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躡手躡腳地穿越玻璃窗灑落在潔淨的地板上。然後一寸一寸地移到房中唯一的一張大床。
躺在床上的人低低呻吟,「水,我要喝水。」
馬上,清冽的甘泉源源不斷地灌進他嘴裡,他大口大口地喝著,這才滋潤了乾澀不已的喉嚨。
「夠了!」他道馬上又沉沉睡去。
雪兒捧著茶杯立在林森的床邊,沉思了好一會兒,確定林森不會再做任何要求之後,才放下杯子,坐回搖椅中。
早知如此,實在不該答應邱柏超把林森灌得那麼那麼醉。昨晚好不容易才從PUB裡將他扶回來,一到家,他便驚天動地的吐了一整晚,直到接近黎明才逐漸睡去,偏又不停地夢吃著頭痛、要水,雪兒只好不眠不休地照顧他到天亮。
一夜沒睡,腦子卻意外的清醒。
除了江螢螢和高意歡,天璇是第三個和林森有關係的女孩。
這樣的說法太過保守,事情不只如此簡單。林森瘋狂地愛著天璇,雪兒不曾見過那麼失態、激動、而且情緒化的林森,一切都是只為了那個在昨天生日的天璇。聽林森的語氣,好似天璇不在他唾手可及的身邊,而是去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還有江螢螢,她和林森之間發生了一些事,使得天璇誤解很深,認為林森欺騙了她。還有什麼嗎?
這恐怕是重點了,她長得很像天璇。
雪兒不知道她和天璇究竟相像到了什麼地步,但是,她記起林森和江螢螢都曾說過一句話——這麼像!
罷了!她此時此刻的揣測都是枉然,一切只有等待林森清醒過來吧!
她決定冒個小險,出門一趟為自己和他買回早餐。
前後不過花了十五分鐘,當她再次走進林森的臥房時,冷不防地被嚇了一跳。林森正坐在床上。一臉的疲憊與茫然,兩個黑眼圈清楚地掛在他臉上,坦白說,他的模樣實在糟糕透頂。
「你醒了?」她試圖輕快的說:「正好,我買了早點回來。」
「我怎麼了?」他大惑不解地瞪著自己身上皺成一團的襯衫。
「你醉了!」雪兒換個語氣道:「或許你想先沖個澡好清醒一下,有什麼事可以晚點兒再說。」
雪兒瞭解林森,他是那麼一個條理分明、把每件事都納入掌握之中的男人,他怎麼可能容許自己的記憶裡有了一夜空白,而且還是在醉得不省人事的情況下度過的?、因此必然已經準備了許多問題要問她,而她,她的問題不見得會比他少。
雪兒打算問清楚天璇的事。
他一言不發地抓起了T恤和短褲進人浴室,雪兒則為他煮了一壺茶好用來醒酒。她已經從他緊鎖的眉頭讀出他頭痛欲裂的訊號。
她的心情從來不曾像此時此刻這麼緊張不安,全是為了那謎一般的天璇。她有預感,她將聽到的會是下凡以來最寶貴最有用的資料。
林森從室裡走出,整個人精神,胡碴也刮得乾乾淨淨,絲毫看不出宿醉的跡象。
不過,他一坐下來便抓著那壺濃茶灌了三大杯。
雪兒把早點推到他面前。
他微笑,「我已經好久不曾受到這麼周到的照顧了。」說著,狼吞虎嚥起來。趁著他口中塞滿食物,雪兒則鉅細靡遺地描述他昨晚的狀況。
林森邊聽邊皺眉,顯然已經不記得這麼多細節,但對雪兒的話倒也沒有半分懷疑。
「看來我昨晚丟臉丟大了。」他苦笑,「真不該喝那麼多酒。」
既然他沒有提出任何問題,那麼,便輪到他為她解惑了,雪兒深吸了一口氣,慎重而且認真地問道:「阿森,你有沒有拿我當朋友看?」
他搖頭,接著笑,「我多半拿你當妹妹看。」
「我希望你能對我坦白。」
林森臉上的笑容隱逝,顯然已經猜到雪兒的用意。
雪兒歎一口氣,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要以歎氣代表現在的感覺,「你把我誤認為一個名叫天璇的女孩,如果你醉眼昏花,要不就是——」林森很快接下話,「你們長得非常相像。」
雪兒沒想到林森竟然不逃避地回答她的問題,這也好,省得她還小心翼翼地措詞。
「像到什麼地步?你昨晚根本認為我就是她。」
他沉默了一下,「我無法形容你們的相像,即使是雙胞胎妹妹也不可能如此神似。你和天璇不只長得像,連脾氣也同出一轍,好像就是同一個人。但是。你年輕比她小,你在法國長大,而她從來不曾離開台灣一步。」
「給我看她照片。」雪兒想也不想地要求。
他起身,不多時便取回來一厚厚的相簿,裡面全是同一名女孩的身影。怪不得她在林森借她的相簿裡不曾看到天璇,原來全收在這裡,第一面是一張6x8的放大照片,全身照,白衣白褲、白襪白鞋、綁個馬尾巴、一手拿著一項鮮紅的帽子,微偏著頭,一臉天真燦爛的笑容。
雪兒倒抽一口氣,當真相像到了這個地步,天使可以用各種面貌和身份在人間執行任務,偏偏她的臉孔上和林森的舊情人一模一樣。
這是什麼樣的巧合?
她抬起頭,突然間明白了很多事。
「廣告!那一系列的化妝品廣告,你根本是以天璇為主角去設計腳本的,所以才會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模特兒,而我卻那麼合適,還有,天璇不扎辮子,我在紅磚道上撞到你的時候。你對我的態度十分冷淡,看也不看我一眼,可是我一拆了辮子,你的反應像是見了鬼。」
他沒有否認她說的全是事實,而且,一旦他向她承認天璇的事情後,他便不打算再做任何隱瞞了。
「你和她一樣,可愛、直率、毫無心機,她也愛自言自語,她最愛我親手做的『豆酥廢魚』,她愛哭容易受感動,但是,她比你任性、她比你倔強、她……」林森一愣,深深地歎息了,「我對你說這些幹什麼?」
雪兒同情地看著他,「你愛慘她了,是不是?」
「我自始至終都只愛她一個人。」林森吼,像是在賭咒發誓。
「但是,她卻離開你了?」
林森征了半晌,慢慢地才回過神來,落寞地回答:「是的,她離開了,都是我害的,我害她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氣走她了。」
「她的離開和江螢螢有關?」
「要命!」林森抱住頭呻吟一聲,他怎麼會連江螢螢的事情都說出來?
雪兒耐心地等他回答。
林森正色道:「你對天璇感興趣是理所當然,但是,我希望僅止於此,不要扯到螢螢身上。」
雪兒沒來由地氣上心頭,或許是為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天璇抱不平,她嘲諷地道:「到現在還這麼護著江螢螢,怪不得天璇會被你氣跑。」
林森的臉色刷地沉下來,雪兒畏縮一下,自覺她說這句話十分公道,便大起膽子回視林森。
他們這樣你瞪著我,我瞪著你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林森先開口說話。
「相簿還我。」
雪兒遞給他。
他仰起臉,像是在思索,繼而面無表情地看住她,「昨晚你在我桌上發現的手札其實是天璇的。我本來沒打算讓你知道天璇的事,畢竟,一個人長得很像另外一個人這種事並不算什麼大新聞。」他的聲音低下來,「要不是我酒醉失言,正巧你又對她那麼感興趣,我……我已經不太對人談天璇的事了。」
雪兒的肺快氣炸了,還好他酒醉失言,不然,她就喪失一個無價的情報了。他竟還那副輕措淡寫的態度。
她非問個痛快不可。
「天被昨天生日?她幾歲?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昨天應該是她的二十六的生日。」他的表現意外的合作,「怎麼認識的?該認識的時候自然就認識了,我不太記得了。」
「可不可以說清楚一點?」
「你想不想看天璇的手扎?」
廢話,當然求之不得。
雪兒雙眼發亮地看著林森把那本有著漂亮封面的手扎交到她手裡,內心雀躍不已。
江螢螢和高意歡都先擱置一旁吧!眼前的主角是天璇。「我昨晚還提了些什麼?」林森追問。
雪兒偏頭細想,林森吻住她唇的那一幕浮現腦海,一抹紅暈迅速地在她臉頰擴散。
她連忙轉身,努力吸了一口氣,「沒什麼了!」
「真的?」他懷疑地打量她的背影,「我說沒什麼就是沒什麼,你醉成那樣子,同樣一句話能重複說上四、五次,翻來覆去不過是同一件一事,全在談天璇。」
是嗎?林森摩拿著下巴沉思,他還記得那柔軟的身軀、誘人的雙唇、驚惶的心跳,但是,他醉得記不清昨晚說過的任何適,又如何分辯他的感覺究竟是夢境抑或真實?
「我走了!為了照顧我一夜沒睡,我想回去補充睡眠了。」雪兒連頭也不敢回,說話便在門而出。
林森則試圖捕捉那模糊的記憶與縹緲的感覺,雪兒和天璇似乎又再度合為二人。
★ ★ ★
一月六日
我有一個大哥哥,這是我私下悄悄稱呼他的代號他不知道而我知道的則是他對我的好疼我龐我,偶爾還會欺負我但這一切的好,我想只因為他想我是個小女生所以我不敢也不能告訴他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他一月十四日我希望現在的我是二十四歲,那麼,他便不會老笑著說我太小太小太小!
二月二十日
今天,我正走在我十九歲三個月又九天的路上,我發誓我會永遠記得這一日。他約我出去看電影、踩浪花、共進晚餐,這不是夢,卻比夢更甜美更好。
二月二十八日
他又來電話,我們共度一晚。
我想我已經愛上他,香麗警告我千萬別衝動,但她明白她說的是廢話。
三月十九日
他說兩年半內沒有交女朋友的打算。我還有兩年半畢業,這是不是代表了他願意等我長大?
五月三十一日
認識了江螢螢學姐,她是小艾學組的好朋友。她真的很美,但不知怎的,我和她似乎不投緣。
七月二日
小艾學姐說漏嘴,阿森曾經追過江螢螢學姐,但是不了了之。
我的心胸不該如此狹窄,可是我無法釋懷。香麗說我最好忘掉這件事。
八月十六日
阿森第一次失約。理由是江螢螢學姐和男友分手,心情極度惡劣。他是她的朋友。
我愛他,愛等於信任。天璇,別鑽牛角尖,他們是朋友。
九月一日
但是,阿森追過江螢螢九月二十九日與孔子無緣的阿森的二十七歲生日,兩個人的計劃被迫取消,因為江學姐的創傷需要熱鬧的團體活動伸出援手。
笑話!
十月十九日
我好害怕!
我覺得阿森應該是愛我的,這半年多的相處不是假象更不是幻想,但是,為什麼他從不說愛我?
或許我很傻,但我渴望聽那三個字,我願意等他。
十月三十一日
有人的愛情創傷是用幾個月也治不好的嗎?至少江螢螢便是如此。阿森第三次失約。
十一月三日
對我而言,愛情永遠不會有自製、冷靜、理智這些字眼,我是那麼無可救藥的盲目、固執、衝動。
我不會後悔,即使阿森今天第四次失約。
十一月八日
親眼目睹阿森和江螢螢出雙入對。我恨他!
碎了一地的心有誰懂得修補,愛已不再萬能,尤其當它轉成恨的時候。
十一月九日
「我今天才知道你有多任性、幼稚、孩子氣、不懂事、不成熟。」
阿森這麼批評我,只因為我忍不住切斷了江螢螢給他的電話。
十一月十日
吵翻了!
取消BLUE的租約,二十歲的生日是無喜悅而言。
我最愛的人告訴我他「或許」能挪出中午休息的時間陪陪我,晚上不行!他早答應江螢螢陪她去教會。
他忘記我的生日了!他忘記了!他真的忘記了!
十一月十一日
香麗要來接我去海邊。
我可不可以在沒有蠟燭的此刻許願?讓我忘掉林森,一切從頭開始,希望可以不必再為他心碎、哭泣、等待。
我彷彿聽見上天說:你這個願望太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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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兒吁出長長一口氣,揉揉發澀的眼皮。雖然她一夜沒睡,累得不得了,但天璇的親筆手札吸引住她,她著魔似的一行看過一行。
一頁翻過一頁,竟花了一個多小時才看完這本寫了三分之二的手札。
它可以稱之為是天璇與林森的愛情記事。
天被幾乎天天動筆,把她和林森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全數載入。有時用新詩,最多時候是散文,甚至還抄錄了好幾支情歌代表她的心情,有寥寥數語,更有一天六張十二面的豐富感情。
雪兒從字裡行間已經讀出天璇是怎麼樣的女孩,她坦白、敏感、好惡明白,卻又對林森專情如一。
肯定她愛林森之深處無人可比。
但是……雪兒蹩緊後。江螢螢介入了他們,就天璇最後幾篇日記看來,江螢螢造成的威脅與破壞非同小可,天璇與林森幾乎決裂。
新的疑點竄進腦海,為什麼這本手札只寫到天璇二十歲生日當天?難道天璇忘記林森的方式,便是離開到一個他不知道的地方?
她真的離開了六年而音訊全無?林森又是如何拿到這本手札的?
那麼多的問題最好的解答者當然是林森。然而。雪兒此時最不想見到的人便是他。
讀完天璇的日記,雪兒不由自主燃起一把打抱不平的氣焰,她竟也同樣恨他了。他怎麼可以那麼對待天璇?天璇選擇離他而去已是最仁慈的一種處罰方式了!
活該他痛苦自責內疚一生一世。這全是他咎由自取。
可是,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提醒雪兒,她看到的只是天璇的片面之詞。這樣對林森不公平。
她煩躁地起身,在客廳不停地來回踱步沉思,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很明顯的,林森對天璇不僅是念念不忘,更是一往情深。如果真要讓他步上紅毯,天璇應當是最佳人選。可是,天璇呢?
六年的時間不算短暫,足夠讓有心人去忘掉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了,況且,林森的所作所為把天璇傷得那麼深那麼重,天璇這敢說敢做的固執女孩如果真的在二十歲生日當天以離開忘記林森,而今,二十六歲的她會不會早已為人妻為人母了呢?
至少,以她出色的外型,身邊絕對不乏追求者,而且條件不見得會比林森遜色。
愈想愈是棘手。
雪兒抬起桌上的手禮,再次測覽了她做上記號的地方。
天璇的無依、絕望及悲傷,經由文字再次向她席捲而來。雪兒為之深深動容,那個將滿二十歲,老被林森喚作「小」女孩是如此地盼望自己快快長大,好趕上林森的腳步。在受了那樣的重創之後,她會原諒他嗎?
可是,憑什麼呢?愛嗎?天璇自己都說愛不是萬能、愛已轉恨。
雪兒不明白「愛」這個字代表的意義及力量,只知道天使接手的個案中,十之八九這個字脫不了關係。
總而言之,凡人真會替天使製造麻煩。
像眼前的天璇與林森根本就是死結。
或者……雪兒的心一動,她可以先想辦法查出天璇的行蹤、再進一步得知她的心意,如果她還是那名念舊而多愁善感的女孩,那麼,她和林森不是沒有復合的機會。
沒錯!眼前最大的問題便是天璇,只要她肯盡釋前嫌,林森一定願意與她廝守一生。
雪兒緊繃的心情這才稍微舒展。
至於人海茫茫,該從何查探天璇的下落,雪兒自有主張。第一,她可以請同在凡間執行任務夥伴留意,第二,她有預感她和天璇的緣分很強,終有相見的一日。別笑!預感有時也是毫無理由可解釋的靈驗。
再則,她自然不能放過林森,雖然,強迫他回想傷痛往事是很殘忍的一件事。但雪兒可顧不了這許多,她這做是在幫他,而且當然得付出一些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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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森打開門,神色如常地邀雪兒進屋。
「我們一邊喝茶一邊談吧!」他已經擺出整套茶具。
雪兒不禁有點退縮,再次考慮她非要去碰觸林森的傷口嗎?那終日俱郁的眉宇、蒙著憂愁的雙眸、毫無歡愉的唇瓣,他所受的痛苦、折磨及懲罰不容忽視。
「手札呢?你還沒看完嗎?」
「看完了!但是,捨不得這麼快還給你。」雪兒真心誠意地答:「天璇的文筆動人,而且揮灑自若,讓人愛不釋手。」
林森微微一笑,表示贊同。
「那本手札是六年前寫的?」
「是的!」
「她……她選擇在二十歲生日那天離開你,如日記上說的『忘記你』、『一切從頭開始』?」
林森沉默半晌,「看完日記,你應當瞭解天璇不是個的反覆的人,她一下決定便不容更改,所以,她走了!用最殘忍的方式離開我。」
「你沒試著找過她?」
「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林森當然低頭,倏而又抬起頭,晦暗的瞳孔中隱約有一絲屬於希望的光芒,「但是,我相信她一定會回來,我會一直等下去,等到回來為止。」
「這麼說來,你若她去了哪裡都不知道?」
林森牽牽嘴角,沒答話。
雪兒小心地藏起她的失望。看來,要從林森這兒得知天璇的下落是不可能的事了。他太忙著仟侮、忙於沉浸在悔恨之中、忙著和自己過不去,將自己放逐在頹廢和消極的國度時被動地等天璇回心轉意。
雪兒忍不住說:「你這樣做是不對的!你已經傷害了她,逼走了她,天璇那樣一個驕傲而倔強的女孩既然一走了之,怎麼可能拉得下瞼來重回你身邊?你如果真愛著她,便應該主動去找她才對。林森的喉嚨動了一下,好半晌擠不出半點聲音。雪兒只當他的欲言又止是慚愧。「昨天晚上你在PUB裡嚷著說你永遠都愛著天璇,你不記得了嗎?」
林森還是沒有說話。
雪兒動氣,「難道你把昨晚的一番話忘得一乾二淨?」
「我沒有。」
「那很好!去找她,把那番話當面告訴她。」
「我不能。」他嘶啞地低喊。
「為什麼?」雪兒憤然起身,想也不想使指著他罵,「你已經浪費了六年,你以為人生還有多少個六年可供你浪費?既然敢愛,為什麼不敢踏出腳步把她找回你身邊?為了你那可笑的自?或是該死的愧疚?」口不擇言,「阿森,我發現你在愛情上是個不折不扣的懦夫。」
又多了一項理由了!
雪兒冷笑,「原來是因為江螢螢,你才不去找天璇。你嘴上老掛著什麼你和江螢螢之間毫無機全。其實,全是謊話,你最在乎的還是江螢螢,對不對?」
「我愛天璇!而且一生一世都只愛她一個人!」林森平靜地申訴。
「不!你只愛你得不到手的人!有一度是江螢螢,現在才是天璇。」
「不!我對天璇的愛不曾改變。我和江螢螢一直只是朋友,可是,我沒想到天璇那麼會胡思亂想,發生了這麼大的誤會。『』不知怎的,雪兒一聽到林森偏袒江螢螢便滿肚子氣,她實在太為天璇抱屈了。「天璇或許固執,但她可不糊塗。」
「她太小,對很多事仍是似懂非懂。」
「你每次都用同樣的借口理由來搪塞她,『她太小』、『她像個妹妹』。阿森,你對她不公平。」雪兒脫口道:「怪不得天璇要躲到一個你永遠找不著她的地方,我敢說她對你早已失望透頂,心灰意冷。」
林森臉色大變,扣住她雙肩激動地道:「不要吵了!我們不要再吵了!別這樣對!原諒我!」
雪兒嚇退幾步。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問:「你的酒還沒醒嗎?」
他回過神,一臉嗒然若失,輕輕地搖了頭。
雪兒檢討自己剛才的態度的確有過分的地方,林森沒必要接受她的盤問的責備,但是,他卻回答每個問題,詳盡地提供了她想知道的資料。
她長得像極天璇實在是佔了莫大好處,林森這對她講話的語氣都不曾放重、或不耐煩。
「對不起,剛才我突然迷糊了,你和天璇是那麼地相像。」他緩緩道:「連語氣都和天璇一模一樣,聲音也像,脾氣更像,我……我以為站在我面前的是天璇。」
雪兒衝動的道:「我幫你找她回來好嗎?」
林森抬頭看她、微笑,然後搖一下頭,「你不可能找得到她。」
竟敢藐視天使的辦事能力?她非要把天璇弄到他眼前,好教他心服口服。
眼前則是一片沉默。林森背靠著沙發,雙眼一瞬不瞬盯著雪兒,但是,眼神卻極度空洞。
八成又想到了天璇。
該問的已經問完了,林森這條路已經擺明了不通。多說無益。
「我走了!」她可不想繼續站在這裡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點個頭,算是聽見了她的話。
雪兒步出林森的屋子,一腔沸騰的情緒尚未平。她對天璇的境遇感同身受,理智自然不受控制,許多話也等不及考慮該不該說便先吐為快,現在,她整個腦子亂烘烘的,勢也好不下來。
她下樓,想散散步。
雪兒才走到小公園的入口,與她相熟的孩子們便圍了過來,一個接著一個的埋怨她好久沒陪他們玩。
她連聲道歉,又問:「你們今天怎麼這早就放學了?」
「小姐姐,今天學校放假。」孩子瞪她,彷彿她問了一個再思蠢不過的問題。可不是嗎?昨天是天璇的生日,今天則應該是國定假日,誰教她從昨晚起便置身於一團紊亂的往事及愛情當中搞昏了頭。
等她升格正式天使,非要把愛情列為拒絕往來戶不可。
當然,先決條件是如果能順利地完成林森這件任務。雪兒搖頭,目前的情況已不是棘手可以形容,算算時間,她來到人間也快半年了,她卻仍陷身在一團迷霧,找不到方向與出路。
天使長最近根本沒和她聯繫,不知道是有意放她清靜,或是已經將她放棄?
「小姐姐,來陪我們玩嘛!」孩子們在她身邊磨蹭著。
雪兒笑了,收起四散的思緒。這些孩子們真是令人又氣又愛,她一本正經地道:「喂!先說好——」他們異口同聲,「不玩溜冰。」
雪兒點頭稱許。
「我們今天玩躲避球。」孩子們已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往空地跑。
這場遊戲雪兒玩得心不在焉,成了最常遭到攻擊的靶子。和她同組的孩子們怨聲載道地抗議要她專心一點,她除了連聲抱歉之外無話可說。
雪兒早已出局,在外場等待復活的機會。她不由自主抬頭往凡爾賽大廈十樓,但是,從公園這個方向只看得見她自己的窗戶,看不林森的。
他現在在做什麼?想什麼?
平心而論,她剛才的表現簡直就是無賴,不僅挖出林森的陳年傷心事,還理直氣壯地教訓了一頓,然後先溜為妙,一點也沒顧及他的感受。
傷口就是傷口,雖然是無形的,在經過這一番劇烈的牽動碰觸後,仍舊會痛入心扉。
該不該回去向他道個歉?雪兒考慮。
小寶尖銳的響起,「小姐姐,快接球。」
她反射性地抬起頭,還搞不清眼前的狀況,冷不防一顆球迎面飛來。避難的本領仍在,雪兒連忙一彎膝蓋,球自她頭頂呼嘯而過。
扼腕歎息的聲音和歡欣雀躍的聲音不相上下。
雪兒這才發現自己犯了多大的一個錯誤,她非但丟了一個「復活」的機全,還把發球權拱手讓給敵方。
「我去撿球!」她連忙往球滾動的方向追去,「你們先拿另個顆球繼續玩。」雪兒明明看見球滾進了七里香的短樹叢,卻遍尋不著,她不死心,擴大搜尋範圍。「你找這個?」
背後傳來一名男人的聲音,嚇了她好大一跳,雪兒轉身面對他,第一眼便接觸到他胸前掛著相機,再來,才是他手中的球。
「謝謝你!」雪兒接過球,連忙邁步離去。
「等一等!」陌生男人喊住她,「你是不是姓邵?」
雪兒早有戒心,連頭也不回,「不是!」
偏偏孩子們在不遠處戲濾著喊著:「小姐姐、雪兒姐姐、迷糊姐姐快回來,我們反敗為勝了。」
他眼睛一亮,主步作兩步跨到她面前,臉上儘是笑意,你還不承認你就是那雪兒?」
她的反應更快,「沒錯,我叫雪兒,但我可以是於雪兒、張雪兒、任雪兒,為什麼一定會是邵雪兒?先生,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說罷,她繞過他,快步跑向孩子們,邊還留意他有沒有追上來。
「小寶!」雪兒氣喘呈地說:「我不能再和你們玩了,剛才我碰到一個好像是記者的人。」
孩子們全流露出同仇敵愾的表情,他們知道雪兒最討厭記者,為了躲開他們,她連出門的時間都減少許多,更不能陪他們玩個痛快。
「雪兒姐姐,你先回去,我們幫你擋住他。」
別瞧他們年紀小,可還滿講義氣的。
「謝謝!下次帶你們去吃淇淋。」雪兒估計那個男人離他們只剩十分尺了。「千萬別讓他知道我住在哪裡!」
「放心,包在我們身上。」
雪兒對孩子的承諾向來是百分之百的信賴,她朝他們比劃勝利手勢,便以跑百米的速度沖離現場。那男人愣了一下,也想追上去,可是,面前突然湧出一群孩子封鎖了所有道路,臉上寫滿了不可侵犯的認真與嚴肅,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至於雪兒,她抄了幾條小徑,踩過草皮,翻越圍牆,很快便回到凡爾賽大廈。她倒不怕管理員洩漏了她的住所。應該說,她遇上的全是好人,全都關心她、幫助她,毫無懷疑地和她站在同一陣線。所以,即使記者神通廣大查出她住在這一帶,卻無法更進一步得知她的住處。
其實,最近在這附近站崗徘徊的記者人數已經大減,因為她堅持不肯露面,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訪問,記者在她身上挖不到新聞,她又還沒有大紅特紅到有巨星的娛樂價值,耐性差的人早已見風轉舵。
偏偏就是有人不死心。
雪兒關上門,才稍微有一點安全感。
公眾人物的生活真是極端,要不在大庭廣眾之前宣告自己的存在;要不活得遮遮掩掩,躲這個避那個。雪兒對這兩者深惡痛絕。
在被追得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雪兒第一個想到的是林森,但她不知道他此刻是喜是怒是哀是樂,只好先用電話一探虛實。如果林森還在神遊太虛,她一掛電話便耳不聽為淨,一點也不麻煩。
她拔通電話,響了很久,卻沒有人接聽再撥一次,還是同樣的情形。
雪兒掛上話筒,垂下視線,接觸到還擱在桌上的手禮……
她忍不住拿起來,第三次翻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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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七日我們會怎麼慶祝我們相戀一週年?
不!第一個問題是相戀的時間刻由何時起算?我們第一次見面?我發覺的喜歡上他的那一夭?還是那個第一次約會的日子?
不不!我該擔心的他會不會忘了應該要有這麼一紀念日。
不不不!最該確定是當那一天來臨的時候,我們還在不在一起?我們還是不是情侶?我們還相不相愛。
不不不不!我相信老天爺不會那麼殘忍地對待我。
★ ★ ★
可憐的天璇,你沒有想過你竟一語成真了?
雪兒的眼眶不自覺地再次儒濕了。戀愛中不安的心情及悲觀的猜測,竟都成為不折不扣的事實,這會是多大的打擊和傷害?
不下不不不!以天璇的勇氣和果斷,她必然能克服這些打擊和傷害,在選擇離去來結束一切後,她會把自己安排得比林森在她身旁的時候還要好上數倍,不管她的心裡是不是還有林森,她絕不會因此而一蹶不振。
當然,這全是雪兒的猜想,但依據她對天璇的瞭解,她應該會這麼做。
說不定她見到了現在的林森後反而會不屑一顧。沒錯!他仍有令二十歲的天璇心動的特質,但對二十六歲的天璇呢?她的要求想必更多了些、她的眼界想必更高了些、她對愛情想必更吝惜了些,換言之,她可能不再是林森口中和手扎中的那個天璇。
這世界本來就不會有過永恆的不變的事物。
雪兒重重合上手札,重重歎一口大氣,每回想及天璇和林森的舊事,便讓她有如三天三夜不曾合眼般的疲乏。這樣的愛情故事其實也不算特例,一對戀人之中插進男主角的舊情人,現任情人一氣之下遠走他方,男主角這才頓悟他最愛離開的那一個,然後,留下的兩個非但不能善終,還得一輩子背負無形的壓力和阻礙。就這樣,三個人中沒有任何一方得到好處。
是的,雪兒再遲鈍也看得出江螢螢仍等著林森回心轉意,重視她的存在。就是不知道她為什麼敢冒天璇隨時可能出現的風險來愛林森,難道也是因為「得不到」的心理在作祟?
林森!林森!林森!所有的問題、所有的紛爭、所有的麻煩都是他惹出來的,這個該死的人到底跑到哪兒去了?打電話也沒人接,該不會是睡死了吧?
死?!
雪兒的心跳至喉嚨,她剛才把他罵得一文不值,又丟下他一個人鑽牛角尖,假如他一個想不開,這個字要從「未來式」變為「完成式」了。
不行!她的任務都還沒完成,主角怎麼可以死?
雪兒十萬火急地抓起話筒撥通林森的電話,才響一聲便沒耐心再聽下去,決定去按他的門鈴。電話聲加上門鈴聲應該足夠吵醒一個生命垂危的人吧!
她跳起來,用力拉開門,沒想到面前站著人。
是林森!他的手還舉在半空中,原來有敲門的打算,沒想到雪兒的門卻自動打開,他一怔,隨即笑容滿面。
「你回來了?」
雪兒的反應更令他猜不透,她像鬆了一口氣,想擠出一點笑容卻又力不從心。「你去了哪裡?我快擔心死了,撥電話給你又一直沒人接,我還以為……我不以為……」
林森沒讓她把話說完,他臉上的笑意還是那麼濃,雖然看不出有半絲惡意,卻有說不上來的奇怪。「我出去找你,正好在公園裡碰上小寶他們,小寶說有記者盯上你,所以,你先溜回來了。」
「找我?」
他應該出去透氣散心,或者真的去自殺,但是,找她?這個答案可不在她的猜測範圍之內。
「沒錯!」他得意地,「你瞧,誰來了?」
雪兒的視線著他落到身後,一名留著一把和雪兒相似的長髮、左頰上有一個小酒窩的女孩子正笑盈盈地看著雪兒。
就在雪兒一頭霧水,想要問大究竟之時,那女孩子已經上前環住雪兒,熱情地高喊:「妹妹,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