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林森晚上加班,雪兒慶幸自己不用編借口交代行蹤,只要趕在林森下班之前回到家便行了。
丁一民果真獅子大開口,說要去五星級飯店吃法國菜瞧他一身整齊筆挺的西裝,著實掩去了原本那份毛躁之氣,雪兒原先穿著長褲,為了配合他,配合他們要去的地方,只好上樓換了裙子再下來。
他還開了車來,雖然只是半舊不新的國產車,但那誠心不容人忽視。
雪兒帶著笑意等著看他有何驚人之舉。他有板有眼地用法文點菜,腔調稍嫌生硬了點,而且才坐下沒十分鐘,他便不安地在調整姿勢,看得出那身正式的服裝實在是彆扭束縛。
「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原來的你。」雪兒忍不住開口。
「你男朋友穿著西裝,我以為你比較喜歡打扮正式的男人。」
才怪!林森最恨西裝、領帶、皮鞋,至於那一大早丁一民見到他的西裝革履,或許是因為林森是從某個相親場合直接趕上台北的,沒時間也沒心情更換裝束。
雪兒笑了,但不忘澄清「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只是鄰居而已。」
「我看他很關心你。」
「他拿我當妹妹。」
「真的?那我就有機會了。」他喜不自勝,揮手的動作大了一些,桌上的玻璃杯應聲而倒,灑了一桌子的水。
他懊惱地看著眼前的殘局。
待者很快過來將桌面收拾乾淨。
「我這個救命恩人今晚可丑大了。」他自嘲。
雪兒以笑容來表達她毫不以為意。
席間,丁一民暢談他採訪發生的趣事,又洋洋灑灑念了一串他訪問過的對象和大名,雪兒雖然一知半解,卻還是頻頻點頭。
然後,她打斷他,「你認識很多人?」
「工作需要。」
「那你可不可以幫我查一個人?」
他拍拍胸脯,「說吧!」
「一個女孩,名字叫天璇,生日是十一月十一日,今年滿二十七歲。」
「放心!包在我身上,如果我查不到,還可以叫我朋友幫忙,我們所認識的人全加起來等於台灣的人口數了。」
雪兒的希望重新被點燃。她不是沒拜託幾個聯絡得到的同伴留意,回給她的消息卻總令她洩氣。見到丁一民胸有成竹的樣子,雪兒心上一塊大石稍微鬆了一下。一星期後,丁一民打電話給她,聽他那吞吞吐吐的樣子,雪兒已猜到八成,忍不住先歎了一口氣。
「抱歉,讓你空歡喜一場。」丁一民滿懷歉意。
「我知道你盡力了。」
面對只剩兩個半月的期限,雪兒有墜入無底深淵的絕望感覺。
她隨口問:「有沒有其他可以找到一個失蹤了很久的人的方法?」
「在報紙刊登啟事。」
「這會有用?」
「我可以幫你在各大報刊登尋人啟事,除非那個女孩跑到深山隱居,不和外界接觸,否則地一定會看到的。」
「好!就照你說的去做。」
雪兒托丁一民擬了一則啟事,為了不引起林森注意,聯絡人寫的是丁一民的名字,留的是他辦公室的電話。
啟事醒目,丁一民說要放在報頭下,讓人不用翻開報紙便能一眼看見這則消息。
林森當然也看到這則啟事,咕噥了幾聲奇怪,還拿給雪兒看。
「或許是同名啊!」雪兒用力裝出不知情的模樣。
還好林森也沒懷疑到她頭上,「天璇這名字並不普遍呀?」
「如果可以藉機把你的天璇找出來,不是好事一樁嗎?」
林森怔了怔,一個苦笑和一抹憂傷佔據了他嘴角眼底。雪兒沒發現,因為她根本不敢正視他,怕自己心虛之餘會露出馬腳。
啟事預計刊登一個星期,到了第五天,回音終於來了。
丁一民告訴她,「有一個女孩於打電話給我問我為什麼要找天璇,我問她是不是天璇,她又不肯回答!」
「結果呢?你有沒有把我的名字和電話給她?」
「給了!她說直接找你談,我就是要問你她和你聯絡了沒?」
「我還沒接到她的電話。」
「我們先掛斷吧!說不定她馬上就打給你了。」
「好!」她不由得滿心歡喜,「這次真的多虧你,一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朋友之間是沒有『麻煩』這兩個字的。」
「多謝你」雪兒說完馬上掛上話筒,一心期待電話鈴聲響起,孰料它半點動勢也沒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雪兒的歡喜已被焦急不安取代。
萬一那個不知道是不是天璇的女孩臨陣退縮,不肯和她聯絡,怎麼辦?
電話作響。
她立刻抓起話筒,「我是邵雪兒。」
話筒那端愣了一楞,「是你要找天璇?」
「沒錯!」
「你是誰,找她有什麼事?」
「據說我和她長得很像,我……我找她的事沒辦法在電話裡詳談,我們可不可以見個面?」
「你是那個化妝品廣告模特兒?」
「是的!」
對方考慮了一下,才道:「好吧!說個地方。」
「BLUE好嗎?半小時後見。」
「你知道這間PUB?」語氣好吃驚。
雪兒有意試探她究竟是不是天璇,「你最喜歡這間PUB,不是嗎?」
對方的反應是發出一聲幽幽的歎息。
雪兒幾乎要肯定她就是天璇了,但她理智地咬住唇沒出聲,免得把她嚇退了。
「好,就半個小時後,你在酒吧等我。」對方交代。
「一言為定。」
雪兒放下話簡,勿勿忙忙加件外套,穿上球鞋便在下跑,她一顆心漲得鼓鼓的,幾乎想放聲高歌。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讓她找到天璇了。
這下子她的任務想必能如時交差。
雪兒催司機加快速度,故而她只花了二十分鐘便抵BLUE。她如約在吧檯坐下來,叫了一杯可樂,眼睛則盯著進出的大門不放。
然而,人來人往所帶給雪兒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看看自己的表,離約定的時間只剩一分半鐘,她真害怕天璇會臨時改變主意。
又有人從門口進來了,她欣喜地抬頭一望,隨即被潑了冷水,是個女孩子,不是天璇。
雪兒低下頭咬著吸管,有氣沒力地喝了幾口可樂,冷不防一隻手在她肩膀一拍、答她差點嗆住。
她回頭一看,是剛從門口進來的那名女孩。
「你是邵雪兒?」
她遲疑地點點頭,眼前的女孩和雪兒一般高,五官清秀分明,十分甜美,但她不像雪兒更不像照片上的天璇,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六年的時間會令一個人的容貌改變如此之大?太不可思議了。
故爾,她怯怯地發問:「你就是天璇?」
「不是,我是天璇的朋友紀香麗。」
雪兒精神一振,「我曉得,你是天璇最好的朋友兼愛情顧問,她在日記中時常提起你的名字。」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你從什麼地方得知天璇的事情?」
「林森。」
紀香麗聞言怒氣攻心,「一個天璇栽在他手裡就夠了,你也當傻瓜?」
雪兒急忙辯解,「阿森是我的鄰居,一直很照顧我,他告訴我天璇的事又把天璇的日記借給我看,最重要的是他始終深愛天璇,不曾忘懷過她。」
紀香麗凝視雪兒片刻,才以著悲哀的語調道:「你和天璇一樣,再怎麼吃虧還是為他說盡好話。」
「天璇呢?她為什麼不來?我想見她。」
紀香麗以怪異的神情看她。
雪兒不願做此猜測,「難道連你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林森竟然省略了結局沒告訴你?真不曉得他存什麼心。」紀香麗恨恨地罵。
「結局?什麼結局?」
「沒有人知道天璇現在在哪裡。」
雪兒一愣,「天璇不是那麼絕情的女孩子,即使她要躲起來療傷,她也不可能和至親好友斷絕聯繫。」
「說得對!可借她身不由已。」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看雪兒一眼,低下頭輕聲說道:「天璇已經不在人世,她早在六年前就死了。」
這兩句話有如青天霹靂打在雪兒的頭上,震得她眼冒金星,無法言語,無法思想,無法移動,只能呆呆地直視前方,張大了嘴擠不出半點聲音。
天璇死了?
「你還好吧?」紀香麗先是驚惶繼而茫然的表情大吃驚,不明白天璇的死為何對她造成如此嚴重的打擊。
「為什麼?」她喃喃自語,她苦心尋找,打定主意要化解她和林森之間的藩籬的天璇竟然已經死了?而且,是早在六年前便不在了!
好徹底的一走了之。
雪兒用盡全身的力氣灶:「我要知道經過,全部經過。」
紀香麗點頭,握住雪兒的顫抖不已的手,緩級地說起那段往事。
PUB裡震天響的音樂無法對她們造成干擾。
***
任何一個熟睡的人在半夜三點進電話吵醒,修養大概都不會好到哪裡去。
紀香麗除外,因為她拿起話筒「喂!」了一聲後,便將話筒扔在枕畔,繼續作她的春秋大夢,連醒都沒醒過來,自然也沒有清楚的神智對方痛罵一頓。
但是,這次不同。
斷斷結結的抽噎聲吵醒了她,她睜開迷濛的雙眼,一時分不是夢境或是現實,真到看見那傳出聲音的話筒,才百般無奈地將話筒緊耳朵再「喂!」了一聲。
「香麗,抱歉吵回你了。」是個有著濃濃鼻音的女孩。
紀香麗一下子清醒過來,緊張萬狀!「怎麼了,天璇?」
「我們鬧翻了。」
紀香麗歎了一口氣,「說來聽聽。」
「明天,哦!不應該是今天了。」
「是你的二十歲生日。」紀香麗接口。
「我取消了『BLUE』的場地租約。」
「為什麼?你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訂到的。」
「他不能來。」
「又是他?」香紀麗忿忿不平,「想必又和江螢螢脫不了關係。」
「他只能留在中午的時候給我,其他時間他要上班。」她的聲音愈來俞愈輕。
「晚上呢?」
「他要陪江螢螢上教堂。」
「哼!他那個無神無鬼論的人什麼時候改信上帝了?」紀香麗知道不該火上加油,但她實在吞不下這口氣。「天璇,夠了,到此為止吧!再下去對你沒有好處。你真相信他那些牽強的理由嗎?她的男朋友失戀了,他就照顧得到那麼無微不至,反而把身為女朋友的你撒在一旁不聞不悶,這樣合理嗎?」
「阿森一向以朋友為重。」
紀香麗沒好氣。「天璇!你別替他編借口。」
天璇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我不應該綁住他。」
「你又在為他說話了,他給你的傷害還不夠嗎?」紀香麗氣急攻心,「你該不會妥協了吧?答應他中午陪你,晚上陪江螢螢?」
「我不喜歡和別人分享愛情。」
紀香麗的心一陣揪緊,天璇這句話說得很低很輕很有氣無力,她彷彿看見晶瑩的淚珠滾出天璇那雙清澈的大眼睛,而天璇咬緊唇不敢出聲,不願摯友為她更加擔憂。
「我想,他已經不愛我了,我想,我應該瀟灑一點,我想,我最好走得遠遠的,我想,是次結束一切的時候了。」
紀香麗想叫出聲,天璇,你就這樣放過他了嗎?你平素足智多謀,為什麼不好好教訓他?為什麼不教他吃吃苦?為什麼反而要委屈自己?為什麼任那兩個人自在逍遙、順心如意?
但她終究沒將這些話喊出口,她太明白天璇是如何全心全意地愛著林森,她甚至不罵他、不怪他,最後,還選擇成全他,不令他為難。
她不得不同意道:「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離開他,放過自己,一切重新開始。」
「香麗,明天陪我去海邊好嗎?」
「當然!」她一口答應下來,「我騎機車去你家接你,先去海邊,晚上則去吃大餐慶祝你成年。」她想辦法使語氣活潑,「先說好,只有我和你,不許另找陪客,我覺得我是最有資格陪你過二十歲生日的人,哦!當然是除了你爸媽以外。」
「幸好我還有你。」
「是,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幫你忘記所有的傷心事,看你恢復成原來的你。」
「香麗,告訴我。」天璇突然問:「你有沒有想過『交友不慎』這個問題?」
「唷!看不出來你還會讀心術。」紀香麗道,隨即一本正經,「很晚了,好好地去任一覺,明天,不對,是今天,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了,今天是你的二十歲生日。也代表著新生活的開始,好不好?」
「當然好。」
***
雪兒聽得入迷,並沒有埋怨紀香麗為何不直截了當說重點,反而一點一滴地將往事詳盡敘述。
紀香麗說著說著,突然停頓下來,雪兒焦急地望向她尋求下文,卻意外地發瑞她淚流滿面,硬咽得不能出聲。雪兒想也不想便伸手堅定反握紀香麗的雙手。
「雖然已經六年了,我卻總覺得這是上刻才發生的事情。」她道。
雪兒點點頭,表示她懂。
紀香麗吸吸鼻子,清清喉嚨,才又繼續說下去。
***
「如果你是男人,我一定會倒追你,成為你的女朋友,因為我知道你對我最好,永遠不會辜負我。」天璇以戲謔的口吻這麼對紀香麗說。
「我可是會很大男人主義的哦!」紀香麗嚇唬她,「快從實招來,有沒有和舊情人藕斷絲連?」
「舊情人?」天璇的眼珠一轉,「你是指哪一個?哦!那個姓林的嗎?哎呀!我忘記他夠名字了。」
紀香麗勉強擠出附和的笑容,心裡在說:天璇,不要逞強,不要逼自己漠視,不要故作若無其事,任何傷口都需要時間治療,天下沒有特效藥這一回事。
「我想下去玩水,你要不要一起來?」天璇問道。
這裡是個廢棄的海水浴場,由於非假日的關係,來的人並不多,放眼實去只有零散的幾個背影。
紀香麗搖頭。
「那我自己去了。」
天璇連袖子、褲子都不捲起來,便一步一步地走向波濤洶湧的大海。她先是在水淺處來回漫步、偶爾立在某處望著沒有盡頭的遠方沉思,更多時候是低著頭動也不動。
香麗相信她在掉眼淚。
天璇向來不懂得掩飾心中的情緒,這或許是她輸給那八面玲瓏的江螢螢的原因吧!
她是那樣自然直率的女孩,想什麼就說什麼,開心便大聲笑,唯獨哭的時候是背著人,小心翼翼地把淚水掩飾起來,不刻意以柔弱的姿態博取憐借與同情。
「別走到太深的地方?」紀香麗高出。
天璇回頭對出一點頭。
今天的天氣很好,有著燦爛的陽光及湛藍的天空,可想而知今天的夜會十分美麗,會有天璇最愛的黑夜、皎月和星子,或許的該再計劃一下到哪裡觀夜景、看燈海,好滿足一下天璇這個晚上出生的女孩。
一陣輕風吹來,莫名的涼意竄上紀香麗的背脊。十一月的天氣雖然好,但空氣中已有冬天的味道。天破穿著一件長袖T恤和一條件仔褲。另外還帶了一件外套,應該已經足夠,偏偏她執意把自己弄得濕淋淋的,可不要感冒了才好。
她把頭髮全藏在一項紅色的小帽裡倒是明智之舉,至少頭髮沒濕,著涼的機會小上許多。
「天璇,你玩夠了沒?」
「你悶了?」
「怕你玩得太高興,乾脆浸下去洗個澡算了。」
天璇放聲大笑,一踢腿,把水花弄得四處飛濺,紀香麗沒奈何,由得她繼續玩下去。
又是一陣風,這風來得莫名其妙,而且挾帶了大量灰雲過來,一下子便遮住了太陽,那原本微微的冷此刻相對擴張,讓紀香麗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身處冰冷的海水,天璇怎麼可能毫無感覺?除非她的心已在縹緲的那一方,對外界的一切暫時失去知覺。
「天璇,天氣似乎變了。」
紀香麗重複了三次,天璇才一臉迷傭地回過神來看著她。
「好像會下雨的樣子,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你那身濕衣服最好趕快換下來。」
天璇仰頭看天空,這一看又出了神,真到紀香麗不得不弄濕衣服,步下沙灘,任浪花拍濕她的鞋襪與長褲。
「快走吧!等會兒下雨就不好了。」
天璇牽牽嘴角,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然後,又是一陣風,紀香麗永遠不會忘記這天的風刮得多麼詭異、多麼陰涼,又多麼可惡。
天璇頭上的紅帽子被風輕易地吹落,飄浮在海面上,她一頭長髮因而披散了下來。
只聽見她著急的喊:「阿森送我的帽子。」
然後,她便轉身要去拾那頂早已濕透的帽子,紀香麗以為天璇的拖拖拉拉是捨不得太快走,遂放棄了催促的念頭,罷了!她要待多久就待多兒,如果她可以因此開心一點、少想林森一點,她這個朋友又何嘗不能捨命陪君子?
紀香麗心不在焉地看看天、看看海,再看回天璇,才發覺天璇的帽子被海浪帶著走,她伸手要拾卻總落了空,不知不覺間,她走到水深及腰的地方,用力一攫將帽子取到手,還來不及興奮地喊出聲,使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大浪淹沒,瞬間人連帽於消失無蹤。
紀香麗驚得呆了,好半晌才恢復意識,嘴中亂七八糟喊救命,身子已衝到水裡朝天璇失蹤的方向游去,她知道天璇不會游泳,但是,大海似乎存心和她作尋,先前的大浪猝不及防地帶走天璇,眼前的大浪卻無視的的努力,將她打回沙灘上。
她不顧一切還想再衝下去,卻被原本在附近聞聲而來的人拉住。紀香麗不停地掙扎、不停的哭喊,她耳邊也是一團亂,有人去打電話報警,有人商量該如何營救落水的女孩。紀香麗只覺得一陣椎心剜骨的痛,呼吸一窒、眼前一黑,便完全不省人事。
她再清醒過來是數小時的事,那時、她人已在醫院,病床邊站了好幾個人,她第一眼接觸到天璇的父母,連忙坐起身子,追著問:「天璇呢?天璇呢?」
「他們找到她了。」林森道。
她這才看到立在房間角落的林森,顧不得對他吼叫發脾氣,天璇的安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什麼叫作找到她了?她在哪?我要去看她。」
「她死了。」林森低聲宣佈。
紀香麗的腦子一聲轟然在響,炸成一片空白。
「天璇的後事我們會處理,你別太自責。」天璇的父母如實說,要她好好休養,然後使離開了病房。
紀香麗父母則氣急敗壞道:「看你闖了多大的禍。」說完,便追在天璇的父母的身後出去。
她一臉茫然,不能完全意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要去看她,我要去看她,」紀香麗連滾帶跌下床,林森攙住她,她設有拒絕,她一心一意想見到天璇,林森知道她在哪裡。
沒想到他真的帶她去太平間。
天璇動也不動地平躺在推車上,只用一條白布蓋著,紀香麗顫抖著手掀落它。天璇的屍體並沒有一般溺水者會有的浮腫,臉孔有說不出的平靜安祥,彷彿只是陷入沉睡,她的雙手在胸前交握,手裡還緊緊抓著那頂紅帽子。
這樣的打擊太大,太嚴重,太突然,紀香麗眼神空洞,連一滴淚也沒掉,但實際上已瀕臨崩潰邊緣。
「聽說天璇出事的時候和你在一起,你不是明知道她不會游泳,為什麼還會這樣?為什麼?」
林森譴責的語氣將紀香麗拉回現實,她想也不想揚起手就給他一耳光,巴掌聲清脆響亮,這下耗盡了紀香麗全身的力氣,她重心不穩地跌坐在地上,頓悟似的號啕大哭。
「我這一巴拿是代替天璇打你的,害死他的人是你,如果不是因為你,她不會出事,她會好好的活著,她會過完她二十歲生日,她……」紀香麗看往天璇,「她不應該躺在這裡,她不應該死,她……她……」
林森忍住瞼頰熱辣辣的痛,低下身子抓住她的肩膀搖晃,「告訴我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因為你!因為你送她那頂該死的帽子,因為即使你令傷心她卻還深愛著你。她為了撿你送的帽子,忘了水深,忘了安全,一個浪撲了過來,我就看不見她了。」她對著林森拳打腳踢,淚水泉湧,「我恨你,我恨你,你害死天璇,我恨你!」林森呆若木雞,機械化地站起身子,移動腳步來到天璇身邊,他不相信天璇真的死了,他不相信。
但是事實擺上眼前,她再也不會對他笑了,她再也不會用那甜蜜的聲音喊他的名字,她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盯著他瞧,甚至,她無法親手給他一巴拿。
他把手覆蓋在她早已僵硬變冷的手背上,淚水無聲地滑落。
「如果天璇不去海邊就不會出事,她去海邊是因為她心情不好,她心情不好是因為你。」紀香麗近乎歇斯底里的指控著,「都是你,你對不起她,你害死了她,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天璇她有什麼錯,她最大的錯誤便是愛上你,她不該死,該死的人是你,是你!」
「不!不!」他發狂地搖晃天璇僵硬的身子,「天璇,醒一醒,醒一醒,聽我解釋,天璇,你不能一點機會都不給我,天璇!」』他一拳打在冰冷緊硬在牆壁上,發出一聲聲痛自心肺的呼喚。
但是,任何方法都換不回一條年輕的生命。
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由遠近邁入門內,「阿森,我剛剛接到消息說天璇她……」
江螢螢花容失色的掩住嘴,別過臉不敢看那具遺體。
「你還敢來?」紀香麗由地上爬起來,憤怒地嘶吼:「天璇死了,正合了你們的心意是不是,你們這對狗男女,滾!滾得愈遠愈好,不許再接近天璇,滾!」
太平間內交織著微弱的回音及不自然的死寂。
***
雪兒和紀香麗都沉默了,淚水打在紀香麗的手背上,她詫異地抬頭,發現雪兒眼眶蒙著一層水霧,兩道淚痕已在臉上形成。
換成她去握雪兒的手了,「為什麼難過?」
為什麼難過?雪兒閉上眼睛仰起頭,她也不知道,這段往事令她悲從中來,她的一顆心無法控制地跟著其中的喜怒哀樂起起伏伏,她只覺得她的意識像沉入無底深淵般不見天日,那悲傷的感覺幾乎將她撕裂。
最教她吃驚的還是她與天璇的相像,竟然連死法都一模一樣。
「後來呢?」
「天璇的屍體被火化,然後,隔年我聽人說林森出國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但是,那本日記是如何會到林森手中的?」
「天璇的父母給他的,既然你看這應該知道,日記裡每一頁每一行都填滿了林森的名字。」
雪兒又是一陣沉默,良久,她才開口道:「很高興見到你,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
「如果不是因為你那麼像天璇,我可能理都不會理你。」她偏偏頭,「緣分吧!」
雪兒贊同,她也覺得紀香麗有說不上的親切感。
「你要走了嗎?」
「我想點首天璇最愛聽的歌。」
紀香麗在紙上寫下歌名,讓服務生送去給DJ,隔半晌,那曲熟的旋律流瀉而出。
因為天璇的生日就是她的忌日,所以林森那晚才會在「BLUE」
喝個爛醉,無意中洩漏了天璇的存在;因為天璇早已不在人間,即使林森執著地認為她只是離開,卻對尋找回她不抱任何希望;因為天璇的死是永遠彌補不了的遺憾,所以林森和江螢螢之間毫無希望可言。
雪兒已經束手無策,這個消息不僅讓她得知天璇的死,更是宣告任務死亡,天璇已經是林森心中永遠的痛,誰都議有辦法取代她的地位,況且,任務期限只剩三個月不到,再要重新部署根本是異想天開。
一曲終了,雪兒滑下座位,「我該走了。」
「有空再聯絡。」紀香麗一笑,「你先走吧!我還想再坐一下。」
雪兒步往門外,忍不住回頭再看紀香麗一眼,她的側瞼沒有任何的表情,但是,淚花在眼睛裡打轉。
是!那種失去摯友的感覺雪兒也經歷過。
雪兒垂下臉,緩慢地移動步伐向前走,不再有來時的期待歡愉反而帶了滿懷傷感、滿腹心事。她毫無自覺地驅策自己走!走!
走!走!走過一段不短的時間和不近的距離,她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回凡爾賽大廈。
她的腳步蹣跚而沉重,但由於萬念俱灰的緣故,她已感受不到任何累或倦的感覺,搭了電梯上樓,門一開便讓人這個正著。
「你又跑到哪兒去了?為什麼不留張紙條?知道現在幾點鐘了嗎?」林森氣急敗壞。
雪兒抬起頭,冷冰冰地看著他,林森被看得心中一凜。
「你為什麼騙我?」她咬牙切齒地問。
林森怔了怔,不明白她的指控所為何來。
「我告訴你,報紙上的尋人啟事是我登的,我想找天璇,沒想到來了紀香麗,她把所有一切都告訴我了,天璇早在六年多以前就死了。」
林森一震,努力維持冷靜,「想必她對你數落我的罪狀。」
「她說的全是事實。」
「很好!現在你聽過了江螢螢和紀香麗的說法,是不是也該靜下來聽聽我的?」
雪兒手握成拳,憤怒地盯著他,像頭張牙舞爪的小野獸。
「那天晚上,我告訴天璇我只能在中午的休息時間給她其實是騙她的,晚上要陪螢螢去教堂也是假的,事實上,我和天璇的學姐小艾已經找了一群人埋伏在『BLUE』準備給她一個超級驚喜。」
林森的眉頭打結,心跳得好像要跳出胸膛,他至今仍然無法忘情那晚激烈的爭吵。
「天璇聽完我要陪螢螢去教堂的謊言後,當著我的面打電話去『BLUE』取消租約,我氣瘋了,認為她太小題大做,而且破壞了我的計劃,所以,語氣不是很好,天璇發完一頓脾氣就走了,我正在氣頭上,送也沒送她。」
雪兒別轉臉孔,狀似漠然,但是,林森的一字一句她都聽進心裡。
「後來,我氣消了,費了好大一番力氣又訂到『BLUE』的場地,趁中午休息的時候打電話給天璇準備向她坦白一切,甚至我還請了半天假,決心好好向她陪罪,結果她不在,沒想到下午就接到了令我痛不欲生的壞消息,我不能相信,我……」
不要聽信他的借口、他的理由、他為自己脫罪的說詞!雪兒的理智不斷地提醒她,但是,她的思想已經完全接受了他的說法,不知怎的,她知道他說的全是真的。
「為什麼對我隱瞞天璇已經死了六年的事,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幫你?你以為這樣就能遮掩得了天璇因你而死的事實嗎?」
「我不想告訴你是因為我不希望你認為我只是把你當成天璇的替身,不管你們再怎麼相像,你們還是兩個人,而且對我一樣重要。」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以為我能把你當妹妹,就像我最初把天璇視作小妹妹一般,但是,事情的發展往往不在控制之中,我已經無法自拔。」
雪兒隱約瞭解他在陳述什麼,卻又不是十分瞭解,她只是同樣感覺事情的發展似乎也不在她的控制之中了,林森變了,不再是她第一眼看到的那名冷漠,嚴肅,不苟言笑,難以親近,永遠在自己與別人之間築牆地男子,眼前的他成熟,溫柔,細心體貼,處處以她為重,對她敞開自己的心靈,告白他的曾經。她為什麼一直沒注意到他有了這麼大的轉變?是因為她嗎?因為她闖進了他生活?但她憑什麼令他心甘情願因她改變?太多的問題湧至,她無法一一解答,雪兒推開自己未上鎖的屋門,趁著他還反應過來的片刻,飛快進屋而且將門鎖上,不顧他焦急地按鈴拍門叫喊。「讓我靜一靜!求求讓我靜一勢!」雪兒吼。
門外突地安靜下來,雪兒認為這是暴風雨的前兆。林森說什麼也不會任她獨處,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想法子破門而入,可是,她不想見他,她害怕見他、她不願見他。複雜而無名的情緒將心攪動。
走吧!回到這裡所尋求的不就是一個句點嗎?現在真相大白,任務也無法完成,她留下來做什麼?
我走了,不會再回來,不要找我。目為你不可能找到我。很高興和你相處了這段時日,真的!
雪兒潦草地寫下這些,把紙條擺在醒目的地方,然後便毫無眷戀的轉身消失。她猜得沒錯,她才離開設一分鐘,林森就帶著管理員和鑰匙上來,門一開,屋子裡空蕩蕩的沒半個人,林森一愣,他最擔心的情況發生了,雪兒又不見了,和前兩次的情況一樣,她沒有帶走任何東西,人就像在空氣中蒸發了似的,毫無蹤跡可尋。可是,他看那張紙條。
林森很快讀完上面的訊息,用力地把手中的紙揉成一團拋到牆角,他的聲音在屋子中迴盪。
「雪兒,我怎麼可能不找你?我已經失去天璇了,我不能忍受再失去你,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非把你找出來不可。」
***
「你怎麼又回來了?」達奇沒好氣,「你難道不知道這次是第三次了,你的最後一個機會?」
雪兒意外的平靜,只道:「我看我這次真的要去當小鬼了。」
「這種事可不能亂開玩笑,你遇到什麼困難我和大巨都可以幫忙,別輕言放棄田!」
「沒用了。」她聳聳肩,「我已經把任務用砸了。」
「我陪你去見天使長,代你向他求情。」
「你還是做好你分內的工作比較要緊,至於我,你別太擔心,反正,一切任天使長髮落就是了。」
雪兒豁達地說完這些話,便頭也不回地往花園走去,前兩次回來都來不及抽出時間去看婆婆,這次可得好好陪陪她,在被送入地獄之前將花園的模樣深深地記在腦海,日後覺得地獄的景色沉悶單調時,可以用記憶安慰自己一下。
想到這裡,她索性振振翅膀準備起飛,沒想到一個重心不穩反而在地上跌跤。雪兒懊惱極了,不瞭解她的表現為什麼像個生疏的新手?沒奈何,只好拍拍屁股站起來,快步跑向花園。
人還沒到,婆婆的聲音從花叢之中傳來。
「○○一嗎?是你回來了?」
「是的,婆婆!」她一鼓作氣衝到她身邊,親呢地摟住她的脖子,「我好想你。」
婆婆的微笑慈祥而溫柔,「任務呢?圓滿完成了是不是?」
雪兒垂下手,一臉欲語還休,揉合了太多羞愧與不安。這麼多人關心她的任務,大巨還幫她偷看姻緣簿,她卻表現得這麼不爭氣。
「做不好也沒關係,下次再努力點就是了。」
「只怕沒有下次了,天使長說我這回再把任務槁砸,就要把我放逐到地獄當小鬼。」
婆婆聞言反笑了起來,雪兒大惑不解。
「他是嚇唬你的,天使長可沒權力決定誰去地獄,況且,我們和那個地方素不往來,他最多有權把你下放到人間。」
她鬆一口氣,「這麼說我安全了。」
「你不是不喜歡下面?」
雪兒塞語,好半天才答:「其實下面也還不錯,只是,我搞不懂凡人的思想為什麼那麼複雜,教人好難捉摸理解。」
「這就是你搞砸任務的原因?」
算是又不完全是,雪兒索性將在人間發生的點點滴滴,和那個令人為之動容的愛情故事詳細敘述一次。不知為何,愈說心情愈是沉重,難言的鬱悶積壓在她胸口。
「所以你就回來了?」婆婆問。
「不然我留在那裡做什麼呢?」
大巨的聲音一路傳過來,「○○一,天使長現在要見你。」
知道她不會被送去當小鬼後,雪兒的膽子不禁大了起來,態度十分強硬,「我不去!」
「你瘋了?」大巨邊說邊來到她面前,「公然和天使長作對?」
婆婆在一旁提醒,「他雖然沒權將你送往地獄,但至少可將你申誡上罰。」
「罰吧!我不去就是不去。」
「○○一,你不要教我為難,天使長的確下了命令,如果你不肯去見他,使要我直接把你帶到『省思小屋』。」
雪兒瑟縮了一下,隨即擺出一劇不受威脅的樣子,「你帶路吧!我寧可去『省思小屋』也不要去見他。」
她態度真是堅決得可以,大巨自知無法說眼地,只好過照天使長的吩咐將她帶往遠離天堂中心,位置偏僻的省思小屋。
雪兒踏進屋內,在床上坐下來,交握雙臂看著大巨說:「你可以回去覆命了。」
大巨拿她沒轍,揚揚頭離開了,門並趕上鎖,天堂沒有鎖門這一套,連省思小屋也不例外。
這裡實在偏遠,景致又比不得花園,很少有天使會到這附近來,所以,充斥在雪兒耳邊的是無邊無際的寂靜,然而,相對於她的內心卻是嘈雜喧鬧的。
她沒一刻忘記過林森,她依然擔心他、放不下他,他真的會照她紙條所寫的不尋找她嗎?雪兒知道這個可能性實在太低了,她離開的時候太急太慌,因此低估了林森,他要做什麼是沒有攔得住的,她的隻字片語無濟於事。
可是,擔心有什麼用?她已經回來了,被禁足在省思小屋,短時間內不可能再到人間,她也早決定對這件任務宣告放棄,不是嗎?
雪兒閉上雙眼,精神上煎熬與疲累已經大至她無法負荷,不去想它是最好的辦法。
結果,她竟然睡著了。
雪兒迷迷糊糊地半睜睡眼,好似看到有一個人立在身邊俯視她;她揉探惺忪的眼睛仔細一看,才發覺那個人是天使長。「省思小屋不是用來睡覺的。」他聲色俱厲。
「我睡了我多久?」她伸伸做腰起身。
「一個小時。」天使長吼:「你不來見我,我來見你總可以吧?」
雪兒無意惹他生氣,但她和他似乎就是不能和平共處。「我先聲明,不管你怎麼說,我絕對不下去繼續林森這件任務。」
天使長氣得七竅生煙,但卻無計可施。
「如果不能完成你的任務,林森將會孤獨以終。」
雪兒一愣,又心急又委屈,「我真的盡力了,他的情況不是我能處理,你該知道凡人之間的愛情總是執著得可怕。」
所以才要你下去啊!天使長在心中無聲地道。
雪兒坦承:「我真的無能為力,你最好另找高明。」
天使長回過神,煩燥地揮揮手,「算了,既然你心意已定,再把你留在省思小屋也沒用,從現在起你就調駐花園吧!?雪兒不也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使長寬大得令人存疑。調駐花園一直是地的心願,現在終於實現,她卻沒有想像中該有的喜出望外。你是怎麼了?
「發什麼呆?還不快去!」天使長催促。
雪兒連忙奔出門外,不知怎的,她的翅膀還是不管用。她只好用全身力氣奔跑,抵達花園時早已氣喘吁吁,但她還是迫不急待把這個消息告訴婆婆。
「太好了!」她點點頭。「來,坐下來!」
雪兒柔順地挨著她身邊坐,不覺得脫口而出心裡的疑惑,「不曉得天使長派誰去接我的任務。」
「據我所知,沒有。」
「沒有?」雪兒焦急,矚天使長不是說了如果不在期限內趕快替他找個新娘,林森就會孤獨給老,而且,」雪兒的心一緊,「肯定擺脫不了過去的夢魔。」
「你想知道他的現況嗎?」
雪兒遲疑著該點頭或是搖頭,她已經主動放棄了這件任務,按理說就此和林森再無干係牽連,但是,她又迫切地想得知現在的他究竟好不好。
婆婆自顧自地說了,「你走了之後,他到處找你,工作也無心做了,甚至還申請簽證去法國找你,可是人生地不熟,他的居留期限又逾期,他被趕回台灣。」
雪兒咬緊下唇,阻止自己流露出一字半句的關懷。
「他現在也不上班了,天天喝得醉醺醺的,他老闆已經準備將他開除。」婆婆停頓一下,滿意地看著雪兒憂慮的神情,「最糟糕的是他眼前有一個劫數。」
「是什麼?」雪兒追問。
婆婆故弄玄虛,「不能說,因為他和你已經沒關係了。」
「他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光憑他一已之力根本不可能安然無事。」
「那要怎麼辦?」
「問你啊!」
「我?」
「有你在,他或許還有一點希望,你可別忘了他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你也是要負些放責任的。」
雪兒飛快的計算了一下,「我這一下去,沒把任務完成是別想回來了,可是。我的任務期只剩下一星期。」
「算了!算了!凡人總免不了一死,你別操這個心了。」
「不行!」雪兒毅然站起來,「我非得下來不可。」
「不陪我了?」婆婆假裝驚惶失措。
她俯身在她頰邊輕吻:「對不起!林森需要我。」
活一說完,雪兒便像一陣風似的離開花園。婆婆露出滿意的微笑,對著一叢白色的花朵賊:「出來吧!」
天使長這才現身,「還是你拿她有辦法。」
「我就不懂你和姻緣女幹什麼?為什麼不早點把前因後果告訴她?省得大家這樣大費周章,她和那個小子心裡都不好受。」婆婆不悅。
「問題是他至今還沒說過一句愛她呀!」
「可是她說有。」
「那是對死去的天璇,她現在是另外一個了,一切都必須重新開始。」
婆婆搖頭,「這孩子受的磨難已經夠多了,你和姻緣女就不能加把勁嗎?」
天使長報以無奈的一笑。
***
雪兒回到大廈時正是午夜時分,林森不在,她只好去問管理員他的下落;沒想到管理員愛莫能助的對她說,他已經好幾天沒看到林森了,更不知道他去了問裡。雪兒只好推敲一番,馬上想到「BLUE」。
她連忙趕到那間PUB,裡裡外外、仔仔細細梭巡一遍,卻毫無所獲,她只好求助於酒保,形容了一下林森的樣子。
「哦!他呀!他天天來,每回來的時候都已經半醉。什麼時候來?」他看一看表,差不多出這個時候吧!」
酒保的話才說完,一陣轟然在響從門外傳來,雪兒呆了一下,慌忙奪門而出。好奇的人潮已經圍成一團,雪兒抓著人便問:「發生了什麼事了?」
「兩輛車對撞。」那人口沫橫飛,「其中一個駕駛員喝醉了,開得搖搖晃晃卻又飛快、還闖紅燈,唉!另一部車真是倒楣透頂。」
雪兒一顆心懸空,「那駕駛員呢?」
「凶多吉少了。」有人答。
雪兒驚愕,隨即大力排開人群,硬是擠到前面去,一看之下,懸著的心才鏗然落地。不!兩輛車都不是林森的車子。還好她趕上了,林森目前應該還是安全的。一陣刺耳的喇叭由遠方呼嘯而來,雪兒轉頭一瞥,馬上認出那是林森的「福斯」,他開得那樣快,似乎沒打算避開十字路口上那兩輛撞成一堆廢鐵的車子。雪兒的心猛一跳,這一定就是婆婆所謂的「劫數」了,她必須阻止林森成為車禍中的第三輛車子。
雪兒想也不想便衝到馬路中央,對著向她逼近而且高速行駛的車子揮動雙手,拚命地喊:「不要!阿森,踩煞車,快踩煞車,阿森。」
她不知道林森究竟有沒有聽見她的警告,但黑夜的馬路上的確響起一陣刺耳尖銳的煞車聲。雪兒的心卻還沒放下來。距離太短了,她懷疑在撞上這兩輛車之前,林森是否能夠完全止住車速。
難道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雪兒直挺挺地立著,完全忘記自己的安危。
突然,一個敏捷的身影從人群中一躍而出,強制拉開雪兒,兩人一起滾跌在地上。說是遲那時快,一記比剛才在PUB裡聽到更大的碰撞聲響起,雪兒的心一冷,無法克制地尖叫起來。
***
「鎮定一點。」丁一民對著在手術室外來回踱步的雪兒道:「他不會死的。」然而,雪兒對他的話充耳未聞。
他不甘寂寞地道:「如果不是我,你現在八成和林森一樣得躺在裡面了,我又救了你一次,這回你怎麼說我?」
雪兒還是沒理會他。
手術室的紅燈息滅了,醫生護士魚貫而出,雪兒搶先衝上去問:「他怎樣?」醫生除了口罩,「他命大。骨頭全沒斷,只有一些擦撞和淤血,不過,我們必須把他留在醫院進一步觀察有沒有腦震盪的跡象。」
林森被推出來,雪兒連忙跟過去,一路跟進病房,丁一民當然在雪兒身後不曾稍離。
雪兒站在他的床邊,定定地凝視熟睡的他,兩個月不見,他竟然變得那麼憔悴、那麼落魄,而且消瘦不少。他的頭髮太長了,他的鬍碴子過多了,他身上的衣服皺得不像話,還有令人卻步的一身酒氣,這一切真的全是因她而起嗎?
雪兒的眼淚滾落臉龐。
丁一民看得癡了、傻了,同時也懂了,或許他有本領逗雪兒笑,令她開心,但是會使她掉眼淚的恐怕只有林森。
真命天子只有一位,事實擺在眼前,答案肯定不是丁一民也。
但他還是忍不住出聲安慰她,「醫生不是說他沒有什麼大傷嗎?別再難過了,先休息一下,別讓林森一醒過來卻發覺你累倒了。」
「不!我睡不著,倒是你還要上班,先回去吧!別陪我了。」
丁一民一陣猶豫。他留下來幹什麼?當兩百度光的大電燈泡嗎?他可沒有不識趣到這個地步。
「好吧!那我有空再過來。」
雪兒點頭,但沒回頭目送他離去,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林森身上不曾移開。
「你一定要好起來,阿森,求求你,一定要好起來。」雪兒在心中無聲地祈求。
***
林森唯一的感覺是痛,全身上下無處不痛,無法稍做移動;尤有甚者,他的頭好似有千斤般沉重,毫不肯放鬆地折磨他。但是,他的意志逐漸清醒,思想開始飛快動作。
好像發生了什麼事?他努力搜尋記憶,他記得他喝得很醉,開了車要到「BLUE」去。
開車?對了!他似乎看到雪兒站在馬路中央,眼看著他的車子就要撞上她,他連忙用力踩煞車,一轉方向盤,卻突然消失不見,之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這明明不是他的房間,它太乾淨、太整潔,還有溫暖的陽光毫無屏障地透過玻璃直接照射進來。不!他的屋子不是這樣的,厚重的窗簾在雪兒離去之後就不曾拉開過,而且,他已經好些天沒回去,天曉得它變成什麼樣子。他移動視線打量,白牆壁、白色的床、白色的棉被、白色的櫃子,還……穿著白色衣服的女孩。
她就在他床邊,手支撐著頭沉沉地唾著,一頭瀑布般的黑髮直瀉而下,遮住她大半邊的臉,但是,林森已經的肯定她是誰。
他狂喜不已,迫不急待但抓緊她,不再讓她逃離他的身邊,內心卻又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叫著,這會不只是幻覺?他一伸手她就馬上消失不見?
他遲疑著,但又不肯放鬆地緊盯著她瞧。
醫生推開門進來,看見他已經坐起身,不由得微笑招呼出聲,「你可醒了,有沒有覺得什麼地方不舒服?」
林森把大指放在嘴辰上,不耐煩地對他「噓!」了一聲。
醫生也看到沉睡的雪兒了,「你女朋友已經不眠不休地照顧你一天兩夜了,有人要來和的換班,勸她休息,她都不肯。」那麼,眼前的雪兒是真實的、存在的、活生生的了?他按捺住高聲呼的衝動,不願驚醒她的美夢。
「我昏睡了一天兩夜?」
「你前天夜裡出車禍,你女朋友跟著救護車來,擔心得要命。還好你沒什麼大傷。不過,得留下來觀察幾天比較保險。」
醫生邊為他做詳細檢查,邊敘述了那晚的情況,而且,她還體貼的放輕動作,為的是不吵醒雪兒。
沒料到他離去關門的聲音稍微大了一些,雪兒突地被震醒了。
她睜開眼睛後的第一個動作便是別過臉去看林森,沒想到卻迎上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雪兒怔了一怔,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她整個人已經被林森毫無空隙的抱在懷裡。
她耳畔只有他急促的呼吸、急促的心跳、急促的話語。「你還回來了,對不對?我就知道你不會忍心丟下我,雪兒,別再走了,答應我,說你不會再離開了。」
雪兒不想刺激他,他因為她吃了這麼多苦,把自己折磨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她必須停止她帶給他的傷害了;看到他本過,她的心比他痛上百倍千倍。
但是,她不能給他明知過不可能實現的承諾。
雪兒只說:「好好休息,快點復原,我會陪著你,照顧你,好不好?」
幸好他沒有固執地要求雪兒向他保證她永遠不會離開。他順從地點頭,又很不放心地問:「你不會騙我吧?你會不會趁我睡著的時候又偷偷溜走?」
「不會!」
「你沒說謊?」
雪兒耐心哄地,「我說謊的時候會臉紅。」
「那我可要好好鑒定一下。」他扳起她的下巴,臉上的神色在一瞬間變得溫柔得無以復加,趁雪兒來不及防備,他毫不猶豫地以吻封住她的唇。
雪兒沒有拒絕,她知道他在吻她,但是她不想拒絕。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她此刻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早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他了。
「你的瞼好紅了。」林森撫摸她滾燙的雙頰取笑道。
雪兒一言不發,深深地凝視他。是,她曉得他也愛她,雖然他沒說出口,但是,他已經將位的心意表露無遺了。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愛上他是她的錯,讓他愛上的她是她的錯,最糟的是他愛的到底是雪兒,還是像天璇的雪兒?
更何況凡人和天使、林森和她,只要發生感情便注定是個悲劇,從古到今已有太多故事足以借鑒。她沒有的力扭轉乾坤,唯一可以做的是照顧他到任務期滿她回天上為止,她能做的只有這麼多。
門口傳來一陣咳嗽聲,雪兒面紅耳赤地掙脫林森的懷抱。
「你還真會享福,全國最紅的廣告模特兒在旁伺候。」秦老闆逮住機會消遣林森。
「雪兒那張臉孔到哪裡都有人認得,七傳八傳的,消息就這麼到了我耳裡。」秦老闆假正經,「阿森,你已經曠職兩個月了,要不是看在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份上,你老闆早把你掃地出門。」
林森明瞭,「謝謝你在我老闆面前極力保薦我。」
「問雪兒吧!」他笑望著她,「看的什麼時候不再讓我操心,我就馬上回去。」
雪兒連忙回答:「只要他傷一好,我保證押他回公司謝罪。」
「錯了!錯了!」林森抗議:「我還得多請一個月的假。」
「你還請假?」雪兒不可置信的問。
秦老闆漾出笑意,「好事近了?」
「我正在努力之中。」
「我會把你的話帶到。那麼,我就不打擾你們了。」秦老闆退出房外。
「你為什麼還要請一個月的假?」
「婚假啊!」他理直氣壯,臉上的笑意濃得化不開。
雪兒手足無措地楞在原地。
「怎麼了?怪我的求婚詞大簡短,不夠浪漫?」他還在笑,「好吧!邵雪兒小姐,我愛你,我剛剛才發覺你早已成為我永遠不變的最愛,除了共度一生,我想不出其他能留住你的方法,所以,你一定得嫁給我。聽清楚了嗎?我不是在徵詢你的意見,我是說『一定』!」
他說了!他說了她最喜歡又最害怕聽到的三個字,雪兒先是感動得鼻子發酸,但是,接下來的話卻結結實實打了一記悶棍。共度一生?留下來?嫁給他?不,這全是不可能的事,或許她心有餘,但實在力不足。
她是多麼想永遠和他在一起,然而,二○七的教訓浮上她心頭。
她絕不選擇去當林森的女兒,光看他和另一個女人親密至此,就會令她心碎而死。
「不!」雪兒的理智總算打了一次勝仗。
他的笑容凍結,「不?」
「不!不!不!」她一字一字緩慢而清楚地道。
「為什麼?為什麼?」
雪兒咬緊嘴唇沒有出聲。她愛他那麼深,大的阻礙她都會努力克服,但唯獨身份一點是克服不了的。她是天使,他們分處兩個世界,她怎麼將這樣的實憎告知他?他會怨她連一個好而合理的理由都不編。
「這就是你回來的目的?回來告訴我你不可能嫁給我?你到底為什麼回來?懲罰我?讓我空歡喜一場?為什麼?」他嘶吼,像頭暴躁發怒的猛獸,隨時會將她生吞下肚。
「我寧可你不要回來,至少我還有一絲希望,我會覺得你故意以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等著我去把你找出來好成為我的新娘。我寧可這樣找下去,找一輩子、找一生一世,也不要你出現給我這樣殘忍的一個答案。」
「不要這樣,阿森,我……我真的有難言之隱。」
你的目光犀利,「你愛上了別人?邱柏超?還是丁一民?或者另有他人?」
雪兒忍住摑他掌的衝動,情急之下脫道:「你明明知道除了你之外,我沒有再愛過第二個人。」
林森又笑了,笑得無情、冰冷,而且嘲諷,「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要再見到你。你滾!永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就當這世界上從來沒有過你這個人。」
雪兒眼中噙滿淚水、絕望地後退到房門邊,低語:「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我這個人的存在。」
「你還不走?」他憤怒地朝她吼。
「我走,我走,我知道我永遠比不上你的天璇,你想把我留在你的身邊,只是視我為她的替身,好彌補你對她的愧疚。可是,你一錯再錯,先是逼死了天璇,這次又提早趕走了我。」雪兒口不擇言說完這段話,傷心欲絕地衝出房門。
***
雪兒無處可去,只好回天上。
誰料達奇攔阻她,「你已經用光所有的機會了。」
「我不能回來?」
「除非天使長批准,你該知道你的任務還沒完成。」
「我……」雪兒爭辯,一看見達奇為難的神色便吞下了滿腔的話,只道:「好吧!你告訴天使長說我要找他。」
「我會的,」他連連點頭,隨即又充滿歉意地道:「○○一,不是我不幫你。」
「我明白,這是你的職責。」
天上回不得,醫院又不能去,左思右想之下,雪兒只好決定先回凡爾賽大廈再打算。
邱柏超在門口攔住她,「我們大家找了你三天,你跑哪兒去了?」
「找我做什麼?」
「林森要我們帶你去醫院,他有話要告訴你。」
他不是已經叫她滾了嗎?還會有什麼話要告訴她?雪兒瞄一眼鐘,三更半夜的,他又那麼過分地傷了她的心,她根本提不起精神趕到他身邊。
「我明天一早就去。」
邱柏超躊躇了一下,「秦老闆說你和林森——」雪兒打斷他,「我不想談這件事,晚安!」
說罷,她進了自己的屋子,關好門後,她整個人像團泥似的一厥不振,軟綿綿地跌坐在地上。
漆黑的室內突然大放光明,雪兒詫異地抬起頭。天使長正端坐在沙發上。
「我想回去。」她說。
「你不想選擇?」
想必天使長已得知詳情,雪兒索性不再多做隱瞞,她道:「我無法忍受只當他的女兒,我不要學二○七,我不要。」
「孩子,冷靜一點。」
「你早知過事情會弄成這樣的,對不對?為什麼還讓它發生?為什麼還派我下來?為什麼?為什麼?」
「林森又把你逼以絕境了是嗎?第二次了,孩子,你為什麼一直沒學會保護自己?你為什麼總是讓他傷害你?你為什麼要讓同樣的事情一再發生?」
雪兒睜大眼睛。天使長的話有弦外之音,他在暗示什麼?說明什麼?想教她瞭解什麼?
「但是,你終究還是等到他親口當面對你說愛你了,是不是?從一愛上他開始你就一直在等,這麼多年過去了,所有的事你都忘得一乾二淨,唯獨忘不了愛他和等他說愛你。」
雪兒的眼眶迅速盈滿淚水。她懂,她完全懂得天使長在說什麼了,但是這太瘋狂,她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然而,不管她如何抗拒、如何否認,那些熟悉的感覺,熟悉的心痛、熟悉的悲哀全數湧進她心裡,繼而佔據了她整個人。
「你就是天璇,天璇就是你。」他宣佈。
「不!」她尖叫:「我不要,我不要,我受夠了,我不要再記起那地獄般的過去,我已經死了,已經一了百了,為什麼還把我派給林森?我恨他,你們不知道嗎?我恨仔,我恨他。」
「孩子,孩子。」天使長連忙抓住她的手使她安靜下來,她聲淚俱下,抬起淚痕斑駁的臉龐不停地搖頭,眼底儘是哀求之意。他心軟了,但是,他今晚來是有目的的,「我必須把實情告訴你。」
「我不要聽,讓我回去,我要回天上去。」
天使長重重地歎一口氣,然後自顧自地開口了,「你六年多前發生了意外而死是我們的一個失誤,那次大浪注定攫走五個靈魂,回到天上才發現多了一個你。換言之,你不該死。」
她低語:「但我寧可死。」
他拍拍她的手安撫她,繼續說下去,「我和姻緣女知道你看過姻緣簿了,但是,你看到的是原始資料,也就是說假如當初你沒死,那麼出在林森的江螢螢比你積極、比你值得爭取。但我必須告訴你。他們不會快樂的。」
「可是,我死了,改變了原來注定的一切。」
「沒錯!」天使長解釋:「你原本就是天上的天使,心一直這樣軟,往往不能公私分明,我們認為讓你再去當一次凡人,重新領略人世的悲歡離合,成許你會變得很實際。沒想到……才只短短的二十年,我們發現你回來的時候真是嚇了一跳,後來發覺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只好將你這二十年的記憶完全清除掉。問題是在你死之前有這麼一段刻骨名心的愛情,我們消除的只是記憶,卻阻止不了你的潛意識一心惦著林森。」
難怪她自認的會游泳。一跳到公園的水池卻垂宜下沉。天璇原就對游泳一竅不邀。
「我們自知專欠你太多,所以給你一個機會扭轉你和林森之間的僵局,毫無疑問的,你做得很好。」
雪兒面無表情,「我還是要回天上去。」
「為什麼?」天使長大吃一驚,「他因為你的死折磨了自己六年多,完全封閉了自己的心靈,拒絕愛人與被愛,如今你好不客易打開了這扇門,為什麼反而要再次關上它?」
「六年?六年算什麼?我不相值他六十年以後還會記得天璇或是雪兒。愛情並沒有那麼美麗、那麼持久、那麼難忘,相反的它是最難記起的教訓、最易忘懷的回憶,而我,我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這並不是你真正的想法,賭這一口氣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你懂嗎?」天使長優心忡忡。
「我恨他!」
「沒有愛就不會有恨。」
「帶我回去。」
天使長知道剛得知真相的她一時無法從沸騰的情緒中平復過來、寬容地道:「如果你不肯留下來,我會尊重你的意願,但你現在還是天使,任務期限到明天截止,我不要求你達成任務,可是,你必須等到期限屆滿才能回去。」
「我一刻也不想留在這裡。」
「由不得你。」話說完,他就消失了。
雪兒頹喪地靠在沙發上,脆弱的情緒和殘酷的回憶一齊折磨著她。是!她是天璇,她知道她曾經是天璇,回為只有她自己才能在看日記時,百分之百體會其中傳達的悲傷、哀痛與絕望。天下沒有完全相像的兩個人,正如雪兒和天璇其實是同一個人。
我的紅帽子,阿森送我的紅帽子,我不能失去它。
她終於記起來了,終於記起她那一刻的心情,她一心只想拿回那頂落水的帽子,她學不會灑脫地斬斷情絲和愛情的一切附屬物。
遠方的天空早已泛出魚肚白。一個晚上又這麼過去了。她昨晚答應邱柏超要去看林森,但此刻她不由得遲疑猶豫。真的去嗎?
在知道自己就是天璇以後,在知道了那段令她感同身受的往事就是她自己的故事以後,她要如何面對林森?她該愛他還是恨他?
電話鈴聲響起,是心急的邱柏超,「雪兒,你沒忘了你答應的事吧?」
她毫不考慮,「好,我馬上過去。」
放下話筒,她不由得停下腳步,不確定到底要不要推門進去。
「怎麼愣在門口?」邱柏超在她身後催道。
雪兒回頭勉強微笑,然後轉動把手進門。林森坐在床上,氣色很好,一雙眼睛直直地盯住她。
「有話對我說?」雪兒無法招架他的目光,只求趕快脫身。
「我考慮了很久,有些話必須對你說清楚。我愛你絕對不比愛天璇少,但是,你知道這一來,天璇死了,是我愧對她,所以我根本不可以忘記天璇,你懂嗎?」雪兒流歐著。
「所以,如果留住你就是得忘掉天璇,那麼,我寧願深愛的你離開。這是我應該受到的懲罰。我不會怨,我只是想告訴知,天璇在我心中的地位是特別的,我不會找人來取代她,所以,我更不會將作視為她替身,你是你,天璇是天璇。」
雪兒一震,好半晌無法出聲。他真的那麼愛以前的她的嗎?為了早已不在人世的天璇,寧可放棄近在眼前的雪兒;或者,他是著由懲罰來贖罪?
「我不想……」雪兒截斷他的話,「沒關係,別再說了,反正……」她咬咬唇,「我快要走了。「決定了?」
「今天就滿一年了,我必須回去。」
「這麼快?我覺得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但是,在一起的時間卻很少、很短暫。」
他的聲音是那麼溫柔,摻著一分無奈、一分感慨,雪兒滿眶的淚水呼之欲出,他也感覺到就是天璇了嗎?他也瞭解他帶給她同份量的愛的及傷害了嗎?他也知道他很難再換回她了嗎?
醫生敲門進來,笑容開朗,絲毫沒有感染房內的低氣壓。「總算又看見你了,我昨天才知道原來你是化妝廣告的模特兒,我們院裡好幾個實習醫生想找你要簽名照。對了!可不可以也給我一張。」
雪兒敷衍地一笑,退出門外好讓醫生替林森做例行檢查。
邱柏超始終不曾離去,「你和阿森談得怎樣了?」
雪兒低下頭沒有回答。
半晌,好幾名護士推了一張輪椅,帶了一堆醫療器材十萬火急衝進病房,雪兒和邱柏超對望一眼,不樣的預感上心頭。不一會兒,林森被推出來,連講話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推走,醫生臉色凝重地跟在他身後。
「發生什麼事了?」雪兒追了上去問:「我剛才在他腦部發現一個奇怪的腫瘤,現在必須幫他做進一步的檢查。」
雪兒聞言一個蹌踉,邱柏超連忙扶住她。雪兒用力掙開他,加快腳步跟了過去。
醫生的表情愈來愈沉重,眉宇之間儘是大惑不解的神色,雪兒毫不放鬆地追問,他才吞吞吐吐的道:「依我判斷,很危險!」
「怎麼個危險法?」
「等檢查報告出來,我會和本科的幾位主治大夫會診獻計討論。」
雪兒執拗著,「最壞的情形是怎樣?」
醫生看她一眼,坦白地說:「他或許隨時會死。」
這句話掏空了雪兒意識與力氣,她整個人陷入一陣迷惘茫然,比她得知自己就是天璇時還要難以接受。林森會死?她以為她阻止了嚴重的車禍發生就已經幫助林森避開劫數了。
「先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我怕他的情緒受到干擾,會使病況惡化。」醫生交代,雪兒失魂落魄地走回病房,連推開門進去的力氣都沒有。她坐在外面走廊的長椅上蒙著臉哭了起來。
林森目前處於生死關頭,可能有生命危險,她卻馬上得要離開,不能留下來陪他渡過這個難關,命運為什麼一直不肯停止作弄他們?
或許,或許他們會在天上相見,但是,屆時林森今生的記憶已經被消除得一千二淨,再也不會記得她,或是他們曾經發生的故事。
如果真的能夠把那些事情忘掉,未嘗,畢竟,他們之間一直沒有完美的結局。然而,他知道某種感覺深刻到會跟著當事人生生世世後再逐漸淡去。她不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天使長和姻緣女將她在人世的二十年化為一片空白,卻怎麼也割不了對林森的依戀與感情,而這些,全在她下凡後將她一步步推往林森,於是,她再次愛上他、她再次陷人同樣的泥潭,她再次心碎。
林森的苦與憂絕不在她之下,他對她的死始終耿耿於懷,他對她有愛始終沒有消減,如果他帶著這份遺憾與歉疚就此離開人世……?雪兒打一個寒顫,他們的苦戀已不再只是這輩子的事了,它會一直跟著他們,尤其是林森,他可能永遠無法再愛、無法再接受愛,只會為好自失望的想要一走了之,報復他從前對她的輕忽。
不行!她必須幫他解開心結。雪兒終於瞭解她此行任務的真正目的。
她知道只有一個人能幫她。問題是該上哪裡去找他?眼前急迫的情況不允許她天上人間來回地跑。雪兒閉上雙眼,手心會十,一心一意希望天使長自接收到她求助的訊息。
「你準備好要回天上了?」
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雪兒喜出望外,「天——」「別開口說話,我的聽到你心裡所想的。」他問,「你要我馬上接你?」
「讓我留下來,我不回去了。」
「你說什麼?」
「林森目前的情況不是很樂觀,我希望能留在人間照顧他。」雪兒可伶兮兮地說,「但是,求你不要讓我從小嬰兒當起。」
「你希望保持現在的樣子?」
「是!可是,現在的我根本不是人間的人。」
他笑,「你是天使,天使的生命層次比凡人高出了,你的生命型態可以是一束電波、一個形任,甚至和他們同樣是血肉之軀。如果你決定留下來,我有辦法讓你成為不折不扣的凡人,可是,你要想清楚,你的生命型在無法再做改變,你必須和凡人一樣經歷生老病死,你得小心照顧那脆弱又累贅的軀體。」
天使長的警告雪兒全沒聽進耳裡,「我不在乎。」
「林森也許馬上就死了,你先回天上等他不是更好?他有資格來報到的。」
「不行,我要在他死前留他解開我們的僵局,我要讓他毫無牽掛,毫無包袱地離開人世。」
「值得嗎?如果他的生命只剩一個月,或是只有一個星期呢?」
「就算只剩一天,甚至一個小時,我都要一直陪在他身邊。」雪兒的態度平簿而堅決。
「你為他犧牲這麼多。但他一到天上就會完全忘記你了。」
「無所謂,我只是不希望他生生世世都活在今生的痛苦中,卻又不知道為什麼痛苦。」
「林森走了之後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你該知道自殺的人是上不了天堂的,所以你這一留下來,或許是十年,甚至是三十年、六十年,你都不怕?」
「只要他好!」
「好吧!可能會發生的狀況我成告訴你了。如果你還是要留下來,我以用全你。」
「謝謝!」
「○○一,不要擔心、不要害怕,你和林森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任何風浪波折了。別忘了要善用你對愛情的勇氣,好好地去幫助和你有同樣遭遇的人。你永遠是天堂的孩子,只不過我們會有好一段時間見不著面了。」
「請代我向婆婆說一聲。」
「她要我祝福你。」
「還有大巨和達奇。」
「我知道。」
天使長的聲音漸漸遠了,雪兒滿心歡喜地睜開眼睛,意外地發現自己躺在林森的病床上,邱柏超則好整以暇地在看報紙。
「阿森呢?」她連忙掙扎起身。
「你別緊張,醫生把他帶去做更精密的檢查了。」
「我怎麼會在這裡?」
「你在外面的椅子上睡著了,是阿森抱你地進來。」邱柏超忽然神色一整,「雪兒,我一直很喜歡你,但我也看得出來你只是把我當朋友,從一開始我就發現你嘴邊談的、眼中看的、心裡的都只有林森一人,為什麼你不肯為他留下來?」
「記得秦老闆對你們說的那件事嗎?」』
「阿森說那是他在開玩笑,要我回去對大家澄清。」
「不要澄清了。」雪兒笑盈盈的,「我需要一個義務小組協助我,畢竟,結婚該有的準備事項我一竅不通。對了,愈快愈好。」
邱柏超瞪大眼睛,「你說什麼?這是不是代表我以後要改口叫你大嫂?」
「最好是這樣。」她偏頭細思,「大嫂?我滿意喜歡這個稱呼的。」
邱柏超跳起來,「我馬上回去幫你找人,我是組長,丁一民是副組長。」
「你認識了一民?」雪兒吃驚。
「我們是盟友。」
「什麼盟?」
「失戀陣線聯盟。」他的人和聲音一起消失在門後。
雪兒微微一怔,意會過來後。忍不住放聲大笑。
「這麼開心?難道你已經早一步得知好消息了?」醫生笑問。
他和林森一起出現在房門口,林森並沒有病恢恢地坐在輪椅上,反而一臉神清氣爽,和醫生有說有笑地進門來。
「什麼好消息?」雪兒反問。
「他沒有事了,隨時可以出院。」
雪兒一時之間竟然無法接受這個消息,「你不是說有什麼奇怪的腫瘤?」
「不見了!我們使用各種儀器,動員腦科全部的醫生來檢查,根本找不到我早上發現的那個腫瘤,結果害我被封了一個外號,叫作『烏龍大夫』。」
不要擔心,不要害怕,你和林森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任何風浪波折了。
天使長的話籌地在雪兒耳畔清楚的響起,一剎那間,她懂了!
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了,為了除去她心中的芥蒂、為了喚醒她對林森的深情、為了不讓她回天上以後空自懊悔。天使長用了一個小小的花樣。
她就這麼心甘情願地留下來了。
雪兒忍不住有點氣,但更多的是笑意。她迸出笑聲,笑得彎下,站不直身子,等林森又驚又憐地環住她時,她已經笑出眼淚。
「阿森,你還要不要我?我已經回不去了。」她抓住他的手急切地問。
林森不明白她的「回不去」是什麼意思。但她問題在他心中掀起一波又一波喜悅的漣說,「你是說真的?你想清楚了役?想清楚了沒?不要騙我!」
「記不記得我說過我說謊的時候會臉紅?」
「好!我來鑒定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瞼蛋。
當然,醫生早已識趣的離開,甚至還為他們鎖好房門,雪兒在他的唇落下來之前道:「等一下,我要你做個承諾。」
「什麼承諾?」
「說你永遠不會忘記天璇,說你永遠會愛著天璇,如果你願意把我當成天璇。那麼,我就是天璇。」
雪兒再也阻止不了林森感動和狂喜的吻如雨點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