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
陸尹秋飛奔的腳步不曾停頓,氣喘吁吁、萬分狼狽地小跑步,就在跨人茵蓉坊的辦公大樓時,右腳冷不防地一拐,霎時感到一陣劇痛,重心不穩地險些摔跤。
「Shit!Shit!」她氣極地連連咒罵,在發現右腳上高跟鞋的鞋跟已斷時,一臉粉臉更加鐵青難看。
一連串的霉運和不幸讓她氣憤挫敗地想尖叫。
今天一定是她的倒霉日,一定是!
右腳踝隱隱作痛,她咬牙漠視,仍是忍著痛楚,挺起身子一跛一跛地走人電梯。
五十三分了……她竟然遲到了近半個小時!
她努力調勻紊亂的呼吸,看著電梯內的鏡子整理儀容。
頭髮亂了、衣服髒了、鞋跟斷了……她看著自己的一身狼狽,哀怨地簡直不忍卒睹。
不過還好,妝還沒花——
想著,電梯門已開,她深吸一口氣,步伐不穩地跨了出去。
走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陸尹秋筆直朝著走道最底端的會議室而去。
好不容易才行動困難地走至目的地,她快速將門推開,便聽見凝重嚴肅的會議室裡,傳來的低沉交淡聲:「時間已超過太久,恐怕我們無法再繼續等候下去了;真是相當可惜,本來我們相當期待「非亞」的廣告文案……」
「不!但請你再等一下……」
「真的非常抱歉,我遲到了。」陸尹秋清亮的嗓音高揚,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秋姐?」座上一個短髮的俏麗女子見了她,立刻驚喜釋然地輕喚。
陸尹秋對著她一笑,在心底悄悄吁了口氣。
「陸小姐?」在場所有人見著了她這身狼狽樣,皆驚異地挑高了眉。
「路上出了狀況,真的很對不起。」她誠心地歉然道。
驀然一個低低的笑聲傳人她耳裡,「哎呀,瞧瞧陸小姐,比約定時間都過了半個鐘頭了!今天可是非比尋常哪,噯……也對啦,誰都知道「非亞」的陸總監在商場上向來無往不利,怎會在意這筆合約?也難怪能毫不在乎、這樣大剌剌地姍姍來遲——」夾槍帶棍的刺耳聲調,聽得陸尹秋怒火直冒,她看向來人,正是「非亞「的死對頭,「漢霖廣告行銷公司「的企劃部副總經理,陶仁巖。
他正興災樂禍地看著她,油光滿面的臉上儘是令人厭惡的笑意。
聽見他一番話,在場茵蓉坊的幾位高階主管們雖無說話,卻臉色微變;其他爭取此合約的廣告公司們則樂得在旁看好戲。
混賬東西。陸尹秋冷冷看著他那用名貴西裝也遮掩修飾不了的肥碩身材,圓滾滾的肚子隨著他的笑聲而輕輕晃動,令人作嘔。
這只叫陶仁巖的豬真的很討人厭!
「呵呵,陸總監的臉色好難看啊?」他愈說愈快意,一雙色迷迷的眼睛貪婪地看著她短裙下的修長美腿。
臭男人,不要臉的豬!她想挖出他那雙不安分的賊眼。
但理智成功地阻止了她,陸尹秋揚起唇角,恢復平日的冷靜、自信、而專業的笑容,將他的冷嘲熱諷當成耳邊風,只是輕道:「陶副總教訓得真好,只是我不知道站在茵蓉坊的地域裡,陶副總是用什麼樣的身份在說話?」話落,她成功地看見眼前的豬變了臉色。
她假裝沒看見他氣得牙癢癢的模樣,只是對著茵蓉坊的主管們認真而正色地道:「我是『非亞』的陸尹秋,請問我可以開始了嗎?」
其中一名頭髮已半白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眼裡飛快閃過一抹無人察知的讚賞,「請,陸總監。」
陸尹秋回以一笑,從手提包裡拿出一疊文件,揚聲道:「湘琳,請幫我將資料分發下去。」
「是。」座上那位短髮女子鬆了口氣,飛快地奔了過來,接過資料。
陸尹秋從容地往台上走,右腳已斷的鞋跟卻阻礙她的步伐。
只見她神色未變,對著眾人盈盈一笑,「非常抱歉,請原諒我的失禮——」
說著,在所有人驚托的目光下,,脫掉腳上的粉色細跟香奈兒高跟鞋,一雙白皙小巧的蓮足展現在大家眼前。
陸尹秋無視於眾人的視線,就這樣赤踝著雙足走上台;即使她看來渾身凌亂而狼狽不堪,甚至沒有穿鞋,但姿態仍是那樣優雅而自信,根本掩蓋不了她渾然天成的氣勢和美麗……大伙全看呆了。
只是沒有人發現她隱忍著腳上痛楚而流下的冷汗。
她在台上沉穩而自信,一出口,便是教所有人都訝異的話語;大膽而新穎的創意,突破了傳統的思考邏輯,令底下眾人一陣嘩然。
「根本是胡鬧?」陶仁巖臉色難看地出聲批評,毫不客氣地指責,「明明是要表現出甜美、青春的氣息,卻要找個濃妝艷抹成熟女人來當廣告主角,根本是完全相反了!陸總監,你究竟有沒有弄懂這次彩妝的主題?」
陸尹秋因他失禮的打斷而微微不悅,但仍只是掛著淺笑,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是的,這便是我要表現的重點——『反其道而行』?」
底下又傳出細細的討論聲,見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她身上,陸尹秋滿意地繼續道:「我想要強調的是,愈是鮮明的對比,給人的印象和感覺會愈深刻。」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專注而專業的形象,已說服了大多數的人,站在台上,她儼然是個亮麗的發光體,散發著無與倫比的熱力。
二十分鐘後,她的發表已近尾聲,看著底下的人全聽得目瞪口呆,神情有驚愕、有欽佩;而在座茵蓉坊主管們的雙眼毫不掩飾的欣賞和連連點頭、甚至熱烈地討論起來時,她知道成功了。
「所以,不必刻意做作地強調主角的形象,就能輕鬆營造純淨、透明的清爽氣息。」她下了最後結論,而後望著陶仁巖難看至極的臉色,又偷偷瞥了眼手中那由湘琳悄悄遞上的筆記,「相較之下,陶副總所提出的『天使』,似乎……太過普遍了些。」根本是了無新意!她在心裡冷哼。
天使這兩個字,不論在哪一方面,都早被人用到爛了。
陶仁巖聞言,一張胖臉又青又白,咬牙切齒地瞪著她,卻說不出一句話。
她神采飛揚,扳回一城的愉悅讓她臉上的笑容愈加擴張。
「這樣突破傳統的做法絕對不是冒險。」陸尹秋又進一步補充道,萬分自信地環視底下眾人,「廣告便是要求新求變,若是茵蓉坊安於現狀,恐怕也不會有今日輝煌的事業國王,不是嗎?」
這頂高帽戴得恰到好處,茵蓉坊的主管們個個眉開眼笑。
兩分鐘後,顯然討論已有了結果;方纔那位頭髮半白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滿意而讚許地朝她微笑伸出手: 「我想,我們趕緊來討論簽約事宜吧,陸總監,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一旁的湘琳幾乎跳起來歡呼,陶仁巖一張臉則漲成了豬肝色。
陸尹秋優雅地伸出手,彷彿一點也不意外,「儘管交給我們,『非亞』絕不讓您失望。」
呵,有她陸尹秋出馬,什麼合約搞不定?
於是整個混亂而意外連連的早上,終於成功地落幕。
夜幕低垂,陸尹秋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家。
手裡拎著已經毀了的高跟鞋,眼神哀怨。
右腳踝的痛楚加劇,早上本以為沒事的,硬是忍耐地不多加理會,沒想到居然愈來愈痛,也愈來愈腫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推辭了公司同事們為她舉行的慶功宴,這才得以脫身。
強打起精神,正打算進門,怎奈一雙手在包包裡摸索半天,就是找不到大門鑰匙,她煩躁地索性將裡頭的東西全倒出來,一一檢查,卻仍是沒有鑰匙的蹤跡。
陸尹秋臉色頓時僵住,老天!她的霉運還沒結束嗎?她該不會粗心的忘了帶鑰匙出門吧?
「Shit!」她意氣用事地抬起腳踹了門一下,卻牽動了腳踝的傷勢,痛得她低叫一聲,跌坐在地。
拿起手機想要找鎖匠,然而一片空白的屏幕又讓她一呆——沒電了!該死。
噢,她今天真是衰透了!她無力地坐在門前,欲哭無淚。
此時,身後傳來了徐緩而沉穩的腳步聲。
陸尹秋再也沒有力氣回望,也絲毫不想理會來者為誰了。
「你沒事吧?看來似乎需要幫忙?」伴隨著一陣甜點的香氣撲鼻,一個清朗溫和的男音在她頭上響起。
好熟悉的聲音……陸尹秋狐疑地抬頭,隨即驚訝地脫口而出:「是你?!」
是早上在公車上的那個——
男人手裡拿著一隻精緻的盒子,漂亮白淨的臉上也微訝地一怔,但立刻又浮現笑意。
「我們真是有緣,小姐。」沒想到這個火爆美人兒竟和他成了鄰居, 「我今天剛搬來,就住在那兒?」修長的食指指向她家門的隔壁房子。
「嗄?原來……」陸尹秋恍然大悟,想起了今天早上臨出門前所看見的景象。
原來她的新鄰居就是他。
男人看著她狼狽地坐在門口,又望見她手裡掏空的手提包和一地的瑣碎物品,理解地微笑了。
「忘了帶鑰匙?」
陸尹秋老實地點點頭,「應該是。」
他手裡捧著的一個小盒子始終不斷地散發出濃郁香甜的巧克力香,她不禁疑惑地多瞧了兩眼,自早上就沒吃什麼東西的胃被這股香氣引誘出食慾,而後肚皮發出令她尷尬至極、兩人都聽得一清二楚的咕嚕聲。
她先是一怔,隨即粉臉兒一紅。
噯,怎麼搞的?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在他面前出糗——她的形象……唉。
男人有風度地沒笑出聲,將手中的盒子揚了揚,「這本來就是要送你的見面禮,希望你喜歡巧克力蛋糕。」他微笑,覺得眼前美人兒臉紅的模樣既可愛又逗趣。
「哦,我並沒做得很甜,你可以不用擔心發胖的問題。」他補充。
陸尹秋訝異的目光由他手裡的盒子回到他臉上,「這是……你做的?」
她實在不敢相信一個大男人竟然這樣……呃,「賢慧」?
「是啊。」他笑笑地,絲毫不意外看見她眼裡的驚訝,「不過既然你目前無法進門,不如先到我家吧——我正要煮晚餐,如何?」
「這……怎麼好意思?太麻煩你了。」
「一點也不。」他微笑,然後自動蹲下身,替她將地上的東西一一放回她的手提包裡,接著又將手裡的蛋糕遞給她。
「嗯?」她反射性地接過,疑惑地挑眉望著他。
他仍是回以一貫的微笑,「抓穩噦?」
陸尹秋尚未消化他話裡的意思,下一刻,男人便利落地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引起她驚嚇地嬌呼。
「你——」
「你該不會認為你現在的腳還能走路吧?」
話語間,他已經走出她的房子範圍,往隔壁他的住處而去。
「……謝謝。」最終,她只能低聲說。
從沒這樣和一個陌生男人靠得那麼近過……她垂下頭,耳根微微發熱。
心裡卻是清楚的明白他單純只是想幫助她,絕無任何其他用心;和她之前遇過的男人都不一樣。
「太逞強不是好事。」在抱她進門之時,他這樣說。
她的身子輕盈的不像話!真難想像這麼嬌小的身子竟有那麼多的精力和氣勢;她當車教訓色狼的那幕他可還記憶猶新。
只是她細緻的足踝上那突兀的紅腫讓他眉頭輕蹙。
「我不是逞強,只是當時我別無選擇;」她辯解。
那麼重要的合約,哪裡還顧得及腳傷啊?
他只是搖搖頭, 「沒有什麼比得上身體的健康。」語畢,將她放在柔軟舒適的沙發上。
「坐,晚餐料理好了再叫你。」說完,一閃身便不見了。
陸尹秋看著他消失在廚房的背影,而後靜靜打量著屋裡。
整齊、簡單、乾淨,是她的第一印象。
沒有太過繁瑣的裝飾,相當清爽利落;卻也不會讓人感覺冷硬,相反的,還有一種溫暖的、「家」的感覺。
她還一直以為男人住的房子一定很髒亂不堪、或者還有著剛搬來、尚未整理好的亂象,沒想到竟出乎她的意料。
他相當會佈置家,而且整理的速度相當快。
她忍不住微笑,這個地方讓人感覺很舒服。
慵懶地讓自己躺人沙發中,緊繃了一天的心情霎時完全鬆懈下來,倦意也隨即襲捲而來。
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鼻端隱隱飄人的飯菜香讓她忽然有種溫暖幸福的錯覺……緩緩地,黑甜的睡意逐漸將她淹沒。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端著菜走出廚房,便瞧見了在沙發上閉眼沉睡的睡美人。
他先是一愣,而後輕手輕腳地踱步至她身邊。
她整個身子蜷縮在沙發裡,斜斜倚靠著,美麗的粉色臉龐平和而滿足,紅艷的唇甚至微微上揚。
她的笑意感染了他。
雖然有些不忍心打斷她的美夢,不過他仍是必須將她搖醒。
恍惚間,陸尹秋半夢半醒地眉睫輕動,耳畔傳來細細的呼喚,愈來愈清晰;緩緩睜開了眼,一張俊秀漂亮的五官映人眼簾。
「我很不想吵醒你,不過吃飯時間到了。」他幽深的黑眸帶著笑意。
「哦。」她眨眨眼,朦朧的視線逐漸清明,輕輕應了聲。
她居然睡著了?陸尹秋有些難為情地想著。
他扶著她來到飯桌前,她瞪著一桌子熱氣四溢、香味飄散的菜餚,不敢置信地傻了眼。
這男人……簡直是稀有動物啊!
她被動地坐下,他遞給她一副碗筷,看著她吃驚的模樣,又輕輕笑開。
「你不是餓了?怎麼不吃?」只是些家常萊,犯得著這樣訝異嗎?
她愣愣地點頭,舉筷吃了起來;嘴裡的美味令她不自覺地加快速度。
「好吃……你手藝真好。」她口齒不清地道。
太神奇了!這年頭居然還有男人會做菜——她吃食的動作一頓,因為她汗顏地想起了自己爛到會把廚房燒掉的廚藝。
他只是微笑不語,用筷子輕點一個裝著糖醋魚的盤子,「嘗嘗,你應該會倍感親切。」他詼諧地對她眨著眼。
親……親切?陸尹秋看著眼前的魚,頓時脫口驚叫而出:「難道……」是早上那條活蹦亂跳的魚嗎?
「正是。」
她的視線在他和糖醋魚之間游移,而後再也忍不住地笑出聲。
他被她唇邊綻放的美麗笑容炫得有些呆住。
「噢,好久沒吃到這樣的一頓飯了。」沒發現他異樣的神情,她吃了口糖醋魚,滿足地輕歎。
他挑起眉,「你不開伙?」
「呃……」她尷尬地僵住,「老實說,我冰箱裡全是微波食物。」
「忙到連做飯的時間都沒有?」微波食物難吃又不夠營養,天天都這樣吃怎麼受得了?
「不是的。」陸尹秋有些難為情地看著他,心一橫,索性全盤托出,「為了性命著想,我早八百年前就不進廚房。」
見到他微訝的神情,她苦笑,「真的,我好幾次都差點把廚房燒掉。」
搞得家裡失火就罷,還差點央及無辜的鄰居
「唉,你笑吧。」她認命地埋頭猛吃,反正在他面前丟臉也不是頭一次了。
豈料扒了幾口飯,還沒聽見預料中的笑聲,她
抬眼,見他眉目正經,毫無取笑之意,對上她的
眼,清朗的嗓意輕吐:「以後,就到我這裡吃飯D巴。」
「嗄?」她呆住,連咀嚼都忘了。
他恢復笑容,過份秀氣的漂亮臉孔看來萬分愉悅,「反正我不在乎多擺一副碗筷。」
「但……但是……」
「就這麼說定了?」他自作主張地下了定論。
陸尹秋完全沒有反對的餘地,最後只能乖乖點頭。
這男人……根本不讓人拒絕嘛——
「最後,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忽然正色開口。
「唔?」她勉強從面前的菜餚中分出一些心神看他。
「我想我剛忘了自我介紹。」看著她大大方方、毫不扭捏地吃得津津有味,他不禁莞爾。
她先是愣住,而後不敢置信地也笑出聲,「噢,天啊……」她居然在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男人的屋子裡毫無戒心地大吃?
但……這不能怪她,這男人有著讓人無法豎起敵意的力量……
「我的名字是顏擎,很榮幸為你做這一頓晚餐。」他調侃地看著桌上有一大半進了她肚子的菜。
「我是陸尹秋。」她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拿起面紙抹抹嘴,對他俏皮地一笑,「非常感謝你美味的晚餐。」
四目交會,兩人同時相視而笑,初見時的陌生與隔闌統統消弭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