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百花在錯落有致的奇石間含羞地綻放,半隱半現,平添誘人的丰姿,逗
著蜂蝶狂亂地追逐風中的花蕊。
古樹濃蔭,慵懶地傾斜,遮蔽樹下古樸的石桌椅,兩個氣質一文一武的男子正
在作無聲的車炮廝殺,雖然棋藝技巧有天壤之別,不過兩人志不在於分出勝敗,反倒是
消遣的意味居多。
離樹亭不遠處,一對小小身影正在玩耍著,僕傭們雖然只能站得遠遠地等主人
們召喚,可是大家的注意力,全被那對粉雕玉琢的可愛孩童所吸引。
「炊煙落日,晚意斜陽,海天雲水,雪帆片片漁舟唱,肜霞墜,沙鷗翔。登眺
黃鶴可讚歎,洞庭千里漫,樓下分流水響徹,煮鮮菱,生啜藕。」童稚的聲音清亮地吟
著。
「呆子!不合!」蹲在一旁,努力挖洞、破壞綠地的小女孩抬起頭,看他學著
老學究般搖頭晃腦的模樣,噗哧地笑出聲來。
王堯正雖然只是個稚齡孩童,可是他表現出的穩重舉止卻超出年齡許多,對於
她的取笑,他有禮地作揖,如對夫子請教般,說:「敢問姑娘,在下這首有哪裡不合之
處?」
「呆子,現在是什麼季節?你還在秋天嗎?羞羞臉!連錯在哪裡都不知道,真
是個呆子。」崔若芙笑著,臉頰閃動著醉人的酒窩。
「哈哈哈!」
「呵呵呵!」
她的童言稚語逗笑了樹亭中的大人,他們停下手中的棋局,含笑地看著孩童們 。
「崔大哥,令嬡相當精靈可愛,唉!不像我這個獨子,笨拙到讓人看了就搖頭 。」王父搖頭歎氣。
「王老弟太客氣了,堯正舉止有度,不像我這個女兒,調皮得讓人頭痛,一點
也沒有女娃兒的樣子。」崔父頭痛地說。
「崔大哥才客氣,我是看著芙兒出生、長大的,她精靈的個性,深得我心。」
王父看著兒子連連搖頭歎氣。
唉!蒼天無眼,想想看,他身為威風勇猛的武人,擁有一身非凡的功夫,滿腦
子攻略和防守的戰術,盼望了半生,總算得到一位獨子。偏偏兒子對武功沒興趣,面對
老父期望的眼神總是虛應一下了事,照這樣下去,他實在擔心自己後繼無人。
龍交龍,鳳結鳳,身為好友,沒想到兩人的無奈竟然也會互相傳染。
唉!崔父也隨著暗歎,想想看,他身為堂堂的監察御史,為人剛正不阿、八風
不動。唉!怎麼卻生出個全身沒個安定細胞的女兒?真是問天天無語啊!
王父看到兒子頭痛,所以將注意力放在若芙身上,他本來就很喜歡這個女娃兒
,現在愈看愈覺得欣賞,她活潑精靈、反應迅速……在在投他所好。
崔父也直看著王堯正。唉!這麼像他的男孩,為什麼不是他的兒子?真是令人
遺憾!
「崔大哥……」王父興致勃勃地開口喊崔父,可是當崔父清澈的眼神望著他時
,突然覺得自己太孟浪,只得吞下到口的話。
「王老弟,有話請直說,以我們結義的交情,大哥若能幫得上忙的事情,絕對
幫你忙。」崔父坦率地說。
奇怪!王老弟向來是口沒遮攔的直率作風,今天怎變成吞吞吐吐的?
「崔大哥,我……我……」王父忸怩的老臉浮上臊紅。
雖然是八拜之交、義氣深重,不過兩家的背景、家世條件,差距不小,他只不
過是小小的將軍,而崔大哥官拜監察御史……唉!實在是門不當、戶不對。
「王老弟,有什麼事請說出來,即使不合情理,大哥也不會怪你。」崔父好奇
地催促王父。
「崔大哥,我想要芙兒。呃,不對!我是說,我想要芙兒當我的媳婦。」王父
從崔父瞪大的眼睛中,發現自己的語病,連忙修正。
「芙兒如此頑劣,不是良媳,而且她比正兒還年長……」崔父很喜愛堯正的個
性,很中意他為婿,不過就因為他太欣賞堯正了,所以不願讓女兒去摧殘有為的人才。
「沒關係,只差幾歲沒關係,沿海的人說:『娶某大姊,坐金交椅』,芙兒比
堯正大,這樣很好。」看到崔父有意答應,王父高興得一直搓著手。
真好!這個氣味相投的女娃兒將成為他的佳媳。
知女莫過父,崔父深思考量,以女兒的個性、資質來論,及笄以後也不會突變
成為名媛淑女,將來必定難以婚配,難得王老弟如此中意她,不如現在把她推銷出去,
以免將來頭痛。
考慮過堯正和若芙的個性,基於為人父的私心,他算準將來女兒絕不會吃虧,
因此崔父壓下內疚的感覺,點下頭。
「好!芙兒給正兒當媳婦,將來可有勞王老弟多費心了。」崔父同意。
「好!哈哈哈!」王父得到心目中的佳媳,樂得放聲大笑。
「我不要!」清脆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打破兩老好不容易談妥的陰謀。
「為什麼不要?」王父焦急地問,好不容易說服了老的,現在還需要全力說服
小的。唉,佳媳難得喔!
「我不要,嫁給呆子,我會被別人笑死。」若芙振振有詞。
「嗯、嗯、嗯,奶說得有理。」王父連連點頭,不愧是他中意的好媳婦,能夠
準確說出兒子的特質。
「芙兒,不得亂說!」崔父嚴肅地看著女兒,可惜這種嚇死貪官的嚴肅臉孔,
從來沒嚇倒過女兒。
「我不呆!」堯正也走過來,倔傲地看了她一眼。
「而且……」堯正突如其來的傲氣,讓若芙抬高下巴。
「而且什麼?」堯正也抬高下巴。
兩位老人家有志一同,靜觀戰局,讓他們自己商議婚姻大事,不過兩老卻各有
不同的心思。
崔父是擔心女兒的頑劣會嚇跑自動送上門的犧牲者。
王父則興致盎然地看著,但心中又覺得矛盾,希望看到兒子吃癟,不過這麼一
來媳婦就沒了,唉!真令人緊張喔!
「而且你比我矮,我才不要嫁給你。」女子發育得早,況且她的年紀本來就比
他大,長得高一點是正常的事,不過此時提出來擺明是在壓他。
堯正抬頭看她一眼,若連她紮起的沖天辮子也算在內,他的確矮了她一個頭。
「服氣了吧!」若芙仗著羅裙的遮掩,偷偷踮起腳尖,增加自己的身高。
「奶今年十二歲,才長到這麼一點高度,我今年六歲,就如此高,奶算一算,
等我和奶一樣年紀的時候,誰會比較高?」堯正瞥她一眼,面對她一再的挑釁,即使個
性沉穩的他也漸漸動了氣。
若芙的怒氣湧上心頭,她不信她不能讓他打退堂鼓。
「奶還有話可說嗎?」堯正得理不饒人,乘勝追擊。
若芙眼珠子一轉,臉上浮現得意的笑容,這小個子,敢用像在看白癡的眼神看
她?她可是堂堂監察御史的掌上明珠,多少有點才識,就讓她來表現一番,讓他明白─
─他高攀不起她。
「我今年十二歲,你今年六歲,沒錯吧?」若芙難得有禮貌地問。
「沒錯!」堯正雖不知她壺裡賣的是什麼陰謀,反正他已賭氣,不會讓她蠃。
「你懂不懂算經?」若芙問。
算經?她是指《周髀算經》、《劉徽九章算經》、《孫子算經》?
「我還不會,敬請姑娘指教。」堯正沒想到她身為女子,竟然懂得這門高深學
問,故而敬佩地看著她,虛心請教。
「嗯,我教你,仔細聽,好好學。」若芙得意地笑著。
「好!」求學若渴的堯正果然擺出專心的恭敬態度。
「你想想看,我十二歲,你六歲,我比你大一倍,等到你二十歲行冠禮,二十
的一倍是四十,那時我已經四十歲了,難不成你想娶個老女人當娘子?」若芙得意地算
給他聽。
她接著又說:「如果你不嫌我老,我可是會嫌你小,所以我不要嫁給你。」
什麼跟什麼?堯正聽到她的算法,愣了一下,忍俊不禁地提起嘴角,爆出笑聲 。
「哈哈哈!」
「你笑什麼?」若芙不知他為何大笑,不過她明白笑聲是針對她而來,惱羞成
怒地叫嚷。
「我要娶奶!」堯正止不住笑意。
大笑有助於長壽,堯正晶亮的眼神看著她,這種天才,不娶進門,太可惜!
「你還不懂嗎?等你長到可以迎娶我的時候,我已經是個老女人了耶!」若芙
氣對方呆到不會算經,這種簡單的算法都不會,她才不要一個既矮又呆兼笨的相公。
「我會娶奶,我不怕老女人。」
「啊!我不要。」
宓芙尖叫一聲,立即睜開眼睛,呆看著陳舊的橫木,上頭掛著粗質羅帳,證明
她沒有回到過去。
「呼!還好、還好只是作夢。」宓芙拍拍受到刺激,跳動急速的可憐心臟。
可惡!都是昨天太閒了,順手整理起陳年老舊的東西,翻出深藏在衣箱裡的包
裹,也翻出她封住的回憶,才引起這場「噩夢」。
宓芙摸著翠綠的玉扳指環,細緻的質地、雕刻的古紋使得它看起來價值不凡。
不過在宓芙眼中,它的價值不在玉質的本身,牽住兩個人的一生才是這隻玉扳指環最可
惡的價值。
唉!回想她逃過那場滅門之禍,也已經十四年了,當年堅持「不怕老女人」的
小男孩還會記得她嗎?更何況,世上早已沒有「崔若芙」這個人,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
,她改了名字,此刻活在世上的,是「崔宓芙」!
宓芙將指環拋在半空中,想拋掉過去的回憶,也拋去無形的束縛。
正當一抹綠光即將消失在她的視線內時,一陣嚴厲的聲音立即浮現,在她的腦
中大吼著:「芙兒!」想起爹的臉孔,宓芙立即身手俐落地側身接住差點粉身碎骨的信
物。
宓芙氣憤不平地瞪著掌心的玉扳指環,恨恨地小心將它再度包好,塞到衣箱縫
中,來個眼不見為淨。
唉!再想也無用,反正音訊不通已十幾年了,說不定對方早已經妻妾成群,只
有她因為不想違背守信的父親遺命,才留著這只信物當紀念品。
對!這只是一個紀念品,紀念那些曾有的幸福,並不代表任何意義。
宓芙起身,推開窗欞,看著黑暗星空中,苦苦硬撐而不願墜落在曙光中的孤星
,不正如同她的個性嗎?
時節已經入秋了,寒意愈來愈盛。宓芙就著盆子的清水漱洗,哇!好冷喔!一
股寒氣透腦,也寒到心底,抬起被冷水凍紅的臉來,她晶亮、高傲的眼神依舊。
她崔宓芙,縱使被稱作「催命符」,仍是個堅強的女人,至於那些傷春悲
秋的柔弱,就留給那些大家閨秀吧!
唐朝的風氣開放,百無禁忌,開放到可以容許女人當政,各種荒淫敗德的事情
層出不窮。
所謂物極必反,到了宋朝,當朝政風反其道而行,和唐朝的作風做了一百八十
度的大改變。嚴謹的教條被奉為生活的最高指導原則,千百種的規定加油添醋地倡導,
蔚為風氣。
以文風著稱的蘇州,不乏急欲表現自身不凡的文人,他們密切注意朝政動態,
聽聞朝中的政策,立即收斂形跡、改頭換面,奮力表現、不遺餘力地努力經營聲望。
這種聲望最好可以上達聖聽,退而求其次的話,在百官之間傳播也可以,反正
營造出好名聲,大則有助於功名,小則可以攀權附貴,再不濟也可以娶個富家女,躺著
吃來過一生。
在這波文人「再造名聲」運動中,最努力要爭取出頭的,當屬何必嚴。
欲求出頭,也要有讓他們能發揮、表現的對象及事情。平時和何必嚴來往的那
些文人,和他同樣是半瓶水,俗稱酒肉朋友,是最好的出賣對象。
不過這些人平日自律得像老學究,讓何必嚴想撿個軟柿子來討伐也找不到理由 。
至於那些仍然遵循唐朝放浪作風的文人,由於他們腹中有真才實學,擁有一群
基本崇拜者,算是「燙手級人物」,因此何必嚴根本不敢將他們當成攻擊的對象。
在文人之間,尋不到可以晉陞的管道,他只好由小處著墨,將一些市井小民當
成目標,代替知縣大人進行「矯正民風」的偉大任務。
尤其,何必嚴最近倒是找到了一個好目標。說起這個不守禮教的崔宓芙所犯的
「罪狀」,實在是磬竹難書。
首先,身為女人不乖乖待在屋裡操勞家務、繡繡花草,膽敢出來拋頭露面作營
生,若她只是掙點過活的小錢,他們會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分上,睜隻眼閉只眼,同
情她的貧苦,也會基於不忍嬌花憔悴的分上,三不五時暗中「照顧」她。
依他看,這種孤單無倚靠的女人,是應該作點小營生,只不過最終還是要等待
善心大發的男人「包養」她,這才符合以男人為天的人倫道統。
可是……這個女人實在太過分了,拋頭露面已經是夠羞恥的事,她還公然地對
生張熟魏笑臉相迎。
她所犯的第二條罪狀是,她不找個男人當「傀儡」,來堵住悠悠眾口也就罷了
,竟然還大剌剌地以女人的身份當起老闆,還是此地最大間客棧兼酒樓的老闆,日進斗
金,簡直公然挑戰男人顏面。
何必嚴抬頭看著招牌「美人樓」,又不是青樓之地,瞧瞧她將酒樓取了這
種名字,足以證明女人無才無識。
何必嚴暗暗吞一坨口水,以她的姿色誘人、風情萬種,稱作美人不為過,不過
她卻是一位不好攀折的美人。盤算過她的財產,不!說錯了,何必嚴盤算過她「可憐」
的處境,曾經暗示,他可以大人大量,不計較地「照顧」她。但這個可惡的女人,不僅
不懂感激他的犧牲,還派人轟他出門,甚至還沒忘記加倍收取他用餐的銀兩。
經年討伐總是吃鱉的情況,讓何必嚴聲望下滑,造成何必嚴對她又愛又恨。
哼!看她早過了及笄之年,仍作閨女打扮,這種老女人,沒人敢要的!
「何兄,來此用飯嗎?」突然肩膀被重重拍一下,打斷何必嚴的白日夢。
「眾位兄台也來此地用飯嗎?」何必嚴回頭看到身後站著三位「同流合污」的
朋友,立即收斂綺思,以合乎標準的彎度對他們拱手作揖。
唉!為何現在沒有湊巧經過的權貴,看到他翩翩的風采?
「小弟已用過飯,剛剛在街頭巧遇到兩位仁兄,他們還沒進食,所以小弟特來
佐陪。」其中一人立即表明是陪客,付錢的事別找上他。
「我也用過飯了,不過……各位兄台有此雅興,小弟定當作陪。」何必嚴吞下
口水,忍住腹中飢餓,立即表明,已經「很飽」的他還可以「勉強」吃一點來助他們的
吃興。
被點名榮登冤大頭的兩位倒楣鬼,摸摸不算豐富的錢囊,相視苦笑,連忙發揮
守錢奴的本色說:「我們也不太餓,既然兩位有興致,我們不如同桌,點一些瓜果及一
壺熱茶,來一場文學清談,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是要大家一起平均分攤高額的消費。
四人同時暗罵對方小器,可是表面還是一團和氣,笑道:「好久沒看到兄台的
奇文妙句,不知今天在下可有眼福增加見識?」
「請。」
「你先請。」
四人魚貫走入美人樓,臨進門時幾乎可以聽到荷包同聲哀嚎哭泣的聲音。
唉!即使只點清茶及簡單瓜果,所需的花費也是不小啊!
哼!可惡的女人!可惡的美人樓!
美人樓樓高兩層,佔地廣闊,面向四通八達的衢道,背倚風光明媚的太湖,占
盡商業的地理優勢,自開業以來,生意沒有一日冷清。
一般酒樓,踏進門,即是擺滿桌椅的大廳,不過美人樓並不一樣。
一踏進門,入眼即看到以太湖奇石堆砌出玲瓏精巧的假山,巧妙地做出空間區
隔,給予客人隱密的空間,也增加進食時的視覺享受。
高級的雅座位於湖邊,以輕薄重紗為簾,隔著簾幕望出去,垂柳憑欄依岸,迎
風為舞,巧思的佈置給予客人「居鬧市而有山林之趣」的享受。
以何必嚴他們的消費能力,只能坐在進門不遠的桌位,但為了一舉兩得,讓要
進入雅座的顯貴「不小心」看到他們,所以他們拒絕被安排在角落的位置,指定要坐在
通道附近。
對這四位常客,小二並不陌生,明白他們的「能力」及「興趣」,也不浪費時
間介紹本樓的好菜,沉默地等他們點菜。果然他們所點的菜色,沒出乎他的意料,他沈
默地點一下頭,表示聽到後,就轉身欲離去。
「等等!」何必嚴出聲。
不會還要點別的吧?小二驚訝地回頭。
三位同伴也驚訝地看著何必嚴,相交多年,據他們的瞭解,不認為他可能會想
增加菜餚來便宜他們。難道……他想藉著教訓小二引「她」出現嗎?想到這裡,大家皆
不約而同,沉默地看他的表演。
「小二,『賓至如歸』這句話你不懂嗎?招呼客人這麼沒禮貌,這就是美人樓
的作風嗎?」何必嚴說。
「打狗應看主人」這句話可以擴大到「打狗引出主人」,何必嚴打的正是這個
主意,若說得理直氣壯,讓小二愧疚道歉,不僅可以引來老闆,讓他免費欣賞美色,還
有可能吃到一頓賠禮宴。
為了達到目的,何必嚴用義正辭嚴加上勸導的態度對小二說話。
「我當然知道這句話啊!何大爺。」在老闆身邊待久了,耳濡目染之下,小二
也不是省油的燈,口齒靈活地應對。
「明知還故犯?罪加一等。」何必嚴心裡暗自竊喜。嘿!太好了,認同他的話
就等於陷入他所設的陷阱。
「『賓至如歸』我們知道,不過……做不到。」清麗的聲音插入。
「老闆!」
「你下去忙,這裡我來招待。」崔宓芙揮揮手。
「是!」
「為什麼知道而做不到?崔老闆這不是擺明看不起客人嗎?」主角出現,何必
嚴睜大黃濁的眼珠,貪婪地打量眼前的美色,還不忘放出男人味道來勾引她。
何必嚴經年對戰「催命符」失利的慘狀是有目共睹的,現在又要再敗一次?同
伴們紛紛振作,聚精會神地旁觀即將上演的好戲。
美人樓的員工,看到老闆親自出馬,手邊沒事的人也趕緊找個位置藏身。好戲
上場了!
崔宓芙一出現,立即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時節近秋,天已漸涼,她仍穿著夏衫,白素雅的上衣,襯出白裡透紅的臉頰,
細緻、水嫩得讓人想摸一把;和下裙同色的碧色腰帶,束出盈盈如柳的細腰,風姿萬種
地在風中搖擺。
她的如雲秀髮,梳成流行的朝天髻,高聳、繁複如連連山巒,只可惜,沒人有
機會看到她散下頭髮的迷人模樣。
高髻上頭簪朵芙蓉花,花與嬌顏共爭艷麗,看得眾人頭暈目眩。圓潤的額頭點
上了梅花妝,顯出她的嬌美及俏皮,如夜星的眸子一轉,勾起人無限的遐思。
「咳咳咳!為什麼知道而做不到?崔老闆是不是擺明看不起客人?」何必嚴勉
強收起不斷流出的口水,清清喉嚨,再次追問。
嘿!他這次若蠃的話,不只要她擺一桌讓他打打牙祭,更要她陪在一旁親自侍
候,如果侍候得讓他高興,就不將她的「失敗」到處宣揚。何必嚴得意洋洋地在心中盤
算著。
「就是太看得起客人,所以本店無法做到『賓至如歸』。」宓芙輕笑一聲。
她的笑靨如芙蓉盛開般艷麗,何必嚴看得差點失神,他再瞥一眼同行的夥伴,
在她出現時,早已魂魄盡失,更不必指望他們出力圍剿。
「既然看得起客人,卻無法做到,奶還能開酒樓嗎?」何必嚴以大官問案的態
度和她對話。
「何大爺,我當然做不到啊!」宓芙仍巧笑著。
可惡!這個女人開口是「我」、閉口也是「我」,從來不用「奴家」、「妾身 」之類的敬語,妄想和男人平起平坐。
「何況是對何大爺你,我更做不到『賓至如歸』了。」宓芙巧笑中的嘴角摻入
不屑的意味。
「奶看不起我?」何必嚴拍下桌子增加氣勢,怒目橫視著她。
「哪有看不起你?何大爺,你有哪點可以讓人看不起?」宓芙沒被這種色厲內
荏之徒給唬住,臉上的笑意更添幾分奸詐味。
要他自己說出可以讓人看不起的資料?何必嚴雖然笨,但還不至於笨到自暴其
短。
「奶既然看得起我,為什麼對我做不到『賓至如歸』?」何必嚴將她的話硬扭
曲成她對他的崇仰。
好潸!宓芙伸手拍撫受到驚嚇的胃。不能吐,為了這種人而吐,太委屈食物了 。
「崔老闆不舒服嗎?那去休息吧!」何必嚴看到她的動作,表示諒解她答不出
來以裝病來逃避的困窘,得意地看著同伴眼中逐漸升起的敬意。
「我還可以忍住不舒服來回答何大爺的問題。」宓芙好不容易安撫完胃部。唉 !
這種人是食物的天敵,她還是快點打發他,別影響到所有客人的胃口。
「崔老闆,請說。」何必嚴放軟聲調,有禮地說。他最終目的是「接收」她和
美人樓,還是給她留點面子,不要讓她當眾太過難堪。
「第一、我們這裡沒有何大娘,不能以長輩之尊來服侍大爺。第二、我們端不
出何大爺家裡的菜色。所以本店對何大爺做不到『賓至如歸』。」宓芙笑著看到何
必嚴逐漸鐵青的臉色,看來他還不太笨,聽得出來她在諷刺他。
宓芙看著在場的客人,接著說:「本店對任何客人也都做不到這點,如果本店
讓各位有『賓至如歸』的感覺,那麼各位待在家裡就好,何需抽出忙碌時間,車馬勞頓
前來本店呢?」
「說得好!」
客人們直點頭稱讚著。
「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何必嚴吃了悶虧,生氣地拂袖而起。
「不是難養,是非常難養才對。」宓芙出聲應道。
她會同意將女子和小人相提並論的言論?何必嚴驚訝地停步回過頭。
「我的確不好養,所以請何大爺別忘了結帳。」宓芙指指小二手中所端的瓜果
點心。
他根本沒吃一口,要他付錢?免談!
可是宓芙不會因為他沒動口就不收他的錢。
「何大爺,可以坐下來吃完再走,這些東西不吃很可惜耶!」宓芙「好心」地
提醒他。
可惡的女人!這種情況教他怎能又坐下來吃喝,真是讓他為難。
「哼!」何必嚴掏出腰包,數出他所需付的銅錢數,心痛地放在桌上,恨恨地
盯她一眼。
「何大爺,本店所賣的菜餚,在口味和品質上,都是有口皆碑……」宓芙明白
他們這些文人分攤付錢的習慣,她掃一眼桌上的銅錢,知道何必嚴只付了他所需負擔的
數目。
「還有什麼事?」急著想逃開這個被糗的環境,可是她還在囉嗦宣傳店裡的特
色,讓何必嚴顧不得風度,煩躁地問。
「這些錢……」宓芙忍住笑,猶豫地說。
「多的不必找,賞給你們。」何必嚴大方地說。
宓芙拿起一半的銅錢,放在小二的手中,說:「何大爺打賞給你,還不快點謝
過,別小看這十枚銅板,要記住『積沙成塔,積少成多』這句話。」
小二看著手中躺著的十個銅錢,臉上哭笑不得,但是老闆的命令又不得不從,
只好對何必嚴道謝。
何必嚴只準備一個銅板當小費,卻被她硬算成十個銅板,這下子錢不夠,他也
不想付,揮揮手就打算混水摸魚,盡快「落跑」。
「別急著走嘛!何大爺。」宓芙等他走了三、四步,暗鬆口氣時,突然開口喚
住他。
「崔老闆,奶又有什麼事?」何必嚴不得不停住腳步,心虛地問。
「何大爺……剩餘不足的錢,是不是由你們同伴代付?」宓芙故意拉長聲音,
等待他的同伴想清楚。
錢?朋友之間談到錢,真的太傷感情,同伴們連想都不必想,奉行「親兄弟明
算帳」的原則,一起搖頭,和他撇清關係。
何必嚴瞪著這些同伴,也不想想自己正在大吃大喝著他所付錢的菜餚,卻連幾
個銅板也不願意順便付,真是可恨!
「拿去!」何必嚴將銅錢放入小二手中,踩著冒火的步伐離開。
可惡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