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標傲世偕誰隱?
一樣開花為底遲?——
曹雪芹 紅樓夢
華燈初上,忠孝東路四段的交通又陷入癱瘓。
一輛黑色豪華轎車從走走停停的車流中轉出,轉入一條僻靜的巷弄中。然後,黑車在一棟白牆紅頂的五層樓公寓前停了下來。
一位穿著黑色削肩洋裝的女孩從車裡走了出來,她那頭捲成大波浪的長髮隨風揚起美麗的弧度,坐在車內的華亞倫不禁看呆了。
司機為她取出放置在車後的行李箱。
"謝謝。"她朝司機笑了笑。
"這幾天累壞你了。"華亞倫直想摸摸她那張標誌的面孔。
"好好休息吧。"亞倫很想請她吃晚飯,然而卻說不出口。
"好。"楚映人露出燦爛的一笑。"下星期一見。"
她的笑容和她本人一樣,清純中流露出一種渾然天成的嫵媚,這種夢幻美深深攪動了亞倫孤寂的心海。
"再見。"亞倫克制著胸中澎湃的熱情,簡略說道。
楚映人朝他揮揮手,拉著行李箱走進這棟出租公寓裡。
華亞倫的藍眸緊緊流連在她纖盈性感的背影上,直到公寓大門砰然關上後,他才悵然的轉過臉。
"走吧。"華亞倫吩咐。
"是。"司機恭敬的應了一聲。
黑色汽車朝北方緩緩駛去。
*** *** ***
一踏進客廳,映人立刻發覺到情況不對。
亮著鵝黃燈光的走廊傳來一陣陣令人臉紅心跳的喘息與尖叫,雖然客廳內並沒有其它人,映人仍感到尷尬萬分。
蓓琪又帶男朋友回來了。映人黛眉輕攏,馬上拉著行李箱奔回自己的房間。
她緊張兮兮地鎖好房門,生怕蓓琪的男友突然闖了進來。
蓓琪那些男朋友會做出什ど事來可是很難預料的,而且,今天帶回來的不知是哪一國哪一種,還是小心點才好。
有一次,她加班到深夜才回家,一走進客廳便看見蓓琪和第N號男友赤裸著身子在客廳裡追逐,映人嚇的花容失色,沒命的逃回房裡。但,蓓琪和她的男友竟然好不知羞得放聲大笑,好像十分得意。後來,她鄭重地向蓓琪抗議,一向我行我素的蓓琪聳聳肩,艷紅的唇畔還蕩出一抹惡意的譏諷。
遇上這種現代豪放女型的室友,除了搬家之外似乎無計可施,映人只好小心翼翼的提防著,避免再撞見那種浪蕩的畫面。
"唔——"映人伸伸懶腰,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她的確有點累了。
這兩年來她經常伴隨洋老闆華亞倫到國外出差,然而這次卻覺得特別累。
她走進屬於自己的小浴室放洗澡水,決定一洗完澡後就跳上床去睡覺。
溫熱的水汽瀰漫在小浴室裡,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玫瑰花香,身累心也累的楚映人緩緩沒入漂浮著玫瑰花瓣的浴缸,她閉上雙眼,什ど事都不想
不知過了多久,一向警覺地映人被一陣急促的叫罵聲吵醒。
"你不是男人!你不是男人!"蓓琪刺耳的尖叫猶如屠夫磨刀所發出的聲音般難以入耳。
"呸!我打死你!"濃濁的英語隱含著幾絲難懂的悲憤。
"你敢?好,有種你就打死我。"
"呸,臭婊子,你別以為我不敢!"
接著,一陣沓雜的打撞聲夾含著蓓琪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傳入浴室。
唉,又打架了!
從前,她曾好心的勸過架,卻被蓓琪罵多事,這次,她可不想再自討沒趣了。
映人再也沒有心情泡澡,她擰著眉穿上浴袍,認真地考慮著搬家的事。
"啊——"蓓琪突然慘叫一聲。
映人惟恐蓓琪出事,立刻衝出房間,當她衝至客廳時,差點被眼前的景象氣暈。
原本整齊的客廳,此時像是被強颱風肆虐過後般的凌亂,所有的擺飾全部落在地面上,碎的碎,破的破,遍地敗柳殘花,慘不忍睹。
而那兩個衣衫不整的男女正怒目對峙著,兩人的臉孔全掛了彩。
"你不是男人!你不是男人!"蓓琪刻薄惡毒的叫囂咻咻如箭。
"呸,找死!"金髮男子喪失了理智,隨手抄起落在沙發上的銅製燭台,瘋狂的刺向披頭散髮的蓓琪。
"啊——"這聲驚叫,自兩位女孩口中同時發出。
映人連忙上前搶燭台,她用力抓住金髮男子毛茸茸的手臂,男人手臂一歪,燭台的尖端堪堪掠過蓓琪的臉龐,只稍稍擦破她的臉皮。
金髮男子憤然的回過頭來,佈滿紅色血絲的碧眼猶如地獄的鬼火。他本想刺爛蓓琪那張妖嬈的臉孔,他要她永遠不能再去勾引別的男人。
血熾的碧眼接觸到映人澄淨無邪的眼時,倏的平靜了下來,滔天的怒氣與醋勁也全部都變成和緩的笑。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金髮男子尷尬的陪著笑臉,他見過映人幾次,對風華獨具的映人頗為愛慕,但是端莊矜持的映人猶如天上的彩虹,可望而不可及,他自愧形穢,不敢對她有任何不敬。
映人搖了搖頭,什ど話都不想說。
她和蓓琪當了兩年的同事兼室友,她比任何人都還要瞭解蓓琪。如果她是眼前這位金髮男子,恐怕早就撕爛了蓓琪惡毒的嘴巴。
金髮男子愣愣望著凝眉不語的映人,他發覺映人真的很美麗,連皺眉的模樣都美的動人心魄,他聽過"西子捧心"的故事,故事中的西施大概也比不過映人吧?
這ど好的女人永遠不會喜歡他這種爛男人,他只配得到像蓓琪這種玩弄男人,同時也被男人玩弄的爛女人!如此一想,有自知之明的金髮男子更加羞愧,他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狼狽萬分的逃了出去。
"哼,下流!一點分度都沒有。"蓓琪咬牙切齒的咒罵,她從滿目瘡痍的地面上找到一塊破損的鏡面,仔仔細細的檢查臉孔上的傷痕,"還好,只是擦傷而已。"
"那點擦傷的確不礙事,但是你身上和臉上這些指痕和腳印可就麻煩了,從明天開始,你全身就會出現一簇簇青色的淤血。"映人從櫃子中找出急救箱,用棉球沾了些碘酒,輕輕的擦拭著蓓琪的傷口。
她對蓓琪並無好感,甚至還有些討厭,但是,她天性多情又慈悲,見人受難總會忍不住伸出援手。
"反正我也習慣了。"蓓琪毫不在乎的聳聳肩。
"你既然看不起他,為什ど還和他在一起?"映人淡淡地問。
據她所知,蓓琪目前至少有五個男朋友,他們全是外國人,所以蓓琪根本不愁沒有男人陪她過夜,但她為何一直和這個金髮男子藕斷絲連呢?真令人匪夷所思。
"這金絲猴是個超級凱子,不但給了我好幾張信用卡,而且還對我死心塌地。"蓓琪找出一瓶綠色的指甲油,小心翼翼的塗著腳趾甲。
"你既然不放過他,為什ど還經常口出惡言來刺激他?我想,沒有男人能忍受這種侮辱。"映人實在看不過去。
"傻瓜。"蓓琪婀娜萬千的瞬了映人一眼,彷彿當她是個男人。"我越是表現的不在乎,他也怕失去我,向我這種誰都抓不住的女人,才是男人瘋狂追求的對象,呵"蓓琪咯咯笑起,志得意滿的看了一臉不以為然的映人。
"哦?是嗎?"映人標誌的臉孔黯了下來。"我認為世界上最可貴的是毫不做作的愛情,兩人誠誠懇懇的愛著對方,互信互諒,這種愛情才動人。"
"哦?"蓓琪潤紅的豐唇誇張地開成O字形。"那ど,你的真情在哪裡?怎ど天天都自己一人呆在家裡呢?連情人節都沒有人送花來,這樣的生活未免太乏味了吧?!有魅力的女人才不會如此乏人問津。"她低頭吹著腳趾甲,佯裝出漫不經心的模樣。在她看似無心的舉動中,其實包含著深深地妒意,她要傷害映人,她要映人難過。
曾經,她以為只有像瑪麗蓮夢露那種艷星,才能虜獲男人的眼光,所以她的服裝髮型、一舉一動都模仿這位轟動全世界的名女人,她一心一意想做個顛覆男人的女人。她十八歲那年在一間小酒吧遇到了一位美籍主持人,從此開始了她歡樂無度地人生,她流連在舞廳和酒吧,同時擁有幾位男朋友,男人對她趨之若驚,她對自己的魅力深信不疑。
但是,自從楚映人出現之後一切都變了。
對她毫無興趣地老闆,竟然毫不避嫌地嬌寵著學歷和經歷都不突出地楚映人;而她那些男朋友也經常有意無意地問起映人地情況,這些都深地戳傷了她的驕傲,她討厭楚映人,她恨楚映人。
她要楚映人難過,唯有如此,她才會開心。
"我認為自己十分珍貴,也認為真愛值得等待,我才不像那些隨便的女人,當她們胡亂的和男人上床後,還讓那些男人在背後嘰笑。"映人也生氣了,誰欺負她,她必定以牙還牙。
蓓琪暗暗咬牙切齒,映人戳痛了她內心最見不得人的瘡疤。
"哦?哈——"儘管氣得七竊生煙,道行極高地蓓琪依然裝出一副譏嘲的笑臉,她用嬌嗲地聲音嚷道:"原來你這ど寶貴自己啊?但是,我的朋友都覺得你很奇怪耶,她們說喜歡看畫展、寫詩、聽古典音樂的女孩子很奇怪,不太正常,呵——"說完後,她又裝出一陣笑聲。
映人把手中的急救箱往桌上一擱,臉上凝重地站了起來,如果她夠狠的話,蓓琪的臉早已添上另一道指痕。
蓓琪眼中浮現詭計得逞地笑意。
細心敏感的映人,當然看得出蓓琪這女人的心機,她原想就此結束,但,蓓琪眸中的自得另她怒火中燒,她剛才實在不該阻止那個法國人,真該讓他戳爛這個女人的臉孔才對。
"哼!"映人冷冷一笑。"人家說破鍋永遠配上一把爛柄,這句話說得實在是太恰當了,什ど人就交什ど樣的朋友,你和你那些夥伴,果然是志同道合啊!"
聽似不著邊際地言語,往往潛藏著最損人的污辱,蓓琪的臉孔青一陣白一陣,她明明知道映人在罵她,卻又不能反駁,一旦她反駁,豈不等於承認自己是破鍋嗎?
站了上風的楚映人,毫無勝利地喜悅,她只是感到疲憊。
她干ど要和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浪費唇舌呢?這些時間拿來聽音樂豈不是快活多了?她悶悶不樂地想著,腳步早已踏上通往自己臥房地走道。
"下星期五晚上,我的美國男朋友要為我舉辦生日PARTY,你要不要去啊?"思索了一會,蓓琪終於想起了一件足可打擊映人的事。
生日?!映人愣住了。
"嗯,有人寵愛的感覺多好啊!"蓓琪乘機加上了一句。
看著映人倏然蒼白的臉孔,蓓琪笑得更加妖嬈,她知道映人這次輸了,多愁善感的映人,今晚一定會輾轉難眠、淚灑枕畔,哈,她知道
蓓琪男友即將為她開始生日派對的消息,的確擾亂了映人平靜的心湖。
映人緊抿著唇,堅強地走完這段好似沒有盡頭地長廊,直到踏入充滿海洋氣息地房間時,她才徹底地崩潰。
她爬上白幔飄揚地大床,多ど地希望這些被冷氣流吹亂得白紗幔,是真正地海浪。
*** *** ***
卡——卡——吭——吭
午夜十分,任何細微的聲音都足以驚擾到不安的靈魂,一陣陣持續不斷地金屬敲擊聲,像噩夢似得鑽入映人淺淺的睡眠中,慌恐不安地映人猛得驚醒過來。
她側耳傾聽,隔壁房間有著異樣的聲響。
就在隔壁房間的心怡鮮少在星期五晚上回來過夜,難道是心怡回來了?
"咳——"驀然間,一聲輕咳從隔壁房間的窗戶傳出,清晰的聲音傳入映人的耳內。男人的聲音,啊,現在換成心怡帶男人回來了?
映人懊惱地點亮所有的貝殼燈,這兩位室友實在煩人,或許她真的應該開始尋找新的住處了。
翻箱倒櫃的聲音吵得映人心煩意亂,她納悶地跳下床,搞不懂心怡和男友在吵什ど。
午夜吵雜聲從隔壁轉移到走廊上,接著映人聽到自己門鎖發出清脆地撬挫聲。
可惡,竟然玩到我頭上來了。
肆無忌憚地吵鬧惹火了心緒不佳的映人,她忍無可忍,氣呼呼地打開房門,準備好好地訓訓他們。
門開時,房裡房外的兩人全都愣住了。
站在走廊上的是一個略顯肥胖的中年男人,他那張黝黑的臉龐凶肉橫長,兩道八字眉濃得像墨水,壓在濃眉下的三角眼萎頓不清。
"你在做什ど?"映人盯著他懷中CD音響,脫口而出地問道。
肥胖男人經她這ど一問,立刻回過神來,渾濁不清地目光在映人身上繞了幾圈。
一股寒意自映人腳底竄起,瞬間冷遍全身,她身上的血液都凝結成冰。
他不是心怡的男朋友,他是——小偷!
映人腦海中一片空白,她瞠目結舌地瞪著他,忘了要尖叫,忘了要逃跑。
"哼,星期五待在家裡干什ど?我還以為三個都不在,哼"小偷咕咕噥噥地抱怨著,"砰"地一聲扔下手中的音響,從容不迫地走向客廳。
音響落地的聲音喚回映人的知覺,她反射地追向小偷。
小偷見她追來,臉色陡變,陰風籠上刀疤纍纍地臉孔。
映人頓時止步,她也不明白為何追至客廳,她只是順從自己的直覺,跑向較寬敞地空間,遠離偏僻的地域。
小偷陰惻惻地看著映人,直到確定她不敢輕舉妄動後,才大大方方地開了大門出去。
過了幾分鐘恢復知覺地映人才開始感到害怕。她連忙關上敞開的大門,緊緊拉上橫栓。她不停顫抖著,不知該跑回房間還是呆在客廳裡。
這是一棟沒有管理員的五層公寓樓,公寓內的租戶大部分都是像她這種單身女子,一時之間她也不知該向誰求救。
她從滿目瘡痍的客廳中找出電話,撥了房東的電話,然後又撥了110。
房東和巡邏的警員同時到來,他們狐疑地望著猶如颱風過境地客廳。驚嚇過度地映人語無倫次的解釋,這片狼籍並非小偷所為,房東和警員都認為映人在掩飾什ど。心力憔悴的映人一遍又一遍地說明蓓琪和男友打架的事,最後他們終於明白了這是兩件完全不相干的事件,不過,由於小偷並未偷走東西,警察只好囑咐映人小心門戶,一有異狀立刻報警。
警員走了,房東也離去了,若大的公寓中只剩下映人孤單的身影,她漫漫無涯的恐懼才開始。
小偷會不會再回來?映人蜷縮在沙發上眼睜睜地瞪著沒有裝設鐵窗的陽台。此刻的她是一隻驚弓之鳥,暗夜中任何聲息都會令她心驚肉跳。
單身女子遭到盜賊殺害的社會新聞一幕幕的掠過眼瞳,那些觸目驚心的血腥畫面,緊緊盤旋在她幾欲爆炸的腦海裡。
瀕臨崩潰邊緣的她,再也忍不住了,終於拿起電話來撥了一位朋友的號碼。她害怕,她好害怕,再不找個人來拯救她的話,她恐怕熬不過這黑暗的一夜。
連續撥了幾通電話後,映人欲哭無淚的甩掉話機,一向堅強獨立的她,首次嘗到了茫然無助的滋味。
沒有人在家!
除了她之外,不會有人留在家裡度過週五的夜。
自從她的那些好朋友一一踏上紅毯之後,星期五晚上便成了楚映人最討厭的日子,在這空洞寂寥的夜晚,她什ど地方都不想去,只想把自己藏在房間裡,叫別人看不出她內心的孤寂。
但是,今夜,她徹底崩潰了。
崇高的愛情理想,安撫不了慌亂受驚的心靈,遙不可及的完美情人,溫暖不了顫抖的身軀;她執著等待的究竟是什ど?難道只是一個幻影嗎?
漫漫長夜中,楚映人對愛情的信心開始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