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氣狀況良好的話,黃昏的景致實在相當動人,真難想像落日竟把天空渲染成如此一張色彩多端的水彩畫,那用色之大膽豐富是任何畫家都調配不出的鮮艷璀璨。
雪兒對人間已由最先的排斥漸漸轉為接受,而今,則是打從心底的喜愛。
這兒的花朵不比天上遜色,這兒的人們也都很和善,這兒的風景變化多端令人目不暇接,最重要的是這兒的每件事每樣東西都那麼新奇有趣,她好思一一探知究竟。
她發覺相較之下,天上顯得有些無趣。
天上最令她掛心的是人,看守花園的婆婆,及她的知己二○七。
雪兒幾乎要忘記天使長提及二○七的異樣表情了,若不是二○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
她見到二○七時樂昏了頭,沒想到別的事情上面去,「你下來了?是不是有什麼新任務?太好了,你來和我一起住好不好?」接著,她不好意思低下頭,「對不起呀?我一下來就忙著查資料,又……又被捲進了一些意外,所以,完全沒空去找你的那個靈魂。」
「你已經見過他了。」
「是嗎?」她瞪大雙眼。
二○七口中吐出一句低語:「秦老闆,記得嗎?」
是他?竟然會是他?雖然二○七完成任務,卻把人照顧得非常好,他擁有國內最大的化妝公司,聽說他的妻子不僅長得漂亮,而且十分賢淑,頗有大家風範,他還有個兒了,相當地伶俐可愛,總而言之,他是那種很難得事業家庭兼顧而成功的人。
「他過得太好了,你應該放心才對呀。」雪兒道,她真不明白二○七為什麼對他如此牽掛。
二○七隻是牽牽嘴角。
「別想他了,你的新任務一定又會讓你有得忙了。」
「我下來不是因為新任務。」
雪兒奇怪,「天使長怎麼可能准你下來?」
「他讓我來見你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
「我作了一個決定,」一絲陰霾在的臉上一閃而逝,「以後可能很難再有相見的機會了。」
雪兒震驚地後連幾步,「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你作了什麼決定?為什麼我們不能見面?我不懂,我不懂。」
二○七的神色平靜而肅穆,她一語不發地盯著雪兒看,好像要將她的臉孔深深印在腦海。
「告訴我,你不要瞞我,難道你不知道我最在乎最關心的人是你嗎?」雪兒的心一動,「不會把,你又沒犯什麼大錯,應該不會被送到地獄去吧!」
「當然不是。」
「你說清楚一點。」
二○七歎了一口氣,「你很快就會明白!你知道我最放心不下你,但是,沒有任何決定是能兩全其美的。答應我,你會好好照顧自己,趕快把個任務完成,好升為正式天使,好嗎?」
雪兒愣住了,她在說什麼?她到底在說什麼?
「我該走了,天使長給我的時間已經到了。」
「什麼時間?」
「他讓我來向你道別,再見了,○○一!」她轉身再看雪兒一眼,「我希望我能永遠記得你。」
雪兒伸出手想挽留她,但還不及出聲,二○七就在眼前消失了蹤影。
她怔在原地,久久無法移動。二○七走了,當她消失的那一瞬間,好像同時切斷了她們之間的牽繫。雪兒不禁打了一個寒顫,為什麼她會有這種可怕的感覺,為什麼?
林森推門進來,發覺室內一片黑暗。晚霞早被夜幕籠罩,融入無邊的夜色了。他打開燈,嚷道:「省電不是這種省法的,小心傷了視力。」
雪兒沒有看他,她甚至沒有聽見他,在室內大放光明的剎那,她卻整個人虛脫地跌坐在地上,空洞地直視前方。
林森嚇了一跳,連忙挨到她身邊來。「怎麼了,雪兒,你不舒服嗎?」
她搖頭,淚水隨著她的動作一串串的滑落。
「看著我,雪兒。」他搖晃地的肩膀,「到底出了什麼事,告訴我?」
「她……她……」雪兒拼湊不出完整的句子。
林森著急的猜測,「他?還是她?你的家人嗎?」
是,她現在身處人間,她絕對不能忘了這一點,雪兒朝他肯定一點頭。
「我姐姐出事了。」
林森根本沒時間細想雪兒是如何得知這件消息,他緊張的神色略顯放鬆,接著是真摯的關懷,「嚴重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我想我該回去看看。」她慌亂的聲音突然變得簡潔有力,「對!我要回去看看。」
「好!我現在就去幫你訂機票。」
「訂什麼機票?」
「難道你坐船回法國?」林森奇怪地反問。
雪兒失言了,她真討厭這些永無止境的解釋與說明,尤其是在心情如此惡劣的時候,誰教她面對的是林森。
「不是,我的意思是……機票,哦!機票,我已經訂好了,明天就走。」
「我送你去機場。」
這下子可是會穿幫的,她必須想個辦法擺脫他,看來似乎只有不告而別了。
「再說吧!」
她答,這不算騙他,她根本沒有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林森哄著雪兒吃晚餐,她勉強嚥了幾口飯便說累,想早點上床休息睡覺。
「別太擔心,你姐姐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但願如此。」
雪兒躺在床上,雙眼無神地直視天花板。林森心疼地摸摸她額頭,便為她熄燈關門然後離去。
門一關上,雪兒便從床上彈跳起來,寫了張便條紙隨便用東西壓在桌上。
我還是放心不下,於是,提早走了,多謝你一番好意,我會盡快回來。
在這種時候,她根本沒有心情考慮林森看到這張紙後會有什麼反應。
守在進出門口的達奇見到雪兒先是一愣,繼而憂心忡忡,「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我不想聽壞消息。」
「放心,沒人押我回來。」她遞通行證給他檢查。
「有什麼重要的事嗎?」達奇例行性的詢問,「天使在執行任務期間不能自由進出天堂,你只有三次機會,知道嗎?」
雪兒點點頭,收回通行證,然後步入這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顧不得敘舊,顧不得探望花園裡的婆婆,她一振翅膀便以高速前進。在人間待久了,一直沒有機會使用翅膀,起飛的剎那間她竟有點重心不穩,差點和其他天使撞了個滿懷。
「真是!」她喃喃自語,「去一趟人間,真不知道是變聰明了還是變笨了。」雪兒飛抵白色的宮殿,她仍然沒有遲疑,筆直朝門口的巨人飛去。
大巨詫異。「○○一,你怎麼回來了?」
「我要見天使長。」,「現在還不是時間。」
「我不管,我要見他,我有重大的急事。」
「你難道忘了規矩嗎?要先申請。」
「他要見我我就得隨時候命,我要見他卻得先申請?」雪兒吼,「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你擋著我也沒用,我非見到他不可。」
大巨正在左右為難時,從宮殿內傳出一陣低沉無奈的聲音,「讓她進來吧!」雪兒隨即衝了進去,直奔到他面前。
「二○七在哪?」
他臉色一沉。
「我要見她,為什麼她到人間向我道別?為什麼她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你知道,你一定知道,不耍騙我,全部告訴我。」
「這是天堂,」天使長大怒,「不要把人間那套死纏爛打的惡習搬上來。」
雪兒噤聲,倔強的緊閉著嘴,抬高下巴,桀驁不馴看著他,一臉不可撼動的固執,天使長歎氣了。
「她在哪?」雪兒的聲音轉為哀求,「讓我見她。」
「二○七已經不在這裡了。」
雪兒一怔,「我不懂你的意思。」
「天堂已經沒有二○七這名天使了。」
雪兒張大嘴,發不出半點聲音,一塊沉重的大石壓得她胸口好痛。
「她申請成為凡人,已經批准了。」他道,「我來晚了一刻。」
「不,我不相信!」她激動地叫著,「她不會那麼傻的,當凡人有什麼好?生老病死,這些事她不就經歷過了嗎?而且……而且,她這一下去等於一切從頭開始,她想回天堂必須重新努力起,難道這些她都沒想到嗎?」
「這是她主動提的申請,你懂嗎?也就是說她已經知道她將要面對什麼了,她是心甘情願的,沒有逼她。」
「我不信。」
天使長語氣平和,開始耐心地道出原委,「她愛上那個靈魂了,為了他,她寧願入人間,她寧願再次從頭承受凡人的喜怒哀樂,她甚至不擔心是否能再成為天使,只要能和那個靈魂在一起,任何事她都不計較。」
「值得嗎?值得嗎?」雪兒低語,「他已經有妻有子……而且等你長大時他已經是半個老人了,他會為你放棄一切嗎?」
天使長並未替她解答這些問題,他道:「你會有一個見到她的機會,不過,她已經不再是原本的二○七了,她不會認得你。」
雪兒摀住耳朵,「我不聽,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好了,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清楚了,別忘了你還有任務在身,快回去收拾你一手搞出來的爛攤子吧!」
「收拾什麼?」
她無意識地重複這句話,失魂落魄地步出宮殿。
今晚,林森那小小的窩分外熱鬧。
辛哥那一群人全來了,老朋友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談笑之間似乎又回到初識時的意氣風發,又笑又叫又吵又鬧,將這間小房填滿了喧嘩的笑語。
他們自己動手下廚,每人各自做一道最拿手的萊。
林森俐落地做好一盤「豆酥鱈魚」,一擺上桌,色香味盡皆無懈可擊。
「哇,香!」小艾誇張地吸吸鼻子,「我記得這是某人的最愛。」
眾人紛紛起間舉手,爭說那個人是自己。
「記得嗎?我那個小小學妹。」小艾忘情的喊,「她最愛吃魚了,林森為了她去學這道魚的做法回來,足足被我們取笑了好幾個禮拜。」
室內霎時靜止,大家視線隨意地看往室內的任何一個角落,就是不敢看往剛從房間找出桌巾的林森,他愣在門口好一會兒,隨即若無其事的把桌巾鋪在茶几上。「下一個是誰了?」他裝作不經意。
小艾跳起來,「我!我的青椒牛肉絲。」
她衝往流理台,免去愧對林森的尷尬,辛哥則拍拍林森的肩膀。
「你知道小艾一向口沒遮攔。」
「我沒事。」他沒抬起頭,「對了,飲料可能不太夠,你們先玩,我再去補買一些。」
「你的陳年高粱呢?好意思藏著不和大家分享用?」有人朝他擠眉弄眼。
「我可沒打算收留你們過夜。」
「買一打啤酒回來了,大夥兒難得聚一聚。」辛哥道。
林森點頭,隨意套上一雙球鞋。
「我陪你去。」江螢螢在他身後喊。
「也好。」他偏偏頭,「家裡多了這麼多條水牛,我還真怕一個人搬不回足夠的飲料。」
江螢螢掩著嘴笑,和他趕在眾人圍剿之前出去。
「好喜歡這種大家聚在一起感覺。」江螢螢道。
「算算時間,我們這群人大概也認識十年了,連年紀最小的小艾都已經結了婚,真是快啊!」
人們一談起時間總有無限的感慨,因為過去的就不可能再回來,因此,回憶都是最美、最好、最珍貴的。
他們散步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一打冰啤酒,又加了幾大瓶果汁和汽水,還順手買了一堆零食。林森心知肚明,明天是假日,今晚可有得鬧了。
「你有沒有看到最近在電視上播放的新廣告?」
他疑問地望她一眼。
「是個化妝品廣告,那個女孩只穿白衣服,」江螢螢的聲音愈來愈低,甚至摻入輕微的抖音,「我真是嚇了一跳,她……她那麼像。」
林森不打算向她說明那系列廣告出自他的手筆。
「有空你該留意一下,」她的語氣有一絲意氣、一絲不悅、一絲諷刺,「你不就在廣告公司上班嗎?一定很容易就能查到那個女孩子的背景資料。」
雪兒!他的心思不由自主脫離了身軀飛向遠方,那晚,他明明安撫好她了,沒想到隔天一早起來卻發現她留下了紙條,已不知去向,為此,他無心工作了好些天。他真怕她就此消失不著痕跡地走出了他的生命,他怕他再也見不到她。
她說她會盡快回來,但盡快是多久?經過一個月音訊全無的漫長等待,他對雪兒的歸來已不再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她很是花了一番功夫適應這裡的生活環境,然而,祖國的魅力,實在比不上土生土長的異鄉溫暖,說不定她這一回去便不願意再離家半步了。反正她在這裡無牽無掛,要走要留全憑著她喜惡。
他對她還是知道得太少。她住法國,但是在法國的哪裡呢?住址呢?電話呢?他一無所知,如果她真的一去不回,那麼,他再見著她的機會十分渺茫,大概等於零了。
林森的心被強烈失落感佔據。
「我倒是很想見見她。」江螢螢還在談雪兒。
他們過頭無聲地在心底深處歎息。
他們出了電梯,走往林森的屋子,冷不防林森手一滑,塑膠袋摔在地上,一瓶啤酒滾得老遠,他正要邁步去撿,卻發現一個蜷縮在雪兒門口邊的黑影,啤酒罐已經滾到「它」身旁。
林森極力壓抑心中的悸動,一步一步地走向「它」。
「雪兒?」他乾澀的喉嚨似乎只發得出這個聲音。
她抬起頭,紅腫的雙目在走廊的燈光下無所通形,加上毫無血色的臉孔與嘴唇,她看起來憔悴不堪,像支風中的殘燭。
江螢螢嚇退了好幾步,手中的東西散落一地,眼睛不可置信的圓睜,臉上的表情因害怕驚懼而扭曲,她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巴防止自己叫出聲來。
是她!她回來了!江螢螢在心中狂喊。
林森則慢慢地在雪兒身旁蹲下來,伸出雙臂想安慰她,卻又在半空停止動作。雪兒虛弱得像是隨時會碎掉。
「門鎖住了,我沒帶鑰匙。」她喃喃道。
林森注意到她仍穿著離去那晚的衣服,她身邊沒有半件行李,但這些都不重要,她總算出現了,即使她的消失和出現都如此地毫無預警,令人猝不及防,林森仍忍不住要鬆一口氣,她回來了。
「你屋子的鑰匙在我身上。」他道。
她抓著林森的手慢慢站起來,林森感覺她的身子軟綿綿全無力氣,而且,正無法自制的顫抖著。林森大吃一驚,不小心手一鬆,雪兒就這麼往前傾倒在他懷裡。
「你怎麼了?冷嗎?是不是生病了?」他緊緊的摟住她,希望自己的體溫能多少溫暖一下她僵硬冰冷的身子。
「我頭好重。」
她似乎是用盡力地說完這四個字,眼睛便合上了,林森連忙掏出鑰匙打開門,將她橫抱進屋子裡。
屋裡的樣子和她倉卒離去的那晚上一模一樣,而且不見灰塵,林森每晚總要在這裡耗上至少一個小時。
他將她安置在床上,把所有的棉被全蓋往她身上,接著反身出門。
江螢螢還像木頭人似的呆在原地,嘴裡唸唸有詞,「她回來了,她回來了。」林森扣住她的肩膀搖晃幾下,「鎮靜一點,螢螢。」
她停止囈語。
「聽我說,她是你在電視廣告裡看到的那個女孩,她叫雪兒,正好是我的鄰居,你懂嗎?」
江螢螢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道:「不是她?」
「當然不是!」林森的笑容悲淒。
她手撫胸口,慢慢地平靜下來。
林森收拾好一地的飲料零嘴:「我們快把這些東西拿進去吧!」
她機械式地跟在他身後走進那間滿是笑語的屋子,一邊還是不放心的回頭張望。
林森把東西接進冰箱,悄悄地靠近到辛哥身邊。
「住在我對面的女孩似乎得了急病,我必須過去照顧她,這裡由你招呼,行嗎?」
「好,別擔心,我會幫你擺平他們的。」他問:「那女孩的情況如何?」
「我不太清楚。對了,有熱湯嗎?」
辛哥拉開嗓門喊:「熱湯好了沒?」
「好了,好了,正宗道地的酸辣湯。」
孰料林森搖頭拒絕,「不,她不會喜歡這種又酸又鹹又辣的湯,我還是灌她喝一些熱開水好了。」
他話一說完,人便消失在大門後,鬧烘烘的房裡,誰也沒注意到少了主人。
江螢螢縮在沙發上,喝著旁人遞給她的飲料,心跳終於恢復平靜。
她看到林森離開,想必是看顧那個叫作雪兒的女孩子,她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會那麼像呢?連說話的聲音、腔調、語氣都如出一轍,簡直像一個模子造出來的。
江螢螢輕輕搖動杯中僅餘的飲料,一顆心直往下沉,林森放棄了難得的聚會去照料她,這意味什麼?
他們全部的人加起來至少十來個卻抵不過一個女孩重要。
江螢螢極力抗拒心中的臆測成為事實。
★ ★ ★
林森煮好一壺開水,用盡方法使它轉溫,才送到雪兒面前逼她喝光。
「我打電話找醫生來。」他急得團團轉。
雪兒恢復了些元氣,她輕聲阻止他,「我沒病,再躺一會兒就好了。」
「你的樣子糟得不得了,還說沒病?」
「我只是累了。」她蹙了一下眉。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讓我去機場接你?」
現不是回來了嗎?」她答:「而且,我始終記不得你的電話號碼。」
林森不忍再責備的,只要出平平安安地回來就好了。
「吃過晚飯了嗎?」
雪兒朝天板翻了一個白眼,晚飯?回天上一小時,人間已經一個月,她有一個月的時間不食人間煙火了,還要重新適應,真是累!
林森不等她的答案,因為他知道令她生氣的可能性比較大,他最好自動自發一點。
於是,他罔顧眾人的抗議,將那盤還冒著熱氣的豆酥鱈魚端給雪兒享用。
雪兒勉強吃了一小口,緊鎖的眉慢慢舒展開來,她再試了一口,兩眼發亮,完全不顧林森就在一旁,便狼吞虎嚥起來了,不多久,幾乎把盤底吃個精光。
「你到底多久沒吃東西了?」他好笑。
一個月!她在心裡答,嘴裡不住讚美,「太好吃了!真是人間極品,我到這裡這麼久,第一次吃到這樣好的東西。」
林森滿意地微笑。
「告訴我這道萊的名字,還有,收我當徒弟。」
「你會是個用功的學生嗎?」
「當然。」
「這道萊叫『豆酥鱈魚』。」
雪兒重複一次,笑道:「它已經成了我的最愛了。」
林森的心震盪了一下,最愛?小小學妹?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雪兒身上。
「你姐姐還好吧?」
話一出口,林森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雪兒的笑容瞬間在臉上凍結。原本已經糟透的臉色轉為慘澹,她的嘴唇蒼白地顫抖著,一雙美目迅速蓄滿淚水。
他實在不想再刺激她了,但他必須瞭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雪兒。」林森伸出手碰碰她。
她的臉正對著他,但眼神空洞遠而遙遠。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出聲音,「姐姐走了,我來不及見她最後一面。」
說完活,她怔怔地落下淚來。
林森先是一愣,馬上弄懂了她的意思,他忍不住將的拉到自己見懷裡,溫柔而憐惜地安慰著的。
「我不相信,我永遠都不會相信,這不是真的,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雪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別哭了,雪兒,你的姐姐在天上一定不願意看見你為她哭成這樣!」
雪兒聞言更是傷心,她該如何告訴他她的姐姐從天上被打落人間,而不是從人間渡往天上?
林森沉默地摟緊她,他再說什麼都是枉然,他能做的就是讓她痛痛快快地以哭發洩。他終於明白地為何會無聲無息地失蹤一個月,又以著那副憔悴的模樣出現。失去至親至愛的人是最教人難過傷懷的一件事,而且,這份傷痛還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平復的。
在他懷裡的雪兒是那彷徨無助,令人不由自主地想挺身保護她。
林森發現他已在不知不覺中擔起這份責任了。或許,是從她在人行道溜冰撞上他那一刻就開始了吧!她好像和麻煩特別有緣似的,一下子扭傷了腳;接著,又莫名其妙地當上廣告模特兒,且無辜地成為他洩怒的靶子,差點在同性戀酒吧被揍,現在……姐姐又去世了。
雪兒推開他,他才回過神來,她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並不是一個很愛哭的人。」
「是嗎?」他取笑地,希望讓她心情輕鬆一點,「上次看錄影帶在我身邊從頭哭到尾的人是誰?」
她雙頰緋紅。「劇情太感人了嘛!」
「還不只一次。」
雪兒白他一眼。
「開心起來好不好?」他扳起她的下巴,用著誠摯的語氣道:「日子還是要過。」
雪兒黯然地別轉臉孔。
林森知道現在對她說這樣的話她還不能接受,但是……但是……時間終究會沖淡一切。
「你說要裝電話,我已經找人來幫你裝好了。」他試著把她的心思引到別的事上。
雪兒不感興趣地看了看那具白色的電話一眼。
「你拍廣告的酬勞在我那裡,改天有空我陪你去開戶頭。」
「開什麼戶?」
林森已經習慣她這種大小事都問到底的態度了。他耐心解釋:「錢太多放在身邊不安全,所以,我們把錢存進銀行,有需要的時候再領出來,比方說你可能需要添幾件漂亮的衣裳,或是想買什麼東西。」
雪兒疲倦地搖搖頭,「全聽你的。」
他看出她的倦意,「躺下來休息一會兒吧!」
門鈴聲大作,他們對看一眼,實在想不出來有誰在這時候來找雪兒,林森過去開門。
江螢螢微笑立在門口,「他們推派我為代表過來探望你的鄰居,我還帶了一些飯萊和熱湯來。」
「進來吧。」
她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向臥房,縱使早已得知眼前這名女孩只是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她還是不由得在房門口略微遲疑一下。
雪兒坐在床上,看上去很沒精神,但是,她的美麗,……江螢螢屏住氣息,那麼醒目、那麼動人、那麼神似。
「這是雪兒,雪兒,這是江螢螢。」
好耳熟名字,雪兒睜大眼睛盯住江螢螢,是她!天使長的提示就是她。
江螢螢慌亂一下臉,似乎被雪兒看得很不自在。
「你的女朋友?」
「不是!」林森朗聲笑道:「我一些大學時代的老同學老朋友在我的套房開派對,螢螢是其中之一。」
其中之一?江螢蠻的心刺痛,但她掩飾得很好,她把手中的餐盤送到雪兒面前。
「剛才那盤豆酥鱈魚可能還不太夠你吃,我帶了一些我們自己煮的飯菜過來,你嘗嘗!」
雪兒拿起湯匙試了一口湯,馬上皺起周,「這是什麼東西?味道好怪。」
「酸辣湯。」林森哈哈大笑,果然,雪兒的反應正如他所料。
「再試試其他的萊。」江螢螢勸道。
雪兒吃了一些,胃口不是很好,若非林森在一旁又哄又加油,恐怕她吃得更少。
「我還是最喜歡『豆酥鱈魚』。」她宣佈。
真令人吃驚,怎麼可能會像到這個地步?江螢螢的心跳加速,但她臉上依舊保持笑容。
「你著起來好小,幾歲了?」
「二十四歲。」
江螢螢鬆了一口氣,真是兩個人,年齡不一樣。
「她出生在法國,家也在法國。」林森補充說明,「父母要她來台灣尋根,好知道自己是個道地的中國人。」
雪兒在一旁用極力的口氣道:「你們真的不是情侶?阿森,你千萬別不好意思說,告訴我嘛,我答應不對大個子洩漏一字半句。」
「不是就不是,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林森好氣又好笑,「螢螢,你說是不是?」
「當然不是。」她勉強地應了一聲。
雪兒看起來十分失望。
「我在電視上看到你拍廣告了。」江螢螢扯開話題,「真的很不錯。」
「是嗎?」雪兒睜圓眼睛,「我還沒看過呢!」
「他們把你塑造得很出色、很成功、很有說眼力。」
「那全是阿森的功勞,這一系列廣告是他負責企畫的。」
江螢螢震動了一下,譴責地看往林森,他低垂著頭不語。她輕聲道,有一點悲哀,有一點瞭解,又有一點無奈,「原來如此,難怪這麼像。」
雪兒已經覺得不對勁了,每個人的評語都是「這麼像」,如果是廣告公司的那些人倒還無可厚非,因為他們對企畫案的內容瞭若指掌,但是,這句話從江螢螢口中說出來就顯得突兀而奇怪,按理她應該無從得知林森的企畫,為什麼她也說「像」呢?
「像什麼?」雪兒毫無心機的問。
江螢螢的臉上掠過一絲訝然,隨即又隱而不見,當然,林森不可能隨便對一名局外人提起那件往事。
雪兒心中一動,「我很像一個人?」
江螢螢的反應是狼狽的,她好像有意迴避這個問題,「我該回去了。」
說著,她端起餐盤匆促離去。
雪兒注視她的背影,「你們真的不是情侶?」
「要我說幾遍你才相信?」
天使長應該不會給她毫無用處的提示才對,這其中必定有她不知道的隱情。
「難道你們從來沒來電嗎?她那麼漂亮,又溫柔,和你很配。」
「你懂什麼?」他低斥一聲,不太樂意繼續這個話題。
雪兒突然從床上跳起來,嚇了林森一跳。
「你幹嘛?」
「我想看看我拍的廣告!」她扭開電視,拿著遙控器不停的轉換頻道,「奇怪,怎麼都沒有?」
「我已經幫你錄下來了,你等著,我回去拿。」
心細的林森、體貼的林森、兄長般的林森,雪兒真想摟住他的脖子給她一個熱吻,好表達她的感激之情。
但她沒有,這裡是人間,而且在台灣,她知道這個動作會招來誤解。
林森去了好一陣子才回來,苦笑著說:「被他們罵修了,說我未盡地主之誼。」
雪兒好抱歉,「我不該纏著你,他們是你的客人,你是應該回去陪陪他們。」
「他們懂得自得其樂,不勞你我費心。」他操作錄放影機。「來吧!看看你成功的演出。」
畫面出現了,雪兒情不自禁趨向前去,睜大眼睛又驚又喜地注視螢幕中的自己。這是她嗎?那修長的身影、燦爛的笑容及豐富的表情。她忍不住伸出手指碰觸螢幕。
林森為她錄下完整的四幕廣告,雪兒邊看邊滿足地歎氣。
「他們把我拍得太美了,真不像我,你看,我的鼻子明明沒有這麼挺。」
林森失笑,這麼可愛的雪兒,別人是忙不迭捧她,她卻偏要踩自己幾腳。
「你出名了,雪兒。」
她眷戀不捨地視線從螢光幕上收回來,轉過頭去看他,「出名?什麼意思,我不懂!」
「這個廣告最熱門,這個品牌最搶手,而你,恐怕是現在最出名的人,你不在這段期間,數不清的星探、經紀人、廣告商全挖空了心思要找你。」
她失蹤了一個月,雖是無心,卻炒熱了她的神秘感。
「找我幹嘛?我又不認識他們。」
「雪兒,你被嚇傻了嗎?找你能幹嘛?當然是要你簽約,有數不清的人會棒紅你,把你培育成明星,所有的人都會知道你的名字,所有的人都會認識你,而且……」他放低下聲音,「他們會瘋狂的喜歡你。」
「那多可怕!」雪兒的回答大出林森的意料,她板著臉,「你是說我會像動物園裡那隻大像嗎?被關在籠在任人參觀,一點自由和隱私都沒有,對不對,人們都知道它的名字,也認得它,還喜歡它,不是嗎?」
又是一個「不倫不類」的比喻,但是,實在傳神貼切。她一踏進這一行就注定成為籠中的動物任人指指點點,絲毫沒有自我可信,群眾可以捧她,更可以踩她,看來雪兒的腦子還很聰明清楚,並沒被即將來臨的名與利沖昏頭。
「你既然不喜歡成為公眾人物,當初為什麼還答應接拍這個廣告?」
雪兒壓抑不住怒氣,「我沒想到會這麼麻煩,我以為只要拍完就沒事了,人家只是想幫你忙而已,那一陣子你老是早出晚歸,如果我不拍,你就得全盤更改企畫,不知道又要忙上多久了,我不忍心看你那麼累呀!」
她這番話說得振振有詞,說得林森一番羞慚。
他錯怪她了,他一直以為她和大部分的女孩子一樣懷有明星夢,只想恁一張漂亮臉孔名成利就,沒想到原來是那麼簡單的理由,只是為了幫他。
「我真的得好好謝謝你。」
雪兒悶哼一聲,心中已有了梗概,「原來你認為我很虛榮,很膚淺,很幼稚,對不對?」
「你明知道你不是的,你懂事,你可愛,你善解人意。」
「甜言蜜語。」她旺他一眼,但心底不是沒有喜悅。
「你真的不再接拍其他廣告了?不想當模特兒?不想成為明星?不想出名?」林森還是想再確定一下。
她嚷嚷:「不想!不想!不想!你滿意了吧?」
「滿意!滿意!滿意!」他學她的語氣答。
雪兒蹙起眉,「這麼多人看過廣告,一定也認得我了,我以後怎麼出門呢?我又不認識那麼多人,如果有人和我打招呼呢?」
她的擔憂只惹來他一陣大笑。
她不服氣道:「如果有人認識你,你卻不認識他,那不是很尷尬嗎?」
「放心,你懂什麼叫『流行』嗎?就是來得快去得快,一有新的漂亮臉孔出現,大家馬上就忘記你了。」
「真的?要等多久?」
「不知道。」林森聳聳聞,雪兒悲慘的表情使他不停地笑。「再忍一忍吧!」她嘟起嘴,很用力的歎了一口氣。
林森想哄她開心,故而柔聲道:「有人給了你一個封號。」
「人間天使!也不知道是誰出來的,反正報紙雜誌都這麼登,大概因為你從到尾只穿那白衣服,才給了他們這樣的靈感。雪兒臉色凝重問:「人間?天使?」
「不喜歡嗎?可是我覺得很好,很適合你。」
雪兒先是瞪大眼,接著噗哧笑出聲,然後便賴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林森看傻了,他不懂她在笑什麼,雪兒也試著止住笑,但是……實在太好笑了,她笑岔了氣,猛咳嗽,一張臉漲得通紅,林森忙拍她的背替她順氣,她還在笑。
這些凡人知道他們取了一個什麼樣的封號嗎?沒錯!她在人間,而且真實身份是天使,他們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