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廷甫是當朝第一名將。當年邊牖守將叛亂,勾結外邦人侵,秦廷甫輕騎斬來將,孤軍直搗對方巢穴,只用了十天時間,就輕輕鬆鬆地敉平戰亂,順這把效國君王給綁回京城。
他一生戎馬,功在社稷,直到兩年前,皇帝憐他年老,許他還京,賜一楝大宅—給他,恩寵無限。
俗話說:「強將手下無弱兵。」秦廷甫雖然年紀大了,但他手下仍不乏斌功高強的侍衛,因此將軍府裡的衛兵雖然不多,但守備卻十分森嚴。京城的強國於裡甚至流傳著一句話:「皇官易闖,秦將軍府難偷。」
換句話說,任何正常一點的人都不會與泰將軍府硬碰硬,但是,或許急瘋的人不算正常人……
元傲風自與狄霄分別以來,除了換馬喝水外,不眠不休,日夜兼程急趕,累死了兩匹馬兒,終於在第六日傍晚時分奔進一以城。馬蹄不停,塵土飛揚,路上行人見狀紛紛走避,元傲風直直奔向秦將軍府。
「大膽刁民,竟敢!」
侍衛的斥喝聲未完,元傲風已連人帶馬直接撥進將軍府,直到門廊之下,無法騎馬,他才抱著霍草兒滑下馬來,直闖內堂。沿途,元傲風對攔阻的斥骼聲根本聽若未聞,侍衛的刀槍揮來,他只足隨格貽,心中只想著——找到嚴焜!找到嚴煜!
「嚴伯伯!你在哪?嚴焜!」
「找你的。」秦廷甫正在大廳與嚴煜下棋,聽到元傲風淒厲的喊聲,輕捻長鬚說道。
「哦。將軍!」嚴焜得意地放下棋子起身,「我去看看。」
秦廷甫臉色一變,抓著嚴焜的袖子,「咱們再下一盤!等外面那群兔崽子擒住他以後,你再——」
「砰」地—聲,元傲風抱著霍草兒撞進廳來。
「去看。」秦廷甫震懾住了。老大!又發生戰事了嗎?那小子臉上的神色,他在兩軍對決的死士臉上瞧見過.
元傲風無視揮向他的武器,直撲嚴煜,跪了下來,「嚴伯伯,快救救草兒!」
「傲風?」嚴焜也愣住了,這是那個一向冷靜優雅的元傲風?「你怎麼弄成這樣?」
「快救草兒!」他怒吼。
「好、好,我看看、我看看!」嚴焜忙蹲下身子,為霍草兒把脈.
「將軍?」迫進廳裡的侍衛不敢再妄動,齊看向秦廷甫。
「退下。」秦廷甫揮揮手。
嚴煜領完脈,面色凝重地翻起霍草兒的眼瞼瞧—瞧,沉重地歎口氣。
「怎麼樣?你能救草兒對不對?」元傲風滿懷期待。
嚴煜搖頭,「對不起——」
「不!霍亦罕能夠用藥抑制草兒體內的毒性,你也一定能夠!她是霍亦罕的孫女!是你的師侄!你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元傲風狂亂地喊道。
「她是師父的孫女?」嚴煜看著霍草兒死白的面容,喃喃地扭:「是了,樸月的女兒才會有這種脈象……」
「你能救她嗎?」元傲風仍不止月放棄希望。
「我不能。」嚴煜一臉歉然。
「你是「逍遙醫仙」,是霍亦罕的謫傳弟子,不可能救不了草兒!」元傲風堅持不肯相信事實,「天下沒有你救不活的人,沒有你治不了的病——」
「就算是師父復生,也救不了她!」嚴煜同情地看著已近瘋狂的元傲風,「傲風,你的醫術不下於我,你自己心裡明白,她是全仗著你的一日真氣才能撐到現在。」
「不,不會的……」。幾傲風輕喃,低頭輕吻著懷中仍昏迷不醒的小人兒,她羸弱的身軀幾乎沒有重量,彷彿他一鬆開,她就會消失不見。
不,草兒不會消失不見,他不會讓她消失不見。他會緊緊抓著她,她上哪去,他就跟她上哪去,天上人間、黃泉地府,他都會跟著她,生生世世,永不離分……
「傲風……」嚴煜不忍地喚道。
「這是霍老前妀臨終前要兒交給你的。」元傲風從霍草兒懷中取出盒子交給嚴煜,彷彿在剎那間,他已恢復了理智。吻皆在休兒的臉頰,他輕柔地說道:「東西交給你嚴師伯了,咱們這就同家去。」
嚴煜捧著盒子,望向元傲風的眼神仍是憂心仲仲,「你要回你舅父家嗎?」他怕元傲風根本撐不到尚書府。
「不,回我和草兒的家,我們永遠的家……」他抱著霍草兒顫巍巍地起身,靈魂彷彿已脫離他的軀體,只剩一具行屍走肉抱著一副皮囊往門口移步。
「等一下,我能救她!」秦廷甫突然開口喚住元傲風的步伐,「秦旺,去取雪山珍果來!」
「可是那是皇上御賜——」家僕秦旺猶豫著。
「叫你去就去,囉唆什麼!」秦廷甫斥道。
「雪山珍果解不了此毒。」元傲風空茫地說道。
「但至少半個月之內,毒性能暫時抑制下來!」嚴煜突然靈光閃現.
半個月,然然後草兒還是得死,只是平白多受這半個月的折磨罷了。
元傲風哀傷地微笑,早已放棄了希望,「不用了。」
「也許半個月之內,集你我之力,能找出解藥來!」
機會非常渺茫。從滿懷希望的高峰摔下絕望深淵的痛苦,心嘗一回已的,他不想再試一次。
「不用了,嚴伯伯,只要我和草兒能永遠在一起,什麼都無所出了。」黃泉路上,有他陪著草兒,一定不會讓她累著、怕著。
「喂!小伙子!」秦廷甫怒沖沖地擋住元傲風「咱家守了四十年的城了,沒有一座城被破過!因為咱家從不降城!就算守到一粒米一滴水都不剩,吃樹皮挖草根也得撐著,說不定隔天天一亮,就有援軍到了!」
秦廷甫見他不覦話,更加怒不可遏,「反正今天你絕對不能把這女娃帶走!」他霸氣時足地說道,「霍大夫救過我的命,咱家豈是有恩不報自人?他的孫女兒,我秦廷甫是救定了!」
***
霍草兒眨了眨乾澀的眼皮,疲累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刻工精細的床板,空氣中浮動著檀香氣,有點像是哪位千金小姐的閨房……
忽然感覺手上緊緊纏繞的粗糙溫暖,她微側過頭,便見元傲風趴在床沿邊沉睡著,右手仍緊握著她的手。
熱辣辣的淚水突然湧出眼眶,霍草兒伸手抹去那抹濕意。她還活著?!她竟然還活著!但是心頭忽然傳來的扭痛,立刻打破她的喜悅。世上沒有另一顆九香同魂丹了……
心頭的扭痛愈來愈劇,她緊咬著下唇,阻止自己哀號出聲,免得吵醒了元傲風,她曉得他一定累壞了。但她愈來愈急促的呼吸聲,仍是驚醒了不曾睡熟的元傲風.
「老天!」他起身,點住霍草兒胸口數個穴道。
「少爺……」扭痛稍綬,另一種心痛卻開始作用了。那是元傲風嗎?他怎麼會這麼憔悴、這麼狼狽?清瘦的臉上滿是胡碴,憂愁的眼睛深陷在蒼白的皮膚裡,他有多久沒好好休息了?
霍草兒掙扎著想起身,元傲風急忙坐到床沿,將她攬進懷裡,「你想要什麼,我幫你去取。」
她伸手輕撫著他令人心疼的臉龐,淚珠不斷地往下落。
「是不是哪裡又不舒服了?」元傲風頓時亂了心緒.
她搖頭,「永遠不要再這麼折磨自己,不然我在九泉之下不會心安。」
「你不會死了!」元傲風輕吻著她,「我們已經到了京城,也找到嚴伯伯了,秦將軍還把御賜的雪山珍果給你服用,你不會死了……」
「我還能活多久?」徐草兒輕問。她自己的身體,她自己清楚得很。
「很久!」元傲風擁緊她,賭氣地大吼。
「少爺!」霍草兒輕歎.
「傲風,草兒醒了嗎?」嚴煜推開門,見相擁的兩人,絲毫不覺得不妥,反而滿心喜悅地坐到床邊,「醒了就好!草兒,我有話要問你。」
「你是……」草兒疑惑地看著眼前陌生的中年男子。
「瞧我這記性,你從沒見過我,怎麼會認得我?!」嚴煜說道,「我是嚴煜。」
「那千疾醫書——」她急著探尋懷中的醫書。
「別急!傲風已經交給我了。」嚴煜揚了揚手中的千疾醫書,「我記得師父藏有一枝千年玉參,你可有帶在身上?」
霍草兒搖頭,「那枝玉參早用完了。」
「用完了?」嚴煜大失所望,「原以為可以製成師父所傳的九香回魂丹,再續你一年陽壽的……」
元傲風猛然扣緊霍草兒腰肢,「嚴伯伯,你說九香回魂丹如何?」
霍草兒趕忙轉移話題,「嚴師伯,我來京城的途中遇到聶繽,他——」
「先別談這他,」元傲風嚴肅地看著她,「我們先說九香回魂丹。」
「嗯。」嚴煜沒察覺元傲風的神色有異,及霍草兒著急的暗示,仍自顧自地說道:「千疾醫書上記載回魂丹可壓抑草兒身上的毒性一年以上。若有一年的時間,合你我之力,加上師傅先前的研究,應該能找出解毒之法——」
「老天!」元傲風低孔一聲,差點被悔恨的情緒淹沒,他倏然起身,一拳一拳狂擊牆壁,「為什麼不乾脆把我的命取去算了?」
「傲風,你瘋了嗎?」嚴煜忙上前阻止他自殘的行為。
「放開我!」元傲風大吼。
「再打下去,你這雙手要廢了!」
「你不要管!」
「元傲風!」
「嚴師伯,」霍草兒忙勸道,「少爺只是情緒不穩,我和他談談,沒事的。」
「這……好吧。」嚴煆獵豫地不,—他們一眼,才退出房去。拳狂擊糧草兒困難地走下床,移步到元傲風身後,輕觸他的背,「少爺。」
元傲風猛地回身抱住她,「我還做錯什麼?你全告訴我!我想知道我到底有多愚蠢!有多該死!」
「這事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老天,」他淒厲地慘笑,「兩年!我總共奪去你兩年的壽命!」
「可是也救回兩條性命不是嗎?」霍草兒拉他坐下,從裙擺撕下布條為他包紮,」
就好比買東西一樣,同樣的銀子在這家店只能買一尺粗布,在那家店卻能買十尺綾羅,任何人都會選擇買綾羅,而不會可惜那該捨棄的粗布。少爺想想,草兒兩年的命能換得少爺跟文鳶一世的長壽上買賣划算得很,閻王的本可蝕大了!」
「我只要你活著!」
「回魂丹救不了我的命。」霍草兒幽幽歎息。
「但能續你一年壽元!只要一年時間嚴伯伯就能找出解毒之法,更何況是兩年!」
「你死了,我一個人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草兒……」他感動地輕喚。
「如果我活了,文鳶卻死了,你又能原諒自已嗎!」元傲風一愣,突然握緊拳頭,「我顧不了那麼多!」
霍草兒搖頭,笑了,「爺爺死後,我當過不少大人的小廝也看過許許多多的大夫有些大夫的醫術不精,貽誤人命,遺就不用說了。有些大大醫術雖好,醫德卻教人不敢領教。遇著了富貴人家,為了貪那診金,沒病也硬說成有病;遇到了付不出診金的人家,可是大步邁過,看也不看一眼。有何,我跟著張郎中陪著他同樣行醫的朋友上妓院,親眼見到那窯子裡的姑娘拿刀要砍張郎中的朋友。後來才聽說,那姑娘的父親因為窮,付不出診金,被那大夫刻意拖著,後來拖死了,姑娘一家活不下去,連替她父親下葬都沒法兒,只好將她賣進窯子裡。」她抬眼看著元傲風,「可少爺不同,在你眼裡人命就是人命,全都是該救的,沒有半點分別。不要為我垓這規矩。」
「你真的不恨我?」元傲風凝視地的眼。
霍車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恨過。那時我以為你愛文鳶勝過愛我,重視她的性命勝過我的,我真的很難受。但是現在我知道不是這樣的,」她偎進他胸口,你是個大夫,絕不會見死不救。」
元傲風歎了口氣,吻了吻她的秀髮,「我沒有你想像中偉大,在我眼中,人命也有貴賤之別,你的命比任何人都重要!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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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徐拂,霍草兒病奄奄地趴在窗欞邊,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著壤中的小白兔,「你們真的要處死它嗎?」她問著房裡忙碌的兩個男人。
嚴煜一邊將針刺進另只白兔身體裡,一邊答道「不是處死,是拿它試藥。」
「可你明明拿毒針刺它!」
「動物受了傷會自己找藥吃,等會兒我放了他,他就會救活自己,我們只要跟著就好了。」為了不讓白兔立即就死,嚴煜還刻意減輕了劑量。
「也許這附近沒藥呢,我剛剛又在草叢裡看到兩隻死去的白兔!」霍草兒說道。
元傲風戶震,多刺進寸許,慌忙拔出來。他昨人放的兩隻白兔不只服了毒,也讓它們試吃了解藥,沒想到還是熬不過這個晚上。
「這山裡白兔耶麼多,也許不是我們放的。」嚴焜拍拍元傲風的肩膀說道。為了找出解藥,他們離開將軍府,暫時定居在京城郊區的荒上。
「嗯,最好是這樣。白兔那麼可愛,我可不希望它們為我白白送了性命。」霍草兒親親懷中的白兔說道。
「你這丫頭真吵!去去去,到一邊玩去!」嚴煜趕她走。其實他何嘗不知道草兒是故意澆他們冷水,不想他們為她再多害性命,但這話聽來仍教人心焦難受。
「這兔子可不可以陪我去玩?我一個人好無聊——」
嚴煜急忙搶過她懷中的兔子。這幾天讓她抱走的兔子不知道有多少隻,害他要用時,又得忙著叫人抓。「傲風,你陪草兒玩人!這裡我來就行了。」
「謝謝嚴伯伯。」傲風並不推辭,擁度霍草兒便往外邊走來。
「你的話愈來愈少了,快跟狄大哥一樣了。」霍草兒跛起腳,吻了吻他的臉頰道。
「也許是人累了。」他扶著她在樹蔭下坐下,一雙眼睛戀戀不捨地看著她。如果能救草兒,叫他累死他都甘心,可惜他和嚴悍傲得再多,仍是阻止不了鬼差索命的步伐。
「還是沒進展?」
「嗯。」元傲風平靜地點頭。已經十日了,看來是找不到解藥了。
霍車兒側著頭看他。元傲風這幾日的表現很奇怪,他太平靜了,平靜得好像他並不在乎她的死期將至……
「少爺,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怎麼樣?」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把你送回故鄉,葬在霍老前輩墓旁。」
「然後呢?」
「永遠陪著你。」
「你是說在我墳墓旁蓋間房子住下嗎?」她望進他深邃的眸子裡.
「嗯。」元傲風輕哼—聲,不打算告訴她,那間房子會是間陰宅。
然而他不說,霍草兒也能猜出他的想法。她倚著他的胸膛,彷彿閒聊般說道:「嚴師伯說他決定將千疾醫書印行天下,讓更多的大夫知道怎麼救治罹患這些病的人。你說他是不是比爺爺還要有醫者的胸襟?」
「嗯。」世間其他人的生死已經不在他的關心範圍之內了。
「所以你也不能輸他。等我死後,你也要好好救人醫病,讓世間少一點人像我們一樣,受這生離死別之苦——」
「草兒!」她竟是不許他隨她而去!
「好不好?答應我,好好地活下去。」她將頭埋進他的胸膛裡,哽咽地說道。
「不好!」?幾元風斷然拒絕,「天上黃泉,今生來世都一樣,我都要跟你在一起,半步也不會離開!」
「少爺,不要讓我再多背殺業好嗎?」霍草兒含淚的大眼眸瞅看著他,雖然被病痛折騰掉了靈活光彩,但仍是知沬撼動弩兒傲風的心緒,「或許我就是…這輩子造的孽太多了這輩子才會不得善終。我很希望來生能很幸福、很安心地陪在你身邊,好不好?少爺,讓我在黃泉路」走得心安一點。」
元傲風癡癡地明洽她好一會兒,才點頭道:「我答應你,會好好地活著,盡一個做大夫的責任。叫你也要答應我,不要急著投胎,等我一道走,就算閻王迫你投胎,也不許你喝孟婆湯,不許你忘了我。」他將她緊緊擁進懷樂,「來生我們一定要相守到老。」
「不敢相信賽華佗竟然會說這種傻話!」
鏗鏗鏘鏘的嗓音響起,濃郁的花草香隨風飄來,陰森邪魅的感覺瞬間揪住兩人心神。
「誰?」元傲風喝問。
「你不用管我是誰,你管管那八人大轎裡抬的是誰就行了!」
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元傲風一時之間竟聽不出來人身在何處,忽地,連那股香味也飄散不見,彷彿方才根本沒有人來過.
霍草兒聽見躂躂馬蹄聲,抬眼望去,路的盡頭果然出現一匹馬兒,緊挨口又出現頂轎子。
「真的有人來了。是秦將軍嗎?」她瞇起眼背道。
「秦將軍乘馬不坐轎。」
說話間,騎馬之人先奔到左近,翻身下馬,原來是狄霄。
「少爺,舅老爺到了。」他三日一前已護送文鳶進京,今日是幫嚴煜回將軍府辦點事不料在途中遇到文渙,堅持要見元傲風,他只好將人帶來。元傲風擁著霍草兒站起身,嘴角輕揚,莫可奈何地笑了,「該來的,總是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