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君不愛 第九章
    話音方落,葉楓同時有了動作,掄起手裡的銀刀就往風蕭蕭刺去;易水寒臉色驀然一

    變,忙飛身向前,卻晚了一步。

    只及揮掌擋去這致命的一刀,然已失了準頭的刀鋒卻刺上前頭馬匹之腹,霎時馬兒吃

    痛地長嘶一聲,仰高前蹄,受了驚地向前奔馳。

    車伕被此震盪晃下馬車,風蕭蕭卻驚呼一聲,原已半離開的身子又反被震入車內,被

    已失控的馬兒拖著朝前方而去。

    易水寒見狀,提氣便飛身追趕,握緊拳頭,一顆心不覺高高吊起——

    只因此方向而去,最終所面臨的是……斷崖!再無路可行……

    忽地一股殺氣由身後襲來,易水寒旋身避開,隨後睜大眸子,訝異已負傷的葉楓竟還

    有氣力追來。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我要讓你眼睜睜看著愛妻摔落斷崖……」葉楓氣喘吁吁、嘴角

    仍淌血不止,卻陰惻惻地冷笑。

    經他一攔阻,和馬車間的距離又拉遠,易水寒神情轉而冷厲,急怒交加,手中招式毫

    不留情地擊向葉楓,邊快速朝馬車方向移動。

    再度交手,兩人於空中纏鬥,葉楓明顯居於下風,身上傷痕遍佈,卻仍是咬牙硬拚,

    直要拖住易水寒不讓他離開。

    奔馳中的馬車依舊沒有減緩速度,馬兒腹上的傷口汨汨地直流著血,步伐雖凌亂不穩,

    速度卻彷彿沒命似地狂奔,沿路鮮血處處。

    車內的風蕭蕭被晃得頭昏眼花,嬌小的身軀隨著劇烈震盪而起伏,於車內碰碰撞撞,

    疼得她說不出話,狼狽地無法起身。

    方自驚駭中回神,她緩緩明白了自身的危險處境,克難地支起身子,尋找逃脫之法;

    她忍痛跌跌撞撞地走至前頭,卻在發覺前方竟是一處斷崖時,絕美的臉蛋瞬間變得慘白—

    —

    「主子!」穆真此刻也已策馬來到,並同時發覺到前方的馬車就要摔落斷崖。

    易水寒又一掌將葉楓劈開,跨上穆真身側的一匹駿馬,急急而追。

    要趕上……千萬要趕上……他心焦萬分,再也無法冷靜自持。

    而再度欲追趕而去的葉楓,被穆真攔下。

    雙方拉距著,眼見斷崖就在眼前。

    易水寒終於靠近目標,他棄馬而飛身上前,對著即將面臨斷崖的殘破馬車,由破裂的

    車頂俯視,對著風蕭蕭低吼:「手給我——!」

    此刻負傷慘重、又再度狂嘔出血的葉楓忽地逸出冷笑,眸子已全然狂亂,低語:「來

    不及……你再也來不及了……」說著,身旁穆真察覺他神色有異,斯文的臉孔一凜,卻已

    遲了!

    只見滿身是傷的葉楓在倒地前,忽地再度縱聲狂笑,將手中銀刀朝馬車方向擲去,穆

    真心一驚,急吼:「主子!」

    「夫君……」風蕭蕭在搖晃不止的馬車上用力而困難地伸出手,待易水寒牢牢抓住她,

    正欲帶她一同飛身離開之際,她猛然瞧見一把刀朝他背後飛射而來。

    不及思索,在他握住了她的手之際,風蕭蕭咬牙抱著他一翻轉,隨即火辣辣的痛楚自

    身後穿透,那把貫注了葉楓最後的力量、背負著所有怨仇的銀刀,狠狠沒入她的身——

    血,飛濺。

    溫熱而腥紅,染紅她的衣,也濺上他的臉。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

    他驚駭而怔愣地瞪大眼,顫抖的手抱著懷中鮮血淋漓的嬌軀。

    斷崖就在眼前,他卻只是緊緊盯著她,動不了。

    「主子!」身後不遠處,穆真心焦地策馬急急而奔。

    「夫君……」她的嗓音變得虛弱,清艷絕美的嬌容,卻笑著。

    令他心魂俱裂的美麗微笑。

    「我只想說,我從來……不悔。」她一字一句,重重地熨入他的心。

    她瞧見他眸裡的震驚,和傷痛……隨後滿足地揚起唇角。

    那麼她可以告訴自己,他對她並非只有全然的恨,也有一點點的在乎嗎?

    易水寒張著口,卻無法言語,感覺手底下身軀的生命力逐漸微弱……

    為什嗎?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

    風蕭蕭的意識緩緩飄忽,她用盡力氣撫上他俊毅的臉孔,帶血的指在他臉上留下一道

    道血痕。他和她之間,有著太多沉重的包袱。

    是故,他倆的婚姻,建築在仇恨上……他恨她,不敢放膽愛;而她,也愛得好辛苦……

    「若是……我還能活下來——」她幽柔的目光和他交纏,「那麼將來有一天,當你我

    再度重逢,你願意……願意拋開一切仇恨,與我重新相愛一回嗎?夫君……」

    他聞言,驚恐的眸睜大,劇烈顫抖起來。

    「主子,危險啊!」

    失控的馬車已即將摔落斷崖,穆真此刻匆匆趕到,奮力扯住疆繩,馬兒痛苦地長聲嘶

    嗚,然而過於猛烈的勢子已無法收回,馬兒前蹄已幾近采空。

    見事態緊急,穆真當機立斷,砍掉馬匹和後頭輪車之間的粗繩木條,下一瞬,馬兒由

    崖上摔落,後頭的車在崖邊驚險地停住。

    風蕭蕭無力的身軀隨勢摔出車外,易水寒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眼見就要一同摔出。

    「主子!」穆真驚喊,使勁拉住他的身子。

    風蕭蕭半個身子已落在車外,易水寒執意不放手,她抬眼,用盡最後的一分力氣,掙

    開他的手……

    他瞠大了眸,乍感手心一陣空虛,眼睜睜地,看著那渾身浴血、嬌軀裡還插著銀刀的

    風蕭蕭,和他四目繆著,而後彷若一具殘破的布偶,由崖上跌墜而下,直至消失不見。

    夫君呵……

    她閉眼前的那抹笑,深深地印在心版上。

    急欲挽回的手,只及捉住她的一截袖。

    「蕭蕭——!」激狂地喊吼出聲,他俯在崖上,首次呼喚她的名。

    穆真痛心地別開頭,不忍再看。

    空蕩的回音,徒留心傷。

    揭止不住的酸楚猛烈竄上,他直直視著崖下,無法動彈。

    風起,帶出一陣血腥撲鼻。

    彷彿心被挖出,在最初的痛覺後,只餘難以言喻的木然空虛。

    身上被染紅的衣,似乎還感覺得到她鮮血的熱度。

    他再也無言;自臉上蜿蜒而下的酸刺,是她的血,抑或……是他的淚?

    一滴,兩滴……落在手裡殘破的血袖上。

    22

    天將亮。

    話聲漸歇,她緩緩回過頭,仍是笑,「故事……說完了。」

    「瀲涵姐姐——」身後另一名女子早已淚流滿面,忽地上前輕輕抱住她,「風蕭蕭……

    你就是風蕭蕭……是不?」

    伍瀲涵任由她抱著,再度掏出帕子為她拭淚,並未回答,只是輕道:「聽完故事,你

    仍認為……撲火的飛蛾傻麼?水色。」

    「傻……不,一點也不。」水色搖著首,熱淚抑止不住地直落。

    那是無怨無悔的深情,執意燃燒自己而得的絢爛火花……

    「歇息吧,你一夜未眠。」伍瀲涵結束談話,從首至尾沒掉過一滴淚,神情平靜得像

    在說別人的故事。

    「你現下既已平安,何不去找他?」水色不放棄地又問。

    鼎鼎大名的易水寒,她自然也有耳聞,只是怎樣也沒料到,眼前這位一手經營「盼君

    菀」的神秘美人兒,竟然就是他的妻。

    「我在給他時間,也給我自己時間。」伍瀲涵步伐一頓,揚著美麗的笑,「若他並未

    死心,總有一日,會找到我。」

    說著,背過身,竟輕解羅裳,在水色瞪大的眼下,露出背上一道深刻而觸目驚心的傷

    疤。

    瑩白的雪膚上,這道疤痕顯得格外突兀而醜陋。

    「這傷,每日每日都提醒著我。」伍瀲涵垂下眼簾,「我以為我會死去,但我活下來

    了,是渴望再見到他的意念讓我奇跡似的生還。即使傷口已癒合,我仍是感覺得到當初疼

    得幾乎要死去的火辣痛楚……」

    「那麼……也是當初救你性命之人,助你成立了這『盼君菀』?」水色將心中的疑惑

    問出口。

    「盼君菀」幕後尚有一位不知名的大老闆暗中支持,早已不是秘密;只是從無人見過

    他的真面目,他的真實身份,也只有目前身為「盼君菀」主人的伍瀲涵知曉。

    底下不少丫頭們曾私下臆測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然如今聽聞了伍瀲涵這樣的淒涼過

    去,那謠言是不攻自破了。

    「他,也是個傷心人。」緩緩將衣裳穿上,伍瀲涵低訴,「對恩人,除了一個名字,

    我其實一無所知。」

    見水色訝異的神情,她又笑笑,「他救我性命,又得知我的過去,便大方贊助,設立

    了「盼君菀」,他只對我說,他不願看見再有人和他一般,終日活在悔恨和痛苦中。」

    也是一個為情所困之人哪。

    她只知道,恩人鎮日對著一幅畫像哀傷地歎息,她沒見過那畫中之人,只聽見恩人一

    聲一聲,悲痛而心傷地喊著鳳兒……

    「天已亮,回房吧。」伍瀲涵視著朦朧混沌的夜色逐漸清明,「待菀裡大門一開,你

    便沒得休息了。」語畢,率先邁開步伐離去。

    「瀲涵姐姐……」水色望著那抹娉婷的優雅身影,忽地覺得好悲傷。

    「是了,水色,我是伍瀲涵。」她停下腳步,回過身嫣然一笑,「風蕭蕭已死。」

    她已非當時嬌柔荏弱、委屈求全的風蕭蕭。

    如今的她,自信、嫵媚,再也不落淚,已能堅強地獨立自主。

    她是「盼君菀」的主人,伍瀲涵。

    易府。

    書樓一如往常寂靜,易水寒獨自一人坐於內,失魂落魄,不言不語。

    風蕭蕭摔下斷崖的那一幕,仍是教他夜夜驚嚇而醒的記憶猶新。

    他像頭發狂的野獸,踏遍府裡的每一處角落,呼喊著她的名,一次一次的尋找,一次

    一次的落空……

    當每一個地方都找不到他熟悉的纖細身影、空蕩的房內再也看不見她沉睡的嬌顏、原

    先每日三餐用膳時候便按時開啟的書樓大門,也靜悄悄,毫無動靜。

    他心狠狠地一揪——沒有人,再也沒有人了……

    直到目光落在面前靜靜躺著的一截斷裂的,染血的袖,他才領悟到一個他最不願接受

    的事實。她摔下崖了,再也不會回來。

    死了。死了?

    於是他焦躁、暴怒、驚吼,瘋狂地破壞,發洩,用盡力氣地想揮去心中愈來愈大、愈

    來愈深的空洞。

    然而在初時的憤然渲洩後,一切歸於平靜,那股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空,依舊強烈得令

    他無法忽視,甚至要窒了息。

    風蕭蕭——

    他痛苦地在心底吶喊,將自己蜷縮著,像是一隻負傷的獸,於角落裡嗚咽悲鳴,舔舐

    傷口。

    他錯了,錯得好徹底。

    他始終不斷的欺騙自己,不斷的傷害她,用恨來取代對她與日俱增的情感……

    「別讓仇恨蒙蔽了你的眼,否則日後有一天,你將會後悔莫及。」

    穆真的話猶在耳畔,銳利得刺進心窩,他忍不住發顫起來。

    「主子,你娶了個好媳婦兒;聽我一句,好好的抓緊,別把她推遠了,否則到時即使

    伸長手,用盡全力也要不回了。」

    鳳姐兒語重心長的話再度浮上,易水寒狼狽地重重急喘著,呼吸困難。

    要不回了……是嗎?

    他怔怔地視著雙手,彷彿又見到她浴血的身子,他的手沾滿了她的血,他想拉住她,

    卻撲空了……

    只餘那截袖——

    是啊,要不回了,再也不能……

    「哈哈哈——!」他驀地狂笑,乾啞悲嗆的笑聲響徹整個空間。

    好傻……易水寒,你真是天下間最傻的人了!

    怎會至此,才發覺對她的情感已超乎自己的想像?

    抑或,是早已察覺,只是不敢承認?

    被愚蠢而固執的恨綁著、纏著,讓他看不清對她的在乎;甚至,連她默默的付出和奉

    獻,也視而不見……

    「蕭蕭,蕭蕭……」那由心底深深撼動而喊出的名,最後成了最酸楚淒然的歎息,和

    悲痛。

    而後,耳外傳來的異響吸引他的注意。

    打開門,並無任何人,只有地上一個食盤,裝著熟悉的食物。

    他心猛地一動,彷彿又見到那個美麗的倩影為他送來食物,看著他一一吃完後,露出

    喜悅而滿足的笑。

    他幾乎是顫抖著,連筷子都拿不穩,將飄著香氣的熱食胡亂送入嘴裡。

    然而才咀嚼了下,唇畔的笑容便僵住。

    不,不是蕭蕭……他冷冷瞪著面前的菜餚,驀地丟下筷子,瞇起眼,而後將整個食盤

    掃落,鏗鏘碎裂聲四起,所有食物在地上摔個稀爛。

    不是,完全不一樣——

    一樣的食物,卻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不是蕭蕭……」他淒愴地啞聲而笑,「不對,不對啊……」

    他終於明白,她是真真正正的回不來了。

    而,這全是他一手造成!

    再多的悔恨,再多的歉疚,都遲了。

    呵,已經太遲了呀……

    書樓虛掩的門,被輕輕合上。

    茯苓見到被狂掃一地的飯菜,向來清淡冷然的眸微微一黯。

    當真無人能取代夫人……是嗎?主子……

    抑住了即將出口的歎息,她回身,卻險些撞上一堵肉牆。

    「穆爺,鳳姐兒。」她微訝,隨即福了福身。

    「主子他還是老樣子?」鳳姐兒輕搖繡扇,美艷的臉蛋寫著憂色。

    茯苓無言,輕輕點頭。

    「夫人的事對他打擊太大了。」穆真揮手遣退了茯苓,低道。

    「唉,她真是一個好姑娘……」鳳姐兒想到風蕭蕭,不禁紅了眼。「然而如今懊悔有

    什麼用?當初不好好待人家!」

    自夫人摔落斷崖至今,已過了大半年,主子每日就是待在書樓,什麼人也不見,幾乎

    不吃不喝不睡,身子一日憔悴過一日,若非穆真時而逼著他吃東西,只怕此刻早見閻王去

    了,哪裡還能在這心傷發瘋?

    莫怪她鐵石心腸,只是對這夫人,她疼惜哪,對於主子輕忽而過分的作為,她一直頗

    有微詞,奈何她只是個下人,主子又不聽勸,才弄成今日這步田地。

    她明白這事兒不能全怪主子,但她仍是認為,若當初主子肯好好用心疼愛夫人,也不

    致於會造成如今這遺憾……

    「主子這樣痛苦,也別再怪他了。」穆真悄悄推開門縫,看了看裡邊,又同情地搖著

    首。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這樣死硬脾氣只會造成兩人的傷害,於事無補的,有時

    候因為一句無心氣話,會造成無可挽救的結果——」鳳姐兒話鋒忽地一轉,媚態橫生的丹

    鳳眼兒變得朦朧,「女人哪,就是要疼要哄,當初他若是肯多說些好聽話,我也不會一氣

    之下離開……」

    「鳳姐兒?」穆真微訝地挑眉。

    眾人皆知,她名義上雖為僕,然而府裡頭上下皆對她十分尊敬,包括他。

    他一直都知曉,這位美艷親切,卻始終帶點神秘的鳳姐兒定有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然而不挖人隱私、不追問過去,是易府對每個人最基本的尊重。

    如今親自由她口中說出,倒真讓他驚訝。

    「呵,沒事兒!」鳳姐兒神色一整,又恢復以往,笑得嬌媚萬分,「只是想起些悲傷

    的陳年往事罷了……」都快二十年 ,好漫長的歲月哪。

    說著,搖著繡扇,朝他揮揮手,踏著一貫優雅蓮步離去。

    穆真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垂首斂眉深思。

    「當真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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