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 第一章
    「大小姐」這個名詞從小時候就伴隨著我長大,幾乎已經成為我的代名詞,連親戚朋友都跟著這樣喊。  

    甚至有些人不知我本名為何,只要跟著喊大小姐便可矇混過關。  

    自美國念完博士回來,我就賦閒在家;若在平常人家,也許會被父母說上幾句「念了這麼多書,連養活自己都不會。」但家裡不同,母親說,不值得為了那一點點的薪水,把自己的尊嚴都賠進去;小職員的命最賤,上級稍稍給點甜頭,就等不及要報答知遇之恩;若沒有利用價值,更慘,一腳踢進冷宮,等著上司臨幸直至白頭。  

    是啊!如果不需要考慮到物質,尊嚴豈可以這樣被犧牲?  

    於是我每天躺在家中,看書、練琴,興致好時出外走走;這個城市的娛樂甚多,平日光親戚之間的邀約就應接不暇,因此我並不覺得無聊。  

    每次想要約高中時代的好友鈺真出去走走,但身為銀行行員的她總是推辭:「每天做滿八個小時,回到家只想睡覺,大小姐啊!我可沒有你這麼好命,出去旅行?等我換工作或嫁入豪門再說吧。」  

    因為住在山上,所以司機下班之後,我便很少出門;每當夜晚,我總是一個人趴在露台上,看著山下的夜色,山下點點燈光,絢爛有如銀河。  

    車子從數十公尺外的公路上呼嘯而過,追逐那地上星光而去。  

    「大小姐,你怎麼躲在這裡?」媽一邊嘩啦拉的拉開落地玻璃門,一邊招呼我。「過來,試試看我今天買的喀什米爾大衣,售貨小姐說這種大衣輕暖透氣,穿一件就可以擋住冬天的寒流。」  

    「媽,現在才九月。」我提醒她。  

    「剛上架的秋裝,我就搶來了。」  

    我翻翻標價,上頭的金額是一般中級主管薪水的兩三倍。  

    講出去一定有許多人不相信我們花錢的速度,但這就是有錢人慣有的惡習;從小,我過慣了這樣富貴榮華的生活,也受盡許多人的白眼歧視。  

    有錢是我的原罪,讓司機接送上學遭受白眼,一身名牌用品也惹人閒話。高中男孩還不曉得追上一個富家女可以少奮鬥二十年,每每看到我的家境就退避三舍。  

    我的青春時代因為我的富有而顯得難堪。  

    曉雪說那是我太直腸子,不懂得利用金錢收買人心,又不懂得像曉霜一樣裝乖巧溫順,當無害的小綿羊,所以大家自然會把我當假想敵。  

    個性決定命運,我的個性就是太過自尊自傲,不懂得要手段與心機,所以命運多舛也怪不得人。  

    「同款還有兩件,我統統買下來了,你兩個妹妹各一件,這件是給你的。」媽毫不在乎的說著。  

    「是、是,不是別人挑剩的也不給我。」我倣傚古典小說女主角哀怨的說,不忘伸出纖纖細指比在下巴歎息。  

    「得了便宜還賣乖。」媽和藹的笑,她一向都是這樣的寵我。  

    「我問過小張那邊的行程,明天你去看畫展,看完來公司一趟,你爸要你一起吃頓飯。」  

    「做什麼?」  

    「有一個從美國分公司調回來的工程師,想讓你們見個面。」  

    我戒心大起——  

    「相親?媽,不會又來了吧!我才二十六歲。」  

    「我二十六歲時已經生完你們三姐妹了。」  

    那是六○年代;那不同,我一手撫著額頭,天啊!我才這點年齡,就要勞動父母幫我尋找買家。  

    「明天晚上,記得打扮得好一點。」母親臨走時不忘叮嚀。  

    我拿著大衣走入與房間相接的更衣室,覆滿三面牆壁的衣櫃塞得滿滿的,好不容易找出一個角落讓這件大衣棲身。  

    不知下一次再拿出來時是何年何月,又不知在這之前,會有多少大衣前來與它爭寵。  

    我為這樣的浪費感到心虛。從小到大,有多少東西都是媽媽一時高興買了下來,結果沒用幾次便虛實在那,我想這件大衣終究也逃不了這樣的命運。  

    每一件華服都是女子的一件戰袍,無論生命本身多麼污穢,都應該亮麗體面、華美如花。  

    這是我這二十多年來一貫的想法。  

    明天有一場鴻門宴,不知該穿哪一件應戰?  

    我著手挑起我的戰袍。  

    *  *  *  

    我們家三姐妹的名字分別是曉月、曉霜、曉雪,我是長女章曉月。  

    三個名字取得極不用心,完全拿現成事物搪塞。  

    我每每都這樣對父親抱怨。  

    書念得不多的他,是靠著進出口貿易起家的;現在事業做大了,漸漸轉往高科技產業發展,投資一些精密電子儀器的生產,轉型頗為成功,七年前成立的金家科技已經年收人數億美金。  

    聽我抱怨名字難聽時,他老是笑著說:「名字這麼美幹嘛?人美就好了。」  

    他嘴邊雖然常會埋怨沒有兒子可以繼承家產,但是對我們三姐妹卻是再寵也不過,從小到大我們都有司機接送、女傭伺候,即使進出口貿易曾有一度遭遇到困難,他還是想盡辦法維持我們的一切享受。  

    也許就是這樣,三個女兒都被寵壞了。  

    各有各的壞法,但千金小姐的嬌氣卻是分毫不差。  

    大妹曉霜天性溫柔可人、性情乖巧,但飲食穿戴無—不重視,還有些微的潔癖,不懂得坐公車、不懂得擠夜市,完全只能養在溫室當中。  

    小妹任性驕縱、無理蠻橫,只要被她看上的東西,一擲千金也要得到,最討厭別人跟她搶;曾經看過她在精晶店當中跟人搶衣服而大打出手,最後花了十倍價錢搶贏了那件長裙。  

    謝天謝地,她的興趣還沒發展到蘇富比拍賣會上,要不然十個章家也不夠她這樣玩。  

    我呢?我的千金小姐脾氣為何?  

    呵!自己看自己永遠是最好的,除了不坐公車之外,我並無大小姐脾氣。(人對自己的評價大抵只能聽聽而已。)  

    父親幫我們請了一個專屬的司機小張,負責接我們上下山,之前有過好幾個都做不長,薪水一再提高,但是能配合我們二姐妹生活作息的人實在不多,來了又走,小張算是難得,一待就待了五、六年。  

    「今天的行程忙不忙?」  

    穿上一襲鵝黃色雪紡洋裝上車,我在後座問他。  

    「不忙。二小姐今天不出門,三小姐還沒回家,所以不知道她要不要用車。」  

    「曉霜不是總經理秘書嗎?今天不上班?」  

    「她說今天約了高中同學喝下午茶,請假一天。」  

    「曉雪呢?」  

    「可能在男朋友家裡吧。」  

    小張尷尬的笑;三小姐公然跟男人雙宿雙飛,這件事情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就只有章家兩老被蒙在鼓裡。  

    我搖搖頭,明瞭小張兩邊不是人的難處。  

    「真真一家子富貴閒人。」  

    我倒在後座笑。大妹生性恬靜,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平日下班後也一定直接回家;而小妹完全相反,出去像丟掉,回來像撿到,不到筋疲力盡不會回家。  

    「三小姐還跟那個小混混在一起。」小張有點抱怨的說。那個小混混每每大搖大擺的坐上車,把小張支來喚去,也難怪他會埋怨。  

    我沒有回答。小妹生性叛逆又獨立,如果管了她,可能會讓事情更難處理。  

    我並無意介入,感情這東西最忌他人言語,不論是催化或離間,在當事人的眼中統統是多此一舉,徒惹人厭惡。  

    三姐妹感情一向良好,我也不希望因外人而決裂。  

    我叫小張載我去畫廊。  

    這家畫廊叫「東籬畫坊」,是表姐開的,專門發掘一些新出道的畫家;錢賺得不多,對於表姐來說只是個怡情養性的工具,家有恆產的她,並不在意盈虧問題。  

    這家畫廊有著現代化明亮的裝潢與形象。  

    靠著大馬路的一邊是一整排落地玻璃,幾張小茶几佈置成咖啡館的模樣,讓人可以在品嚐咖啡時,順帶欣賞畫作。  

    公關小姐一看到我就迎了上來。  

    「大小姐,你來了!邱太太要我們泡一壺好茶等你。」  

    她指著特別幫我留好的座位,上面已經有我喜愛的意大利乳酪蛋糕等著我。  

    邱太太指的正是表姐,她嫁給土財主邱家;畢業於國立大學美術系的她,卻嫁給了一個俗不可耐的男人。  

    我連正眼也不曾看過那位表姐夫一眼,只記得他寬大的腰圍跟一臉癡肥的笑。永遠試圖引起他人注意似的講無聊笑話,然後自己頭一個笑出來,俗氣到不能再俗氣。  

    但表姐甘之如飴地待在家中相夫教子,十年來如一日,我永遠都只看到她溫婉的笑。  

    做慣家庭主婦的她,事事貼心體貼,每當我來畫廊,少不得都會幫我準備好愛吃的點心。  

    「先放著吧,我看完畫再吃。」  

    靠裡面的牆壁漆著橘色,投射燈的光芒反射到一排素描上。方才吃過早午餐,並不是很餓,所以我環顧四周,決定從最旁邊的一幅素描開始看起。  

    那幅素描簡單得就像中學生午後的塗鴉,簡簡單單的筆觸,卻讓我心裡感到溫暖。  

    標題:寧靜;畫者叫衛淳光。  

    看得出來他是一個感性的男人,一幅微笑的嬰孩素描,細膩得仿如可聽見銀鈴般的笑聲,誠然是幅佳作。  

    我問旁邊的公關小朱:「這幅畫多少錢?」  

    「一萬。」  

    「啊!這麼便宜?」  

    「最近景氣差,素描行情本來就不高,最近更已經賤到跳樓大拍賣,跌得比股市還快,若不是真心欣賞作者的才氣,畫廊也不會收這種賠錢的作品。」  

    因為我是親戚,所以小朱很老實的坦承。  

    「幫我留下來吧。」我隨手一指。  

    小朱忙不迭點頭,歎道:「還是大小姐眼光好,每次一出手便選中精品。」  

    有奶就是娘,瞧小朱樂得眉開眼笑,連連稱讚我的眼光。  

    「哈哈哈!」旁邊傳來笑聲,轉頭一看,是一個穿著襯衫、牛仔褲的青年,他笑得身體前仰後合,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幾幅畫用牛皮紙包著,被他扶在腳邊,他的腳一前一後的站著,一臉豪放不羈的笑。  

    「怎麼又是你?!」小朱怒喝一聲,我反被她嚇了一跳。  

    她雙目圓瞪,像是發現一隻蟑螂從冰箱縫隙鑽出的神情。  

    「我又有幾幅作品,拿來給你們瞧瞧。」  

    「邱太太說過,我們畫廊只收固定作者的畫。」  

    「難怪作品水準千年不變。」他抬起手邊的畫,雖然是在求人,卻不亢不卑,一雙濃眉微微蹙著,眼睛直視著小朱,沒有懼怕,也沒有卑微,他坦率的眼神讓我移不開眼睛。  

    從眼睛往下瀏覽;他有一張漂亮的唇形,濕潤的唇有種誘惑的嫵媚。  

    他的髮型長而凌亂,幾乎到達肩膀的頭髮像是被風捲起的海浪,呈向上的弧度。  

    看得出他已盡量打扮端莊,但依然窮酸得讓我皺起眉頭。刷白的、失去晴朗藍色的牛仔褲,看得出它的歷史;我也沒放過那深藍襯衫上的污漬,明顯應該立刻回收,捐給窮人或作抹布運用。  

    「喂!你這人到底有沒有廉恥心啊?拒絕一遍又來一遍,先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的畫上不上得了檯面再說!」  

    小朱愈罵愈過火,我按住她的手。  

    「夠了,小朱,你罵得這麼大聲,還有什麼客人敢上門。」  

    「大小姐,你不知道,這人死皮賴臉的每隔一段時間就來一次,賴在這兒不走不說,還批評這批評那,所有畫廊中的作品都被他貶成垃圾。喝!如果真有點本事,還可以說他是恃才而驕,偏偏他的作品……」小朱一張利嘴連說帶比,說到最後,用斜眼瞄他,嘿嘿笑了兩聲。「他的作品還不如他的人漂亮呢!要賣畫還不如去賣身快一些。」  

    「小朱,做人厚道一點。」我拍拍她的肩。小朱是個美女,大波浪的卷髮,配上鮮明的化妝,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美得無懈可擊,但她的個性太過強烈、愛恨分明,遇到自己看不慣的事情非力戰到底。  

    我走到那男子面前,溫言道:「對不起,看來我們不能用你的作品,請你去別家畫廊吧。」  

    「算了!誰稀罕這家小畫廊。」他扛起幾幅畫,轉身推開玻璃門。  

    「不稀罕就少來幾趟。」小朱在身後冷笑。  

    「喂,你——」我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腳步,卻被他回頭瞪了一眼。  

    「還有事嗎?大小姐。」  

    呵!又多了一個人喊我大小姐。  

    他的眼神清亮銳利,卻沒有不滿或怨恨,反而帶點戲謔似的笑意。  

    「我……對不起……  

    「你對不起誰?」他問。  

    面對他不移半分的眼神,我真佩服小來可以機關鎗似的一路罵下去,而我,卻像患失憶症似,想不起自己到底為什麼喚住他。  

    「我——」啞口無言了半分鐘,他真好耐心,等著我開口。「你留個資料下來,說不定我可以向表姐……也就是你知道的邱太太提提看。」  

    「她是你表姐?」他的眼眸還是動都沒動一下,反倒是眉頭擰了起來。  

    「是啊,你留個資料吧,我請她跟你聯絡,大熱天的,你這樣搬來搬去也麻煩。」  

    我說的是實話,春末夏初,氣溫已經明顯上升,那人的臉上有汗滴。  

    「紙筆拿來!」  

    我回頭看小朱一眼,她極端不願意的對我搖頭,我一瞪,「快去拿來!」  

    她也只得回到櫃檯抓出便條紙跟筆,走過來交給我。  

    「大小姐,你小心一點,別因為一時好心被這騙子唬住了。」  

    小朱的眼睛低垂,不想得罪我,卻又不放心的瞄我一眼。  

    我接過她遞來的紙筆,轉交給那男人。  

    「來,你寫下來吧。」  

    他沒多說什麼,潦草的寫下他的姓名、地址、電話,塞到我手上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連多看我一眼也沒有。  

    我惆悵地目送他的背影。好特別的一個男人,雖然身處窮困當中也沒有折損他任何一絲傲氣。  

    不帶任何思緒的表情,讓人不由自主想要探索他的內心。  

    他的背影困難地逆著風前進,像是就要展翅而去。  

    *  *  *  

    「來來來,曉月,你終於到了!」  

    爸爸張著雙臂迎接我,我過去抱了他一下。  

    「爸,路上塞車,所以來晚了。」  

    我給父親一個甜甜的笑容,嘴裡無意識地說著善意的謊言。  

    方才跟美容師琢磨了一下時間表,看看下次課程要做什麼,兩人閒扯一頓,所以才遲了。  

    說真的,我也想給這個工程師一個下馬威。  

    三顧茅廬、程門立雪,自古有身份的人多半喜歡以避不見面來為難人;人家在外頭站著,自己則內室元龍高臥。  

    我倣傚一番,教他知難而退,別想著娶個有錢老婆少奮鬥二十年。  

    我坐下來,發現那人正好坐在我對面,他有禮貌的對我一笑。  

    那人身穿深色西裝,顏色恰到好處。年輕人應當穿深色西裝,顯得成熟穩重;臉上戴著細邊金色框眼鏡,有讀書人斯文的氣質。  

    長相不是太顯眼,但很是乾淨。  

    「曉月,這位是容楷元,剛從洛杉磯分公司調回台北。」  

    「你好。」我點點頭。  

    「章小姐,久仰大名。」沒想到男人會有這麼好聽的聲音,柔軟卻又清亮,我終於多看了他一眼。  

    「嗯。」  

    「曉月,楷元是洛杉磯研發部部長。」  

    「嗯。」  

    看出我的致命傷了吧?我一點都不擅長跟陌生人往來,不知怎麼回話時,一概以「嗯」來應付。  

    「我在麻省念高分子化學,拿到博士學位才就業。」容楷元自我介紹起來。這倒方便,我根本不知道從何問起。  

    「失敬失敬,原來是高材生。」  

    「不敢當,不知道大小姐念的學校是……」  

    「馬裡蘭大學,靠近紐約。」  

    很顯然,這位容楷元先生也不擅交際,所以兩個人對話了半天皆在打高空。  

    我偷眼看父親,他倒很沉得住氣,一直微笑著聽我們說話。  

    按捺不住的是母親,她心急地插嘴:「容先生家裡有哪些人?」  

    「父、母,還有一個妹妹。」  

    母親的臉暗了一下。我想她是這麼想:公婆倒還可,就是怕小姑難纏。  

    容楷元又補充:「不過妹妹幾個月前已經嫁到澳洲,所以我連忙申請回來,以便照顧老人家。算算我出去唸書已經有五、六年不在父母身邊,真是不孝。」  

    母親的臉色又一瞬間亮起來。  

    絆腳石已清除,前途大好,加他十分。  

    真有趣,我完全能猜出母親的心思。  

    「真難得,這個年代的年輕人沒幾個孝順,一出了去就不知道回來,丟著父母在老家不聞不問。」  

    母親滿意的點頭稱讚,我卻不依的環住她手臂,頭靠在她肩上。  

    「媽咪,我可是一畢業就收拾包包回來了。」  

    「你啊!你是嬌生慣養吃不了苦,能回來還不快馬加鞭、收拾行囊回來當千金小姐。你們啊,都給你爸爸寵壞了。」  

    母親抬起頭來跟父親相視一笑。  

    啊!走過如此漫長的人生,他們依然相愛,每次看見他們,我就堅信人間擁有至死不渝的愛。  

    「不寵女兒寵誰?」  

    「寵老婆啊!」  

    「老婆才是寵過頭了,再寵下去只怕買蘇格蘭古堡也滿足不了老婆胃口,你還要什麼?地中海的小島?」  

    瞧!都快六十歲的人,居然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這些話來。  

    我掩著唇笑,一抬眼,才發現那個男人也露出欣羨的表情。  

    他叫什麼來著?一轉眼我已經忘了。  

    那又如何?這人在我的人生當中足可以排進無聊那一類。  

    出身小康家庭,一帆風順地念完大學、當兵、出去,拿到學位後正巧在當地找到肥缺。他的人生不用十分鐘就可以說完。  

    他的人生沒有意外,所有事件都經過他的設計與安排,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即使偶爾有挫折,也絕對不會讓他一敗塗地。  

    多悶!這樣的人生我已經走過一遍,如果跟他在—起,我可以預測接下來的四十年會怎麼度過。  

    住華屋、著錦衣,每年出去度假兩到三次,其中不包括因為購物而到鄰近國家的必要行程;可能生兩、三個小孩,一個個養成千金小姐或少爺。  

    我無聊的打個呵欠。多恐怖!我已經看透了我的一生。  

    「曉月,跟人家聊聊天啊。」  

    「聊什麼?」我賴皮的繼續賴在母親肩膀上。  

    「聊聊你們的人生、未來之類的。」  

    「那有什麼好聊的?我的人生沒有意外,就算明天在床上暴斃,我也可以預料我的葬禮是什麼模樣。」我笑起來,想起剛剛在我腦中閃過的未來,克制不住地抖動肩膀。  

    「你這孩子,真瘋了,在楷元面前也這麼放肆。」媽媽嘴巴上罵我,卻沒有將我推開的意思,她向對面的容楷元笑:「楷元,曉月就是這副愛撒嬌的個性,又有點任性,你叫她向東走她就絕對往西,以後你可要多包容她。」  

    「伯母,這當然。」容楷元微笑,他正看著我,臉上有坦然的笑容。  

    才見第一眼就迫不及待地做出承諾,我格外對他反感起來。除非他對我一見鍾情,否則他也不過只是一個希冀平步青雲的男人,我就算多一條胳膊,他也會包容;誰叫我家有錢。  

    我瞪他一眼,他也瞧見了,卻不以為意地繼續對我笑。  

    天啊!爸媽到底從哪邊找來這男人?輕佻隨便,眼神盯著人不肯放開。  

    我比較起今天早上那個堅定傲然的眼光,心中一陣黯然。我的生活太過平淡無奇,所以那危險的光芒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飛蛾撲火說不定就是如此;生活太過慘澹,所以寧可死在那一堆火光當中,至死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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