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索姆沙哈耶難民營是附近區域擁有最多資源的大型難民營,但並不在肯亞邊境,而是在東非大裂谷西側的外圍地帶,從邊境出發約需一天的車程。 當兩人神清氣爽的出現在難民營區入口的檢查哨時,所有人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的眼睛,尚大老遠就激動地沖過來擁抱他們,英法語交雜著感謝天主。 尚欣喜若狂的向她報告,遭到游擊隊襲擊幸運逃生的難民們,後來都被來救援的國民兵送到難民營了;並且不斷說當國民兵把她遺留在現場染血的鴨舌帽帶回來時,所有人都以為她可能不幸罹難了,每天都哭著為她禱告希望奇跡出現,沒想到上帝真的聽到他們的祈求,應允了他們的心願。 “博士,也歡迎你平安回來!”尚眼泛淚光,轉身用力握住季雋言的手。 整個難民營都因為兩人奇跡似的歸來而感到振奮,而英格麗最關心的是受到叛軍襲擊後有哪些人平安返還,不願多耽擱時間,她立刻前去探望。 經過沙漠共患難之後,英格麗和季雋言變得很有默契,兩人在難民營內時常主動分擔彼此的工作。 季雋言運用他的醫學專長幫難民營重新規畫了醫療站與醫療分工方式,讓營區內的醫療品質與環境大大地提升,英格麗對他的轉變感到欣喜與感激。 之前在薩雷摩馬難民營的時候,季雋言對於所做的一切總是被動消極的配合著:但現在的他完全脫胎換骨,連尚都發現他的改變,似乎不再是以前那個世衛來的博士,而是完全變成了一個真正的難民營醫師,紅十字會的義工了。 英格麗以為他是因為已經適應了這裡的人群與生活,並且從奉獻中感受到樂趣,但卻不知道季雋言的改變完全是因為她的緣故。 季雋言每天看著英格麗在營區裡忙碌的身影,他終於可以完全體會當初尚一再向他推祟英格麗的話,英格麗真的是降臨人間的天使。她的善良、溫柔與慈悲,堅強、果決與智慧,都是那麼的吸引人,難民營裡沒有人不喜愛她,有她在的地方就能讓人從她身上感受到源源下絕的希望與力量,安定每一顆惶惑不安的心。 這日,英格麗帶著尚要去肯亞和烏千達交界的一個偏遠原始部落,原本在那裡服務的同事回報說最近鄰近區域時常受到烏千達聖靈抵抗軍侵擾,需要將整個部落的人暫時遷移到難民營等戰事平息後,再帶著部落族人回去重建家園。 季雋言走到正准備出發的吉普車旁邊要求隨行,英格麗拒絕了他。 她看著他,微微一笑,說:“你還是留在這兒吧,我們這次到原始部落,一去恐怕就是一個禮拜,這期間,如果世衛派來的人到了難民營,你卻不在,那怎麼辦?”早前世衛已經托人帶回消息,馬上就會派人來接他回去了。 季雋言找了個理由,“那就讓世衛的人等,你不是也說部落那邊有很多傷病患者嗎?營區已經有一個醫生了,直接去照顧病患對傳染病研究會很有幫助。” 英格麗深深地看著他,內心有些微的感動。 “好吧。”拗不過季雋言的堅持,只好讓他上車。 兩台吉普車同時出發,季雋言坐在英格麗身邊沿路跟她聊天,這段時間他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題想跟她分享。 天黑之前吉普車終於緩緩駛進原始部落,一個皮膚黑得發亮的男孩主動跑來車旁拉著剛下車的英格麗,緊張得大喊著。 英格麗回頭拉著季雋言一起跟著男孩跑去“有孕婦要生產,好像遇到麻煩,我們趕快過去看看情況!” 他們跑到一個小帳棚旁,裡面傳來婦人陣陣哀號的哭泣聲。 季雋言走進去檢查孕婦的狀況,很不幸的是胎位不正,除非嬰兒把頭倒轉回來,否則一會卡在產道最後會窒息而死,難產的孕婦也會很危險,羊水破了,眼看就要生了,已經來下及往難民營送。 這種情況下,他只好詢問駐守當地的紅十字會工作人員有哪些可用的醫療器材,既然不救也是母子雙亡的局面,他准備冒險幫婦人剖腹生產。雖然他只有以前在教學醫院當實習醫師和住院醫師的時候有活體開刀的經驗,近十年來幾乎都是為了研究才做大體解劫,完全沒幫活人開過刀,他雖有點擔心,但情況危急已不容許他猶豫。 忽然間腦海裡又浮現庫圖喀滿瞼笑容的指著晚霞跟他說話的畫面,原本不安的心情趨於平靜,為了庫圖喀,他下定決心不再放棄任何生命。 “孕婦難產,我要幫她劫腹,英格麗你留下來,我需要你的協助。”季雋言神情沉穩堅定,英格麗從沒見過他這種嚴肅的表情,默默的點頭表示同意。 尚幫忙准備開刀用具,還端來一盆炭火和一盆干淨的清水。等一切准備就緒後,季雋言幫孕婦做局部麻醉,為了怕細菌感染,他用最快的速度把嬰兒取出,直接交給原本守在一旁幫忙遞開刀用具的英格麗,然後細心的幫孕婦處理干淨,縫合傷口。 嬰兒停留在母體內過久以致缺氧,皮膚微微泛青沒有啼哭,英格麗立刻把嬰兒口鼻中的黏液清除干淨確保暢通,然後用力的拍打嬰兒的屁股,試圖讓嬰兒開始呼吸;另一個在場幫忙的工作人員也過來一起努力挽救新生兒的性命。 孕婦非常虛弱,她看到孩子沒有生命的模樣,難過得開始哭了起來,不斷重復說著祈求的話語。 帳棚外的族人們聽到孕婦的哭喊聲,也跟著在外面大聲念著像咒語一樣的祝禱語,此起彼落的聲音是那麼的和諧與莊嚴。 也許是原始部落神秘祈禱的力量顯現,原本幾乎要放棄急救的生命忽然咳了一下,發出他生命的第一個哭聲,雖然聲音不是很有力,但在場的人都放下心中的大石頭,至少新生兒得以存活了。 英格麗將嬰兒用布巾包好放在母親的懷中,那婦人流著淚不停的向他們道謝,抱著孩子露出滿足的笑容。 看到母子平安,季雋言松了一口氣,走到帳棚外,天空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英格麗跟在他身後,輕輕的搭上他的肩膀,“辛苦了,謝謝你堅持跟來,不然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對母子失去性命,真的很感激你!” “現在你知道我好用了吧?所以以後我說要跟你去任何地方,都不可以拒絕我。”季雋言轉過頭微笑的把她拉到身邊,摟著她的肩膀一起享受晚風的清涼,深深吸進夜晚涼爽的空氣,感覺胸口堆積的所有滯悶感都一掃而空了。 他看著部落的婦女們在幫大家烘烤晚餐,壓力消失後匆然覺得好餓。“那是什麼?好香喔!聞起來的味道不會輸給那一天吃的烤全羊。” 英格麗取笑他,“你鼻子滿靈的嘛!還聞得出好東西。為了慶祝新生命,也為了感謝天神保佑,晚餐會特別豐盛,你剛救的可是族長夫人喔!” 那個來向他們求救的年輕男孩就是部落族長的二兒子,大兒子出外打獵時,因誤踩地雷而過世了。 當地人的平均壽命都不長,新生兒夭折的機率也很高,這次誕生的新生命已經是族長第十一個孩子了,之前天折了三個,加上其它因素過世的孩子,現在只剩下五個孩子,包括今晚才剛出生的小女兒。 族長是一個看起來很有威嚴的男人,身型雖然矮小,但體格強壯。他專程走過來跟季雋言和英格麗道謝,邀請他們到營火前面,為了表示感謝,族裡的祭司要幫他們祈福。 季雋言從沒見過原始部落的祈福儀式,感到非常的新鮮,興奮地跟著族長來到營火前席地而坐。他們被安排在主位和族長在一起,婦女們幫他們戴上草編的彩色頭飾,還在他們臉上抹紅土。 負責跳祈福舞蹈的男人們跟著祭司吟唱的粗獷聲音像低吟又像念咒語艘的唱和著,火光中祭司拿著一條像繩索一樣的彩色皮革,披掛在季雋言和英格麗的肩膀上,然後拉著他們一起加入祈福舞的行列。 祭司要他們跟著大家繞著火堆踏步,並用一個像牛角的容器對著他們不斷揮舞,就像在對他們灑著虛擬的水似的,最後要他們跟著旋轉。 兩人依言不停旋轉著,每次轉身就看到彼此的笑容在火光中顯得燦爛無比,,接著祭司又回到位置上坐好。 族長大喊了一聲,所有圍繞四周的族人們全部一擁而上跳起充滿原始美感的舞步。接著婦女們端著一份份剛烤好的晚餐上來,族長招手要他們來用餐,兩人一起回到族長身邊坐下,族長拿起一個細長形的容器,要他們輪流-完裡面盛滿的紅色液體。 然後族長指著天上的星辰,用簡單的英文對他們說:“天神賜與的幸福將會永遠跟隨著你們,我的朋友。” 原始部落充滿生命力的歌聲仍然持續著,族人們用歌舞來跟天神溝通,這個時候戰爭、疾病、饑餓仿佛不曾存在過,他們活力四射的盡情展現對大自然恩賜的感謝,對天神的崇敬。雖然他們最豐盛的一餐不過是些簡單的食材,吃進嘴裡的味道像啃樹皮,但他們依然對這一切心存感激與喜悅。 夜色漸沉,歌舞漸歇,族長要一個身材圓潤的婦女為所有駐守在當地的紅十字會工作人員們獻唱一首,婦人用她低沉渾厚的嗓音開始低吟了起來,無數困難的轉音在她唱來卻圓潤得猶如一個飽滿的夜明珠,若不是以星空為垂幕、大地為舞台,閉上眼還真有種在國際級音樂廳聆聽女低音聲樂家精采演唱的錯覺,讓所有人都如癡如醉。 營火會結束後,季雋言無心睡眠,原始部族的歌聲在他腦海中不停的盤旋,他的心情此刻仍感到激蕩不已。 黑夜裡,他不由自主的往看不到邊際的大地走去,憑著月光辨識腳下的步伐。一陣晚風帶著塵土的氣味迎面吹來,濃密的黑發輕輕往後飄,自從來到非洲後就沒再理過頭發,季雋言的頭發長度已經快到肩膀了。 英格麗回到帳棚准備就寢,尚卻跑來告訴她詹姆斯博士不見好一陣子了,她有些擔心季雋言是否在黑暗中不辨方向迷路了。 她要尚先別聲張,再去其他工作人員的帳棚找找看,自己則到部落四周去查看。於是在不驚擾其他人的情況下,英格麗拿著手電筒到部落外圍附近尋找,走了一段距離之後,才看到季雋言坐在地上仰望星空的背影。 她快步走向他,輕聲呼喚道:“原來你在這裡!” 季雋言回過頭看到她,開心的招著手,要英格麗過來陪他坐著看星星。“今晚的星空特別美,你應該已經看過這種美景不下千百次了,但我卻是第一次看到。” “來到這裡的每一天都充滿驚奇與緊張,卻又美麗得讓人無法-開視線。”季雋言一語雙關的注視著英格麗的雙眼。 季雋言的神情與平常完全不一樣,注視她的眼神裡充滿著陌生的溫柔;讓英格麗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心跳也不自覺的加速,她回避著對方的目光,試圖轉移話題,“尚發現你沒回帳棚睡覺,擔心你迷路,所以要我來找你。” 但季雋言對她的話像充耳未聞似的繼續說道:“你對其他人都是那麼的溫柔,為什麼惟獨對我卻總是充滿防備與刻意的疏離?” 英格麗低著頭不知如何回答,黑暗中她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心跳。 季雋言語調溫和,聽起來卻像埋怨,“你討厭我嗎?” “我不討厭你,我……只是有點害怕。”英格麗還是不肯正眼看他。 “你怕什麼?”季雋言想要知道她始終刻意回避他的原因。 “我怕……我自己。”英格麗輕聲回答。 “為什麼?”季雋言覺得答案還是不夠明確。英格麗卻選擇沉默以對。 “看著我。”季雋言伸手輕拾起英格麗的下巴,不再讓英格麗逃避。 英格麗深吸一口氣,緊張地抬起頭看著季雋言,卻在他眼裡看到足以融化一切的柔情。不給她躲避的機會,季雋言直接吻上她柔軟的雙唇,英格麗用力推開他,嚇得拼命往後躲,但季雋言不肯放開她,熾熱的雙唇再度強行印上她的唇辦,饑渴而狂野的吻著她,激烈的想要從她雙唇之間索取更多的熱情。 幾乎無法喘息,英格麗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一股灼熱的渴望從頭頂往下延伸,全身的細胞都像要燒起來了,理智與激情在體內不停的交戰著,她掙脫不開季雋言的擁抱和侵略的吻,漸漸的承受不住季雋言壓迫在她身上的重量而仰躺在身後柔軟的黃土草原上,任由他手指粗糙的觸感在她臉頰、頸問游-,熱切的吻從唇間轉移到頸肩…… 新鮮的空氣重新返回她鼻間,她雙手無法推開強壓在她身上的季雋言,呼吸紊亂而急促的出聲求饒,“不要這樣……” 季雋言停止繼續往下探索的吻,在她的鎖骨間留下一個深吻,然後在她耳邊用喘息似的聲音輕聲低語,“我記得上次你很熱情的回應我。” “哪有!”英格麗嬌嗔的抗議道,她根本不記得有這回事。 “你喝醉了倒在我懷裡那一次,你很熱情的吻了我。”季雋言明知那一次吻她的時候,英格麗根本就喝醉了,完全沒有意識,還邪惡的故意栽贓給她。 “有嗎?”英格麗微弱的聲音充滿不確定。回想起自己唯一的酒醉經驗,和季雋言跳舞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完全沒有印象,這下連她自己也不敢確定了。 “有,你還緊緊抱著我。”反正當時的情況只有季雋言自己曉得,事實真相也只能自由心證,他壞心眼的訛詐英格麗。 英格麗羞死了,沒想到自己酒後竟會主動去吻季雋言,簡直丟死人了!她雙頰駝紅的別過頭去,心急的替自己辯解,“我不記得了,那不是真心的!” “那剛剛呢?你的感覺是什麼?也不是真心的嗎?”明明就是自己主動去強吻人家的,季雋言卻反過來逼問英格麗對他的感覺。 “我不知道。”英格麗緊抿雙唇,拒絕透露。 “那就是還不確定,再來一次好了。”語畢,季雋言迅疾掠奪她的唇辦,深切的吻著,這一次吻得比剛剛還要久、還要溫柔。 英格麗完全無法思考,雙手從原本抗拒的抵在胸前,不自覺的變成環抱住季雋言寬厚的背,徹底融化在他熱切的吻下,生澀的回應著他的索求。 激狂的情欲在星空下如熾烈的莽原野火般蔓延,所有理智與現實都被燃燒殆盡。 英格麗雙手無力的攀上他的肩膀,季雋言調皮的到處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不管對方的抗議。 被他臉上的胡渣刺得好癢,英格麗發出幾聲輕笑,轉過身去不讓他繼續胡作非為。 他更加用力地緊抱住英格麗,英格麗羞怯的把頭埋進季雋言的胸膛不肯面對他,像做了壞事的孩子。 季雋言輕撫她的發絲,聲音還帶著一絲欲望的余溫,深情的訴說:“你還記得上次我們說生命拼圖的缺塊那件事嗎?我從沒有這樣深刻的感受,當我今天晚上隔著火炬注視著你,看到你的笑容時,我忽然無法呼吸,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心裡有股沖動想不顧一切的沖上前把你緊抱在懷中,占為己有,當時我心想那就是了,你就是我生命拼圖的缺塊。”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全身都好像籠罩在柔和的白光裡,讓我無法不注視著你,卻又不知該如何接近。之前說你有種距離感是我說錯了,其實後來我才明白,在你身上的不是距離感,而是美好得讓我不知該如何對待的不確定感。跟你相處愈久愈捨不得跟你分開,無時無刻都想看到你,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想一直待在你身邊。”季雋言深深的望進英格麗的眼裡。 當季雋言的吻再度覆蓋在英格麗的唇辦上,舌尖卻嘗到一種苦澀的滋味,他睜開眼發現英格麗在流淚,緊張地替她抹去臉上的淚水,擔心自己說錯了什麼惹哭了她。他焦急的追問她為什麼流淚,卻反而讓英格麗哭得更傷心。 英格麗哽咽的說:“不可能,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你明知道的……等世衛組織的人一到,你馬上會離開這裡,把我忘記,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季雋言真的慌了,英格麗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他無法思考究竟為何在一瞬間天地就整個顛覆了過來,他想問清楚,但英格麗已從他懷裡掙脫,從他面前跑開。 他追上前去拉住她,懇求她給他一個解釋。 英格麗停下腳步,背對著他刻意保持平靜。“你不要忘了,還有一個女人在等你回去美國,履行你對她的承諾。” 季雋言像被雷打中,整個人僵在原地無法動彈,他真的忘了遺有艾莉西亞在等他回去,一個一直想要跟他結婚的女人。 望著英格麗消失在夜色中,他的心快要被撕裂了,他對艾莉兩亞感到深沉的愧疚,但他更不想失去英格麗。不知不覺中,他的眼中只看得到英格麗,忘記先取得艾莉西亞的諒解,就沖動的傷害了愛他的女人和他愛的女人,英格麗的淚水讓他自責不已。 紅十字會的義工群為了幫助原始部落的族人暫時遷徒到難民營,避免遭到內戰波及,經過二天的准備工作,才終於告一段落。 這段期間,英格麗刻意避免和季雋言接觸,所有人看在眼裡,還以為兩人意見不合吵架了。季雋言每次想藉機找英格麗談話,都被她早一步洞悉他的企圖給躲掉了,這種情況讓他感到非常煩躁與痛苦。 這天下午,英格麗獨自在幫生病的孩子們喂藥,原本應該跟尚一起去搬重物的季雋言卻借故溜班了,他毫無預警的出現在英格麗面前,讓她避無可避,只好選擇忽視。 季雋言不免感到有些氣餒,故意用沒人聽得懂的中文問道:“聽我說好嗎?審判之前至少也應該聽聽犯人怎麼說吧!” 說得合情合理,英格麗抬起頭看著他不出聲,等待著他的答案。 季雋言知道她願意聽,馬上急切的開口解釋,“我知道我沒有處理好跟我女友的關系就來接近你,確實是我的不對,可是愛情本來就難以預料!我也知道這理由聽起來很像借口,但是我真的不能失去你,我們繞了半個地球才來到彼此身邊,怎麼能夠輕易的放棄!” “我不想繼續傷害艾莉西亞,我從沒愛過她,我以為年紀到了就應該找個外在條件符合的對象結婚,直到我遇到你,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你可以選擇不愛我,不等我,可是我卻再也無法接受其他女人進入我的人生,只有你能讓我的生命拼圖變完整。”他幾乎是用懇求的。 英格麗沒有說話,她的心因為這一番話而翻騰,但她不想洩露自己心中真正的感受,默默的低下頭繼續原來的工作。 季雋言等不到她的回應,不死心的追問,“當一切結束後,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讓我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既然你已經找到一個各方面條件都很適合的對象了,又何必自找麻煩放棄一切,去跟一個條件不適合的女人交往呢?”她淡淡的說。 “確實,在我還沒愛上你之前,我也覺得愛情很虛幻,人應該要理性點找個門當戶對的人結婚,感情可以慢慢培養。”他承認。 “那就對啦!我們應該要理智一點,我不可能放棄當義工,離開非洲跟你回美國,更不希望你犧牲前途來非洲陪我,我們何不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繼續各自原本的生活才是正確的選擇。”她抬起頭看著他。 “你當初不也跟我一樣嗎?因為同樣的環境,遇到一個各方面都能配合得不錯、條件也符合的對象,對方提出交往的要求,以為感情可以培養於是在一起,但最後你不也是順從自己的心離開了對方嗎?我以為你明白感情是無法勉強的。”他不能這樣自欺欺人的過一生。 “至少不是為了別人的緣故,我不喜歡這樣,我不想傷害任何人。” “難道愛情真的只能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才能發生嗎?” “至少我們有理智,應該要做正確的選擇。”她同時也在說服著自己。 “有理智就不叫作愛情了。如果你那麼理智的話,也不會為了愛而痛苦,不要以為我感受不到你的掙扎,”他看透了她的心。 她默不作聲,不願正面回應。 “一個原本不懂愛情的傻子,發現自己作了錯誤的決定,難道明知是個錯誤也要繼續錯下去嗎?堅持錯誤就是負責任嗎?昧著良心和不愛的人過一輩子才叫作理智嗎?我以為阻止錯誤繼續擴大才是負責任的態度。” “我們太晚相遇了,這是命運的安排,我們不能抵抗的。”她的聲音因壓抑而沙啞,淚水在眼眶裡不停的打轉。 “難道你還沒發現嗎?”他蹲下捉住她的肩膀強迫地面對。“是愛情找上了我們,不是我們選擇了相愛;是命運給了我們改變錯誤的機會,而不是要我們死守著錯誤痛苦一生。” “這根本就是個錯誤!我們不該相愛,如果我們注定要在一起,那為何又要讓我們在這種情況下相遇?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不是簡單得多?” “我們不可能假裝沒相愛過,不可能回到相識以前。”他很篤定的說。 她倔強的說:“是嗎?也許我沒有你認為的那麼愛你。” “我不想一輩子帶著遺憾生活,就算你可以忘了我,但我知道自己對你是怎樣的感情,我這一生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感覺了。”他第一次在人前流下眼淚,但此刻他一點也不覺得羞恥。 英格麗封閉已久的心,裂開了一條巨大的裂縫,她感覺自己掉進了那條裂縫了,在黑暗中不斷的墜落,水無止境的墜落…… “英格麗……”他伸手去撫摸她的臉。 最後一個孩子也吞下口服疫苗之後,英格麗收拾好手邊的藥箱,站起身來拍掉衣服上的塵土,倉皇的逃離。 季雋言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去,她轉過身冷冷的看著他,把手從他掌心抽離。“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把這一切忘了吧!” 英格麗說完立刻轉身快步離開,害怕讓對方看到自己眼中的淚水。 眼看著愛已無法挽回,季雋言第一次嘗到愛情的苦澀。 如果時光能倒流,他不會讓外界知道他還活著,寧可不負責任的讓大家以為他已經死了,好永遠留在英格麗身邊。這片原本讓他痛恨的土地,如今卻變成他最依戀的地方。 好像歷史重演一樣,季雋言怔愣的看著卡車停靠在原始部落外圍依序發動離開,上次搭卡車遇上游擊隊攻擊的恐怖經驗還記憶猶新,現在只要看到卡車都會覺得心裡有陰影,更何況是要搭乘。 “詹姆斯博士,該上車了。”身旁的工作人員催促著季雋言。 季雋言歎了一口氣,英格麗拒絕和他同車離開,他只能不情願的跳上其中一部卡車。 英格麗和尚卻都還沒搭上卡車,他們要和族長等人同車一起撤退。 卡車才離開原始部落不遠,就看到連續好幾輛裝甲車反方向疾駛而過,季雋言好奇的轉頭問同車的工作人員,才知道因為戰線推進,部落附近已經開始進入戒備狀態了,軍隊奉命要去圍剿那邊的叛軍,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要趕快把整個部落的族人都遷走避開戰火的原因。 季雋言一直看著車後的遠方,心急如焚,遲遲沒看到英格麗搭的卡車跟上來,他感到很不安,不知道後面的情況如何。 又看到一批軍隊要進駐,英格麗搭的卡車早該出現了,他實在無法這樣等待下去了,於是他大喊一聲,要求卡車司機停車讓他下車。 為了預防萬一,他背起醫藥箱直接下車跑去攔軍隊的裝甲坦克,他要隨進駐軍隊回去部落找英格麗。 “詹姆斯博土,你要去哪?那邊就要開戰了,你趕快回來……”車上的工作人員焦急的喊著,卻喚不回季雋言離去的身影。 軍隊一路前進,沿途都沒看到英格麗等人搭乘的卡車,他開始害伯也許又晚了一步,游擊隊已挾持住全車的人。 吉普車駛進原始部落,季雋言吃驚的愣了一下,距離他離開還不到一小時的時間,整個部落幾乎變成了軍營,連空氣也散發著濃濃戰地前哨的煙硝味。 他看到那台英格麗應該搭乘的卡車,但卻一個人影都沒有,他跑去找駕駛員打聽,駕駛員卻告訴他敵方已包圍了附近地區,馬上要打過來了,最後一車的人來不及撤退,暫時被安排到附近躲避,等戰區封鎖道路解除後再讓他們離開。 季雋言表明身分,要求他們派人送他去和其他人會合。那駕駛面有難色不敢答應,他轉而向軍隊求助,等軍隊長官首肯之後,才讓士兵駕吉普車護送他過去。 十幾分鍾後,吉普車開到了一個類似黃土碉堡的據點,駕駛向駐守在碉堡的士兵通報,守門士兵讓季雋言單獨進入,並把他帶到地下通道的入口。 士兵拉開地上的鐵鏈,一塊由石頭徹成的巨大地板被緩緩拉開,出現一道狹長的階梯。士兵給了季雋言一個火把要他自己走進去,季雋言不假思索的走進幽暗、悶熱的狹長甬道。 石板在他身後被關上。大約步行五分鍾後,彎曲的通道開始變得寬敞,盡頭是另一個石階,沿著石階往上走,用力推開頭頂上的木板,光線和空氣同時灌進通道形成一陣風。 從密道爬出來之後,他發現自己身在一個沿著山壁挖鑿的人工洞穴裡,牆壁上有一些隱密的氣孔,可以窺視外界的狀態,還有幾個可以狙擊敵人的炮孔,但洞穴內的光線仍有些昏暗。 他拿起手中的火把照明,發現洞穴旁邊又有一個通道,他馬上走進通道,發現這些通道連結著許多個大大小小的洞穴,有點像二次世界大戰時的戰壕。他沿著通道一個一個洞穴查看,最後在其中一個洞穴看到了族長和其他的族人正在裡面休息。 所有人看到季雋言都驚訝得站起來,族長會講英文,告訴他紅十字會的人都在另一個洞穴裡照顧受傷的人。 季雋言皺起眉頭,所有傷病者和婦女、小孩早就被送走了,怎麼還會有傷患在這裡?族長看出他的疑慮,主動向他解釋,在他們撤退的時候,一出部落就被游擊隊突擊,雖然游擊隊馬上被消滅,但坐外側的人都受了傷。 族長帶著季雋言去找英格麗,當季雋言看到英格麗背對著他在幫傷患包扎的身影,內心感到激動不已。 尚轉身看到他,驚訝得正要喊出聲,他立刻把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對方不要聲張。他悄悄的走上前去,把手輕輕按在英格麗的肩膀上,英格麗一回頭嚇了一跳,整個人霍地站起來。 “你怎麼會……” 季雋言微笑的回答她,“我一個人跑回來找你。” 英格麗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說:“可是道路都被封鎖了,前線也已經開戰,你怎麼可能通過封鎖跑回來?” “我沿路上發現你們的車沒有跟上來,我不放心,所以跟著進駐軍隊又跑回來了。”季雋言低頭看著那些傷患,有些人的外傷情況很嚴重。 他又繼續說:“幸好我回來了,不然這些人怎麼辦?你跟尚兩個人是沒辦法照顧這麼多人的。” 英格麗不知所措的看著手中的紗布,她的情緒還沒平復,更忘了要刻意對季雋言表現冷漠。 季雋言笑著拿走她手中的紗布,蹲下身主動接手她的工作,就像之前在密索姆沙哈耶難民營那樣,只要誰有空就會很有默契的主動幫忙對方。 自從他們一起從沙漠回到難民營後,尚就看出他們兩人之間存在著一種似有若無的曖昧,有時只是眼神的交會,也能讓旁觀者感受到中間有一股電流;更何況現在親眼看到詹姆斯博士不顧生命安全的一個人跑回前線戰區找英格麗,如果沒有強烈的愛驅策著他,誰會傻得沖人戰火之中呢? 尚沉默的走到英格麗身邊,塞給她另一卷紗布,拍拍她的肩膀,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 “包扎交給我處理就行了。”這種情況下還顧慮自己的私事就顯得太任性了,英格麗要季雋言去處理其他傷患傷口裡殘留的子彈或炸彈碎片。 洞穴外,遠方轟隆巨響的爆破聲不時從巖壁氣孔傳進來。沒有麻醉可用,全憑意志力支撐才忍過清理傷口的痛楚,所有傷患都已疲倦得睡著了。 季雋言從氣孔往外看,天已經完全暗了,遠方仍然因戰事而染得火紅的天空,讓人看得觸目驚心,他不知道軍隊配給他們的糧食和水源夠不夠讓他們撐到戰事結束。 尚拿著一個盛滿流質食物的鋼杯走過來遞給他,在非洲待久了,他已經習慣拿到任何奇怪的東西都可以直接吃,不會再問對方這是什麼了,反正再可怕的食物餓了還是得忍耐著吃掉,為了不要增加自己的心理負擔,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他端著鋼杯走到英格麗身邊,故意緊貼著她坐下;英格麗往旁邊挪出能夠容得下一個人的空間,刻意跟他保持距離。 季雋言卻又馬上往她靠過去,擠在她身邊,英格麗又往旁邊挪,季雋言又再擠,最後英格麗被逼到牆角,她火大的站起來走到對面去坐。尚刻意假裝沒看到他們在鬧別扭,轉過身去偷笑。 季雋言很不怕死的馬上跟到對面,就定堅持要坐在英格麗旁邊。她終於受不了的轉過頭,惡狠狠的瞪著緊靠在身旁的人,“你到底想怎樣?” “想跟你在一起啊!”季雋言把頭靠在英格麗的肩上,卻被一把推開。 “還在生我的氣啊?看到我跑回來找你不開心嗎?”季雋言完全不理會英格麗冷漠的態度,伸出手親熱的摟住她的肩膀。 英格麗沒再推開他,默默喝著手中的食物,神情淡漠的裝作沒聽到,她不想回答這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問題。 這時,季雋言緩緩開口說:“炮火聲一整天都沒停止過,你怎麼都沒想過,我們這次被卷入戰爭,也許無法活著回難民營。” 不明白他這番話的用意,英格麗看了他一眼,季雋言的表情看起來並不恐懼,更不絕望,怎麼會說出這樣喪氣的話來? 季雋言又繼續說:“倘若我們這次真的在劫難逃,你不理我的原因不就不存在了嗎?因為我永遠也不可能回美國了,也許此刻就是我們生命終止前最後相聚的時光,你難道不能對我好一點嗎?” 雖然說的是歪理,英格麗的心卻因為他的話而動搖,平靜的表情底下閃爍的目光不小心洩漏了她的心事。 季雋言把她拉過來在臉頰上輕啄了一下。“為了你,我連死亡都不畏懼了,至少讓我在下地獄之前過點好日子吧,我仁慈的天使。” 英格麗原本繃緊的表情瞬間柔和起來,她用拳頭重重撾了季雋言一下,看來她注定要栽在這個帶著俊美面具的惡魔手裡了。 季雋言欣喜的笑開來,大方的擁吻英格麗;英格麗害羞的推開他,發現尚早巳知趣的悄悄離開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我們今晚要輪流看護傷患,你不要亂來!”英格麗低聲警告。她怕季雋言會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又拉著她親熱,萬一被人撞見了多尷尬。 “你放心,我會等尚去值班的時候,再對你亂來。”季雋言露出詭異的笑容,英格麗被他幾句話搞得羞紅了臉,又用力的槌了他好幾下。 季雋言捉住她的雙手,輕輕把她拉進懷裡擁抱著,陶醉在吻她的幸福滋味裡。即便外面烽火連天、危機四伏,他也覺得此刻猶如身在天堂。 尚忽然神情緊張的走進來對他們說:“抱歉打擾你們,有壞消息!現在火線快要退到碉堡外面,戰事吃緊,所以我們要連夜撤退。” 事出突然,尚已經請族長帶著大家一起幫忙搬運傷患,英格麗和季雋言也立刻開始整理東西准備撤退。遠方的火光下時透過氣孔映照在石壁上,形成恐怖的鮮紅色光影,預告著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