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不要進去?」原齊文不耐煩地又說了一次。
這女人真是的,杵在門口擋路啊?看著她緩緩轉過頭來看他,表情像見了鬼。原齊文不屑地撇撇嘴,露出嘲諷的笑容。
她大受震驚,臉色倏地慘白。震懾於他的氣勢,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他深深地望進她的眼裡,然後頭也不回地往會議室的前頭走,與正坐在主位的業務部協理鍾正浩會合。
花宇音像活見鬼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若不是沈麗梅過來拉她,她很可能還繼續杵在那兒,像被蛇魔女的魔眼盯成石像。
「你是怎麼了?幹麼站在那兒不進來?你們課長在瞪你都不知道?」沈麗梅小小聲地說,但花宇音根本沒聽進去。
「欸!你看,那個坐在鍾協理旁邊的就是我早上跟你說的那個人,怎樣?很不賴吧!」聽得出沈麗梅又開始她另一項專長--發花癡。
「可惜,他小我四歲,不然我就倒追他。唉,不知道他介不介意談場姊弟戀?」沈麗梅又惋惜又期待。「欸欸,鍾協理開始介紹他了!」
瞧沈麗梅說得好像她不在場似的,只是這次她不像以前那樣討厭沈麗梅的聒噪,因為她正好可以藉著她的聒噪來掩飾自己,平復她的情緒。
可惡!她就知道那場夢不是什麼好兆頭。
「各位同仁午安,今天特別召集各位來開會,主要是針對近三個月我們業務部的業績不佳做總檢討。我手上有份資料,是我請花宇音替我整理的,我們目前負責的幾項案子,其中以新出的手機一案虧損最為嚴重。所有成本、收益都列得一清二楚,另外還有關於市場對新推出的手機反應調查,結果如何我想我不用多說。」鍾正浩啪地一聲將報告丟在桌上,犀利的眼直掃在座的每個人。「現在我不想追究是誰的責任,只想盡快把業績往上提升。所有業務部同仁聽著,不管你是什麼職位階級,都要開始想如何才能達成業績目標,時間只有一個月,聽到了沒有?」
整個會議室沒有人敢吭一聲,過了好久,鍾正浩才又說:「公司特別從高雄分公司調來一位業務人才,他將協助業務二課新手機的行銷。」鍾正浩右手一揮,坐在他右手邊高高瘦瘦的男子立即站起。
「我叫原齊文,請多指教。」他不卑不亢,簡短地兩句話便完成自我介紹,然後又坐回原位。
鍾正浩和其他主管傻眼。沒想到他的自我介紹如此簡單,鍾正浩皺了皺眉,沒再說什麼便宣佈散會。
「哇∼∼原來他叫原齊文,好帥的名字哦!」沈麗梅正式大發花癡,不怎麼大的眼睛此時水汪汪地活像少女漫畫中女主角那種星星眼,就連她戴的眼睛都遮不住。
「不過就是個名字,有什麼好帥的?」花宇音不屑地撇撇嘴,懶得再理她,逕自起身往門口走。
「不,因為人帥,名字當然也跟著帥起來嘍!」沈麗梅跟在後頭說。
「花宇音!」就在她想罵沈麗梅花癡時,一陣河東獅吼搶先大叫她的名字。
花宇音回頭一看,頭不禁開始痛起來。叫住她的正是她的直屬上司,業務二課的課長劉思蘭。
「課長,什麼事?」
「你還敢問我?你、你,你什麼時候幫協理做那份報告的?我怎麼不知道?!」劉思蘭抓著她的手臂大叫。
沈麗梅眼看不對,立即閃人。「不好意思,我不是你們二課的,先走了。」
沈麗梅像俗辣的表現完全在花宇音的意料之中。她走了也好,免得等會兒傷及無辜。劉思蘭最大的本領就是罵人,而且罵起人來六親不認,任何人待在她的攻擊範圍裡,就連打個噴嚏都會被波及。
「你說,那份報告到底怎麼回事?協理什麼時候叫你做的?」
她就知道不趕快溜是一大失策,都怪那個花癡梅一直拉著她不停說原齊文多帥多帥,耽擱她逃難的黃金時間。
「上個禮拜四,你請假去關島玩時。」她答,臉上波瀾不興,像是對方的激動反應全在意料之中。
「那、那你至少要讓我看過再呈上去啊!這麼離譜的數字,你居然不加修飾地呈上去,搞得大家那麼難看,你曉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啊?」
「不加修飾?你的意思是要我作假?這麼離譜的銷售數字如果再加以隱瞞,到時公司發現了才會更難看。就因為我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才更要誠實報告。」花宇音不疾不徐,眼都不抬地答。
「你--你--」劉思蘭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罵完了嗎?」突然,一個男人聲音把兩個人都嚇一跳。
花宇音抬起頭,正好望見原齊文那雙猶如靛黑色的眼瞳,心不由自主震了一下。
「你?」他的出現讓劉思蘭一時手足無措。
「還是要我再給你幾分鐘?」
「啊?不、不用了,你……有什麼事嗎?」
原齊文不耐地瞥她一眼,像是受不了她的笨問題。「我大老遠從高雄趕來是為了這新手機的行銷案,剛剛鍾協理已說得很清楚,你都沒在聽嗎?」
「啊?有!我當然有在聽啊!這麼說你……」劉思蘭面紅耳赤地反駁。
「我想趕緊開始找出問題癥結,不過如果你還想繼續和你的屬下爭辯該不該做漂亮的假報告,我可以先回去喝杯茶再來。」說完,原齊文真的轉身就走。
「呃……等等,我沒有叫她做假報告,我只是……」
劉思蘭無法再說下去,因為原齊文已消失在會議室門後。
「可惡!走吧!回去開會。」劉思蘭不再責罵,但看得出來她是一肚子氣。
花宇音待在原地好一會兒,才離開空蕩蕩的會議室。
他剛剛是在幫她解圍嗎?去他的,她才不接受!
回到十樓業務部的小會議室,劉思蘭、原齊文和同課的另外三名業務已圍著圓桌坐好。花宇音看都不看原齊文一眼,偏偏兩人的座位正好面對面。
原齊文的眼睛不偏不倚地望入她眼中,那眼底閃爍著的似是嘲弄又像是吸引,惡魔的眼也不過如此吧!
花宇音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儘管心跳得厲害,感覺有些招架不住,但她就是不肯認輸。多年前,她就是臣服在他魔魅般的目光下,以至於這些年來就連夢裡也難逃這雙魔眼的糾纏。
她告訴自己,這次她不會再逃,她倒要看看直視魔眼的結果,是否真的會如傳言中化成石像。
他似乎也接收到她無言的宣戰,靛墨的瞳眸一瞬不瞬地直盯著她,像要望進她的靈魂深處,一探她內心不為人知的秘密。
可惡!誰來救救她?在他危險又直接的目光下,花宇音覺得自己彷彿被剝去所有,衣不蔽體,赤裸裸地攤在他面前,任由他觀賞。
雖然有點招架不住,但又不肯認輸,兩人就這樣僵持著,直到劉思蘭砰地一聲將文件丟在桌上,打破兩人間的魔咒。
花宇音隨即調開視線,心裡直呼好險。要不是劉思蘭打斷,她很可能在那炙熱的視線下化為灰燼吧!
儘管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但她表面仍舊維持一貫的冷淡優雅,沒讓情緒洩漏半分。這都得歸功於花家的「變臉」功夫,此時此刻她比平常更感謝這份遺傳。
「好啦!現在關於新手機的行銷方案要重新規劃,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什麼意見?」劉思蘭瞪了瞪他們兩人,面色一整,隨即切入會議主題。
可是,問題拋出後卻沒有人搭腔,空氣中出現凝重的沈默。花宇音在心底暗暗歎氣。
這情形不是第一次了。並不是他們業務二課的業務很混,面對業績不佳這等重大問題卻連一點改善的想法都沒有,而是因為大家的意見常常被劉思蘭明著拒絕、暗著擋回,久而久之,便再沒有業務敢當炮灰了。
反正不管開會時討論得如何精彩,最後都是她說了算,既然如此,大家幹麼還浪費體力、浪費口水和她爭?
當初接到新手機行銷案時,決定手機行銷方案的是劉思蘭,請大明星來代言的想法也是她一意孤行,結果耗去大筆預算卻不見成效,如今才來問大家的意見,難怪沒人肯吭聲。
「怎麼了,一個個成了啞巴啦?平常話不是挺多的嗎?怎麼一遇到事情全成啞巴了啊?」劉思蘭又在發揮她最擅長的罵功了。
幾個業務一肚子鳥氣,卻敢怒不敢言,誰教劉思蘭操著他們績效評比的生殺大權。
「夠了!我是來開會解決問題的,不是來聽你罵人的。剛才鍾協理也說了,先別追究是誰的過失,等危機過了再來秋後算帳。」一直不動聲色的原齊文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堵得劉思蘭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好半晌都應不出一句話。
「我看過那份市調了,基本上公司出的這款手機並沒太大問題,功能性也不錯,只是行銷方向和當初設計手機的定調完全背道而馳,抓錯消費市場罷了。」他三言兩語、一針見血地點出行銷方案的缺失,直接而毫不留情的作風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你、你、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這麼武斷地全盤否決我們之前辛苦做出來的成果?」劉思蘭不甘受辱,氣急敗壞道。
「不是我武斷否決你辛苦的成果,是市場判定你的失敗。若非如此,我今天也不會在這兒了。」
原齊文像是受不了這樣毫無意義地鬧下去,他站起身拾起筆記本,冷淡地說:「今天這個會再開下去也沒意思,不如各自回去想看看有沒有好的idea,後天再討論吧!」
也不管別人的反應,他逕自瀟灑地走了。眾人傻眼,劉思蘭更是氣到不行。
天啊,他未免太-了吧?雖然花宇音一樣很不屑劉思蘭,常會似有意若無心地頂撞她、吐她槽,但從沒像原齊文這樣大剌剌地直接給她難看。
他若不是太不會做人,就是太過自大,不論是哪一種,都一樣糟糕。這麼直接不留情面、不懂得虛與委蛇,在社會大學裡是很吃虧的。
他究竟在想什麼?為何一來就給劉思蘭下馬威?
百思不解的花宇音將疑問暫丟到腦後,全心投入眼前的工作。雖然她的職位是業務助理,照理說這次的手機行銷案她應該沒有什麼太大壓力才是,但她當初隱瞞大哥、爸媽胞來報考公司,並不只是為了當個業務助理而已。
她想試試自己可以做到什麼程度?想證明就算沒有父母的光環、家人的庇護,她一樣可以獨當一面。
所以,儘管直屬上司劉思蘭沒有交代,她仍做了超出工作範圍的事。她跑到圖書室借了一堆資料,還擅用劉思蘭的名義向財務部、研發部調了許多關於手機的報表及最近幾期的業績報表。
她準備今晚開夜車,找出可以解決危機的方法。就在她抱著資料走過洗手間旁的半露天陽台時,一陣男人聲音傳來。
忍不住好奇心,花宇音走近仔細一聽,是他們業務二課那幾個業務正圍著原齊文說話--
「你剛才的評論真是大快人心,我們早看那歐巴桑不爽了,既無知又獨裁。要不是靠著她是花常務董事的舅甥女,怎麼可能撈到業務部主管的職位?自己無能就算了,偏偏還硬要管事,真是討人厭--」業務一號說。
「就是啊∼∼」業務二號附和。「真受不了她那副頤指氣使的模樣。」
「她還常常罵人,好像我們是被請來供她罵的。」業務三號怕搭不上話,努力擠出一句。
「現在有你出現替我們教訓她,以後我們就不用受她的鳥氣了。」業務一號語氣振奮地說。
「對啊!對啊!以後有你在,那凶婆娘就不能亂罵人了。」業務三號最開心的就是這一點了。
「原齊文,你真厲害,聽說你才二十二歲,我想這是不實謠言吧?以你的氣勢及精明幹練的外表看來,應該是三十二歲還差不多吧?不過,你這張娃娃臉真的比較吃虧。」業務二號笑道。
「停--你們囉哩囉嗦有完沒完?什麼太快人心?什麼有我在,你們就不用受鳥氣了?自己沒本事應該多充實自己,還怕挨罵?如果真不服,為何不在會議上拿出具體的建議,只懂得在這發牢騷吐苦水?我說那番話不是為了讓你們爽快,純粹是肺腑之言,你們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原齊文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完,三人怔了怔,隨即脹紅臉,惱羞成怒,才想破口大罵,沒想到反被他搶了先機--
「還有,什麼我應該是三十二歲還差不多?我不多不少就是二十二歲,不行嗎?娃娃臉吃虧?這世界只有蠢蛋才吃虧吧!」
三人不知是被原齊文罵呆了還是氣傻了,久久擠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原齊文看了看他們,搖搖頭,轉身就走。
「與其有空在這兒幸災樂禍,在背後批評,不如拿出實力讓別人刮目相看。我還有事忙,失陪了。」
哇嗚∼∼他也未免太嗆了吧?才剛到公司就連連得罪業務部主管和同仁,他是不打算在這兒混下去了嗎?還是他太想念高雄,巴不得盡快被攆回去?
被他犀利言詞嚇呆的花宇音忘了她並不是受邀的聽眾,還立在原地,正好和從陽台走出的原齊文碰個正著。
原齊文僅深深看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麼,便和她錯身而過。
倒是花宇音,按捺不住心底的衝動,脫口而出:「才剛來就得罪人,不好吧?」
原齊文聞言停下腳步,緩緩回頭。
「並不是我主動找他們說那些話的,OK?我沒打算要得罪人,我只想好好做事,你不也一樣嗎?」
「咦?」他說什麼?她可沒像他那樣見人就咬、渾身帶刺似的。
「努力工作啊!」他瞄了瞄她懷抱裡的大堆資料。「別告訴我你打算拿那些來折紙飛機。」
紙飛機?別逗了!她才沒那閒功夫。可是他怎麼知道她找這些資料是為了解決手機重新行銷的問題?難不成他會讀心術嗎?
原齊文不待她反應過來,逕自往前走。走沒兩步,他頭也不回地說:「那份報告很詳細,看得出你很用心,找了很多資料。只不過……」
花宇音眼睛倏地一亮,連忙追上去。
「只不過什麼?」
原齊文瞥了她一眼。「只不過你其中有一份數據用錯了。幸好那只是歷史參考資料,無損於報告的參考價值,不然我當場就會糾正你了,下次要注意點。」
「你騙人!我不可能弄錯資料,你這個-得二五八萬的爛天才,誰要你指點了?!」
氣不過的花宇音也不管手上的厚重資料,拿起來就朝他頭上猛K,彷彿他們相識多年一樣。
「喂!你怎麼惱羞成怒就打人?我是好心提醒你,不希望你沈浸在一份有瑕疵的報告裡沾沾自喜。不識好人心!」原齊文皺起眉頭瞪著她。
「是哦!那還真是謝謝你了,你關心你自己就好!」她也瞪回去。
「我怎麼了?」
「沒怎樣,只是小心樹敵太多,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多謝你的關心,我命很硬,自然能逢凶化吉。」
「是嗎?我倒要看看你的命多硬。」
不知不覺,兩個人眼對眼、鼻碰鼻,互不相讓地對嗆。完全沈浸在口角中的他們,沒注意到周圍不知何時已圍著一圈看好戲的同仁,大家都屏息以待地看著他們兩個人一來一往的唇槍舌劍。
突然意識到眾人目光的兩人,哼地一聲隨即撇開頭,雖然彼此水火不容,倒是很有默契地停火,不發一語迅速地離開現場。
從此之後,有關兩人不合的傳言火速地在公司延燒開來。整個業務部上上下下都知道業務二課來了個又-又難纏的傢伙,短短不到一天就上頂劉思蘭、下槓花宇音,還把二課的業務訓了一頓。
說也奇怪,原本抱著得過且過的二課業務們,不知是不是被原齊文那天下午的痛批給刺激到了,個個發憤圖強,回去之後動作功課、找資料、構思idea,說什麼也不肯讓原齊文看扁了。
至於花宇音,她在第二天就發現課裡的改變。突然之間,她有種中計的感覺,好像不知不覺掉入某人安排好的陷阱裡。
只是那陷阱既看不到也摸不著,只是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直到她不小心瞥見原齊文嘴邊的笑,才恍然領悟。
這該不會是他故意的吧?一來可以貶貶自視甚高卻無啥建樹的劉思蘭,二來激發二課業務們的鬥志,順便氣氣她、好促進她的血液循環,增加新陳代謝?
他還真是一舉數得啊!
可惡!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沒變,還是和當年一樣,個性孤僻、特立獨行、毒舌利嘴,完全不顧社會世俗的眼光和規範。
那是多少年前了……呿,她還想騙自己多久,明明清楚得很,不過就是五年前而已--
因為母親是印尼華僑的關係,她每年至少會陪母親回印尼娘家一次。有時是過年回去探親,有時是回去過寒暑假。
那年,她十九歲,剛考上大學,第一次沒有母親陪伴,她獨自回印尼度假,並接受舅舅的邀請,到他在-裡島投資新建的Villa玩。
才剛住進去的第一個早晨,她就誤闖原齊文相鄰不遠的Villa。一開始,她並沒想到那好奇的一眼,最後竟會發展成一段艷遇,她從沒想過自己居然那麼開放--呃,是那麼糊塗,和一個陌生人發生關係。
當她醒來發現自己犯下的糊塗事後,便倉皇而逃。她一點也不想再和這個神秘又危險的陌生人有任何瓜葛。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他竟是舅舅投資案合夥人的獨子。分開不到幾個小時,他們便在舅舅舉辦的晚宴上碰面;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當舅舅介紹他們認識,花宇音赫然發現--
他竟然比她小兩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