步。」
關文勳點點頭,若有所思的看著伍蝶說:「我會跟伍經理溝通,取得默契,也希望伍經理能體諒企劃部的作業進度和工作壓力,在評估預算的同時不要忘了給予我們合理的伸展空間。」
伍詠蝶優雅地笑了,「我會在爭取公司有效利潤的原則下和關經理合作的。」
陳總犀利的視線掃量了他們一眼,聰明地忽略他們兩人眼中那種類似挑戰又暖昧不明的光芒,笑呵呵的說:「很好,看來,我們公司多了伍經理這個生力軍,未來遠景看好,也希望各位主管能夠多加油,看我們今年的營業額能不能突破一億元大關。」
「我相信——有了伍經理這麼精於算計的財務主管,我們要突破一億元不是難題。」關文勳慢聲說,眼光深沉如海。
伍詠蝶也非等閒之輩,她立刻笑容可掬的回敬他:
「謝謝關經理的誇獎,我想,少了你這位企劃高手來鞏固客戶的心,我這個財務經理再精明也沒有算盤可打。」
他們兩人這暗藏玄機的一敬一回,把所有人都看傻了眼,瞬間把目光都鎖定在他們兩人身上。
陳總見狀,只有立刻宣佈散會,趁所有人在快走盡之際,他悄悄對默默在進行眼波戰爭的兩人下了一道半命令半祈求的口渝:「拜託,你們兩個人是親密的夥伴,可不是誓不兩立的仇人,請不要讓我連睡覺都不得安寧好嗎?」
伍詠蝶攏攏長髮,衝著陳總來個動人又燦爛的笑顏,「放心,陳叔叔,我爸爸已經千交代萬交代,教我一定好好表現,不要丟他的老臉,再說——」她似笑非笑的看了關文勳一眼,「我跟關經理還有師生情誼,我再怎麼惡劣,也不會跟自己的老師過不去啊!」
「哦?文勳,你教過詠蝶啊?」陳總詫異的望著他。
關文勳望著伍詠蝶眼中挑釁的光芒,他淡淡地撇撇唇,「我是教過她幾堂英文,不過——後生可畏,青出於藍勝於藍,我這個江郎才盡的教書員實在汗顏,不敢以老師自居。」
「哪裡,關經理太謙虛了,是我這個學生不長進,讓關老師羞於啟齒。」詠蝶微笑的嘲謔著。
關文勳看到陳總一臉愕然的表情,不想讓他夾在中間看了熱鬧,他輕輕對他說:「陳總,我有些事想和伍經理協商一下,你不介意我們單獨談一下吧?」
「哦,當然不介意。」陳總閱歷豐富,當然知道什麼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正準備開門出去時,伍詠蝶卻出人意外的冷聲說:「對不起,我跟我財務部的同仁有個會議要開,如果關經理有事跟我談,我不反對你改個日期,只要知會我的助理秘書一聲就可以。」
她那倨傲的態度也惹惱了關文勳,他板著臉生硬的說:「既然伍經理薪官上任三把火,忙得抽不出空來,我也樂得成人之美。」說完,他不管陳總會做任何猜想,用力拉開門把大步離開。
陳總丈二金剛摸不著頭,他困惑的注視著詠蝶問道:「怎麼回事?你們兩個人怎麼一見面就水火不容呢?」
詠蝶揮開心頭的陰霾,淡笑道:「沒什麼,我們只是——」她聳聳肩,「八字不合,從師生關係開始就是如此。」
「那——」
「放心,陳叔叔,我不會把私人恩怨放在公事上的,我會有分寸的。」
陳總搖搖頭感慨的說:「我不要求你們兩人相處甚歡,但——請記得別把我的公司攪得雞犬不寧,最後關門大吉!」
詠蝶嬌媚地笑了「安啦!陳叔叔,你別忘了我爸也是公司的股東,我不會拿自己家裡的錢來開玩笑的。」
「是嗎?」陳總仍然不安心,一顆心忐忑不安的,望著詠蝶一臉生動慧黠的笑容,他只有按捺下滿懷的憂慮,「好吧!請你手下留情點,不要讓我要靠安眠藥來打發睡眠,我就謝天謝地了。」
「別杞人憂天了,陳叔叔,我自有進退,或許——」她俏皮地轉動眼珠子,「你那個關『愛將』經我這麼一刺激,他會工作得更賣力也不一定,這就叫做請將不如激將。」
陳總拉開門把,「是嗎?你怎麼不說自相殘殺!比較妥當!」
伍詠蝶和他一塊邁出會議室,但笑不語。
她眼中閃爍著晶瑩璀璨的光芒,看來,她這一招『甕中捉鱉』已經出擊成功,剩下的就是引蛇出洞,來個出其不意,一舉消滅。
* * * * *
關文勳憋了一肚子氣,整個下午他見那些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男同事爭相吹捧伍詠蝶的姿色,他就氣得牙癢癢的, 恨不能給那些色迷迷的傢伙一記重拳!
全是一些色慾熏心的蠢蛋!他怏然不悅在心裡暗罵了幾百遍,偏偏那些人還像發情的狼犬般前仆後續地討好她,一會兒是幫她影印東西,一會兒替她送茶跑腿,那極盡阿諛奉承的舉止看得他又惱又妒,簡直無法安心於公事上。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時間了,他剛跨出自己的辦公室,就在甬道上撞見他那個笑得好像中了彩券特獎的老弟關文培。
「瞧你笑得像白癡一樣?幹嘛,撿到黃金了?」
關文培有趣的看他緊繃的臉,詼諧的說:「你最近火氣特別大,是不是男人過了三十歲內分泌就會失調,要不然,就是你生活過得太沒趣,應該學學我,懂得安排自己的生活情趣。」
「譬如說一到處釣馬子,沒事就吃女同事的豆腐,說些沒營養的低級笑話?」關文勳嘲諷的說。
「哈哈!你吃味了是不是?見不得我比你浪漫風趣?」
「浪漫風趣?那個笨女人會認為你浪漫風趣?」關文勳好笑地冷哼著。
「眼下就有一位慧眼獨具的女人,而且還美得讓人目不轉睛。」
關文勳心顫動了一下,「你說的是誰?」他連聲音都不自然了。
關文培笑得好得意,「就是咱們那位艷冠群芳的財務部經理伍詠蝶小姐。」他喜孜孜的笑著,一副飄飄然的表情,「唉!人走艷遇的時候擋也擋不住,咱們公司那麼多男同事對她獻慇勤,她偏偏不買賬,唯獨青睞於我,唉——」他做作地歎了口氣,「我能說什麼呢?除了我無與倫比的魅力外?」他醺然陶醉了半天,終於意識到關文勳的異狀,他望著他那忽晴忽雨的臉色,訝異的問:「幹嘛!見不得我比你更有女人緣啊!別那麼小心眼好不好?自己兄弟還那麼會計較,你一向桃花不斷,讓我不是滋味很久了,同樣是一個父母生的,憑什麼你就那麼吃香,炙手可熱,風水總要輪流轉一下才公平嘛?要不然,豈不是沒天理嘛!」
「不准去,我不准你招惹這個女人。」關文勳鐵青著臉,沉聲說。
「不准?她什麼時候變成你的禁臠了?」關文培啼笑皆非地揚眉問。
關文勳壓抑胸口澎湃如火的憤怒和妒意,「我不管你要釣誰!這個女人你沾惹不得。」
「為什麼?她有毒嗎?」
「沒錯,她是一隻殺人不見血的毒蛇,你千萬不可和她有私人的交往。」
關文培眼底閃過一絲趣意的笑容,他聳聳肩,不以為仵的說:「那有什麼關係,我反正生冷不忌,百毒不侵,就算她呼出的空氣都有毒性,我也不怕,誰教我是一個正常、又對美色毫無招架之力的凡夫俗子?」
「你——」關文勳為之氣結於「你真是不識好歹,她——她會接近你,完全是不懷好意。」
「嘿,我別的不愛,我就喜歡女孩子對我不懷好意。」關文培笑嘻嘻的說。
「你——」關文勳氣得臉都綠了。
「你幹嘛那麼生氣?她也不過邀我共進一晚燭光晚餐而已?」
「你——你知不知道她是有未婚夫的人?」關文勳從齒縫中進出話來。
「知道啊!她告訴我了,不過,她畢竟還沒結婚,大家都還有選擇的機會啊!何況——」關文培倏地看看腕表,「唉呀!她跟我約七點在凱悅吃飯,我要先回去換衣服,不跟你抬槓了。」
關文勳中得又氣又恨,他氣極敗壞的吼道:「文培,不要去,你會被她耍得團團轉的——」
關文培不解又好玩的挑起濃眉,「哥,你實在反常得離譜,你應該休息一下,大概是工作壓力太大了,你知道你表現得像什麼嗎?」
「像什麼?」關文勳暴躁地咬牙問。
「像個打翻醋罈子、妒火中燒的丈夫。」關文培好整以暇的說。
關文勳臉一陣白一陣青的,他羞惱不安地咆哮著:「見鬼,我——我只不過——」他思索了半天,仍無法編出一個合理的說詞,在關文培那雙狡獪的目光探索下,他整個臉都漲紅了,「見鬼,我幹嘛向你解釋,你愛玩火,你自己去玩好了,到時候別怪我這個做大哥的沒招呼你。」話甫落,他氣沖沖地走了,渾然無視於其他同仁詫然的目光。
關文培眼底浮起一絲奇妙的笑意,劇情愈來愈精采、刺邀了!!
他敢打賭,這個伍詠蝶跟大哥之間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恩怨糾葛,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有興趣扮演攪局者,把他們兩人之間的秘密挖掘出來。
搞不好——他還是個邱比特哩!想著廣想著,他笑得更促狹得意,笑容停泊在眼底、嘴角久久不曾散去。
* * * *
凱悅飯店咖啡廳。
伍詠蝶和關文培坐在靠窗的位上。
她巡視了一下裝潢得優雅大方、氣氛怡人的餐廳格局,接觸到關文培若有所思的笑臉,不禁錯愕地揚眉問道:「你笑什麼?」
「你知道我老哥知道我們共進晚餐時有什麼反應嗎?」
詠蝶不動聲色微微一笑,「他有什麼反應?」
關文培卻像個老奸巨滑的政客似的玩弄起吊胃口的把戲,他先喝了一口熱騰騰、香味四溢的咖啡,又把玩了手上湯匙一會兒,然後才慢吞吞的說:「他氣得七竅生煙,而且——軟硬兼施警告我不准跟你親近。」
「哦?那——你怎還敢出來赴約呢?」
「因為——我這人一向反骨,而且——」他沉吟了一下,定定盯著詠蝶那張在燈光輝映下更顯得殘艷動人的臉龐說,「我很有興趣知道——你為什麼會約我出來?」
詠蝶眼睛閃了閃,「你以為呢?」她採取以退為進的步驟,看來關文勳這個弟弟並不是省油的燈。
關文培點了根煙,他吸了一口,淡淡的說:「我當然不會沾沾自喜的昏了頭,認為你是對我有興趣。其實——我只是個餌,你真正有興趣的人是我老哥,對吧?」
詠蝶心底暗驚,但她不會傻得在關文培面前亂了陣腳,「你的想像力很豐富,做個分析師實在太埋沒你的才華,你實在應該去杜撰文案或者做個編劇,尤其是無中生有的懸疑片最適合你。」
「謝謝你的褒揚,你有興趣知道我為你們杜撰的故事情節嗎?」他見詠蝶咬著唇,不置可否,不禁大膽地單刀直入,「你跟我大哥曾經是對戀人,對不對?」
詠蝶慍怒地瞪著他,「原來你跟你大哥一樣,都有自以為是的毛病。」
「看來,你倒挺瞭解我大哥的嘛!」關文培不以為忤,反而笑得更賊了。
「你——你這麼肆無忌憚,不怕我公報私仇開除你嗎?」詠蝶惱怒的說。
「你不會的,因為——你還要借重我這個餌來打擊我老哥。」關文培笑得更胸有成竹,把詠蝶撩撥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別太有把握啊!你未免太高估了你自己!」
關文培溫吞吞地又吸了一口煙,「我沒有高估,我非常清楚自己的份量,我也知道我之所以有恃無恐的憑藉是在於我大哥,也正因為如此,我暫時可高枕無憂,不至於被你炒魷魚。」
詠蝶氣得真想把咖啡澆在他那惡作劇十足的臉上,但又怕中了關文培的激將計,她只有惡狠狠的瞪著他,用眼睛來遣責他。
關文培笑得更開心了,「別生氣,雖然我可惡得讓你恨不能咬我幾口,但——我對你還是很有用處。」
「什麼用處?被你倒戈出賣的用處?」詠蝶憋著氣說。
關文培笑意橫生的搖搖頭,「你真是愛恨分明的女孩子,偏偏又生得艷光逼人,唉!我那個老哥怎會那麼有眼無珠,讓煮熟的鴨子給飛了呢?」
「不必灌迷湯,也不用跟我玩拐彎抹角的花樣,你打什麼鬼主意還是說清楚吧!本姑娘不稀罕你替我戴高帽子。」詠蝶冷漠的繃著臉說。
「好吧!我不說廢話,咱們言歸正傳,我不管你背後的用意是什麼,但我願意跟你合作。」
「哦?你跟你老哥有仇啊!」
「沒有仇,我只是——想證實一件事。」
「什麼事?」詠蝶好奇地張大了眼。
關文培摁熄了手中的煙蒂,凝視著她,定定的說:
「證實你是不是那個讓我老哥寧願背負不孝的罪名,也不肯走進結婚禮堂的女孩子。」
詠蝶的臉龐倏然變了,她震動得好半天沒有說話,然後,她匆忙抓起皮包衝了出去,再也無法神色自若坐在關文培犀銳的目光下。
* * * *
關文勳躺在床上,直楞楞盯著牆上的鍾發呆,每一分每一秒對他來說,都像幾個世紀一般漫長而難以煎熬。
他轉過來又轉過去,就是無法讓自己入睡。
壁鍾發出了叮呼的聲響,十二點了,該死的關文培怎麼還不回來,難不成他和伍詠蝶準備共翦西窗,夜話到天明嗎?
他就像被弓把鋒利的斧頭橫劈成兩半,一半是替文培擔心,擔心他會成為伍詠蝶報復他的替罪羔羊,另一半則是被一把熊熊燃燒的妒焰,燒著他心如刀絞、輾轉不安。
他煩躁地低咒一聲,坐了起來,該死的伍詠蝶,把他井然有序的生活都擾亂了。
五年了,她對他仍然具備致命的殺傷力。偏偏——她又像長在雪山的奇花異草,令他渴望摘下,渴望捧在手心裡一親芳澤。
五年前的點點滴滴,你電影一般重新在腦海中一幕幕上演著,扯動著他的五臟六腑,讓他迥腸蕩氣,忽喜忽悲,酸楚難抑。
他沉鬱的把臉埋在掌心裡,像陷在半山腰要上不上,要下不下,迷茫困惑的登山者,進退失據,徘徊在感情的岔口,找不到正確的指標。
他又聽到叮呼刺耳的鐘響了,他彈跳起來,該死的關文培,他竟敢在外留宿,夜不歸營。
他氣得想摔東西發洩胸口的鬱悶時,他聽見客廳的門把轉動的聲音,他殺出房間,像個逮到逃課學生的老師聳立在客廳中央,並一把扭開電燈。
「你回來的可真早啊!」
關文培早就有萬全的心理準備,他聳聳肩,竭力隱忍想笑的衝動。「沒辦法,咖啡廳的氣氛太好,咖啡又香,再加上我和——詠蝶又一見如故,難免就會樂不思蜀,忘了時間?」他又惡作劇的做了個歉意的表情,「對不起,老哥,我不知道你會等我?因為你從來沒有這個習慣,所以——」
「你給我住嘴!你——你這個知死活的傢伙,一杯咖啡,一張漂亮的臉就把你迷得神魂顛倒,連最起碼的警覺性都丟得一乾二淨了?」關文勳火冒三丈的大聲打斷他,醋意和怒火在胸腔爭戰著。
「詠蝶說得沒錯,你的脾氣真的火爆得令人不敢恭維。」
「詠蝶?」關文勳的心刺痛著,又苦楚又煩惱,「你才跟她吃頓飯而已,你們關係就進展神速到直呼名字的地步了?」
「這有什麼不對嗎?在美國還有男女一拍即合就上床同居的呢?我跟伍詠蝶還算保守哩!」
「你們——」關文勳心如刀割,又萬般無奈。「你是真的喜歡她?還是抱著玩玩的心態?」
「我不清楚,不過——我們相處甚歡,她美麗聰明,又有幽默感,和她在一塊感覺很棒,也許再發展下去,我們會成為情侶也不一定。」
「她那個未婚夫呢?你就不放在心上,任她把你當成養魚政策下的後補者。」關文勳面罩寒霜的質問著。
關文培一屁股倒進沙發椅,一雙長腿擱在矮木桌上,悠閒自在的說。
「哥,現在已經不是那種標榜海枯石爛、非卿莫娶的時代了,她有未婚夫又有什麼關係?反正——我也不會傻得只認定她一個人,落個偷雞不著蝕把米的地步,反正——大家貨比三家,誰也不吃虧。」
「你——你這是什麼鬼論調,八成是被那個刁蠻精怪的伍詠蝶給洗腦了?」關文勳鬱鬱不歡的低嚷著,他也坐了下來,煩悶之餘,又忍耐不住的點上了煙,重重地抽了好幾口。
關文培看在眼裡暗笑在心裡,他不著痕跡的讓自己保持高水準的演技,慢條斯理的說道:「哥,你跟伍詠蝶是不是天生的宿敵?怎麼你們兩個人一提到對方都是一副又愛又恨的口吻,簡直像極了由愛生恨的怨偶?」
「怨你的頭,我跟她——什麼關係都沒有。除了——倒楣的同事關係外。」
「哦?那就奇了,你們無怨無仇的,幹嘛一見面就像死對頭似的,她說你自以為是,你批評她刁蠻精怪,你們兩個人素昧平生,怎麼對彼此這麼瞭解,能夠一針見血的指出對方的缺點呢?」
關文勳惱怒的瞪著他,氣咻咻的說:「我們彼此不投緣,不像你們一拍即合,水乳交融,可不可以?」
關文培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他差點快被泉湧而至的笑意給淹沒,演出穿幫。「奇怪?你脾氣怎麼愈來愈像女孩子,說風又是雨的,而且講話不但火氣十足,還帶點酸溜溜的味道,哥,你不該是——嫉妒我吧!」
「嫉妒?你美得冒泡,我吃飽撐著,去嫉妒你?」他不能控制的吼道,然後又寒著一張臉逼近關文培,鄭重警告著:「你給我離伍詠蝶遠一點,否則——我不惜動用個人的關係說服陳總開除你。」
「哥,我們兄弟還真有默契,我也想告訴你,請你不要為難我,否則,別怪我公而忘私,演出大義滅親的悲劇?」
「你——」關文勳氣得渾身震顫,他點點頭,「好,你是跟我卯上了,你別以為我動不了你,就拿你沒轍,你等著瞧好了。」
「大哥,我會拭目以待的。」關文培微笑道。當關文勳震耳欲聾的關門聲響起時,他唇邊的笑意更濃了,簡直忍不住要為自己這一幕演出逼真的『試情記』大聲喝采。
他趣味盎然地慢慢品嚐著這份成就感,興奮得根本無法入房睡覺。
想起睡覺,他有預感他那位生活一向規律的老哥,今晚恐怕又要失眠了!
看來,他大膽的揣測快要呼之欲出了,不是嗎?
* * * *
連續幾天,關文勳坐立難安的看著詠蝶和關文培視若無人的打情罵俏,結伴吃飯,進進出出,他覺得自己像只困獸,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獵人痛宰他、戲弄他,而他卻毫無反擊的餘力。
這天中午,當他經過茶水間無意間瞥見他們企劃部的企劃高手,和他向來合作愉快的得意部屬方智研正像呆頭鵝望著伍詠蝶吃吃傻笑,甚至忙不迭地替她沖咖啡,曲顏承歡的行徑時,他再也無法忍受胸中積壓已久的鬱悶和怒火,衝到財務部辦公室,一把揪住關文培的領口,把他拖到自己的辦公室,惡聲惡氣的警告他:「你不准再和伍詠蝶攪和在一塊,否則——我打斷你兩條腿,看你怎麼爬著去跟那只花蝴蝶約會?」
關文培漫不經心的笑了,「大哥,我這個人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瞭解,我向來吃軟不吃硬,你與其威協我,倒不如利誘我。」他淘氣的瞅瞅眼,「譬如——買輛車送我啦!別讓我搭你的便車,一副窮酸相。」
「你想得倒頂美的,我自己都開喜美的二手車,要我買送你,你未免獅子大開口,異想天開。」
「那——我們之間就沒有什麼好談的,我是你老弟,可是你的兒子,請別干涉我的感情生活,你不覺得你有點逾越兄弟的權限了?」說完,他不管關文勳一副要揍人的模樣,握住門把,準備離開。
「文培!你不要昏了頭好不好?你犯得著跟別人去插花嗎?你有點骨氣好不好?你明知道她左右逢源,用情不專,你怎麼還一頭栽進去?」關文勳焦灼又煩惱的咬牙說。
關文培懶洋洋地轉過臉笑道:「很不幸,大哥,我這個人就有這個不甘寂寞的怪毛病喜歡湊熱鬧。」他無視著關文勳鐵青的臉,調笑依舊,「大哥,別緊繃著一張臉,生氣吃飯可是有害健康的啊!」說完,他機靈地快速關上門,逃開了。
關文勳火大地一拳重重敲擊在桌上,霎時筆飛紙揚,桌上所有的文案、卷宗都離了位。
他陰鷙不安的來回踱步,覺得自己快被滿腔的悲哀、憤怒和嫉妒吞噬了。
他惴惴難安的忽坐忽站,簡直無一刻不被刺骨的痛楚捉弄得瘋狂失措、坐立不安。
他看了看壁鐘,該去吃飯了,下午兩點他跟巨擎傳播公司的負責人有約,他總不能空肚子去跟人家談一件近五百萬的廣告合作方案。
他決定到公司對面新開的西餐廳用餐,希望經過一頓豐盛的午餐,他幾將耗盡的精力,還有憤怒的情結能夠得到補償。
剛跨進這家佈局精巧、充滿異國風情的餐廳,他就被輕柔的音樂,慇勤的服務,滿座的賓客衝散了抑鬱的心情,正準備個比較隱密的座位,他的目光被坐在牆角的那位風姿楚楚,明艷動人的女人吸住所有的注意力。
他唇邊泛起一絲譏誚的笑容,不加思索地對服務生說他遇見熟朋友,打發了服務生之後,他快步走向伍詠蝶身旁,似笑非笑的說:「伍經理,真巧啊!我有這個『榮幸』和你共桌吃飯嗎?」
伍詠蝶巧笑倩兮的盈盈一笑,「可以,如果你不介意和我未婚夫擠在一塊的話。」
關文勳的心掠過一陣刺痛,他迅速武裝起自己,大大方方地坐在她對面,「你可真忙碌啊!每天和不同的男人吃飯,你的未婚夫難道不地吃醋嗎?」
「他的風度好得很,而且——我們彼此都有默契,他不是沙文主義的男人,我們都不反對多交些志同道合的異性朋友。」
「看不出來你們的思想可真前衛啊!」
「我一向如此,你難道不瞭解?」詠蝶無限風情的睇著。
關文勳內心的波動更厲害了,「你的確很擅長撩撥男孩子的感情,我希望你節制一點,雖然你喜歡縱情危險的男女關係,基於過去的份上,我不得不奉勸你收斂一點,不要玩火自焚,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忍受你的遊戲規則。」
「喲,好個貌道岸然的君子風範,關經理,你知道你的口吻像孔老夫子嗎?你以為你還是我的英文老師,還是你當老師的癮又犯了?」詠蝶微笑地揶揄他。
「你——」關文勳眼中怒光進射,「你愛朝三暮四,左右逢源我都隨便你,但是——請你饒過我弟弟,我不希望他像電影『致命的吸引力』,那天被你好妒的情夫亂刀砍死。」
「你光警告我是沒有用的,何不乾脆把時間去用在令弟身上,畢竟——我又沒有求他來追我?更沒有把他束在我的腰帶上?」詠蝶笑臉吟吟的說。
「你——簡直——」關文勳雙眼噴火,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怎麼回事?」馮雲川不動聲響的出現了,他不解的望著怒氣騰騰的關文勳,「關經理,要跟我們一起用餐嗎?」
「我沒這個好胃口,也沒這個雅興。」他咬緊牙齦的衝口而出,然後他怒氣沖沖的站起來,對著滿臉訝然的馮雲川一字一句的厲聲說:「馮先生,站在同是男人的立場上,我勸你最好把你的未婚妻看緊一點,免得她不甘寂寞的本性又犯了,那給你戴頂綠帽子。」說完,他像尊憤怒之神,握著拳頭衝了出去。
馮雲川搖搖頭,望著面無表情的詠蝶說:「可憐的傢伙,我看他快被你逼瘋了。」
詠蝶沒好氣的瞪著他,「吃飯吧!如果你的嘴巴閒著沒事做的話。」
馮雲川乖乖坐了下來,點過餐後,他慢慢把玩手上的餐巾紙,倏地發出一聲感慨的歎息。
「你好端端的歎什麼氣?日子過得太無聊了嗎?」詠蝶凶巴巴的質問他。
「我是為你歎息啊!」
「為我?我有什麼值得你歎息的地方?」詠蝶臉色更難看。
馮雲川靜靜的盯著她,沉吟了一下,慢聲念道:「多情總被無情惱,憂喜常在一線間。」
詠蝶的臉倏然發白,她彈跳起來,激動的責備他:「你這個自作聰明的呆瓜,你為什麼不滾回美國去?為什麼要在這裡窮攪和?」
「我會回去的,等你拾回你的幸福之後。」馮雲川平靜無波的說。
詠蝶又遭電擊般,她臉蒼白得嚇人,她冷冷的盯著他,「你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勸你凡事適可而止,不要隨意砸了原本可以緊緊抓牢的幸福。」
「幸福?我從來就沒有擁有過?而且——我也從來不稀罕過。」
「是嗎?那為什麼當關文勳被你氣走之後,你會那麼悵然若失?那麼恍恍惚惚的?」馮雲川敏銳的盯著她。
「我——」詠蝶內心紛亂如麻,「我只是——只是在思索下一個整他的步驟。」她乏力的駁著。
「是嗎?請問你要整到什麼地步,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還是遁入空門為你贖罪修行?永生不得娶妻?」馮雲川咄咄逼人的說,目光炯炯有神。
「我一我只是要報當年的一箭之仇,我並不想毀了他。」
「是嗎?你再這麼繼續搞下去的話,我看他沒被你毀了,也差不多快瘋了。」
「我——」詠蝶咬著唇,心湖裡波濤洶湧,有著激烈的拉鋸戰。
馮雲川看她茫然迷惘的神情,憐意頓生,不由輕吁了一口氣,「我不想逼你,我只是希望你快樂,老實說——沒有一個心存報復的人能在復仇的過程中得到完全的快感,更何況是曾經相戀的情侶,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
一陣酸楚湧來,詠蝶頓時鼻酸眼濕了。
「好啦!沒事,晚上我請你看電影。」馮雲川像個大哥哥般拍拍她的肩膀。
詠蝶感動的望著他,「雲川,我為什麼不愛上你呢?如果是你,我也不會飽嘗愛情的苦果?」
「誰知道,也許老天爺可憐我這個耿直可愛的年輕人,如果你是我的情人,你的性子那麼烈,鬼點子又多,我要是一不小心惹惱你了,那我的下場豈不比關文勳還慘?不——」他連連搖頭,「想起來就教人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那好,閣下晚上一個人去看電影,本姑娘饒你一回,去找別人毛骨悚然去。」她裝腔作勢的準備離去。
馮雲川連忙拉住她,「你饒了我吧!大小姐,我這個人賤骨頭慣了,就喜歡恐怖、刺激、毛骨悚然的生活品味可不可以?」
詠蝶笑得好可愛嬌俏,「這可是閣下自個說的,萬一你那天心臟衰弱暴弊了,可別怪我借刀殺人。」
「借刀殺人?你大小姐要那個人死?還需要借恨嗎?你只要一伸小指頭,我保證那個人絕對活不到第二天。」馮雲川猛翻白眼。
「聽起來好像催命閻羅王?」她抿抿唇,笑得更燦爛了,「你要不要以身試法,看看是不是真有那麼靈驗?」
馮雲川立刻彈跳起來,「大小姐,你放過我好嗎?我一頓飯吃得心裡七上八下的,你真要我犯胃潰瘍,你才爽快開心嗎?」
「哼,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嚼舌根,管本姑娘的閒事。」
「是,我不僅這輩子骨頭賤,上輩子也欠你伍大小姐的,所以老天爺罰我做你的鄰居,活該被你從小整到大,整得不亦樂乎,趕都趕不走,行吧!」
詠蝶聞言終於忍不住噗哧一笑,「好了,瞧你講得多委屈似的,要是讓曹冰雁知道豈不心疼死了,說我欺侮她老公。」
「沒關係,她就快來了,她下星期六要來台灣找我,我想,我的苦難快結束了,你不看僧面,也會看在她的佛面對我禮遇一點。」
「是嗎?我忘了告訴你,我是個無神論者,所以——你慢慢作你的春秋大夢吧!本姑娘要回公司上班了。」
馮雲川注視著她窕窈織盈的背影不禁失笑,又繼續埋首進行他的牛排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