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早上七點,燕子接到婆婆的電話,說昨天李皓回家時聽著他有兩聲咳嗽,要煮川貝瘦肉湯給他喝,最好在早上煮好,然後放進冰箱一整天地喝。但這個東西要煮上三小時,如果她不願意一早逛市場去,大可叫李皓回家,她自己煮給他喝。
燕子哪裡敢說不,連忙起身穿衣洗漱,急趕到菜市場買新鮮的瘦肉和川貝,然後轉去水果檔買李皓最喜歡吃的橙子和香蕉。
買完東西後,燕子沿著菜市場旁邊那條專售賣小盆景的花草巷子走出去。那兒有數間小店子,專是售賣一些很可愛的小盆景。
燕子左看右望地流連著,逛至巷子尾時看見一家店子前擺著一種奇怪的小草,六七條紫色莖子像扭麻花般捲著圈子垂落盤邊,紫色的葉子像一隻隻小小的心形,伴著軟莖很對稱地左右張開。
燕子蹲下身子輕輕撫弄著心形的葉子,輕聲問:「老闆,這種小草叫什麼名字?」問了半晌還不見有人回應,她抬頭張望著裡間全是綠色盆景的店子又叫了一聲。
「哎——來了。」裡間走來一個清爽的短髮女孩,笑意盈盈地說, 「小姐,有什麼可以幫您?噢,你喜歡這盤緣分草,」
「它叫緣分草?」燕子低叫一聲,立即把捧在手中的花盆舉至眼前, 「真的嗎?」
「真的。」女孩微微一笑, 「買一盆吧小姐,她會為你的愛情和婚姻帶來好運。」
「呃,謝謝。」燕子心中一喜, 「但我還是不懂,何以把一株平凡的小草叫做緣分草?除了它的葉子像心形之外,也不見有什麼特別啊?」
「當然是有原因的,來,我做給你看!」女孩輕輕蹲下身子,在盤中一條小莖上小心拗下一小截,然後把草根橫放在掌心,淡笑看著她, 「可以開始啦!如果你在心裡默念著心愛男人的名字,雙手慢慢在莖頭和莖尾處以直線撕開……記著哦,不能把莖的頭尾一分為二,要一分為三哦。然後嘛……你就各自捉著最邊兩條,輕輕往下撕開……」女孩淡笑調開視線望著手中的草莖,低聲說, 「你能把莖兒撕至中間,它就會形成一個菱形框框,很漂亮哦。如果真能那樣,你和他就是有緣分的,無論遇到什麼事也不會分開!即使分開了,最終也會再走到一起!」
女孩天真的神色令燕子莫名感動——人心本善,或許她不只為了想賣掉價值十五元一盤盆的緣分草,而是希望客人得到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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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著可愛的緣分草一臉淡笑朝家裡走去,一推開門,赫然就見到婆婆和大姑李夢端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小外甥女蘇蘇正把一隻玩具毛狗打斜摟在懷裡「咿咿啊啊」地拍它睡覺。
燕子微微慌亂,連忙上前打過招呼,又立即賠笑說: 「我現在就煮湯去。啊,婆婆你要喝什麼茶水?我前一陣子買了正宗的大紅袍,沖些給你喝好不?』』婆婆淡著臉擺了擺手, 「不用了,坐在這兒喝了一個鐘頭的茶了,嘴巴都淡了!」
燕子訕訕應了一聲: 「那……那我先去煮湯了。」
婆婆從鼻腔裡應了一聲,那斜睨的眼睛似是盯著她,又似乎沒有。
李夢忍不住了,拉長著臉朝她說: 「你為什麼這麼久才回來?現在十點了,煮湯花去三小時,阿皓可要下午才能喝!」
「就是!」婆婆本來不好的臉色更沉了下去,「這兒離菜市場不遠吧,你什麼時候出門的?」
「我、我八點出門……」
「現在十點半了!」婆婆瞄了一眼陽台窗邊那隻貓面壁鐘。
李夢一噘嘴, 「市場旁邊又是超市又是時裝街的,她豈有不逛逛去的道理?」
明是女兒猜的,婆婆卻當成真的一樣,臉色越發難看, 「明知老公不舒服還逛街去?像什麼話!他可是這個家的支柱,你不用工作他可得去工作!」
燕子羞愧非常,漲著臉正要解釋,那李夢又搶先說: 「人家現在可是少奶奶呢!不天天逛街去哪配這身份了!」李夢是個離婚女人,對於無論是表象還是實在的幸福女人都有莫名的敵意。話畢,她還轉過面去輕斥女兒說別穿著鞋子坐上沙發,像是完全不留意燕子的反應。
燕子哪裡還敢說話,應了一聲後連忙鑽進廚房。
先裝了一鍋水打著燃氣爐煮著,再從膠袋裡掏出瘦肉擰開水喉急急清洗。 「嘩啦啦」的水聲觸動心底處積鬱良久的委屈,一滴清淚驀然滑落!燕子抬起油膩的手,盡量連臂膀也移至前面擦了擦臉頰,吸了一下鼻子。
鍋裡的水「噓噓」地叫喚,快要開了。
剛才她轉入廚房的時候,看見李皓站在走廊旁邊的籐藍子找漫畫書,是給蘇蘇看吧。他必定聽到親人們對她的斥責。在李夢說她「少奶奶豈有不去逛街」時,燕子睨見李皓的背影僵硬,抬頭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吱聲。
燕子心裡一激,眼眶再度酸熱,只得不斷作深呼吸忍住情緒,視線睨了一眼順手挽進廚房裡的緣分草,心形的葉子從膠袋伸出頭兒,那一種很福氣的味道立時張狂在她的視線裡。這是不是一種無意的諷刺?以前在「永盛服裝公司」時,有過一段時間原非對她頗留意,也曾有兩個頗優質的男客戶追求她,她不喜歡,只是一廂情願地愛著李皓。終於等至一天,他莫名其妙地約她外出。她驚喜莫名,一頭熱撲了過去……
可以嫁給自己想嫁的人,卻感受不到渴望良久的幸福。
冷淡、客氣、忽冷忽熱的態度卻不時感受。有時會顯露出莫名其妙的寵溺,瞬即又能轉化成無法言述的疏冷,彷彿因為寵錯了對象而猛然驚醒,每每令她懵然如從平地失足跌落枯井。
她不知道他的心究竟在想著些什麼,只得不時誠惶誠恐地摸索著。縱然想過要花無數時間心力去融化他的心,那種不知何去何從的迷惘心理已產生出頹廢的化學反應。
不知什麼時候,李皓走到最外邊那張沙發坐下,那兒既能和母親姐姐聊天,又能望見廚房裡的她。
燕子知道他在留意著自己,便故意窩在廚房找這弄那,手上的東西抹過了又抹,硬是不回頭看他。李皓感覺到了,神情略顯不安,更不時睨望過來。
半晌,燕子聽得他叫媽媽與姐姐帶蘇蘇逛街去,蘇蘇聽後立即蹦下沙發又跳又叫,吵著說要去「歡樂時光」吃自助餐。婆婆和大姑拗不過蘇蘇,只得去了。
燕子覺得李皓是有意支開她們的,心裡的氣便消了些。及至大門「砰」地關上,更覺得輕鬆了許多。
李皓走進廚房,挨向她輕聲問: 「有沒有湯喝?」 「哪有這麼快。」她悶聲答。 李皓「嗯」了一聲便沒說話,卻仍然挨在她身側。
極少見他這麼沾著自己的,燕子心中的氣越發下去了,扭頭小聲問:「你今早咳嗽沒有?」
李皓微微一笑,拈起她一撮鬢髮由上而下輕輕捋著,「沒有,難為你一大早跑菜市場幫我買肉煮湯,我斷是不敢咳了。』,燕子略略垂下小臉,「你果真這麼聽話嗎?」
「當然,我知你不是那種沒條理的人,遲歸一定有原因的。」
她臉一紅,順手拉過一塊抹布隨意抹著灶台,「今早我的確逛街去了……
「你想逛就逛好了。」李皓略離開她,倚向旁邊的門側處,「別把媽的話放在心上。」
「嗯,不過如果她們下次來這兒……」
「我會先打電話通知你。其實你能夠尊重和理解她們就夠了,我媽以前也和奶奶處不來,我這人並不十分欣賞人際關係技術高超的人。」
「你真是這樣嗎?」燕子扭頭,幽黑的眼睛盯著他。心中渴望通過這樣的眼神,微妙地加深兩人的默契,拉近情感上的距離。
「是的。」李皓的眼神一閃,臉孔揚起一抹淡笑,視線微微移向側邊的窗戶。
燕子點頭,心中微覺失望。他對她的愛,似乎被什麼東西封存住了,或許會不時洩露少許憐惜,但他似乎在壓抑著不讓自己這樣。
「那就好。」李皓訕訕的,似乎有些內疚,便轉身朝門外走去。跨出門去時似乎想起了什麼,又折回來輕挨上前,輕摟著她的腰身說,「對了,我今晚不在家吃晚飯。」
燕子應著,右手微微抖了一下,又拿起旁邊的布,擦著已經光可照人的大理石灶台。
「再擦下去石都薄了,總之我不會很晚回來。」
李皓環住她的腰,附在她耳邊輕說,「其實今天是原非生日呢,我是一定要到的,本來他也約你去,但一夥男人在西餐廳吃完飯再喝酒,你去也是捱悶兒,便替你推掉了。」
燕子心裡一鬆,連忙側頭說:「那你喝過湯再去吧?」
李皓「嗯」了一聲,鬆開手正要離開,一眼睨見放在門邊露出一絡紫色的小東西,不禁半蹲下身子拉開膠袋口看了看,「這是什麼東西?」
燕子低叫一聲,連忙擲下抹布,上前彎腰把套在膠袋裡的小盆子拿出來,小女孩獻寶似的捧至他面前,「這就是我剛才買的!老天,差點忘記灑水了!」李皓歪著頭瞄了兩眼,
「這就是你今天遲回的原因?」
「嗯!燕子點頭,小心捧著步出廚房朝陽台走去,「它的名字叫緣分草!要每天早晚淋水,剛才花草店的女孩告訴我它今天還沒淋過水呢。」
李皓跟著她走出廚房,眼睛望著小跑般行走的妻子,從後面看去發覺她的身段非常苗條柔軟。他微微一笑—其實她有著很可愛的一面,只是不自知而已。
連她也不知道的我怎麼會知道?腦海突然冒出這麼的一句話!李皓微微一愣,隨即找了個話題分散心神,「弄個這麼好聽的名字,誰知道是不是買花草的人自己想出來的?」
「才不會!」燕子正蹲在陽台上弄著,卻不忘抬起小臉爭辯。
「人家還說有些什麼發財草、長命草或生仔草的,若擺著就能應景生運,那可會天下大亂的。」
「名字要與外形相符合!」燕子不服氣,「比如這個就可以撕開看,能結成菱形的就是有緣分,結不成的就是沒緣分!」
「拜託別這麼天真好不,只要你立心如此,拿張白紙也能撕出無數的花樣。」李皓淡笑著聳了聳肩,一副服了她的模樣,轉身往臥室換衣服去了。
燕子張了張嘴,本來想叫他一起撕撕看之補又怕他不肯合作,更怕萬一結果有異,她一定會非常難受然而若不撕上一撕,她又怎麼對得起自己的滿腹心事?不過這種隱晦的場面,還是自己悄悄做好了。
待李皓喝過湯走出家門後,燕子深吸了一口氣,把緣分草穩穩捧在心窩處,閉起眼睛想著李皓的一切。親身經歷的,有意或無意得知的,那純如白紙的一夕,莫名其妙的示好,快速得令她回不過神的求婚,她出生時外婆和母親請人為她批的命理……
終於掐了一點小莖下來,念著李皓的名字慢慢把它撕開。撕至一半時,草根的右邊漸漸粗大,左邊越加幼細!燕子猛地一驚,生生頓住不敢再動!下一刻,她像觸電一般,把那一段試驗尚完成的草莖拋進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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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午後,燕子收拾完家居後,便像所有家庭主婦一樣步出家門,準備弄一頓豐富的晚餐等待老公下班回家享用。才剛步出電梯,手機響起。拿起一看,原來是小麥。
「你這女人太過分了,當上李太太后就神氣得不認朋友了,打你手機老是錄音留言!」
小麥面容細緻,就是嘴巴大了一點。身材略顯高瘦,一張微彎的腰板叫人看著有點不順眼。但她很會穿衣服,常常在外衣上加一條非常美麗的圍巾,左綁右搭的,自有一份瀟灑味道。
「只試過三次吧,後來我回電話時你關機了。」
「 出差耶,前陣子去了日本一個半月,現在在深圳呢,李皓沒告訴你嗎?」
「呃……有的。」其實是沒有。
「吱吱吾吾幹嗎?咦,你那邊有很多車子的聲音,逛街哪?和誰?」
「沒有和誰,就隨便逛逛。」
「少奶生活果然不同耶,買菜當逛街,然後和老公燭光晚餐。可憐我們這些孤家寡人,晚些回家只能方便面當正餐,街邊小炒當宵夜,慘啊!」
小麥邊贊邊彈,惹得燕子「撲哧」笑了,「那你們通宵玩耍都無人過問,可憐我遲一點歸家就會忐忑不安呢。」
「不是吧,李皓管你?玩變臉?」小麥故意尖叫,「那真看不出來喲!
燕子好笑,「所謂男人婚前不露相,麥你若要嫁人可得先當一台X光機。」
「結婚有什麼好?」小麥哼了一聲,「整天你憂心我不夠愛你,我憂心你不夠寵我,簡直自找苦吃。」
「能夠和心愛的男人步人教堂總是女人最大的心願。」
"N0, NO。 小麥反駁,「我的理論是—如果一個女人能夠有魅力令男人愛自己一輩子才算成功,這與正牌大老婆,無牌狐狸精的名號沒有關係。」
燕子微微一愣,只得笑說:「似乎很有道理。」
「我性子直,你別嫌我話中有話就是,反正你家李皓我著實喜歡不來。」
「據小的所知,他好像也不需要你喜歡。」
「他想要我喜歡才難!」小麥狠狠哼了一下。
「人家心繫原小胖,李老大自然要靠邊站。」
小麥「啊」了一聲,「原非?你說我和……原非?」
「全世界都知道你倆過從甚密。」燕子輕笑。
「笨蛋,原非喜歡的是你不是我!」小麥大笑,
「那時他老偷望你,像你老偷望李皓一樣啦!」
「你胡說什麼?」燕子小臉一紅。
「總之高度秘密啦,那晚我喝多了酒挨在車上,他以為我糊塗了才說出來的,哈哈。」
「夠了!」燕子連忙打斷她的笑聲,「原非要打噴嚏了。」
「讓他打噴嚏打死好了!」小麥還是笑個不停,「放心啦,你們兩個都是我好朋友,我不會胡說的。
對了,你那職位終於有人頂替啦。那女孩衝勁十足,合作了幾天,挺累人的。大伙都覺得以前的你嫻靜斯文,做什麼事也有商有量,我們都想念你啦燕子。」
燕子心中一暖,在毫不知情時突然被人提起自己的好處的確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便柔聲說:「大家相處久了就習慣了,那女孩是招聘進公司還是提升上去的?」
「是前公司經理劉然的大女兒,叫劉曉楠,一副世界任她行的樣兒,真叫人頭痛。」
燕子微微一愣。她知道劉李兩家一向親近,劉然幾乎當李皓是義子。兩人結婚前李皓曾帶她到劉家閒坐時見過曉楠,是個長髮大眼,身量苗條的漂亮女孩。自去年畢業後,她好像又把頭髮染成金黃色,乍一看去,青春亮麗,很有魅力。
李皓當時就說會替曉楠安排一份理想的工作,沒想到他會把她安排在身邊。奇怪,他為開法不和她說一聲呢,是忘記告訴她?還是有意不告訴她?
想到這裡,她猛然記得那晚到劉家閒坐漢丈夫不時把視線飄向曉楠,彷彿有什麼話要和她說卻忍著沒說出來。那女孩也好像在他面前就特別活躍,說起話來拍頭攀肩,臉兒湊得近近的,從後面看,活像兩人在接吻。
燕子知道李皓性子正派,曉得權衡輕重,但他的眉眼每在觸及曉楠之際,會不自覺洩露出一股……喜悅寵溺?那可是他對著她時沒有的!也是她極度渴望的!即使有,也總給她一種寵錯了對象的感覺。
自那一次,燕子便覺得自己不太喜歡曉楠。不過她信得過李皓的為人,只要沒發生什麼出格的事情,她會依如既往,在隱忍中保持沉默。但他這次把曉楠安排在自己身邊,兩人朝見面晚見面,未免令燕子有了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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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早上天還未亮透,燕子便接到婆婆的電話,說昨天見到李皓頸項處長了兩粒小瘡,今天一定要煮木瓜黃豆湯給他下火。燕子連忙應著,趕著下床先弄早餐給李皓,趁微波爐轉動時拖著布拖鞋到大堂處的郵箱收早報和信件。
每天早上她最不會忘記做這件事事,除了令李皓及時看到早報,她更渴望能收到自己的信件,哪怕是一張平凡老土的名信片。
自從母親離世,心底常常縈迴著一種孤苦伶仃的感覺,受了委屈之後情況更甚。彷彿她的一切,於所有人都毫無意義,即使立即死去,也不會有人為自己流一滴的眼淚。有些時候,她甚至懷疑李皓也不會。
這個世界,究竟什麼東西才屬於自己?這個問題令她時常感到困惑,思緒迴旋不止,像一片飄搖在半空的葉子,想落下不知立足何處,想留戀卻身不由己。
和值班員打過招呼,燕子慢慢地翻揭著手中的信件。收件人都是李皓。
翻至最後,一個淡粉紅色的信封吸引了她的視線。信封左上角,有一隻手挽弓箭騰飛而起的帶翼小天使,右下角是幾朵沿角散落的黃色風鈴花和半圈子翠綠色的葉子。
燕子一愣—粉紅底色、帶翼天使、黃花綠葉的信封?只有懷春少女才喜歡用這種式樣!緊咬著嘴唇前前後後地檢查著,發現信封右下角幾朵風鈴花上的其中一朵上,寫著一個很小的「楠」字!心臟立時亂跳!這是一個很中性的名字,不過若來信者是男人,斷不會把名字藏裡花蕊裡去吧。
忐忑不安地回到家裡,李皓已經醒了,正坐在餐桌上吃早點。她不動聲色地把早報和信件放在他旁邊的椅子,也坐下來開始吃早餐。
按照往常的習慣,他會一邊吃早點一邊翻看信件,從不避忌她。事實上,燕子從沒發覺他背著自己鬼崇崇地聊電話或上網之類的事,這是她即使覺得李家女人極難相處,李皓並不很愛自己,也肯忍耐下去的其中一個因素。
終於等到他拿起那封信了!他的神色有點訝然,看了看左上角的丘比特後,再熟悉地溜向風鈴花上的「楠」字後,隨即抬頭掃了燕子一眼,眼內果然有著一絲因為極少嘗試,而不習慣欺瞞的尷尬表情!
她快速思考自己應該要顯露什麼表情,終於,還是決定保持淡然的神色,看看這個一向被她認為正派的丈夫如何處理這件事!
李皓猶豫了數秒,還是當著她的面把信件拆開。
燕子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這男人始終有一股令她折服的直達氣度。
「噢,是曉楠。」
「曉楠」燕子抬起頭故意問,「劉叔叔的大女兒?」
「對。這妞兒搞什麼了,有電話不用反而用寄信的方法。啊,對了,我早陣聘用她頂替你的職務,不過現在可不像你以前一樣了,這職位本來是合作商駐『永盛』以監察貨品質量的,前一陣子那合作商在南區建了分公司,曉楠在設計部呆了大半個月就調過那邊去。」
燕子又覺心頭一鬆!「那她有什麼事呢?」感覺他說話時臉色淡淡的,卻不是十分自然。
「沒說,就是說想約我吃飯……呃,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去。」
燕子「哦」了一聲:「如果你想我去,我就去吧。」
李皓望著她不做聲。
燕子衝他微微一笑,垂著眼簾很緩慢地切割著盤子裡的火腿肉。
半晌,李皓歎了一口氣,「有時覺得你懂事,曉得分輕重,有時又覺得你太會藏心事了。」
燕子暗自愕然,嘴裡間:「我怎麼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疑惑什麼。」李皓把信件推開一邊,「曉楠這妞兒特喜歡這款信封,這無關收信對象是男女還是老幼。」
「她人長得漂亮,用的東西自然也要精緻一些。」
「就因為她這個習慣,大學裡頗多男生以為她對自己有意思…只怕這回又不知有什麼事情了……」
李皓搖頭苦笑,「後天吃飯我們就一塊去吧。」
燕子點頭,咬著嘴唇偷瞄了他一眼,嘴角不自覺地咧了開來。
看到她小女兒家的竊喜狀,李皓垂下眼簾,熟悉的混亂再度盈溢心頭。那個款式的信封,是四年前他和曉楠熱戀時常用的情書信封。此刻重拿在手,他覺得驚訝,也有些竊喜。
對於他和曉楠當年的事,燕子應該不知道。但對於李劉兩家的淵源,燕子是知道的。
八年前,他剛剛大學畢業,心中非常渴望進人一家跨國企業打下根基,成為一個有名設計師。然而,大型服裝商不會輕易捧起一個無名小輩,他投去的設計稿往往被公司內的雜務人員囤放在一種被同行人稱作「業餘設計愛好者」的作品櫃裡。
就在李皓心灰意冷,暗歎懷才不遇之時,他收到一封來自「永盛服裝公司」某設計師的評論語:你的作品有一定的創意,但模仿韋米高(名時裝設計師)
跡象太過明顯,望改進。
寥寥數字真心意切,與他心中的自評不謀而合。
自此,李皓每有自認為滿意的新稿都投到其門下。半年後的一天,他終於收到「永盛」發來聘請信,落款人的名字叫劉然……
順理成為「永盛」設計師之後,有一次李皓與劉然閒話,無意中得知他第一次收到「永盛」的真誠評論是他發出!數月後他心血來潮,又親自在「業餘作品」中找回李皓的來稿審視有否進步……
因為機緣二字,李皓如願以償。同樣,劉然也因為相中李皓這匹黑馬威望大增,一年半後被提升為副總經理,又一年後被提升為總經理。
然而,新官上任的劉然卻在一次會客的海鮮宴後打著酒嗝自行駕駛,最終樂極生悲,發生嚴重車禍,對方當場死亡!劉然小命得保,下半身卻癱瘓了。劉妻無法接受,心臟病發。其時因為要支付賠款,財務人不敷出,正在讀中學的兩個女兒也幾至退學。
此時的李皓本著一股血性,不顧副總經理的勢力,毅然負擔起劉然夫妻的醫藥和生活費用,並向他們保證一定會供至曉楠和曉榆大學畢業。
某一天,李皓有恩必報的鐵血行徑莫名其妙地傳到老闆耳裡。數月後,一紙委任書躺在他的桌面—他被提升為設計部主管!此訊在「永盛」掀起一場軒.然大波!李皓的職位正是歷屆總經理提升前都曾擔任,過的職位。
其時曉楠少女懷春,順理成章鍾情於高大英俊的皓哥哥。李皓生性嚴謹,但覺活潑開朗,極擅撒嬌的曉楠魅力驚人,兩人在略一挑明後陷人熱戀。當時曉楠還是個學生,保密工作自然要做得有點效果。
曉楠考人大學後,社交圈子迅速擴闊,她更加艷麗風情,終日遊走其中,身邊不乏眼冒心形的男孩子。她開始嫌李皓嚴謹、木訥、沉悶。她說自己仍然很喜歡他,可惜那不是愛情。
少女的愛情講求純粹的感覺。既然能夠輕易迷失在男孩的一個對視裡,也有可能甦醒在他一句無意的對白,幾次近距離的接觸,一段平淡得近乎乏味日子之中。
李皓喜歡曉楠樂天可愛的性格,而她偏偏就是因為他的性格而不喜歡他。所以兩人雖然拖拖拉拉了好一段日子,終歸是性格間題,曉楠捨他而去另覓真愛,而他也懾服於母親的慍怒匆匆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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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夭後的傍晚,李皓夫婦應邀至麗晶酒店與劉曉楠共進晚餐。
燕子穿著清爽簡潔的米色吊帶裙,隨著丈夫步人紅絨鋪墊的酒店大門。
她深知自己很適合淡雅的裝扮,這樣才能掩飾她略失嫵媚的一面,把嫻雅的氣質加以突出。她也知道曉楠有著如同烈火玫瑰般的奪目,自己的清雅正好是她所欠缺的。兩人若走在一起,通常會被劃分為不同類型的女孩,從而難以比個高下。男人注重直觀,李皓也不會例外。
廂房早已訂下,他們略早到了一些。
侍者在忙著沏茶。李皓拿著菜牌隨意翻揭。燕子垂眼挨坐在位子上沒做聲,一門心思想著一會兒應該如何才不至流露出心中的疑惑,又顧全了李皓的自尊。
「幹嗎不做聲?」李皓替她斟了一杯茶,視線不經意觸及她光滑的肩押,竟是望多了幾眼。
「不知道要說什麼就乾脆不說吧,我一向都這樣。」她多麼想嘟起小嘴賭氣說兩人結婚後極少外出吃飯逛街,所以有點不適應。
女人能這樣和老公說話多舒服啊!燕子在心裡歎了一聲。半響,她悄悄想如果她真說了產不知李皓會有什麼反應?
房間外轉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大門隨即打開,一個女孩用半跳跑的姿態迅速展現在他們眼前。
燕子只覺眼前一花!定眼看去,見她披著一頭金黃色的卷波長髮,穿一襲露背的銀色緊身裙,纖細的腳套著銀色小皮靴,美艷炫目得像一株無論外在還是內裡都能把對方迅速點燃起來的銀色玫瑰。
「皓哥哥好!嫂嫂好!嘩,嫂嫂今天好漂亮喔。」曉楠率先跳到李皓旁邊的位子,屁股尚未坐下,就朝李皓翕了翕鼻子,「不和你坐!我們女生一塊坐!」然後繞到燕子身邊要坐下來。
一股香風襲至,燕子的自卑感莫名滋生,同時也感覺丈夫的目光不斷留連在曉楠身上,心中一陣失落,只得微笑說:「好,咱們就一塊坐。曉楠,你今天很漂亮。」可惜她話語上的敷衍難以按捺心頭的鬱悶,隱忍多時的疑惑在無形地膨脹,為原本就不安的心蒙上一層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真實存在的隔膜。
侍者陸續上菜來了。先一道清蒸澄湖大閘蟹,再來紅燒酸甜松子魚,然後是嫩姜芽煨番鴨、腐皮鮮筍羊肉煲、芝士龍蝦拌伊面……
「今晚為什麼事請老哥吃飯了?」李皓一臉淡笑,夾了一隻螃蟹腳放在燕子碗裡,然後替曉楠夾了一隻。
「喝!請哥哥吃飯是平常事啦,哪有什麼特別。」曉楠朝他眨眨眼睛,又對燕子說,「嫂嫂,我可是第二次見你哦,你好像比上次瘦了一點兒耶。」
燕子不精曉這種隨時隨地都能做到親熱和美的言談技巧,便順著說:「是啊我是瘦了一點,我這體質到熱天就會瘦,冬天又胖起來了。」
「你嫂嫂哪像你,整天亂吃零嘴,小心胖死。」
李皓快速地掃了掃她的腰肢一眼,微斥道,「今天幹嗎穿得這麼張揚,便宜了無數的臭男人。」
曉楠「格格」笑了,也不管燕子就在身邊,就略顯輕佻地睨著他說:「包括你?」
燕子當場反感!
李皓微微一愣,立即輕斥:「別胡說了,你嫂子不習慣這樣。」
「我們親如兄妹呢!從小就這麼說話啦!」曉楠朝他咧了咧嘴巴,又側著面朝燕子說,「嫂嫂不會介意的對不對?他這人性子木訥得要命,不曉得說好聽話,也從不費心哄人開心,如果我不這樣逗他笑笑說說,他會成了一塊千年大石頭啦。」
燕子努力笑了笑,「他的確是那樣。」「哈哈,咱倆女生英雌所見略同卜怪不得皓哥哥會選你啦,哎,你知道嗎?他以前…」
「別胡扯了!」李皓立即喝住捂嘴竊笑一副要大揭秘般的曉楠,「你請我吃飯一定是有事的,快說吧。」
曉楠嘴巴一收,湊前腦袋瞪著他不做聲。半響,臉容在突然間很誇張地改變,隨即大笑地說:「我終於決定結婚啦!恭喜我吧!」
李皓身子一僵,張著嘴巴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燕子聽得明白,竟覺心頭猛地一鬆!雖然曉楠口中「終於」二字讓她聽著彆扭,卻因為話裡實質性的意義而十分開心,連忙朝曉楠笑問:「恭喜恭喜,註冊了沒有?」
「快啦,昨天晚上男朋友向我求婚呢!我當場就應承了,嘻嘻!」曉楠甜蜜地笑著,又湊向燕子說,「他當時抱著玫瑰花單膝跪在我面前哦,哎喲喲,那一刻我美死了,其實我一直就想嫁給他的啦!」
「那你終於得償所願了!如果你套上婚紗,一定是一位最最漂亮的新娘子。」燕子微睨了李皓一眼,見他仍自發呆,心中有點惱火,卻不顯強烈,因為臆想中的情敵要嫁人了!太好了!
「哈哈,謝謝了嫂嫂,你結婚時皓哥哥有沒有跪下來向你求婚?」
「沒有,你皓哥哥不會如此做。」燕子微笑,視線沒有觸及李皓。」曉楠還想說話,卻聽得李皓沙啞地問道:「你,你要和誰結婚?林石?陳偉?程健?」
「都不是。」曉楠坐回位置,夾了一條青菜塞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眨著眼睛說,「嫁給那幾個古板的傢伙也是自討苦吃,才不幹。你也是那類人啦,所以你配嫂嫂更好一些。」
一旁的燕子卻暗自猜測曉楠口中「也」字的意思。莫非李皓以前曾和她戀愛?想過娶她?她抬頭掠向李皓,見他臉色鐵青著,卻又因為她在場努力壓抑著,以至那線條分明的臉目顯得有點扭曲。
「那個男人是誰?」他又啞聲問。
「同學的哥哥嘛,一年前大家碰巧一齊遊玩,覺得很有感覺便走在一塊了。」
「哪裡人?」李皓低喝。
「香港人啦!喝,你別擔心啦,他人很好的。」
曉楠眼睛巴眨巴眨.嘴角一翹一翹,眼珠神采靈動,「—皓哥有空幫我勸勸爸媽啦,他們一定會說我還太小不宜結婚,然後成天在我耳邊嘮叨的。」
李皓緊抿著嘴巴盯住她。
「嘩,你不會也像他們一樣反對我吧,」曉楠還在叫。
「當然!」
「這不公平啦不公平啦!你都結婚了我幹嗎不能結婚?」
「你怎麼能和我比,我大你八年!
「這又怎麼樣,你當初不也……」曉楠突然打住嘴,望了望燕子,又望向李皓,半晌,她聳聳肩一攤手,無所謂似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吃菜。
李皓的臉色更難看了,視線卻忙不迭溜向燕子的臉。
燕子裝做毫不作意那句像被攔腰斬去一刀而沒了尾巴的說話,拍了拍曉楠的手,笑著說:『.放心吧,你們既是兩情相悅就沒有人可以反對你們。我衷心祝願你倆永遠幸福快樂。」
曉楠果真開心起來,「還是嫂嫂最好,最知曉女生的心事。」她朝李皓揚了揚小下巴,「我成年了,要結婚的話誰也阻不了我,先告訴你們一聲就不算先斬後奏了!」話音剛落,她手袋裡的手機響起。
曉楠看了看屏幕,立時滿臉嬌羞笑意,「我要走了啦,盛行,噢,對了,我男友名字叫盛行,他約我去看戲啦!皓哥哥拜拜,嫂嫂拜拜!」話音剛落,她便像只彩雀般飛走了。
這餐飯自然又是李皓埋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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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默默地走出麗晶酒店,誰也沒有說話。
燕子的心其實頗為舒坦,但李皓剛才的失態令她傷心,所以也狠著心不去遷就他。李皓知道燕子非常疑惑,但他現在心情很糟,對燕子的內疚感遠遠比不上曉楠說要結婚所帶給他的震驚和難過。心腔處,似有一種被生生地割肉的痛感,更不慣堆砌解釋,因此也沒說話。
車子朝家裡駛去。
李皓的手機響起,是母親來電,詢問家裡為什麼沒有人接電話,又問他今晚喝了木瓜黃豆湯沒有。李皓忍著氣回答,收線後又是一言不發地開著車子。
燕子慢慢挨在座椅上望向車外飛馳的景物上。外面燈火輝煌,霓虹閃爍。燈光之下,所有人的面孔都被融成一點光,即使再恣意笑鬧,也難分清你我。對面海的鐘樓高聳人云,圓形的體態或許嬌燒,然而一束束從每層周邊朝上照射的紫紅色的光芒,卻令它像極一朵浮躁不安的蔓陀羅花。「我真不懂你為什麼要憂心。是憂心吧,如果我沒看錯的話。」燕子輕聲說。
李皓看了她一眼,「然叔和然嬸身體不好,沒有精力也沒有耐力照顧曉楠和曉榆,若我不理她們還有誰會理?這些事你應該知道。」
「人是獨立的個體,誰也不可能照顧誰一輩子。」
李皓沒做聲。
「如同數月前我們結婚時一樣。若外婆在世也斷捨不得我這麼早嫁人。母親是個極聰明的人,不反對也不贊同,只是和我說大道理。」燕子看了他一眼,「上面那一句,我其實是套自母親的話。」
李皓伸出手「吡」的一下把車廂燈關閉,窗處閃來霓虹燈的光線,燕子感覺他的臉拉得很長。
「我知岳母不喜歡我。」
「她沒有厭惡你。」事實上你也不會在乎她怎麼看。燕子在心裡說。
「岳母氣度高潔,不會輕易厭惡一個人,大概是我有問題。」
「她說你有你的好。」母親的確說過她不喜歡李皓,但這並不代表他就不是一個好人。
「其實我很佩服岳母,但我這人不善表達,也就罷了。」
「我知道她懂的,懂的。」眼眶湧起一陣酸痛,她把視線調往窗外,「媽媽曾經說過我身上流著她的血,所以她很放心我。」
「什麼意思?」李皓回頭看住她。
「沒什麼意思。」燕子淡淡地說,「母親只是說我有能力照顧自己,她很放心而已。」
李皓沒做聲。半晌,似是詢問又似是自言自語地說:「我在給曉楠壓力嗎?不應該這樣嗎?」
「我不知道。」燕子別開視線,「我這人要求低,如果有人為我操心煩惱,我會覺得幸福。」
他皺了皺眉頭,「你今晚怎麼了,總要這樣說話……」
「能有什麼呢?」燕子扯了扯嘴角,「我又不是在說她,根本不是,我只是在說我自己。」她認同自己在賭氣,但她只是一個普通女人,明看著丈夫對其他女子的關注程度嚴重超標,還裝沒事人似的心計她沒有,就算有,也不屑如此去做。
感覺話不投機,李皓沒再說話,心底處除了對曉楠的痛惜外,也為燕子心存內疚,卻一如既往般拉長著臉抿緊嘴唇。燕子也有點內疚這麼搶白他,卻忍著不開聲勸慰。
兩個心皆是同一樣的顧慮注但他們都沒有說出來。夫妻二人,便在兩人都明顯感覺的冷場中沉默著,一直至回到家裡也沒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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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拿了衣服洗澡去。李皓則步人書房上網查看時裝雜誌。半晌,他伸手摸向書桌旁邊的茶杯,當手指觸及冰冷的杯身時,他扭頭望向以往總是溫熱的浮雕紋杯子,竟是半天回不過神。
他知道燕子在生氣,也知道她為什麼而生氣。但曉楠的事要他解釋些什麼呢?兩人有過親密關係也是以前的事。既然曾是戀人,就算為曉楠結婚的事胸臆鬱悶也屬人之常情。感受不同於現實,就算難過,也不會因此而改變一些什麼啊。
李皓自我安慰了好一陣子,還是覺得不安,想要站起身來拿杯子盛水去,走到門邊時又覺得不想喝了。躊躇了半天,終於放下手中的杯子步出書房,朝臥室走去…
粉色小壁燈亮著,燕子呆呆挨坐在床邊想著些什麼,一見他推門進來,立即躺下身扭過另一邊睡去。
李皓訕單的,也關了燈躺睡在床上。兩人一床兩岸,ˍ中間隔得開開的。
漆黑中,他們都似乎能聽得見對方的呼吸聲,卻沒有說話,或許都在等對方先說話。
「在想些什麼?」終於是李皓先出聲。
「沒想些什麼。」
「我覺得你有。」
「你說有就有吧。」燕子把被子蓋至肩頭,轉身背對著他。
「又來了,你分明在賭氣。」李皓歎氣,「沒錯,我以前因為和劉然的關係密切,和曉楠曉榆……
是親近一些,但現在她都快結婚了,你就別胡想了好不?」
燕子不做聲,半晌才問:「你會在乎我的心思嗎?」
「會。」
「因為……」
「你是我妻子。」
「原來如此。」
"你太敏感了!」李皓扭過身子把手輕輕搭在她的腰身,「我從來不善多情,但男人一生中總會看重某些人和事,從而牽引出種種交集。既然你選擇和我一起生活,那麼你就把劉家和曉楠都包藏在我的過去裡好不好?」
「我無意干涉你的過去。」連將來也一樣。她忍著沒說這句。
「如果你認同的話,我會很開心。」「我的性格喜歡實話實說,怪就只怪我天生不曉得撒嬌討乖,也沒有哥哥寵愛,「又來了!」李皓歎氣,「各人有各人的性格,曉楠那模樣在八年前我認識她時就那樣兒了。」
「那你當我枉作小人吧。」
李皓做不得聲。如果現在有人以搶答方式詢問全世界的女人最愛吃什麼的,他毫不猶豫就能以最快速度取勝—吃醋!
「我可以肯定自己是個忠於婚姻的男人。」
燕子徐徐地問:「也忠於愛情嗎?」
「總之我從來沒有為步人圍城而後悔過!」
「那麼,整個過程裡,是你在控制著自己的心還是你的心在控制著你?」
李皓說不出話來。
「需知把別人蒙在鼓裡,只是比說謊好一點罷了。」
「你不是不知道我和劉家……」
「我累了,晚安。」燕子輕聲打斷他的話。
黑暗中流動著他們細細的呼吸聲。李皓的手仍然輕放在她的腰上,她感覺他作試探性地向上移去。燕子心裡想著算了吧,身子不知怎地卻硬是向外挪開了一點。半晌,他的手慢慢縮回去了。
她的心一陣失落。他就不能在僵局的時候多做一點親暱舉動,多說一些寵溺的話語嗎?
或許,或許,他這副樣子只會在面對曉楠時才表露得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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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上次的事,一連幾日,燕子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李皓再親暱地哄回自己。偏生他這幾天因公事特別忙碌,每晚吃過飯就立即鑽進書房幹活,害得她又好氣又好笑,時間一長,便覺得自己也太多心了,漸漸決定和他不計前嫌算了。
這天早上,李皓起床後到浴室洗漱。他放在茶几上的電話「滴滴」響起,剛做完早餐的燕子擦著手湊前一看,屏幕上顯示「曉楠」二字。其時李皓剛好從洗手間出來,望了一眼後連忙大步上前從她手中拿過電話到陽台處接聽。
之後他主動向燕子解釋說這幾天曉楠和男朋友鬧彆扭了,心情不好,打電話給他訴苦。
燕子點頭,不作詢問。那夜的冷戰純粹乘著意氣,卻換來幾天的冷淡,她已經很後悔了。
然而,自此之後,李皓無論在吃飯還是看報紙都手機不離身,一旦聽到響叫,會先查看來電顯示,有時會瞅望燕子一眼,發覺她似乎沒有在留意自己,便裝做隨意起身回書房或到陽台才對著電話說話,然後沒多久就說要出去,一去就去至深夜才回家。
燕子初時還不在意,次數多了自然心生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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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此等情形再度出現!
李皓望了一眼手中才響了兩聲的電話,隨即一按接聽鍵放在耳邊聽著,卻不立即說話,只是站起身子從飯廳朝廚房前的小窗瞄來,大概見到燕子正專心弄著宵夜,才握著電話輕步朝書房走去。
留了個心眼的燕子略一扭頭,已聽得書房門傳來故意放輕力度掩門的「喀嚓」聲。
心中突然覺得氣憤,她扯下手套,拿起拖把拖擦走廊地板。經過書房門口,她下意識放慢了速度。心底處突然為自己的行為感覺百般羞愧,正要轉身大步走開,卻隱約聽得門內丈夫在叫曉楠,然後重複叫了一句什麼「蘋果綠」的話……
聽得他的手機「啪」地合上,燕子連忙埋頭拖著走廊地板。
書房門「喀嚓」打開,李皓見燕子就在門外,竟是愣了一下,好一陣才說:「我有事要外出一會了。」然後別開視線繞過她身邊朝大廳走去。
「都十點多了,誰這麼晚還約你?」燕子望著他的背影問,語氣異常平和。她渴望他說是曉楠。就算是,若挑明了說,疼痛就能一分為二。
「朋友。」李皓在鞋櫃旁邊換鞋子,動作有點急躁,「你先睡吧,我很快回來。」
「不會是原非他們吧?」「不是。」
「那麼是誰?」燕子定定地望著他說,「接連數晚了,身為你的妻子我,總有權利問這麼一句話吧?」
李皓沒做聲,有點急躁地綁著鞋帶子。
「你就不能說一聲嗎?」燕子再問。
李皓依然不做聲,頗顯用力地掩上鞋櫃的門後大步朝大門走去。在拉開門時,他回看著她說:「放心吧,我真的很快回來,什麼事也不會發生的。」
家門「砰」地關上。視線明明已經盯在那裡、腦袋卻像在等待木門與門框在瞬間碰撞,彷彿無法承受任何的驚嚇似的害怕著,直至大廳空寂獷片,一壁鍾顯得分外誇張地「嘀嗒」冷叫。她不知道丈夫為什麼總不肯說謊話和真話,如果真是和曉楠見面,為何不能坦白告訴她?為何每每選在深夜時分?
燕子越想越覺不妥,漸漸更覺如坐針氈,百般不舒服。胸口悶悶地頂著,一湧一湧地向外冒著酸水,起身衝去洗手間,又吐不出什麼來。
她捂著嘴巴緩緩站起身子,扭頭望向洗臉盆正面的鏡子,內中的女人消瘦無神,唇白無色。回想這些日子丈夫對她的忽冷忽熱,對曉楠的緊張和寵溺,淚水不禁「撲撲」而下。
幼時她親耳聽得鄉親恥笑文家是一門女將,後來更得知有相士說過她婚姻波折便老想著要一雪前「恥」,只為她不甘心,是的,是不甘心。
那麼,她該怎麼做或做些什麼才能令李皓正視她的存在?
想到這裡,燕子「嗖」地站起身子,像剛才丈夫般的姿勢大步往臥室走去。換好衣服拿了手袋出來,走至門邊時,突然停下身子歪起腦袋—剛才隱約聽
得李皓提到「蘋果綠」,印象中附近只有長堤食街一條橫巷裡有間這般名字的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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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鐘後,燕子站在「蘋果綠」茶室的樹洞形大門邊猶豫不定—若步人「蘋果綠」,她就有可能對上丈夫的眼睛。那麼該用什麼方法,才能自然而然地避免與他衝突?
她立即想到了小麥。掏出手機發了一條信息約她喝茶去,卻沒寫明地址就迅速關閉手機,然後探頭前行,慢慢步人用綠作裝飾主調的「蘋果綠」。
驟眼看去,滿眼皆是深淺不一的綠。燕子的個性敏感,清一冷色系會令她滋生一種無形的寒意。選了門邊一盤寬葉植物旁邊的小桌坐下,一位瘦削的男侍者連忙上前招呼,燕子迅速點了一壺壽眉和一小碟糯米糍。
待侍者走後,她有點坐不住了,便半站起身子用肘子撐著桌面仔細搜索每一角落。
她或許並不知道,自己的臉容和氣息,已經洩露出捉姦女人應有的表情—僵硬的肩、拉長的臉、緊抿的嘴,眼內一抹精冷的光……男侍者捧著茶具朝她走來,燕子渾然不覺。那男孩大抵見過些世面,會心一笑後,小心放下茶和小點,再輕手輕腳去了-悄望了好一陣還是沒有結果,千脆行動吧!燕子深吸一口氣,果真起步朝裡面走去。
這兒佔地二百多平方米,以一溜幾間地鋪打通而建。大門一人便是大廳,右邊是廚房,必須一直往左邊走。穿過一扇擺滿水晶的飾櫃,後面便用小花基間開數個卡位。再進裡面就是廂房了。
輕著腳步從通道慢慢前行,燕子半垂著眼簾睨向兩旁卡位上卿卿我我的男女。顯得停頓的腳步不時惹來某女孩羞澀垂首,某男孩扭頭狠瞪。
第一排不是。第二排也不是。走至了第三排,一個留著長髮男人正摟著一個外形頗幼齒的少女在親吻,大概感應自己被注視,立時猛一回頭,臉容突現凶狠,「死女人!看什麼看,找死啊!」
燕子臉一白,連忙垂下頭飛快朝前面走去。這麼一來,她就看漏了一排廂位了。
所以,當她飛快跑至第五排廂位時,頭,不怕死地回望向第四排……
然後,她看到因為在腦海閃現過太多次,以致好一陣子仍然不曉得作出反應的畫面—一個男人坐在離她兩米之遙的卡位上,兩臂緊緊摟著……劉曉楠?
燕子驚愕間眨了眨眼睛—沒錯,就是劉曉楠!
男人的頭側放在她的肩窩處,所以燕子只清楚看到曉楠的臉。但男人身上那件灰藍色的外套,卻是化了灰她也認得出來—那是李皓自行設計後交給小麥加工,她乘小麥不在意時精心弄好再悄悄放回她位子上的傑作。
眼前的男女親密地摟抱著,用她在臆想中的動作摟抱在一起。搭在曉楠的左側肩頭的男人,也就是李皓似乎正輕輕摩擦著她耳畔的髮絲!
一口氣猛提至嗓子眼!燕子幾乎無法呼吸!
周圍仍然有著悄悄的私語聲,音箱裡仍然播著一首名為(The day you went away歌,輕快的韻律掩去憂傷的味道,非本土語言的歌曲總是可以令聽者忽略歌詞要表達的本意—不細心去聽,就沒有人會記得這其實是一首憂傷的歌。
心,慢慢地變硬,漸漸連痛苦也感覺不到。她朝他們走去,一步一步地。
「這麼巧?」連聲音也分外的平靜。
兩個摟抱著的人立即分開身子,李皓抬頭,愕然迅速地竄上了他的臉!
曉楠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波浪形的長髮掩著白白的小臉,眼睛微顯恍然,似乎李皓的摟抱對她而言非常熟悉,甚至安全得沒有因為環境改變而滋生些許驚怕的感覺。,李皓張著嘴巴不知要說些什麼,「嗯啊」了一聲正要解釋,卻見燕子已經一臉漠視地坐在兩人對面的位子上。
「你怎麼來了?其實……今晚是曉楠有點不開心,呃……她和男友吵嘴了,所以才約我出來……」
李皓垂下眼簾,放在桌面上的手不停地捋著白瓷藍色的小茶杯,顯示出他並不熟習這樣的瞞騙,還有這樣的尷尬場面。
心腔狠然一痛!她和李皓相處數月,他甚至沒有像剛才摟曉楠般緊緊地摟抱過她。積鬱多時的委屈頓時湧漫心頭,氤氳水汽瀰漫雙眼,她看不清楚曉楠的神色,只覺她用左手在臉上不停地輕按著,似乎要抹去些什麼。是李皓的痕跡?
「嫂嫂……」曉楠抬眼叫了她一聲。
「是你,真是你啊曉楠!」燕子慘然一笑,顫聲說,「我的直覺總是如此準確,電話響時猜出是你,在這兒見到的也是你。這半個月你每晚向李皓報到,為的是什麼?我真的弄不懂了!」
「弄不懂?」曉楠抬起美麗的小臉,一臉懵然地問,「嫂嫂有什麼弄不懂了?」
燕子極度反感!她討厭在應該嚴肅的時候還裝出無辜樣子顧左右而言他的人,「沒什麼,我只是記得你說要結婚了,何以還要流連夜店?」
「不結了!
「為什麼?!」燕子驚愕,「你和盛行不是要下個月結婚嗎?」
「他是個衰人!是個大壞蛋!我不再喜歡他了!
「他們前幾天為了點小事吵架,曉楠賭氣……我在安慰她……」李皓連忙插嘴。
「反正我不會再理睬他,誰叫他惹我生氣!」曉楠抬起小臉朝他嚷,「如果拿盛行和其他人比較他是不錯,但如果拿你和他比,你比他好一千倍!你總曉得遷就我,永遠不會惹我生氣!
曉楠的話令燕子再遭打擊!須知他們剛才可是摟抱在一起!如果她遲來一點,兩人可能要到床上尋求慰藉去了。
「別胡說了。」李皓鐵青著臉瞅了燕子一眼,起身拖起曉楠的手臂站起來,「來,我送你回家去。」
「不不,我不回家!如果爸媽知道我一時說結婚一時又不結了會罵死我的!」曉楠的眼淚「嘩」地流了下半,『壤行罵我,爸媽也罵我,全世界只有你對我最好了!」
李皓歎氣,「你們只是吵架罷了,沒幾天又會好起來。」
「不!我不會再見那死人!」
「你們天天這樣吵,過幾天不又好起來了?」
「這次不同!這次不同了!他說不和我結婚了!」曉楠橫起小臉扭著身子拉住李皓叫,「反正我要跟著你,到哪裡都跟著你!現在只有你對我最好了!我要跟你回家去!」
「她跟著你回家?」燕子瞪著李皓。
「他們只是在吵嘴,很快就會沒事!」李皓無奈地望了燕子一眼,拉起曉楠朝外面走去,嘴裡不斷叮囑身後的妻子,「現在太晚了,你快回家去,有什麼事回去再說!曉楠現在情緒不穩不定,我得送她回去。」
「不!」燕子冷著臉站起來大步上前,「我要你和我一塊送她走!」看曉楠這副癡迷樣子,讓他們單獨一起還得了!
「曉楠今晚心情不好!在未送她回家之前我總得留神著。你快回家去吧,我晚些就回去。」
「我死也不回家!他們會罵我的!反正我以後就要賴著你!我要去你那裡過夜!」曉楠灌著一泡眼淚嘟起小嘴,扯住李皓的手臂晃啊晃地撒嬌。也不知她是不是因為失戀想找人依傍還是有意如此說話,總之聽在燕子耳裡便是暖昧非常!不用大腦思考也知道兩人以前已經有過如此「過夜.,經歷!
燕子氣得臉色蒼白,手足打顫!不禁指著她啞聲低叫:「劉曉楠!你太過分了!」
茶室卡位上的男女迅速凝神聚焦,兩三眼後,大抵已經猜出這又是「男人偷腥抹不淨嘴巴」的後遺症。
在座的男人們通常擺正身子繼續品茶去,女的哪裡肯就此收場,自然是半趴在卡位後的花欄上,滿臉幸災樂禍繼續看好戲,心中大抵已經在吶喊—打吧,打起來才好玩呢!
「她只是在說笑,你這麼大反應幹嗎?」李皓被吵得一頭煙,心中既怕曉楠再說些什麼惹火了燕子,又怕燕子真的為此而誤會,只得放開曉楠,回身拉住燕子的手,「我立即送你坐的士去,這麼晚了一個人在外面逛蕩很危險!等我送了她回家就會回去!」
「你放手!你沒資格管我的行蹤!」燕子白著臉甩開丈夫的手,「別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她說結婚時你像剜去了心頭肉一般模樣!」她乘著一股氣焰,扭臉朝噘起嘴發小女孩脾氣的劉曉楠冷聲諷刺,「還有你劉曉楠!剛剛和一個有老婆的男人喝茶喝至緊緊摟成一團,現在還當著他老婆的面說要跟他回家去過夜?你是不是太過分了?你難道不覺得羞恥?如果你沒有這樣想的話,那麼我很佩服你!佩服你厚實如斯的臉皮!」
「你、你侮辱我!皓哥哥她侮辱我!」曉楠指著燕子朝李皓「哇哇」大哭,然後一跺腳,捂著臉飛似的穿過廂位間朝大廳衝去!
「你,居然說這樣的話!她這陣失戀情緒不穩定,剛才她痛哭著挨上前來,我總不能做出推開她的舉動!」李皓鐵青著臉瞪了燕子一眼,「你先坐的士回家去吧!」話畢他迅速朝前面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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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喝!大婆勝了,勝了!」剛才狠瞪了燕子一眼的長髮男人吹了一聲口哨,幸災樂禍地叫。
「未必!」他身邊的女子朝向店門衝去的曉楠噘了噘嘴,『.重要是看那男人愛哪個多一些。總之一句話,男人緊張哪一個就會追著哪一個去,剩下的才是輸家哪!」
長髮男人回頭瞅了一眼因為丈夫追著「新愛」而去顯得臉白如雪搖搖欲墜的燕子,冷冷地說,「檢討吧女人,男人不愛你總是有原因的!」
「閉嘴啦你,管人家的事幹嗎?」長髮女子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喊,我怕她砍我啊!」
「人家已經這麼慘了,你就別雪上加霜啦。」
是啊,我已經夠慘了,你們就別再打擊我了!燕子淒然一笑,在數束嘲諷的眼神中搖搖晃晃地朝前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