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黑衣人在山崖邊團團圍住一位渾身是傷的少年,狂風呼嘯過對峙的兩方,誰都 沒有先開口。
忍不住積鬱在胸口的悶痛,玄煬嘔出鮮血後,捂著受傷的胸脯,狠狠地問向對方: 「為什麼?!」
「要怪只能怪你擋住了別人的前途。」為首的黑衣人冷冷地開口。
「我對王位並不感興趣的,大哥,你實在毋需如此。」玄煬一語點破黑衣人的身份 。
一被識破偽裝,為首的黑衣人索性拉下面巾,以真面目對他:「你雖無心,但父王 卻執意如此,而這就是我最不能諒解的。」
玄煬聞言,神色馬上因自己的猜測而冷凝下來:「別告訴我,父王的死也是你一手 策劃的。」他不願相信自己的兄弟竟然冷血至斯。
「哼!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我就沒什麼好隱瞞的。沒錯,就是我。」黑衣人玄粲 一點也沒有悔改之意,反而還有些得意,「我不能原諒他將這原該屬於我的一切全部給 了你,難道就只因為我是庶出的?」
每每想到自己的出身,玄粲總是忍不住義憤填膺。
「哼!他不顧我們父子之情,我又何需念著父子之義?」他不屑地冷哼,「而既然 我都敢出手殺他了,你又算什麼?我為這王位付出了這麼多,絕不容許你來破壞。」
「你竟為這些浮名富貴弒父殺弟?」
「哈哈哈……」玄煬的質問引來玄粲的狂然大笑。
狂笑未歇,玄粲臉色倏然轉變,陰冷地邪睨著他開口:「你還少說了一項呢!我就 好人做到底,讓你聽得明白、死得瞑目,哈哈哈……對你,我還不僅如此,連你那嬌美 動人的未婚妻,我也不客氣一併接收下來了。」
這消息無疑對玄煬又是一個大大的打擊。
連他那溫婉賢淑的未婚妻也都背叛他了?
「所以你知道,你不死是不行的。」玄粲雙臂環胸,神情甚是得意。
事情到這地步,他又能如何?!兄弟間的反目成仇與愛人的無情背叛,讓向來自信 滿滿的他崩裂得潰不成軍。只是身為皇室一員的傲骨讓他不肯就此認輸,弒父的血海深 仇更教他不能低頭。
「你執意如此,我也無話可說。」挺起身,他冷然回答。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嚴 !
「不過你放心,我會照顧你額娘的,畢竟我也是她從小養大的,不是嗎?」
玄煬漠然不語,目光冷冽如冰地瞪視著玄粲。看他那語帶譏諷、故作念舊的嘴臉, 不禁令人作嘔,更使他心寒。
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的玄粲一時氣惱,於是下令:「動手。」
所有的黑衣人一擁而上,卻沒有人來得及碰觸到玄煬。因為他早在他們靠近時,噙 著一抹意味深長的邪笑轉身投向身後的斷崖之下。
「這……主子?」黑衣人有些無措地看向自己的主人。
「找!全都給我下去找,就算死,我也要見到他的屍首才放心。」
「爺爺,吃藥了。」小女孩吃力地扶起床上的老翁說道。
「嗯……辛苦你了,石頭兒。」
「不會,石頭兒一點也不辛苦,只要爺爺能好起來,石頭兒不怕吃苦。」小女孩小 心翼翼地端起湯藥,協助老翁喝下去。
等湯藥喝得差不多了,老翁才緩緩地推開它:「好了,夠了。今天你去山坳處了嗎 ?」
「還沒,等會兒就要去了。」小女孩扶著老翁躺下後又問:「爺爺,我非得去嗎? 都等了一個多月了,連個影兒也沒見著,怎麼會有爺爺要找的人呢?」
「快了,他會出現的,去吧!」
「好吧!那……爺爺你休息休息,我這就去了。」
看著小女孩瘦削的背影,老翁長長地歎了口氣。
快了!自己的任務終於快要完成了……而剩下的,就看她的造化了。
「哇!還真被爺爺料中了呢!」看著眼前這滿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少年,石頭兒驚歎著爺爺的料事如神。
放下背包,仔細地檢查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後,發現他左肩上的傷口最為嚴重 ,不僅血肉模糊,令人見了怵目驚心,更甚地還傷及經脈。
沒有多想,她馬上動手為他醫治傷口,整個人顯露出超齡的果敢與聰慧,動作更是 沒有一絲猶豫。
玄煬就在傷口一陣陣刺痛下,漸漸轉醒,用盡力氣才壓下強烈的昏眩感張開眼睛。 可是一見到眼前有人影晃動,也沒細想就反射性地朝對方全力擊出一掌,自己也因身上 的傷勢與出掌後的虛脫,一下子體力不支地倒了下來。
「哎呀!」饒是有些武功,但石頭兒在毫無防備之下受了一掌,仍是受傷地跌到另 一頭。於是她大哭了起來,「壞人!你是壞人!」邊說還心有不甘地向他丟石子。
聽到她的嚎啕大哭,玄煬這才張大雙眼看著眼前半大不小的小女孩。他忍著痛,捂 著胸口沉聲問道:「你……你是誰?」
因為吃痛而哭得眼眶泛紅的石頭兒忿忿地大叫道:「你管我是誰,忘恩負義的大壞 蛋!」
「你……你救了我?」半撐起身子,他有點不能置信,眼前這個頭髮凌亂的小女孩 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早知道你是壞人就不救了,虧我還等你等了一個多月。」邊說還不忘再丟石子。
「等我……啊!」這些胡亂飛射的石子竟真打中了他太陽穴邊的傷口,讓他吃痛地 又躺了回去。
發現自己丟的石子真的打到他,讓他又再度流血,石頭兒忘了吵鬧,有些不安地靠 了上去。
「喂!沒事吧?」她推了推他,見他沒啥反應,於是又為他把了把脈。
「小妹懂醫?」
「否則怎麼救你這個自上頭掉下來的壞蛋?」嘟著嘴,她臉臭臭地回答。
「剛才你說等了我一個多月?」
「嗯。」
「什麼意思?你早知道我會掉下山崖?」
「嗯!爺爺算出來的,他要我特地在這兒等著。」
「為什麼?」
「他說你跟我們有緣。」
「有緣?」這略帶玄機的話讓他原本就頻頻作疼的頭更加地痛了起來。
「嗯!好了,別說了,我還得把你帶回去咧,乾脆現在就上路吧!」
「上路?去哪兒?」
「回去啊!這些日子爺爺身子不好,我很擔心呢!」說著話的石頭兒臉上帶著不屬 於她這年紀的憂愁。
不等他回答,石頭兒上前用力地撐起他,將他的手臂環在自己瘦削的肩膀上,咬著 牙吃力地說道:「走吧!」
「爺爺,爺爺……我回來了。」石頭兒才一進門,就將滿身是傷的玄煬丟在一旁的椅子上,也不管他死活地就跑進房裡去。
但迎接她的,是一連串的咳嗽聲。
「爺爺!」她連忙上前查看。
「石頭兒……咳……等到……咳……等到人了嗎?」
「嗯!」拍撫著爺爺的背,石頭兒輕聲回答他的問話。像是忽然感覺到身後探詢的 目光,她回頭一看,對上了玄煬的雙眼,這才知道他已站靠在門邊。
「爺爺要見你。」她紅著眼對他開口。
生性冷淡的玄煬也不知怎麼著,對眼前紅著眼眶的女娃兒就是有股陌生的保護欲與 憐惜感,於是他順著她的意思走上前來,迎向床上的老者。
「顓頊親王?咳……久仰了……」
「你知道我?」他有些訝異地揚起眉毛。
「嗯!老夫前陣子卜了個卦,知道你會有一場劫難,又算出你與我這丫頭有緣,所 以決定出手相救。」
「但你也有事相求。」這可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哈……咳……好久沒遇上對手了。咳……是啊!老夫就因有事相求,才寧願違逆 天意,救了你這應死之人。」
「為什麼?」
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老翁轉向另一旁的石頭兒:「石頭兒,再去幫爺爺煎一帖藥來 。」
「好,我這就去!」
遣走了她,老人才轉向玄煬:「老夫為自己卜了個卦,知道這賤命將盡,咳……本 來這也沒什麼大……咳……大不了的,人總會有一死嘛!但……唉!放眼望去,這山谷 裡就只有老夫跟……咳……跟石頭兒相依為命,人情世故……咳……凡俗雜事,石頭兒 是一點也不懂的。老夫擔心若哪天老夫真是……咳……真是兩腿一伸地走了,那丫頭… …咳……想到此,老夫說什麼也不願闔上眼啊!」
「所以你想將她托付給我?」
「嗯,老夫算出你與她淵源頗深,所以想將她托付給你。」
「我想,我是沒法拒絕的吧?」他語氣冷然。
「就算一命換一命吧,咳……」猛烈的咳嗽聲讓不喜與人親近的玄煬忍不住上前, 動作生澀地拍撫著老翁的背部,一如之前石頭兒所做的。
老翁對他的舉動開心地笑了,轉而拉住他的手懇求道:「老夫不奢求王爺給她榮華 富貴,也不敢要求什麼名分,只求……咳……只求王爺讓她衣食無缺。至於她的後路, 老夫……咳……自有安排。」
玄煬兀自沉思著他的話。
「王爺考慮得如何?」
「好吧!」他不喜歡欠人,就當是還這一命吧!
「好、好……咳……好!」老翁吃力地自懷裡掏出一塊玉珮,「老夫只是個粗鄙的 鄉下人,也沒什麼……咳……好酬謝王爺的大恩!只能奉上這玉珮,請……咳……王爺 笑納。」
「不用了。」這種玉珮王府裡多得是,何需拿他這塊呢?
「不,咳……王爺請你務必收下,咳……相信王爺日後會有用的。」
「這……」玄煬猶豫了一下。
「王爺,請收下吧!」這可是塊救命的寶呢!雖然他不能說明白,但也執意要玄煬 收下。
「好吧!」
「那麼這三天就委屈王爺在這破茅屋裡養傷吧!三天後……一切……咳……就萬事 拜託了。」
「嗯!」
果然,在第三天的清晨,老翁於睡夢中安然地走了。
「爺爺,吃藥了。」石頭兒依照慣例端著藥膳走進老翁的房裡。
待她放下湯藥走向床沿時,她才發現不對勁。
「爺爺?」為什麼爺爺沒有回應?!
她伸手想搖晃他,但在觸碰到老翁的一剎那,她整個人愣住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急忙拉起爺爺的手腕一探,倏地整個人撲向床上的老 翁,狂叫了起來,「爺爺,不要啊!爺爺,別離開石頭兒啊!爺爺……」
一聽聞她的慘叫,玄煬不顧自己身上的傷痛,飛也似的衝了進來。一進房門看到了 這幅情景,他心知肚明地上前,二話不說地擁住仍然狂叫不已的石頭兒。
臉上滿是淚水的她依賴地緊拉住他的衣襟哭喊著:「救他,快幫我救爺爺啊!我不 要他死啦!」
「你早就知道爺爺是活不久的,與其讓他全身病痛、苦不堪言,倒不如像現在這樣 ,讓他在睡夢中平平靜靜地走……石頭兒,你……你就別太傷心了,否則爺爺會走得不 安心的。」這些話雖然聽來有些生硬,但可是他生平頭一遭安慰人!
「可是……可是我……」她以後怎麼辦呢?想到日後只剩下自己孤苦伶仃一個人, 她的鼻頭又為之一酸。
「沒事的,一切有我,我會照顧你的。」
聽到這話,石頭兒的心一陣暖和,但她隨即推開了他。
「照顧我?等你的傷好了,你就會迫不及待地想出谷,怎還會想到要照顧我?」哼 !她單純歸單純,可也不笨的。
「我玄煬說到做到,便何況我之前也已經答應過你爺爺了,所以就算我要出谷,也 一定會帶著你的。」
對上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紅著眼的石頭兒首次想要相信爺爺以外的人:「真的嗎? 」
「嗯!」他朝她張開雙臂,「相信我。」
「我……嗯!」石頭紅了眼又投入他的懷中,心中除了對爺爺死去的感傷外,剩下 的就只有對玄煬的滿滿信任了。
拍著懷中人兒的背,玄煬心中充滿了對她的疼惜與憐愛,不由得低下頭,輕吻了她 的頭頂,也許下了對她的承諾。
玄煬幫石頭兒把老翁埋葬後,本想即刻起程回京的,但顧及石頭兒的感受,也因著自己身上的傷口仍未痊癒,於是又在谷中多待了好一陣子。
而石頭兒自爺爺辭世後,一直很沒有安全感,總害怕自己最後會變成孤單一人,所 以十分依賴玄煬,總是時時刻刻纏著他。
起初他十分不習慣被人跟東跟西的,可每每他皺著眉頭想斥退她時,只要對上她那 楚楚可憐的盈水雙眸,那些惡聲惡語便怎麼也說不出口。日子一久,倒習慣了她的存在 ,反而變成如果沒有看到石頭兒,他就會擔心起她來。
這日,兩人來到溪邊釣魚。
玄煬忽然推了推賴在他腿上休息的石頭兒的頭問道:「石頭兒,你是真叫石頭兒, 還是另有名字?」
相處了這麼久,他還是今天才想到這個問題。
他實在不太相信精通天文地理的老爺爺會為自己的孫女取這麼俗氣的名字。
「沒啦!我本來叫陳意磊的,爺爺之所以叫我石頭兒,是因為在我很小的時候,有 次跟爺爺吵了架,居然獨自一人跑去山谷裡躲著,讓爺爺擔心了好久,怎麼找也找不著 ,後來……反倒是我餓極了自己找路回來。所以自那次之後,爺爺老說是他給我取錯名 字了,讓我有那麼多的石頭,脾氣才會又臭又硬的,因此就不再叫我意磊,只叫我石頭 兒了。」
聽完她的敘述,玄煬好笑地輕捏她的俏鼻:「騙人,少了兩顆石頭,脾氣哪有好一 點?那天初次相見,你還拿石頭猛砸我。」
「才不是咧!」石頭兒聞言馬上跳坐了起來,「那天還不是你先出手打人家,否則 人家本來就是去救你的啊,怎麼還會拿石頭砸你?」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
「本來就是你的錯。」
「好、好、好,全是我的錯。」他拿起已然有魚上勾的釣竿笑道,「所以罰我今天 烤魚給小石頭兒吃。」
「這還差不多!」兩手叉腰,石頭兒故作氣憤地回道。
玄煬輕笑著拉扯竿上的魚,心裡暗暗思忖道:石頭兒的心情似乎輕鬆了不少,在談 起爺爺時已不會太過悲傷,這著實讓不會安慰人的他鬆了口氣。
但他呢?
思及此,他的臉色倏地黯沉,變得凜若寒霜,兩窪深邃的黑眸也泛起冷冽的光芒。
也許他的復仇計劃也該行動了!
看著紅著眼頻頻回頭的石頭兒,玄煬的心霎時滿是對她的歉疚。雖然她口裡不說,但他知道她捨不下這自幼生長的地方。
「會再回來的。」他輕聲安慰。
「不會了。」石頭兒低頭喃喃回答。
「為什麼?」他原本就打算處理完自己的事後,便帶石頭兒回來,為什麼石頭兒卻 說不會了呢?
「因為等我們出谷後,我就得把這地方的路封起來。」
「為什麼?你不想回來嗎?」
「想啊!但……這是我答應爺爺的,不讓其他人來到這山谷中。」
「有什麼原因嗎?」
怎麼那老爺爺說的話、做的事總是帶著玄機,要參透它——難啊!
「我沒問,除非——」說到這兒,她目光投向他頸上掛著的那塊玉珮,突然噤聲不 語。
「除非什麼?」
這次石頭兒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
「好吧!不說就算了。」對於她的隱瞞,他的心口一陣不悅。
「玄煬大哥,你別生石頭兒的氣啊!」
玄煬撇過頭去,不理會她。
「玄煬大哥……」石頭兒急得快哭出來了,現在的她就只有玄煬大哥了啊!
「你……」唉!怕了她了。
他是不喜歡她對自己有任何防備,但一對上她滿是委屈的雙眸,他就是無法對她生 氣。
「唉!算了,你不說我也不勉強了。至於以後的事,你也別擔心,我答應你爺爺會 照顧你,就一定會做到。」氣惱自己的心軟,話一說完,他不再看她,全心專注在路面 上。
「嗯!」知道他仍在生自己的氣,石頭兒委屈地輕咬著唇看著他的背影。
她也想告訴他啊!但答應爺爺在先,怎能不守信用呢?
可她不要他不理她啊!
一時,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突地上前牽住他的手。
驚訝於她的舉動,玄煬揚著眉低頭看了她一眼,對上她那純然無邪的眼神後,也沒 有掙開她的牽握,反而回握住她,由著她接近自己。
殊不知就在這回握的同時,不僅讓她接近自己的人,也讓她貼近了自己的心。
一種有別於以往的情愫在他倆的心中悄悄地扎根、茁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