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晨才打開電視,便是一連串的花店掃射報道,各台聯播似的,清清楚楚地做著實況報道。
方落由下人推著輪椅進入,也看著新聞。
「義父,事情鬧的真大。」佐晨笑著,一臉開心的模樣。「可是真是令我驚訝,花店竟然用防彈玻璃。」
「嗯……你做的很好,佐晨。」方落低吟著,「那個女人果然不是泛泛之輩……」
方落抬起頭注視新聞,還在尋找著過去的記憶,那個女人究竟是誰?為什麼他想破了腦袋就是想不起來?
「各位觀眾晚安,記者所在的位置是在『黑瞳』花店前面,今天下午三點四十分時,歹徒駕著一輛白色跑車持槍掃射這間花店;目前並無傷亡傳出,據說當時並沒有人在店內,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我們可以透過鏡頭看……」
咦?!方落手中的杯子陡然一顫。
「佐晨,剛剛那記者說什麼?!」方落有些激動的大聲問著。
「嘔……她說……花店沒有人傷亡……然後……警方正在調查為什麼這間花店使用了防彈玻璃……」義父怎麼了?佐晨愣愣的回著。
「我是,她剛剛說那間花店叫什麼名……」鏡頭轉到了花店的招牌上,在方落未說完時。
「黑瞳」!
「『黑瞳』花店呀,義父。」
是「黑瞳」!
這個名字他怎麼可能或忘?如果、如果那個施雨萍就是「黑瞳」的話,那便可以解釋所有的疑點了!
她當然認得他,她不可能不認識他的……而他呢,他卻不可能見過她的樣貌,畢竟「黑瞳」是一個從不露面的殺手,他怎麼可能看過她?十二年前,她一定早已看到了他,而且必定也看到了……那一幕發生的事。
否則不能解釋火海裡多出的那一具屍體。
她跟嚴宇峻那麼熟嗎?
怎麼會有那麼湊巧的事情?世界之大,為什麼關鍵人物偏偏會聚在一起?!
她早已認出了他,她之所以那麼驚訝是為了什麼,他想他也略知一二了。
那天,在他驚慌失措地尋找嚴煥山的義子當下,是誰跑來告訴他嚴守峻在宅邸的?是一個戴著帽子,見不著容貌的瘦弱身影……「黑瞳」呀「黑瞳」,想不到當年是你要置我於死地呀!
正好,既然你又出現了,大家一起把總賬算一算好了!
「義……義父?」
為方落猙獰面孔而感到畏懼的佐晨,不禁又嚥了口口水。
「哼……佐晨,我要你查的資料呢?」方落厲聲一喝,差點嚇飛佐晨的三魂七魄,「施雨萍的資料!」
「在、在這裡!」佐晨顫抖著手,把一張薄紙放到了方落面前,「她、她只有入境證明……之前完全沒有在台灣出現過……」
這就對了!
「果然……哼哼……」方落簡直是喜不自勝,「我們就來看看吧,這場遊戲到底鹿死誰手,哈哈哈哈哈……」
義父……佐晨站在一旁發抖,他很怕那樣的義父……非常怕呀……
************************************
不知道在深雪和子尉眼裡的他,是不是就像他眼前的施雨萍。
他在剛才那一剎那,突然看清楚了施雨萍是一個怎麼樣的女人;她跟夢境裡的自己簡直一模一樣,她的眼睛雖然深黑,但是卻永遠照照有光,裡面透著的除了堅毅不摧,還有永遠的孤獨。
她孤傲,是因為她害怕嗎?她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她不熟悉的一切,所以她選擇了淡然,她纖細的身軀並不會給人柔弱的感覺,她恬靜的臉頰卻掩不過她眼裡的傲然,可是……和夢裡一樣,他眼前的她,竟然滿身是傷。
她渾身上下全是傷口,只是她不願意去面對或是深究;他是不是也一樣呢!長久以來,他冷峻的外貌,他捨棄了一切,他看似得到了全部,但是不是跟她一樣,也早渾身是傷呢?
不然為什麼在記憶裡,他永遠忘不了十二年前的紐約、忘卻不了他摯愛的深雪與子尉。
剛剛,在她說絕不會信任他的同時,眼神卻盯住了他握緊她的手,這豈不是一個矛盾嗎?
這個女人,竟讓他也想……開始試著瞭解自己。
「偽裝是很痛苦的,我感同身受,那樣太累了,雨萍。」嚴宇峻進一步,大膽的將雨萍拉了向前,「我,是絕對能讓人信任的人。」
雨萍有點茫茫然,她站著,讓嚴宇峻拉著,想著他剛說的話。
偽裝?她有偽裝嗎?沒有……她從來就沒有;她一樣是按照平常的模式在過日子,從來沒有想去偽裝什麼,若說有的話,就是偽裝自己是殺手的身份了吧!
「我不偽裝的,我從來不需要偽裝。」雨萍是沒有反抗,但是也沒有接受,「你認為你自己也在偽裝嗎?」
「你要不要玩個小遊戲,來確認你自己有沒有偽裝?」
嚴宇峻很成功的雨萍拉坐到自己身邊;他發現雨萍比他危險很多,他必須更加輕柔……才不會引起爆炸。
雨萍挑了眉,冷然的表情上有了一絲不以為然。
「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開花店?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與人打交道?再告訴我,為什麼你會使用防彈玻璃……」嚴宇峻輕聲呢哺著,「想清楚再告訴我答案,你究竟有沒有偽裝?」
雨萍睜大了眼睛,顯然不是很瞭解嚴宇峻問這些不相關的問題究竟有什麼意義;這三個問題簡直是簡單又單純,一點也不需要花什麼時間去深思熟慮。
她為什麼要開花店?是因為她退休後,要找另一份工作來排遣時間,人說接觸花草可以修身養性,所以她從接觸花草開始;而且這個工作可以接觸很多人,但是又安靜,她需要接觸各式各樣的人,她想要接觸各式各樣的人,因為她二十幾年來都沒有真正接觸過人……她總是一個人、總是獨來獨往,從來不曾去瞭解誰,也未曾想要瞭解人類。
未曾……第二個問題是什麼?為什麼不與人打交道是嗎?她到台灣來之後,開了花店,還是很少與人打交道嗎?雨萍的眼珠子快速轉動著,拚命想在記憶中翻出一點證據以駁倒這個疑問。是呀,她、她從來沒想要瞭解、接受其他人;甚至到了台灣,開了花店,她還是維持一直以來的習慣,根本沒跟人交好過……除了嚴宇峻和蕭昕,就再也沒認識其他人了!
怎麼回事……她以前是為了要偽裝自己的殺手身份,所以決定少接觸人類為妙,以防露出紕漏;而且在她成長的孤兒院裡,一群無父無母的棄嬰終日遭受虐待與鞭打,每天都會送出幼小而冰冷的屍體。這樣的童年過往,使得她老早就看淡一切,對於性命也不再重視……
直到那天,她在院裡疏忽之下離開了孤兒院,在即將凍死前……遇上了「他」……是「他」讓她習得一身殺人絕技,是「他」讓她得以存活下來……也是「他」讓她對於人世間一切再也漠不關心。
沒有接觸,不代表不想接觸;她不是不想接近人類,而是不能,但是到了台灣,退休之後,這一切便不能再成理由!她是因為……因為不敢……而拒絕去接受新的事物嗎?那一整片防彈玻璃不就證明了一切?!可是、可是她並不知道怎麼去接近他們……她不想、也不敢!
「我不懂,也不會……」雨萍正視著嚴宇峻,「我不這樣做,就不能保護我自己;我根本不敢去接近其他的人。」
「世上的人不能讓人信任對吧……」他也是這麼想的,「沒有一個人。」
雨萍緩緩的點了頭,只是她的腦海裡突然又問過「他」的身影。
「我……曾經相信過一個人。」雨萍笑出了一抹悲淒,「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信任的人。」以後再也不會了。
「我……也曾經信任過某人。」嚴宇峻感到稍冷,披上了外套,「要不要交換一下故事?」
「……」再度凝視著嚴宇峻,「希望我們不是在互舔傷口。」
「絕不會是。」斬釘截鐵。
一些不需出口的話意就在他們之間流轉著……雨萍沉默了一會兒後,終於幽幽開口。
「那是……我八歲的時候……」
雨萍把眼神轉向門口,時光透過門而飛掠著,宛如進人時空隧道般的疾速……
八歲,在目送她的室友活活被打死後,她面對著屍體吃完中餐,把碗拿到廚房去;那時的廚房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在,外頭下著大雪,她看著雪白的庭院,就推開後門走了出去;這一走,就走了好遠好遠,她甚至忘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有多單薄,忘記自己的腳上根本沒穿上鞋襪。
她凍得再也走不動了,就蜷縮在一個暗巷裡、雪堆中;雪越下越大,一層又一層的把她埋了進去,一寸……再一寸。這時,那個男人走了過來,低首看著她。
「不冷嗎?」他看著她發抖的身體。
她抬起頭,望進他眼底的是一種強烈的無神;那像是行屍走向一般,一個完全沒有求生意志、沒有靈魂的軀體,就在他面前,直盯盯的看著他。
所以,她被「他」帶回去了,「他」給她飯吃,讓她穿溫暖的衣服、睡柔軟的床,然後還教她如何殺人;第一次任務發生在十五歲時,她利落的殺掉四個標靶,
再回到她與「他」的溫暖屋子裡,那時她東方人的血統讓她看起來還只像是一個小孩子,但是誰也不能忽視那雙黑瞳所散發的致命殺機。
於是她的代號就叫「黑瞳」,從此在殺手界中揚名立萬;「他」教了她一切、也教她如何隱藏殺意,她讓自己變得更加冷漠,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沒有感情的人,才能夠在遇上任何事時處變不驚。
「他」就像是她的父母、她的老師、她的兄長,但是她對「他」,卻和平常人一樣,總是冷酷少語;但是經過長時間的相處,她不可能對「他」毫無感情,她不可能對「他」完全沒有一絲信任感。
亦師亦友,她只為「他」偶爾展現笑顏,只為「他」洗衣服,也只為「他」做飯;曾幾何時,「他」也開始對她有所回應,他們有時候會待在屋子裡對望,縱使各做各的事,卻也能感到愉悅。
只是她不懂,為什麼「他」要出賣她?!殺過無數人命,不少標靶的親朋好友發出高額的懸賞通緝令,她都只是莞爾一笑,畢竟除了「他」之外,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是啥模樣、究竟是男是女……可是,在那段風聲鶴戾時期,「他」成了告發她的那個背叛者,「他」親手把她送到敵人面前,就為了要那一億美金?!
還是為了……那份名?
二十九歲生日的前夕,「他」說要送她一份驚喜的生日禮物——出賣;可惜「他」失敗在「他」過度成功的教育,她並沒有忘記隨身帶槍;雪飄著,子彈竄著,沒有人會是她的對手,於是一個又一個的軀體倒地;她看著「他」、凝視著「他」,用她的黑瞳無聲地問著「為什麼」時,遠方的子彈朝著她飛了過來。
這是她最不能理解的地方,既然要出賣她了,為什麼……他還要飛身過來為她擋下那一發致命的子彈?!
「為什麼?」她不知道是冰雪最凍結了她的語調或是她的心……
「因為你值一億美金……」笑著,「他」笑著那麼說。
「……為什麼?」她這次問的是,他不該為的擋下那一發子彈。
「……」「他」看著她,手撫上她的臉龐,「因為……有你……就不能有我……」
有你,就不能有我。
漫漫大雪中,死在她懷裡的男人還帶著微笑,紅血點綴在潔白的雪上,業已成霜……
「失去了他,我再也沒有做殺手的意義了……所以,我退了休,來到了台灣。」雨萍的思緒回到了現實,「那天雪地的紅血不退,我就不可能會再信任人。」
「……」嚴宇峻看著雨萍,有點哀憐,「你竟然是『黑瞳」』!」
他不是沒想過,在雨萍展現出她的不平凡時,他就已經把她的店名加入關聯裡了。只是一直無法確認,赫赫有名的「黑瞳」,竟然不過是如此年紀的……女人!
「雨萍,他是愛著你的。」在他之前,竟有個影響她如此深的男人……「或許他只是為了自保,才會出賣你;也或許他是因為你將凌駕於他,所以決心殺掉你。畢竟殺手這一行,一億美金算不上什麼。」
「凌駕?」「他」的那句話……是那個意思嗎?
「我想是吧……但是到最後,他還是為了救你,而情願犧牲自己的生命。」嚴宇峻搖了搖頭,「他用生命,回報了你對他的信任。」
雨萍看了嚴宇峻一眼,再低下頭,她不懂,她不能理解嚴宇峻所說的話。
「有你,就不能有我」,他捨身救她……為的到底是什麼!
「而且,你還是能夠信任人的。」他淡淡的笑了,「你不是告訴我你的身份了?」
喝!雨萍赫然抬起了頭。對!她怎麼糊里糊塗的就把一切全告訴了嚴宇峻呢?
他再怎麼跟她熟……算跟她熟啦,再怎麼相像,也不足以讓她鬆了戒心呀!怎麼會這樣?!雨萍的眼,瞄上了桌面上的槍。
「殺了我,你會後悔的……喔……」嚴宇峻這才感覺到他外套口袋的強烈震動,「有電話呀……」
嚴宇峻從容的拿出手機,想當然而,電話那頭絕對是氣急敗壞的蕭昕。
「喂?」
「喂?!喂?!你這混賬東西,你死到哪裡去了?為什麼打那麼多通電話你都不接?!你存心要我擔心到心臟病發就對了!啊?!」果然,蕭昕的音量大到不必使用擴音系統。「你今天下午不是在施雨萍那裡嗎?被掃射後到底有沒有事?你和她現在在哪裡?!」
「……我沒事,一切安好。」嚴宇峻第一次露出輕鬆且無奈的微笑,「我們兩個都沒事……嗯……對……」
嚴宇峻講著電話,然後感到太陽穴的牴觸。
他移著頭,見到了拿著槍抵上他的頭的雨萍,她單手拿著槍,正站在他面前脾睨著他,冰冷的槍口毫不留情的直指著他的太陽穴,動也不動。
他第一次看她拿槍,其姿態……真是美極了。
「我明天回去,不要再打了。」嚴宇峻很快的切斷與蕭昕的通話,再關了手機。「你想殺我?」
「我不知道。」雨萍說的是實話。
「你因為你信任了一個人而想殺人?呵……」不在乎頭上的槍,嚴宇峻逕自搖起頭來,「你似乎比我想像的愚笨了一點。」
愚笨?!雨萍雙眼瞇出的殺意更濃了些。即使她愚笨,手上有槍的還是她,只要她一扣扳機,他便必死無疑。
「你果然跟我很像,即使槍在頭,依然不動如山。面不改色。」麗萍微微的只挑起一端的嘴角,像是讚賞似的說。
「我嚴宇峻要是怕這柄槍,就不會活到現在了。」嚴宇峻自豪的看著雨萍,「想當年,我也是步過槍林彈雨而來的……」
「我沒見過你這種人。」雨萍微微放鬆了抵在嚴宇峻太陽穴上的力量,「到了這種時候,依然如此的……平靜。」
「我的平靜是你造就而成的。」嚴宇峻從容的用右手握住了槍口,「有你在的地方,便能使我如此平靜。」
什……什麼……雨萍呆愣著,嚴宇峻的字字句句剛傳進她的耳裡,為什麼她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燥熱感?雨萍緩緩放下手槍,不能理解什麼是她所造就的……平靜?
「從我進入你的花店開始,我的心便得以沉靜;你看透我的心,知道了我的需要,所以才讓我可以到你花店去尋求寧靜。」他直到剛剛才發現這股微妙,「但是我卻發現,讓我沉靜的並不是花店,而是在花店中的你,只要有你在的地方,連空氣都會變得緩慢而安祥,我的心,因而得到了平靜。」
「對一個殺手說她四周的空氣是安詳,這簡直是諷刺。」雨萍啪的把槍扔口桌上,「我想你還是會錯意了。」
「你不是殺手,你是一個花店老闆娘不是嗎?」這叫原句奉還,嚴宇峻莞爾的笑。「不要逃避我的話,或是我對你的感覺。你為什麼不試著放鬆一下呢?」
真是不可思議,他居然會叫別人放鬆一下……嚴宇峻瞥了一眼別過頭的雨萍,冷不防的就伸手將她拉往自己身側,往床拋去。
「嚴宇峻!」
被甩上床的雨萍靈敏地跳起,就想要制服嚴宇峻。
「我說過要交換故事的,你忘了?」嚴宇峻看著她,扯開話題的微笑,「關於那個改變我的人……」
雨萍不懂……為什麼嚴宇峻依然如此從容?他是冷酷沒有錯,但是她也是呀!明明是味道如此相近的人,為什麼在共處一室後,她開始覺得她居於下風呢?為什麼面對她的嚴宇峻可以如此自得,但是她卻……她卻沒有辦法?!
他的笑、他說的話、他看著她的眼神……喔,又來了,他總是讓她心浮氣躁,永遠無法止息似的。
嚴宇峻先沉默地整理著思慮,想著該怎麼出口。
這真是太奇妙了,他竟然如此輕鬆的在一個女人的房子裡,談他從不會提起的過去……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她施雨萍一個人,能夠讓他如此心無旁騖,可以如此泰然吧!
「我的故事其實很簡單,在我落魄的時候,我被一個人救了起來……其實那時的我是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你為什麼不相信人呢?」
他跟她又不一樣,無緣無故不信人幹什麼?
「我比你稍微慘一點,我是被我的親生父親……送到紐約去當人質……然後受到紐約黑幫的剿殺……」憶及此,嚴宇峻又冷笑了一聲,「我決心從此與家裡斷絕關係,要另辟一個新的人生……」
等等,人質?紐約黑幫的剿殺?她怎麼好像有所印象……
「但是當我逃離紐約後,我卻顛沛流離,在躲避追殺時,餓得連站都站不起來。」說起來,方落有算有恩於他吧!「最後,方落施捨了我一塊錢,讓我困而認識我的義父……」
「等、等一下,你剛剛說什麼!」雨萍打斷了嚴宇峻回憶,「殺手圍攻?紐約?你是莫家人?」
嗯……嚴宇峻無奈的點了點頭,依雨萍的身份來說,知道莫家並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情。
「還有,方落施捨你?你和方落在幾年前認識的?」可是、可是方落不是很久以前就在哥倫比亞了嗎?「你該不會是……莫子期吧?!」
要是她沒記錯的話,莫子期已經在哥倫比亞被炸死很久了呀………在哥倫比亞?不會吧……
「沒錯,很榮幸你竟然聽過我大名。」嚴宇峻露出有點開心的笑容,「莫子期,這個名字我不知道有多久沒用了……」
「莫子期、莫子尉和裡見深雪在十二年前殺出紐約時就聲名大噪,能躲過那樣的攻勢絕非常人。」
難怪……他說他是槍林彈雨走過來的……
嗯……她是不是聽漏了什麼重要環節?
「我剛說到……義父收我為養子,改名嚴宇峻,他……真的視我為己出般,把什麼都教給我;我起初很納悶,我問過他,為什麼能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這麼好……可是他說,他第一眼看到我的眼睛,就知道我注定是……他的接班人……」
嚴宇峻逕自說著,沒有注意到身邊已經陷入苦思的雨萍,「他」生打拼下來的事業,要交給一個足以擔此大任的人,那個人就是我……為了不辜負他的期望,我是那麼的努力、那麼的……」
因為方落……所以嚴宇峻被他的義父收養?為什麼會是因為阿爾伐落呢?雨萍開始有點焦躁不安起來;她看向低著頭的嚴宇峻,他的眉字之間突然傳出了憤恨。
「我最最尊敬、待我如己出的義父,竟然就莫名其妙的被人殺了!害我也立刻離開哥倫比亞,連為義父收屍的機會都沒有!」嚴宇峻雙手握拳,重重繫在自己的腿上,「這麼多年了,即使我成立了遠揚企業,我還是一心要找出殺死義父的叛徒!」
「……你的義父……被殺了?」雨萍正在理清頭緒,「然後你離開了哥倫比亞?」
「沒錯。為了避人耳目,我還將房子炸掉,讓人誤以為我已經死了,我想你應該也聽過那樣的傳聞吧?!莫子期已經不存在了。」嚴宇峻終於轉向了雨萍。發現她十分困惑的神情,正在分心,「你怎麼了?」
「爆炸?你……你的義父和方落是什麼關係?」
為什麼大家全在哥倫比亞!莫子期又等於嚴宇峻?「你怎麼透過方落和你義父認識的?」
「方落是我義父的手下。」
什麼!
雨萍失控的跳了起來,臉色已經刷白,毫無血色;她的眼睛第一次睜得那麼那麼的大,大到他可以看到她的眼白……那慌張不已的眼神,正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眉頭緊皺著,連唇也微張。
「方落是你義父的手下?」這怎麼可能?!「那你義父叫什麼名宇?!」
「他叫嚴煥山,我跟了他姓。」因為他早不做莫家人,「雨萍,你認識我義父嗎?」
「不,不是中文名字,他一定有別的……別的名字
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巧的事……不應該會有!「像是英文或是通稱……」
「奧斯卡,他叫奧斯卡。」嚴宇峻站了起來,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雨萍,「雨萍,回答我,你是不是認識我義父?」
該不會……是雨萍殺了義父吧?!
「你……你是……」雨萍伸出手,撫上嚴宇峻的臉龐,「奧克達維歐?」
咦?!嚴宇峻啪的緊抓住雨萍在他臉上的手,她……怎麼會知道他的西班牙名字?!
喔,天哪!
雨萍狠狠的倒抽一口氣,她再怎樣也沒有想到,那個實現承諾的因子,在尋覓寬多年之後——
現在就站在她面前。
微微一個不支般,雨萍往前傾倒。
「你怎麼了?」嚴宇峻攙住雨萍,細聲問著。
雨萍只是搖了搖頭,再搖了搖頭。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嚴宇峻竟然、竟然正是奧斯卡的義子,那個叫做奧克達維歐的男人?!
她在世界飄泊之後,選擇了台灣這塊小島安逸,開了間花店,卻怎麼也想不到……在這麼大的世界中,竟然會讓她遇上十多年前那個承諾的因子。
「要不要坐下來!」
嚴宇峻又問了,畢竟雨萍臉色過度蒼白。
雨萍看了看嚴宇峻,點了點頭,沒有注意到自己整個人都已經落在嚴宇峻的懷中,瘦弱的背正靠著他。
他們雙雙坐上了床沿,沉默一直漫延,雨萍不願開口,嚴宇峻也就不打算開口。
儘管他非常想問,義父究竟是不是她殺的。
「不要問。」雨萍突然開了口,「我不會回答你現在的問題。」
她低著頭,臉色依然蒼白,畢竟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讓她有點難受、有點措手不及、有點還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排一切才好。
「你不想講,我就不問。」
嚴宇峻輕歎了一口氣,專心的注視身邊的女人。
她鎖住眉頭,在想著很重要的事情,臉龐已經恢復了些許血色,一雙眼正凝視著地板……或許是透過地板看著更遙遠的過去……她跟義父之間究竟是怎麼認識的?會不會正是「黑瞳」殺死了義父?還是……
這麼多的可能性,他卻得按捺住性子,不得發問。
因為他怕就這麼一問,眼前的女人會在剎那間飛逝、崩離。
「唔!」嚴宇峻眼睛一閉,手臂突然傳來痛楚。
「嗯……」雨萍好不容易才回了神,「……麻藥退了嗎?」
「這麼快?」嚴宇峻微皺起眉。
「我用的劑量不重。」雨萍從容的站了起來,「槍林彈雨走過來的先生,這點痛應該不成大礙吧?」
嗯?嚴宇峻抬起頭,真希望他沒有聽錯;剛剛雨萍話裡的意思,她不會是在……開玩笑吧?在調侃他?這真是奇了,她竟然也有這麼輕鬆……還會開人玩笑的一面?
嚴宇峻低頭看一下自己手臂的傷,不自覺笑了起來,他突然發覺受點傷也是不錯的,至少可以這麼這麼的親近……她。
「還笑得出來,不愧是莫子期。」雨萍飄然而回,手上端了點東西,「要不要吃點東西?」
她說話說到忘了,明明之前去幫他買了些食物,卻都沒盛給他吃。
「我不太喜歡那個名字。」嚴宇峻輕笑聲,「一個快被遺忘了的名字。」
「有什麼好不喜歡的?再怎麼說也是你父母取的。」雨萍跪了下來,把東西放上木桌,「像我沒父沒母的,名字也是自己取的。」
「我沒有刺激你的意思。」
聞著淡淡菜香,他感到自己有那麼一點餓了。
「這沒什麼刺激不刺激的,因為本來就沒有,我不會感到有什麼難過的。」雨萍回眸一笑,動身扶嚴宇峻下床,「吃點清淡的東西吧。」
「我沒到需要你扶著我的地步……」嚴宇峻有點想甩開雨萍的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愛逞強。」輕輕的,雨萍笑了起來。
好可愛……嚴宇峻在剎那間,讀到了自己腦海中浮現的信息。
他乖乖的讓雨萍扶下床,坐在軟墊上,那只疼痛的手臂也給擱上了桌面;桌上擺的是飯、一盤青菜,一盤皮蛋豆腐加上一盤滷菜,還有一鍋青菜豆腐湯。
「……真是清淡的菜色呀……」他多久沒吃這種菜了?「就……這樣?」
「生病的人沒資格要求太豐盛的菜,你該不會想要我弄一頓法國大餐給你吃吧!」雨萍動起筷子,為嚴宇峻夾入一撮青菜,「快點吃吧,趁還熱著。」
嚴宇峻沒有拿起筷子,就只是御過頭,看著雨萍。
有一種安心又極其溫暖的感覺在剎那間湧上,沖得他有點兒頭暈目眩……在他眼裡的雨萍全身散發著微黃的光暈,竟是那樣美不勝收。
「看我不會飽的。」雨萍沒好氣的歎口氣,「快點吃吧………」
「這樣的感覺真好……我從來沒有這樣的……舒適感。」嚴宇峻自心底湧起了極度……幸福的笑容,「今晚,我不是莫子期,不是遠揚集團的總裁,就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嚴宇峻。」
「那我今晚……不是殺手、不是『黑瞳』,也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施雨萍。」雨萍甜甜的微微笑了起來。
「在我身邊的女人……」嚴宇峻不忘特別補充一點。
雨萍愣愣的看著嚴宇峻,她不會不懂他話裡的意思;她對他是怎麼樣的感覺呢?除了身體,她似乎都把心給他了……她從未對人告知的過去、一切,都在剛剛對這個男人一傾而出了。
為什麼……為什麼?
她今晚,是不是可以不要問為什麼?她可不可以完全就做一個平凡的女人,待在嚴宇峻的身邊?
這般安心、這般溫暖、這般……可以稱做幸福的感覺,從來沒有人可以給她;她的嘴角總會不自主的泛起淡淡笑容,看著嚴宇峻她就能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靜,即使是過去的那個「他」,也不能給她這種安定。
「在你身邊的女人。」她笑了起來,一種溫柔的堅強。
嚴宇峻開始吃起飯來,雨萍則坐在一邊靜靜的看著他,背後繞著剛播放的悠揚音樂,屋內的氛圍再平和不過,也再……幸福不過了。
「你煮的?」嚴宇峻塞進一口豆乾。
「就那個不是。」雨萍笑指嚴宇峻剛塞進口的東西。
「難怪這個最難吃。」嚴宇峻假裝皺起了眉,「其他的都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我對甜言蜜語是沒什麼感覺耶……」雨萍呵呵的笑了起來,「女人多如過江之鯽的嚴先生,來點不一樣的吧?」
「過江之鯽是以前,現在開始只有一個人。」
嚴宇峻嚴肅的凝視著雨萍,似乎正宣告著那個人是她一般。
是她嗎?為什麼是她?可以是她嗎?她……可以相信他嗎?
倏地,雨萍別過了頭。
莫名其妙的……他為什麼會那樣看著她?無緣無故的,他怎麼會喜歡她?更加不可能的是……他們相處的時間才多少,為什麼她會對他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奇怪……的感覺。
「雨萍……」嚴宇峻的手突然覆上了雨萍的,湊近了她。
「對不起……」雨萍尷尬的回首,想說些什麼。
如果她可以移開堵住她的嘴的那個男人的話,或許她就能夠好好的說話了。
嚴宇峻是吻上了她,這沒什麼好懷疑的,雨萍是那麼的令他喜愛,在這種美好的氣氛下、在他深深凝視後,也只有她一個人會在剎那間別過頭,無視於他的深情款款。
那樣的柔美、那樣的恬靜,這樣近的距離,加上那麼一點點……被激怒,會吻上她,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呀……
更何況,他從很久以前就想要知道,雨萍的唇究竟有多甜、是否也會有著花香?
感受到唇瓣柔軟的接觸,雨萍並沒有掙扎、尖叫。推開,而只是緩緩的閉上眼,另一隻手甚至還拉住了嚴宇峻的手臂……
接吻,她沒有過,但是感覺倒是不錯。
嚴宇峻一隻手托著她的後腦勺,而受傷的那隻手彷彿已經不痛似的,竟動手撫著她的頸子;他很輕的吸吮著雨萍的舌頭,溫柔輕慢,因為他也在享受著這份美好。
終於,唇瓣分離。
「這……算不算不一樣的?」嚴宇峻露出性感的一笑。
「……」雨萍的眼還有點迷茫,下意識的又添了舔唇……「算。」
「不要舔唇,這樣會讓我想抱你。」嚴宇峻鉗住雨萍的下巴,又吻了她一下,「如果你願意,我……」
「我不要。」雨萍自然的推開嚴宇峻。「你快點吃,下次吻我前不要吃豆乾,會有怪怪的味道。」
「呵呵呵……」嚴宇峻不住的笑了起來。
好輕鬆呀……真的從未那麼輕鬆過……嚴宇峻繼續吃著飯,他從來不曾在這種情況下吻一個女人,也沒有哪一個女人被他吻後依舊如此鎮靜的。
嚴宇峻一會兒就吃完飯了,雨萍拿去收收洗洗,時間已是晚上十點。
「我想留在這裡。」嚴宇峻對著擦著手的雨萍,開口。「今晚。」
「……」雨萍看著嚴宇峻,微側了頭,「可以。」
雨萍動手關上了音樂,安置嚴宇峻再度躺上她的床,她細心的把他的傷臂放好,然後蓋上被子。
候地,嚴宇峻拉住了雨萍的手腕。
雨萍趴在嚴宇峻的上方,看看自己被拉住的手腕,再看著盯住她不放的嚴宇峻。
雨萍扭開嚴宇峻的手,移動身子,坐上了她自己的床,她緩緩的躺了下去,再把被子拉了上來,就在嚴宇峻的身邊……在他的身邊。
為了不壓到他受傷的左臂,她選擇背對了他。
儘管是背對著身後的男人,他的氣息依舊襲上雨萍的頸畔,然後……一隻大手就那麼由後抱住了她,把她攬進了他的懷裡。這樣會壓到傷口的!雨萍微微抽動,想要說些什麼。
「噓。」嚴宇峻輕聲說著,吐息在她的耳際。「晚安。」
噓……
不知道怎麼了,雨萍竟也感到眼皮些微沉重……她該如此放心的睡去嗎?應該這樣輕鬆睡去嗎?
啊……她的槍還沒擺在枕下呀……門的轉鈕還沒放上瓶子,還有……嗯……嗯……
路燈的光線斜斜地從窗戶照進,照在一床被子,和兩個人身上。
他們都做著前所未有的甜美夢境,在彼此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