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心緣 第六章
    拗不過賀之曛父子的左右夾攻,裴斯雨終於在豐盛可口的佳餚助陣下,點頭應允他們那其實不算合理的請求。

    當她享用著阿珠捧上餐桌的什錦水果時,她終於按捺不住梗在喉頭已久的疑問,轉向輕啜著淡酒的賀之曛,徐徐問道「你為什麼要花那麼多的心思,勉強我去見那位阿坤爺爺呢?」

    賀之曛深思的望著她,眼中閃爍著一份深沉而迷離難懂的光芒,「因為,他是我這一生中,最敬重也最親近的長輩,而你——在我和宇庭的生命中,也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所以,他想見見你,而——我也希望你們能見面。」他語音沙嘎的說著,炯炯有神的眸子裡,燃放著一層燒灼般的烈焰。

    裴斯雨心頭掠過一陣顫悸,臉頰也跟著滾熱了,她心緒紊亂的低下眼簾!開始正襟危坐,一心一意的享受餐後水果,好像還沒吃飽飯似的大快朵頤著,雖然,她根本是食不知味。

    然而,不管她怎麼偽裝,怎麼費心遁逃,她都能感應到賀之曛那雙探沉灼熱、如影隨形而攪得她芳心大亂的黑眸。

    好不容易用完水果,她像個受到驚嚇而急於閃躲的小白兔般催著賀宇庭上課,速速離開了餐廳,離開了賀之曛綿遠深長的凝注。

    結束了為時兩個鍾頭的課業輔導之後,她邁著輕盈的步履返回臥室。

    正准備更衣梳洗之際,她發現梳妝台那只盛載著白玫瑰的水晶玻璃瓶下,竟壓著一張小巧精致且散發著淡雅幽香的短箋。

    上面的字跡是似曾相識的,而內文更是她所熟悉的一闕詩詞:

    娉婷——十三餘,-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裡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她深抽了一口氣,在心魂俱醉和呼吸急促的雙層沖擊下,她又再細細閱讀了一次,發覺自己的心又再度揪緊了,而她的臉頰卻像漫天楓紅的彩霞,透著一層出奇美麗的光暈!

    這個該死又別有用心的賀之曛,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什麼意思?!

    於是,到寧靜山莊的第一夜,她就失眠了。

    她腦海裡不斷重復出現著「春風十裡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這兩句詞,而賀之曛那雙若有所思又令人屏息心動的黑眸,不斷交迭湧現在她輾轉起伏的思潮中。

    就這樣翻來覆去、心神不定,在忽喜忽悲、忽晴忽雨的煎熬中!她在賀家這楝美麗壯觀的別墅,度過了最漫長而難捱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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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斯雨萬萬沒想到,這位深受賀家父子敬重愛戴的「阿坤爺爺」竟然是個雙腳癱瘓,需要靠輪椅代步的老人。

    當他們到達這楝位於土城舊街區的四合院平房時,這位頭發花白、體型瘦小、相貌清瘦的老先生正坐在庭院中一棵枝椏參天的老槐樹下閉目小憩。

    一路上吱吱喳喳興奮得像只小麻雀的賀宇庭一下車,就一馬當先的逕自跑進了大庭院,活潑亂跳的竄到了老先生跟前。

    「阿坤爺爺,太陽公公都曬到你的老屁股了,你還睡.當心,我把你的生日蛋糕掃光光,連一顆櫻桃都不留給你。」

    那位阿坤爺爺仍合著眼打盹,毫無動靜,顯然睡得正香甜。

    賀宇庭不灰心的改弦易轍了。「阿坤爺爺,你不是要看漂亮女生嗎?我把裴老師帶來了,你再不醒來,裴老師可就要走了,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阿坤爺爺仍是文風不動的睡他的大頭覺。

    賀宇庭是個意志力堅強的小斗士,他即到從牆角拔起了一根小草,俯近阿坤爺爺的鼻端,准備以呵癢的非常手段喚醒貪睡的阿坤爺爺。

    裴斯雨見狀本想喝阻,賀之曛卻笑著阻攔她,並示意她靜觀其變。

    果然,賀宇庭手中的小草才剛碰上阿坤爺爺的鼻尖,他整個人就被閉目假寐的黃坤城老先生一把舉起,放在腿上,小屁股跟著輕輕挨了幾下巴掌。

    賀宇庭笑咯咯的蹬著雙腳猛掙扎,「阿坤爺爺,你好詐,你好詐喔!你跟狐狸一樣奸詐!」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提出抗議。

    黃坤城輕擰了他那紅撲撲的面頰一下,「我是狐狸,那你是什麼?滑不溜丟的小泥鰍?還是吵死人的小麻雀!」他笑吟吟的問道,那張慈藹、充滿風霜,亦刻縷著歲月紋路的臉龐上,布滿了疼惜和藏不住的喜悅。

    賀宇庭純真響亮的笑聲-蕩在空曠的大庭院內,「都不是,我是偉大的宇宙戰士,也是小馬哥,更是無所不能的天才神童!」

    「是嗎?」黃坤城把他抱在懷裡,笑意不絕地揶揄他,「我看你是全世界臉皮最厚的小泥鰍!」

    「阿坤爺爺,你敢罵我,我不讓你吃我的奶油蛋糕了,而且——」他側著頭,一臉慧黠的思索著,「我要叫鳳英奶奶休了你這個奸詐的狐狸爺爺。」

    「休了我?」黃坤城從鼻孔裡發出一聲輕哼,「你鳳英奶奶才捨不得休了我呢!」

    黃坤城和賀宇庭口中的鳳英奶奶,本來是北投一家私立綜合醫院的護士長,後來受雇於賀之曛,長期擔任黃坤城的特別護士,因日久生情,最後決定牽手與共.做一對老來彌堅的患難夫妻。

    賀宇庭昂起他的小下巴,也學黃坤城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哼,「哼!鳳英奶奶最疼我了,她一定會聽我的話!把你給FIRE了。」他還蓄意賣弄他從兒童英語班三級跳學來的外語。

    「把我給壞了?怎麼個弄壞法啊?」黃坤城一頭霧水。

    「呆!」賀宇庭沒大沒小的輕拍了黃坤城的頭頂一下,「這個FIRE是英文,不是壞掉的壞,阿坤爺爺你好沒水平喲!」

    「你這個口沒遮攔的小渾球!」黃坤城又好笑又好氣的瞅著他,一才學了幾句洋文,就在我面前賣弄炫耀起來了,還敢罵我笨!」

    賀宇庭吐吐小舌頭,「你本來就比我笨嘛!」但,他又聰明的在黃坤城板起臉孔,舉起手掌准備打他的小屁股之際轉移話題。「爺爺,什麼是口沒遮攔啊?」

    「你不是比我聰明嗎、又何必要問我這個笨爺爺呢?」

    「可是,你比我老,比我有學問,有見聞啊!」賀宇庭永遠有他那一套令人啼笑皆非的歪理。

    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賀之曛,終於決定出面喊停了。「小鬼,你不是有生日禮物要給阿坤爺爺嗎?」

    賀宇庭這才爬下黃坤城的大腿,從裴斯雨手中提的帆布袋裡,取出一張卷得整整齊齊的圖畫紙,必恭必敬的拿到黃坤城面前。

    「阿坤爺爺,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祝你生日快樂,愈來愈聰明、愈來愈健康!」

    黃坤城笑呵呵的摸了他的面頰一下,順手打開了那張圖畫紙。「你是畫我嗎?」他仔細端詳圖畫紙上那個站得直挺挺的老先生。

    「是啊!」

    黃坤城張口結舌了,「可是 我是坐在輪椅上啊!」

    賀宇庭又再度點點頭,一臉誠摯的說:「我知道!阿坤爺爺,可是,我希望你能丟掉那張討厭的輪椅,早點站起來走路,陪我和老爸一塊爬山、打球、一塊騎協力車。」

    黃坤城的眼眶立刻濕潤了,他激動的緊摟著賀宇庭,老淚盈眶的喃喃哽咽著:

    「小庭庭,小庭庭,你真是個讓人疼到心窩裡的小天使——」

    裴斯雨一臉動容的注視著這一幕溫馨而感人肺腑的畫面,盈盈如水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水霧。

    賀之曛的臉卻扭曲了,他的心掠過一陣尖銳的絞痛,自責、酸楚和痛苦等等復雜的情緒模糊了他的眼,更讓他語音梗塞了,「阿坤叔,是……我害了你的,是我……」

    黃坤城立刻含淚瞪著他,粗聲罵道:「你少來!什麼害不害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跟你有什麼關系?把你的內疚、自責都丟到一邊涼快吧!我討厭看到你這樣婆婆媽媽的!」

    「阿坤叔——」尖銳深刻的痛楚和愧疚,仍緊緊扭絞著賀之曛的五髒六腑。

    黃坤城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一邊胡亂擦拭著臉上斑駁的淚漬,一邊出言發出他不滿至極的牢騷,「你干嘛!你今天是來給我拜壽的,還是來表演五子哭墓的!你的生日禮物呢?還有——你身邊站了個那麼漂亮可愛的大美人,你也不給我介紹認識一下,簡直比你兒子還沒大沒小,還不懂得做人的禮數!」

    裴斯雨從沒見過賀之曛這般不勝狼狽的景象,他那淚光閃爍,又哭笑不得的模樣還真是令人發噱。

    他先是慌慌張張的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阿坤叔,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這位裴小姐是——」然後,又期期艾艾的指著裴斯雨,「是宇庭的家庭教師。」

    裴斯雨輕輕綻出一朵如花的笑容,並微微欠身,向黃坤城頗有禮貌的寒暄著。 「黃伯伯您好。」

    黃坤城立刻露出了親切而滿意的笑容,「裴老師,謝謝你對宇庭的照顧,更謝謝你抽空來看我。」

    「黃伯伯,您太客氣了,能認識您是我的榮幸。」裴斯雨客謙的笑道。

    黃坤城笑得更滿意了,眼神裡多了一份欣賞的光芒。「看,當老師的就不一樣,說話又斯文又有學問,哪像你們這對父子粗魯不文,沒大沒小,欠缺管教!都需要向裴老師好好學習。」

    「哇!阿坤爺爺你好威風喔!好像魔鬼司令一樣酷斃了!」賀宇庭笑嘻嘻的翹起大姆指說。

    黃坤城寵溺地捏捏他的耳垂,「你這個小淘氣,就會拍馬屁,嘴巴這麼甜,待會爺爺叫你鳳英奶奶做麥牙糖給你吃!」

    賀宇庭不置可否的聳聳肩.「鳳英奶奶呢?她怎麼不在家?」

    「她到街上買吃的,准備好好招待你這個愛吃鬼啊!」黃坤城打趣道。

    賀宇庭不感興趣的皺皺鼻子,然後神秘兮兮的俯近了黃坤城的耳畔,悄聲的說:「阿坤爺爺,我的裴老師很正點吧!」

    黃坤城連連點頭。

    「比鳳英奶奶還正點嗎?」賀宇庭眨眨眼,一臉精怪的望著他。

    黃坤城輕戳著地的小鼻尖,「你這個壞心眼的小淘氣!居然想套我的話,我才不上當哩!」他也壓低了嗓音。

    賀宇庭輕輕抿嘴笑了,笑得既得意又有點狡黠。

    「阿坤爺爺,你喜歡裴老師嗎?」他細如蚊吟的問道。

    黃坤城又連連點頭了。

    賀宇庭臉上的笑容更甜也更燦爛明亮了,他雙眼亮晶晶的也跟著點點頭,「我也是,可是——老爸實在太遜了——」

    黃坤城又點頭附議,他俯近賀宇庭的耳畔,低聲告訴他:「我也這麼認為,不過,你可以幫他啊!」

    賀宇庭眨眨眼,偷偷笑了,「我正在幫啊!」

    賀之曛看他們這一老一少,一會兒竊竊私語地咬著耳朵,一會兒又神秘兮兮的猛點頭偷笑,不禁揚起濃眉,既納悶又好奇的開口問道.「你們在講什麼悄悄話?能讓我參一角,一起分享嗎、」

    「不可以!」黃坤城和賀宇庭異口同聲的嚷道,突如其來的高分貝,讓賀之曛和裴斯雨雙雙嚇了一跳。

    「為什麼不可以?」賀之曛的好奇心被撩得更高、更濃了。

    黃坤城清清喉嚨,「因為……」他思索著恰當的說詞。

    「因為這是我和阿坤爺爺之間的小秘密!」賀宇庭飛快的搶著回答。

    「對!」黃坤城忙不迭的點頭附和。

    賀之曛膛目以視了,「小秘密?小鬼,你有什麼小秘密是爸不能知道的?」

    賀宇庭轉轉眼珠子,「其他的你都可以知道,只有這個你不能知道。」他守緊口風,堅不透露。

    「為什麼?」賀之曛更訝然了,這一老一小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因為我們爺孫倆都一致認為你沒有資格知道。」黃坤城不客氣的說。

    賀之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了,「沒資格?為什麼?」

    黃坤城拉長了臉,「因為啊,你實在太遜了!」他沒好氣的揶揄著。「就像小庭庭所說的——簡直是遜斃了!」

    賀宇庭也跟著連連點頭唱合。

    風水輪流轉,裴斯雨想到昨晚她被賀之曛父子聯手夾攻、束手無策的窘態,對於賀之曛目前雷同的際遇,臉上不禁浮現了幾許幸災樂禍的笑意。

    「遜斃了?」賀之曛錯愕的掀起嘴角,「我能知道我到底遜在哪裡嗎?」

    「不可以!」賀宇庭脫口而出,而黃坤城卻吹起胡子、瞪起眼睛罵人了。

    「你這種反應遲鈍的魯男子,居然還有女孩子排隊倒追,那些女的腦筋八成是豆腐渣做的,才會那麼秀逗又有眼無珠!」他重重的從鼻孔裡哼了一聲,「哼!小淘氣,把你那個又笨又遜的老爸帶去找你鳳英奶奶,阿坤爺爺不想見到他,免得肝火上升,有礙身心健康!」

    賀之曛反應再魯飩,這下也知道黃坤城是有意支開他們父子,所以,他只好裝蒜地任賀宇庭拉著他往外走。

    黃坤城目光緲遠的注視著他們那一大一小、逐漸模糊遠去的背影,布滿滄桑的容顏上浮現著一絲憐惜而滿足的微笑。

    那種充滿感情的眼神撼動了裴斯雨,她若有所思的發出了一聲歎息,「你那麼愛他們,他們真是幸福!」

    黃坤城目光炯炯地凝注著她,徐徐逸出一絲走過歲月滄桑、充滿智慧又帶點感傷的笑容。「如果你能愛他們,他們會更幸福的。」

    裴斯雨被他那赤裸裸的唐突之語嚇到了,她尷尬萬分的站在那兒,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才是!

    黃坤城淡淡地笑了,「我的話令你不安了是嗎?」他轉動著輪椅,更換了坐姿,

    「我無意讓你難堪,但,我看得出來,你和之曛那孩子之間潛藏著一股難以抗拒的吸引力,你們其實是很在乎彼此的。你也不用急著否認,我這個年近七十的老頭子吃的鹽比你們吃的飯還多!你是瞞不了我的,要不然,你也不會答應他們冒昧的要求,來看我這個素昧平生的老頭子了。」

    裴斯雨雙頰緋紅的忙於澄清否認,「我……」但,在黃坤城那雙犀利洞悉的目光凝眸下,她欲言又止地閉上了嘴。

    「我知道你不會承認你對之曛的感情的!而之曛——那孩子其實也是個不善於表達感情的人。他十歲的時候,我就認識了他,他是個身世非常可憐的孩子,但,他很堅強勇敢,乖桀坎坷的命運並沒有打敗他,也沒有磨蝕掉他與生俱來的善良和熱情。只是,他受到太多不公平的待遇了,而他——又不忍心讓我們這些關心他的人為他擔憂難過,所以——他有什麼委屈和痛苦都往肚子裡吞,甚至——有什麼災難——他也是一個人咬牙默默的扛下來,任憑別人怎樣侮辱誤解,他都不為自己辯駁,這孩子——」黃坤城語重心長的侃侃而談,眼中滿是憐疼的光芒,「是個標准的悲劇英雄。裴老師,我知道他非常在乎你,這麼多年來,你是唯一能讓他釋放出自己感情的女子,我希望——你能給他一個公平的機會,不要用社會上那些扭曲、偏頗的眼光來看待他,那麼,你會發現,他是一個值得你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細細品味、關愛的男子,就像我對他一樣——」

    裴斯雨被他的用心良苦所感動了,但!她並沒有說話,她只是蹙著眉心,無意識的望著天空發呆,陷入一陣漫長的沉思中,一陣令她心情起伏、紊亂如麻,卻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答案的凝思中。

    而理智和感情也乘隙作亂!在她波濤萬湧的心湖裡,展開了一場既艱巨又激烈的拉鋸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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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星期過去了。

    這個星期天,芳心如麻的裴斯雨為了逃避賀之曛那令她心慌意亂、無所遁形的魔力.她接受了饒見維的邀請,一早就出門,坐上饒見維的豐田跑車,沿著濱海公路,欣賞波瀾壯觀的海景,駛向了宜蘭,一路賞幽尋樂。

    寧靜山莊一整天都籠罩在一股不太尋常的低氣壓中。

    只因為男主人賀之曛那出奇沉默和消沉的態度。

    雖然,他極力扮演著好爸爸的角色,早上陪兒子到體育館打籃球,中午帶他到麥當勞享用漢堡大餐,下午還帶他暢游木柵動物園。但,只要是細心的人,還是可以從他的言談神色間,發覺到他的落寞和陰晴不定。

    賀宇庭一向是個聰明又敏感的孩子,當他們吃過晚飯,看完一部迪斯耐的卡通電影,而賀之曛又坐立不安的看了一次腕表之後,賀宇庭終於按捺不住憋了一整天的疑問,開門見山的問著心不在焉的賀之曛:「老爸,你是不是很喜歡裴老師?」

    賀之曛愣了一下,「誰告訴你老爸喜歡輩老師的?」

    「你啊!你的眼睛告訴我的,你看裴老師的眼神很不一樣!就像——」賀宇庭側著頭想了一下,「就像我看哈利一樣,纏綿得不得了。」

    「纏綿?」賀之曛被他用的字眼逗笑了,他驚奇的看著賀宇庭。「你這小鬼知道什麼是纏綿啊?」

    「就像毛巾打死結一樣,扭都扭不開的意思嘛!」

    「誰告訴你的?」賀之曛嘖嘖稱奇了。

    「阿珠啊!我看連續劇的時候問她的。」賀宇庭坦白招供。

    賀之曛深抽了一口氣,把賀宇庭拉到自己的雙腿間。」本正經的告訴他:

    「小鬼,八點檔的連續劇並不適合你們小孩看,以後你要好好做功課,除了適合的卡通影片,其他節目,包括金曲龍虎榜在內,老爸都不希望你看。」

    賀宇庭咬著下唇猶豫了一下,「好吧!反正——我以前是無聊才陪阿珠看的,現在,有你和裴老師陪我,那些哭來哭去的連續劇不看也罷!」

    賀之曛疼愛的摸摸他的頭,「根好,已經快十點了,你該上床睡覺了,明天老爸開車送你到學校。」

    「也送裴老師到學校嗎?」賀宇庭笑嘻嘻的反問道。

    賀之曛重重的擰了他的面頰,「小鬼!去睡覺,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他拍拍賀宇庭的小屁股催促他。

    賀宇庭笑得更開心得意了,才剛走了兩步,他又轉過頭來,正經八百的說:「老爸,你要加油喔!我會幫你的!」

    賀之曛困愕的揚起眉,「加油什麼?」

    「追裴老師啊!」

    賀之曛翻翻白眼,沒好氣的粗聲命令他那早熟又古靈精怪的寶貝兒子,「快去睡覺,否則老爸要翻臉了。」

    賀宇庭總算聰明得離開客廳,爬上二樓,乖乖返回寢室睡覺了。

    心事重重的賀之曛仍繼續坐在客廳裡,任漫長難捱的時間和微妙尖銳的醋意,凌遲著他那顆不斷緊縮的心。

    他揉揉糾結的眉-,悒郁地點了根煙,隨意抽了兩口,任那陣朦朧氤氳的煙霧,掩蓋住他那張漂亮深沉而凝滿痛楚的男性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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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斯雨下了車,笑著對正准備開車門跟她喁喁話別的饒見維說:「已經很晚了,你就別下車了,有話可以明天打電話再跟我說。」

    饒見維沉吟了一下,「好吧!那我明天中午打電話給你。」

    裴斯雨點點頭!「好好開車,再見!」

    饒見維戀戀不捨地望了她一會,終於發動引擎離開了。

    裴斯雨掏出自備鑰匙打開了鐵門。夜涼如水,晚風吹拂著樹影搖曳生姿,發出了瑟瑟的聲響,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花香及混合著泥土的青草香。

    夜好深、好沉,靜謐中透著一股神秘奇異的美。

    裴斯雨慵懶的輕拂了一下被風吹得有些蓬亂的長發,輕輕的放慢步履,以一種眩惑戀棧的心境,靜靜享受著這份萬籟俱寂的寧靜之美。

    當她緩緩步上台階,正准備拿著鑰匙打開那扇白色廳門之際,一只結實有力的男性臂彎,從她背後無聲無息的探了出來,她一驚,甫張嘴還來不及發出聲音,就聽到了賀之曛那低沉而富於磁性的男性嗓音。

    「不用怕,是我。」

    她轉過身,立刻接觸到賀之曛那張漂亮深沉而陰郁緊繃的男性臉龐。

    驚魂甫定的她,沒好氣地拍著胸口輕睨著他,發出抱怨,「賀先生,這麼晚了,你還不睡,還有閒情逸致躲在庭園裡,玩這種心跳一百的嚇人游戲?」

    「這麼晚了?」賀之曛譏誚的微抬起一道濃眉,「你也知道時間不早了?」

    裴斯雨驚愕的瞪視著他,被他那譏誚的口吻給惹火了。她淡淡地揚起秀眉,冷冷的提醒他,「賀先生,我知道我是回來得晚了一點,但,我並沒有叫你等門,而你也不是捨監,我高興幾點回來,你並沒有權利置喙!」

    賀之曛的下顎緊縮了,「是,我是沒有權利干涉你的任何行為,但是你呢?你還不是同樣干涉了我的私生活。要我少應酬交際,少交女朋友,甚至還要我把星期天挪出來陪兒子,這些苛刻的條件我都照辦了,而你呢?你這個故作清高、滿口仁義道德的聖女老師,卻打扮得花枝招展,跟你的男朋友廝混到三更半夜才回來?」

    裴斯雨氣得臉色發白,她渾身震顫的咬牙說.「賀先生,你如果覺得吃虧,你可以繼續過你那種墮落沉淪、紙醉金迷的生活,而我 也可以搬出寧靜山莊,來個眼不見為淨!」語畢,她把鑰匙插進鎖孔裡,還未及推開廳門.賀之曛已快如閃電的抽出了那把鑰匙。

    他面罩寒霜的握住她的胳膊,一字一句的寒聲說:「話不說清楚,你不准回房。」

    裴斯雨氣壞了,她怒不可遏的瞪著他,「你憑什麼禁錮我的行動?」

    賀之曛滿臉陰鷙的逼近著她,濃眉虯結著,「就憑——」他呼吸沉重的喘了一口氣,黑黝黝的眸子裡閃耀著兩簇奇異的火光。「你難道真是那種盲目而冷血的人嗎?」他粗嘎的聲音裡,有著絞人心顫的痛楚和掙扎。

    裴斯雨驚慌失措的挪開了視線,「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賀之曛臉色猝變,「好,我會讓你更明白的。」他寒光迸射的箝制住她的肩頭,粗暴的往懷中一帶,然後俯下頭,像狂風橫掃落葉般,緊緊的,帶著椎心的痛楚攫住了裴斯雨柔軟輕顫的小嘴,也一並封住她的掙扎和抗議。

    裴斯雨大驚失色,她扭動著脖子想做徒勞的掙扎,但,賀之曛卻托住了她的後腦勺制止著她的蠢動。

    他像一頭負傷而充滿饑渴-愴的野獸,貪婪地摩娑著她那如玫瑰花瓣般甜美的紅唇,強迫她張開唇回應他。

    裴斯雨輕吟了一聲,所有的理智、矜持和防備,都被他這纏綿似火的一吻給淹沒了。她面頰發燙而心頭小鹿坪枰亂撞著,全身血液更像煮熟的開水一般沸騰滾熱。

    她意亂情迷的伸出羞澀而熱情的雙手,緊緊纏繞住他的頸項,意識暈眩而呼吸急促地沉浸在這番來勢洶洶的柔情風暴中!

    良久,良久,當他們的呼吸都快被這股熾熱纏綿而令人窒息的擁吻吞沒之際,賀之曛終於抬起頭,稍稍松開了她,他雙眼亮晶晶的啾著她,而裴斯雨卻被他這種清亮熱情的眼神給瞅得心頭一凜,理智和尊嚴立刻壓過那層恍然若夢、暈然顫悸的感覺,她難掩羞辱的揚起手!狠狠地摑了他一巴掌。

    「你這個輕薄的花花公子!你以為你瀟灑多金,花錢雇用我當賀宇庭的家庭教師,你就有權利干涉我的行動?甚至占我的便宜嗎?我告訴你,我不是那麼輕浮隨便的女孩子,也不是你可以任意玩弄的對象,請你放尊重一點!否則,我馬上遞辭呈,離開寧靜山莊。」話甫落,她氣憤填膺的推著廳門,這才懊惱的發現,鑰匙在賀之曛身上。

    賀之曛面色灰白,不發一言的將鑰匙遞給了她,但在裴斯雨推開廳門,正准備進入玄關時,他卻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痖低沉而充滿了痛楚和悲涼。

    「裴老師,我向你道歉,也向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我不會再冒犯你了,也不會再癡人作夢,自作多情了,如果有可能 我會盡量避開你,不讓你看到我這副可憎的面目。」語畢,他重重的甩甩頭,毅然背轉身軀,邁開沉重而踉蹌的步履,火速穿過濃蔭遮天的庭院,走進車庫,駕著積架離開了寧靜山莊。

    當那陣隆隆的汽車引擎聲,劃向了遙遠的天邊深處時,裴斯雨神色怔忡的靠在玄關的玻璃屏風上,一顆心空洞洞的,好像失去靈魂的粉蝶般,再也無法揮動那一對美麗輕盈的羽翼,歌舞出生命的光與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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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晚開始,賀之曛便堅守著他對裴斯雨的承諾,刻意的躲避她。即便有幾次他回來看賀宇庭,不小心撞見了裴斯雨,他也像陌生人似的,隨意而倉卒的和她點頭寒暄,然後就刻意找藉口規避她,像閃躲瘟神般,迅速地離開她的視線范圍。

    他可以和阿珠熱絡的閒扯淡,可以像個大頑童似的和賀宇庭嬉戲玩耍,享受親暱溫馨的親子游戲。但,對於裴斯雨,他永遠戴著一張客客氣氣的假面具。

    他的冷淡規避令裴斯雨黯然神傷又悵然若失,好像失去了根的飄絮,整個人,整顆心都陷於一層陰郁難解的愁緒裡沉沉浮浮,落落寡歡。

    這個星期天,她留在寧靜山莊沒有出去,婉拒了饒見維的邀約,也一並婉拒了蔣-宜一塊去爬山的提議。

    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望著天花板兀自發呆。

    整個寧靜山莊空蕩蕩的,呈現著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靜,寂靜得只能聽見自己那不規律的心跳聲。

    阿珠難得休假一天,高高興興的陪男朋友赴郊外踏青去了;而賀宇庭也被盡職的父親賀之曛接出去玩了。只有她——孤獨的留守在一座豪華美麗的花園洋房裡,像古代失寵而被打人冷宮的嬪妃般,有著無數-冷糾葛而難以傾倒的落寞心事。

    不行!她不能再這麼無精打彩、意志消沉下去,她應該振作精神,不要被感情的迷障所困惑,她應該走出愛情的迷宮,不要被這些莫名其妙、紛亂無緒的情潮所糾纏。

    她在心底大聲地鞭笞自己!命令自己!

    也許,她該出去透透氣,讓微熙明朗的陽光抖去她滿身的憂愁,還復她心如止水、無牽無掛的真面目。

    坐在梳妝台前,她抓起梳子,開始梳理那一頭長及腰背的秀發,望著鏡中那張蒼白而略顯清瘦的容顏,她決定化點淡妝,讓自己看起來精神奕奕些!

    拉開中間的小抽屜,她看到了一朵壓乾而顯得楚楚可憐的紫玫瑰,她驚異的拿起那朵玫瑰,並震動的看到了一張摺疊整齊的短箋。

    她的心髒「咚!」的狂跳一下,血液沒來由的加快了速度,而她的身軀亦掠過了一陣不易察覺的輕顫。

    她屏息凝神的俯拾起那張令她呼吸幾乎停頓的短箋,緩緩打開了它,那張散發著淡淡茉莉花香的藍色信箋上,仍然題著一闕古詩詞,一闕情意纏綿而令所有愛好詩文者皆耳熟能詳的古詩詞:

    幾回花下坐吹蕭,銀漢紅牆入望遙,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刺後蕉;

    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裴斯雨握著這張令她柔腸寸斷的信箋,眼眶竟莫名濕潤了。

    而在這番酸楚激動又柔腸百轉的心境沖擊中,她捩眼婆娑的提筆,在那張信箋背後,題著另一闕膾炙人口、意境卻同樣纏綿俳惻而令人揪心的古詩詞:

    誰道閒情拋棄久?

    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裡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

    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寫著,寫著,在這般輾轉糾葛和不勝愁苦的悸動中,她靜靜淌下了兩行美麗而哀愁的清淚。

    而在這樣揪腸刺骨的折磨和悲喜交織的震撼中!她深深穎會到了一件事——她愛賀之曛,愛那個聲名狼藉的大眾情人,愛那個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而且,愛得心驚膽戰而無藥可救!

    只可惜,她掙扎了太久,也覺悟得太遲了,賀之曛已視她如毒蛇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而矜持含蓄的她,該如何穿越這層層的迷霧,主動打碎她和賀之曛之間所聳立的這道感情的圍牆呢?!

    她打了個冷顫,迷惘無助的望著鏡中的自己,當真有種不辭鏡裡朱顏瘦的惆悵和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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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之曛剛主持完一場冗長而令人疲憊的業務會議,當重要主管和干部都紛紛收拾資料離開會議室,返回自己的工作崗位時,只有譚克勤這個業務部的龍頭老大仍坐在會議桌前,一副准備和大老板頑抗到底的神態。

    「你再用那種死魚眼看我,我可能會考慮頒布最新的人事令,讓你實現你那個靠收清潔費發跡的夢想。」賀之曛沉聲警告他。

    譚克勤給他一個SoWhat的表情。「你再這麼小題大作,逃避現實,不用你勞師動眾頒布人事行政命令,我這個頭痛不已、有名無實的業務經理也不敢繼續屍位素餐,占著茅坑不拉屎!」

    賀之曛皺起眉頭了,「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或者想說什麼?能不能請你標示重點,說清楚一點?」

    「意思很簡單,我看不慣你這種假借忙碌來忘卻煩惱、逃避現實的行徑!」譚克勤清晰有力的說。

    賀之曛的瞳孔緊縮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面無表情的說。

    譚克勤目光如炬的望著他,「你很清楚我指的是什麼?已經一個月了,整整一個月,你每天一大早就趕來公司上班,甚至比小妹還早到,然後又拖到全公司的人都走光了才離開公司。而在這段時間裡,你出了兩次差,都是靠老板的頭銜霸占來的,而這兩筆生意根本無足輕重,不勞你當老板的小題大作,親自出馬洽談,你幾乎把我們業務部的差事都搶去做了,讓我那些平日生龍活虎的手下,個個成了無所事事的閒人。」他不勝懊惱的頓了頓!「這還不打緊,你連我的CASE都搶,你是不是存心想嘔死我,讓我成為全世界最輕松、最無聊的業務經理啊!一

    賀之曛淡淡一笑,「我替你去香港、新加坡應付那些難纏刁鑽的客戶,留你在台北享福不好嗎?」

    「享福?」譚克勤嘲謔的冷哼一聲,「你乾脆叫我到台北公園去數蚊子好了!也許,那樣會比較有趣,也比較有成就感!」

    賀之曛目光閃動了一下,唇邊泛起一絲淡淡而苦澀的笑意。「如果你有興趣嘗試,我也不便反對,搞不好,你會因此成為全世界績效最卓著的滅蚊專家!」

    譚克勤犀利的緊盯著他,「看來,你不但是搶工作的高手,也是個善打太極拳的高手。」

    賀之曛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抽搐,「太極拳?我沒練過,我倒是對詠春拳比較有興趣!」

    譚克勤卻按不住了,「夠了,之曛,你要演戲給誰看?我跟你認識十幾年了,還不了解你心裡的苦嗎?」

    賀之曛的臉色微微泛白了.他目光凌厲的盯著譚克勤,語氣生硬的說:「我心裡舒坦得很,根本沒有痛苦,請你不要自作聰明!」

    「是嗎?」譚克勤尖銳的哼道:「你這個心裡舒坦的人,最近這一陣子為什麼怕回到寧靜山莊?為什麼又對裴斯雨敬鬼神而遠之呢?又為什麼你要用超限度的工作量來麻痺自己,並不斷想辦法出國洽公呢?」他咄咄逼人的說:「你強顏歡笑給誰看呢?」

    賀之曛的太陽穴隱隱鼓動著,他陰沉著臉,死命的瞪著譚克勤,一字一句的從齒縫中迸出話來,「你是我的業務經理.並不是我的愛情顧問,請你拿捏好權限,不要做得太過火。」

    譚克勤從容不迫的點點頭.不慍不火的說:「不錯,我是你的業務經理.但,我的工作權限都被你這個為情所困的大老板給侵占了,這中間的分界點已經模糊得教我不知道該如何遵守了,只好 先從你的心病下手。」

    一抹深深的痛楚扭曲了賀之曛的臉,「我沒什麼心病!」他怒氣騰騰的否認著。

    「你有!而且還很嚴重!」譚克勤無視於他的怒氣,鏗鏘有力的說:「你知道你的心病在哪裡嗎?你自卑、怯懦、輸不起!你明明很在意裴斯雨,可是你卻怕她再拒絕你,所以,你縮進了自卑自憐的龜殼裡,選擇了逃避,做個畏縮不前的愛情逃兵,可是 你又不夠灑脫,不能痛痛快快的舉慧劍,斬情絲!因此,你怕回到寧靜山莊,怕見到裴斯雨,怕……」

    「夠了,夠了!」賀之曛暴戾的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一記粗魯而石破天驚的重拳敲擊在會議桌上,霎時紙張飛揚,茶杯飛落,所有的東西都移了位置,連那張無辜且價值不菲的檜木會議桌也出現了裂痕。「你何必這樣苦苦逼人?你明知道我的痛苦和顧忌,你又何苦揭開我的瘡疤,在那汨汨淌血的傷口上抹鹽呢?」

    「我只是想告訴你,逃避和忙碌並不是解決痛苦最好的辦法,你應該提出勇氣再找裴斯雨談一談——」

    「談一談?」賀之曛扭著嘴角,發出一聲-愴而諷刺的苦笑,「再去自取其辱,自討沒趣,任她繼續作踐我的尊嚴和驕傲,嘲笑我這個不自量力的癩蛤蟆?!」

    譚克勤搖頭發出一聲輕歎,「之曛,你不要這樣意氣消沉,妄自菲薄,我總覺得裴斯雨對你並不是完全的無動於衷,毫無感覺的……」

    賀之曛的心顫悸了,他苦笑了一下,眼中的蕭瑟令人心碎。「是啊!她對我是有感覺,只不過 那是一種輕視、鄙夷又深惡痛絕的感覺。」他乾澀的嘲諷著。

    「之曛!你……」譚克勤心中一痛,他訥訥的張嘴猶想做最後的努力。

    賀之曛卻一臉疲憊的打斷了他,「別再說了,也別白費心機了,她已經有了一個非常要好又已談論婚嫁的對象,而那個男的 不知道比我優秀多少萬倍,你知道他是誰嗎?」他面如白紙的望著譚克勤,嘴邊綻出一絲苦澀的慘笑。「他是饒亭遠法官的獨生子,一個優異出色的電腦工程師,我這個——」他悲涼的眨了一下酸澀的眼睛,「惡名昭彰、卑賤粗鄙的浪子,怎能和他相提並論呢?」

    譚克勤的心抽痛了,「之曛,都是我害了你,要不然你也可以——」

    「別說了,一切都是命,我不想聽你重復著喃喃不斷的歉意,饒亭遠法官為人剛正清廉,是個受人景仰愛戴的好法官;他的兒子溫文儒雅,才情過人,那樣清白顯赫的身世背景,是多少名門閨秀夢寐以求的好婆家。裴斯雨和饒公子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她是應該選擇他的,而我——這個相形見絀、自慚形穢的人,應先掂掂自己的分量,不該對裴斯雨存有非分之想的!」他粗嘎而沉痛的說著,臉上的神情更為之灰白慘澹了。

    譚克勤胸頭湧塞著一份沉重而復雜酸楚的悸痛,他蠕動著嘴唇仍想說什麼,但,他又知道,任何言語也無法掃卻賀之曛郁積的痛苦,於是,他只好保持著和賀之曛一樣凝重而心痛的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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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之曛離開了會議室,重新返回總裁辦公室,整個人仍籠罩在一片深刻的痛苦和-愴中。

    他坐在辦公桌前,望著一堆待簽的卷宗,他卻意興闌珊!無心於公事。

    他悶悶地點了一根煙,任無奈的相思和尖銳的痛苦慢慢啃齒著他。

    他出神的望著窗外的景物發呆,直到他聽到門外那喧擾雜沓的爭執聲。

    「對不起,申小姐,你不能這樣未經通告隨便闖進去,我們賀總剛剛交代過他要休息,他不見客的。」他聽見他那一向鎮定自若的女秘書汪斐容那焦灼不安的聲音,顯然來客是個十分刁蠻難纏的人物。

    接著,傳入耳畔的是一個尖銳而有些熟悉的女性嗓音。

    「我管你們賀總裁下了什麼閒人勿近的鬼命令,反正,我申順美高興見誰,連天皇老子也攔阻不了。」

    申順美這三個字像天外飛來的一把利刃,緊緊嵌進賀之曛的心,他立刻按熄了煙蒂,打開辦公室的大門。

    他的機要女秘書一見到他,立刻倉皇不安的提出解釋,「賀總,對不起,我攔不住這位出申小姐,她堅持一定要見你!」

    「沒關系,你讓她進來吧!」

    賀之曛一臉淡漠的掃了衣著入時、濃艷逼人的申順美一眼,然後掉頭逕自轉回辦公室。

    申順美不以為意地扭著她的水蛇腰跟著進入,不客氣的坐進那組靠牆的皮制沙發內。

    她挑著眼角,隨意打量了室內的擺設一眼。然後,主動地對繃著臉孔、不發一言的賀之曛露出一絲虛浮而矯情的假笑。

    「干嘛!我們夫妻這麼久沒見面了!來者是客,你好意思繃著一張臭臉,來款待我這個和你關系非凡的貴客嗎?」

    賀之曛冷冷的注視著她,「直接說明你的來意吧!申順美,我想,你並不是刻意來向我這個前夫套舊情、寒暄問候的,是不是你的贍養費又花光了,臨時找不到倒楣的冤大頭替你簽帳?」

    申順美低頭看看她那塗著鮮紅寇丹的指甲一眼,似笑非笑的撇撇唇說:「畢竟是夫妻一場,你還是挺了解我的。」她眨眨她那一雙誇張的假睫毛,造作的輕吁了一口氣,「好吧!我就不跟你虛情假意的兜圈子了,我這次回國,主要是回來看看兒子,同時跟你談判,爭取他的監護權!」

    賀之曛的目光陰沉的緊盯著她,從喉頭深處逸出一絲鄙夷而尖銳的冷笑。「看兒子?爭取他的監護權?」他可笑而嘲弄的搖搖頭,眼中的寒光更幽冷逼人了,「申順美,這八年來,你哪天盡過做母親的責任?你這個貪慕虛榮的女人,居然還有臉來跟我談判,爭取孩子的監護權?申順美,你不是太天真,就是太無恥了。」

    申順美並沒有被他尖刻的字眼所激怒!反而露出了得意而詭譎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不會把賀宇庭的監護權還給我,不過,沒關系,我們可以上法院!各憑本事來爭取,看看法官是會把他判給我這懷胎十月生他的親生母親,還是你這個被我栽贓,卻毫無血緣關系的假父親!」

    賀之曛額上青筋突起了,「你敢這麼做?!」他厲聲喝道。

    申順美有恃無恐的抬起下巴,「我為什麼不敢?畢竟他是我生的,跟你卻一點關系也沒有!」

    賀之曛寒光點點的逼視著她,字字生硬的質問.「你當初設計栽贓給我!逼我娶你,而我明明知道那可能是陷阱,我還是咬牙娶了你這個朝秦暮楚的風塵女郎,並替你養孩子,你不但不知道反省感恩,還居然反過頭來咬我一口,你的心肝是黑的,還是你的血是冰雕的?你怎麼做得出來這種令人齒寒的事?」

    申順美無所謂的聳聳肩,冷酷而獰笑的盯著他說:「你也不必說得這麼憤慨不平,所謂『戲子無情,婊子無義』,我本來就是冷血無情的拜金女郎!你跟我講情不是白搭,平白浪費口水嗎?」她犀利的發出一聲冷笑,「再說,那孩子本來就是我硬塞給你的小包袱,你又何必充英雄、當凱子,白白養一個跟你毫無關系的私生子呢?」

    賀之曛的臉扭曲了,他冒火的瞪著申順美,寒聲告訴她:「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肯娶你這個無情無意的婊子嗎?那是因為我不願坐視這個世界上,因為有你這種冷血殘酷的母親,而多了許多可憐無辜的私生子,所以,我寧願被你利用,寧願付出大筆金錢來滿足你這個貪婪膚淺的女人,跟你做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申順美臉上的譏笑更深了,「我知道你對我是厭惡至極,恨不能早點擺脫我。所以,結婚之後,你從沒給我好臉色看過,生下賀宇庭,你更進一步雇用私家偵探,搜集各種不利於我的罪證資料,證實我這個不貞又濫情的女人,真的背著你在背後偷人。然後,你就理直氣壯的拿著這些偷情香艷的相片,逼我跟你離婚,一腳踹開了我,又進一步合法的偷了我的兒子!」

    賀之曛眼角浮現一絲輕蔑的冷笑,「你沒有資格這麼說,因為你根本不配做人家的母親!」

    「是嗎?」申順美挑起她的柳紋眉了。「你就有資格做人家的父親嗎?我再怎麼不堪,好歹也是賀宇庭的親生母親,而你只不過是一個賤售自己愛心的冤大頭而已。在法律之前,我絕對比你站得住腳,除了血緣的有力證明之外,你這個花名在外、不良紀錄『輝煌卓越』的單身漢,恐怕很難在法官面前討得了任何的便宜!更別提你曾經殺人入獄這項驚人的歷史了。」

    賀之曛的臉色倏地灰白如臘,他氣得渾身發抖!喉結上下蠕動著。「你到底想怎麼樣?」他咬緊牙齦寒聲問道。

    申順美攏攏她那一頭染得又紅又鬈的米粉頭,狡獪的眨眨眼,慢條斯理的說:「很簡單,你先拿一些錢給我,表示你的誠意和歉意,誠意是代表你願意跟我私下和解,不用對薄公堂,弄得大家都不好看,歉意就是你必須彌補這八年來你獨占賀宇庭的罪疚。」她把敲詐的意圖說得冠冕堂皇又虛偽透徹。「第二!你得安排我住進你家,讓我跟賀宇庭親近,以彌補這八年來所流失的母子親情。」

    賀之曛冷冷地笑了,「錢可以給你,但,要搬進我家,辦不到!」他斬釘截鐵的說。

    「很好,那我們就法院見!到時候看看,法官會把賀宇庭判給誰?」她挑釁的揚揚眉,然後,故作姿態的扭著豐臀准備走人。

    賀之曛痛苦的閉上眼,「等等——我答應你。」

    申順美慢慢車轉過身子,露出了狡猾而得意的笑容。

    悲憤填膺又無力反擊的賀之曛,強忍著那份心如刀剮的痛楚。他深抽了個口氣,扭著白裡透青的瞼,慢慢開口了,聲音冷得家南極千年不融的冰,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我讓你住進寧靜山莊,不過,你必須以我表妹的身分住進去,不准和賀宇庭相認,不准干擾他的生活,否則,我不惜傾家蕩產跟你周旋到底,即使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

    申順美沉吟了好一會,決定虛與委蛇,暫時接受賀之曛的「但書」。反正——等她搬進去,她還怕找不到更大的籌碼來威脅賀之醺嗎?

    於是,她沖著賀之曛綻出一記矯揉造作的微笑,「好,我接受你的建議。」然後,她像一只趾高氣昂的孔雀,扭著身軀離開了賀之曛的辦公室,也離開了他那雙冰寒鋒利得可以讓人雙腳發軟、打哆嗦又惡夢連連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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