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從機場大堂慢慢走出來,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飛快跑出機場大堂出口,再趴在機場跑道外的鐵欄邊等著,然後眼睜睜地看著載著丈夫的飛機從跑道騰升而起,沒入蔚藍色的長空……
淚水再度洶湧滑落,心情前所未有地憂傷。與心愛的男人結婚,原來就像坐上遊樂場的過山車一樣,可以在歡笑聲中直達快樂的巔峰。與心愛的男人離別,就像在過山車滑落之時,被離心力揪扯著胸腔一樣,在剎那間,失去了一半的靈魂……
她覺得,她不會再想回去時裝店了,也不想回家了。腦子空白一片,提不起任何興趣嘗試任何美食了,大概以後也無法設計時裝圖了……
半晌,手機響起,陶陶無力地掏出電話一看,是安言。大概是卓冶上機前曾交待安言要及時來電話安慰她吧。
「淘氣,沒事吧?」 簡潔的詢問素來是安言的風格。
「沒——」 陶陶輕聲應著,實在不想吱聲。
「只會發出一個音調,證明你有事。」
陶陶眼眶一紅,沒做聲。
「說不出話來了?擔心一說就狂哭不止?」
「安言,我沒事,但不想說話,我要收線了。」 尚未等安言回話,她已關掉手機。她的眼睛早已氤氳一片,看不清腳下的路。
她拭了拭眼睛,抬眼望向灰濛濛的天空——早晨的天色仍然灰沉,有風,行道樹全部是洋紫荊樹,花枝由近至遠地重疊著,不規則地細細地搖動,一眼過去。就能令人感覺一份白透心弦的冷。
今天早上,卓冶監視著要她穿上棉襖,包著圍巾才步出家門。出門時感覺雖然黃彷徨,但丈夫仍在身邊,所以不覺得冷。現在他走了,她孤單地走在送他離開的路上,冷風吹來,臉孔有點近乎發麻的冰冷,然後漫延至鼻子,嘴唇,舌頭……
四個月,一百二十天啊。現在是十二月初,那時已是春盡夏初了。到時開在路邊花壇的不會冉是嬌嫩嫩的海棠花和黃澄澄的金線菊,而是紅紅白白的蝴蝶蘭了。曾記得,初次見到卓冶的時候,也是在綠樹成陰,陽光明媚的季節
卓冶的母親李月華和陶陶的媽媽是中學時代的同學,可謂從小裡就認識。讀書時兩人倒是頗能聊的,但結婚後幾乎沒有聯絡了,只是間或在校友會上見個面什麼的。因為兩人素來沒有什麼口齒過節,所以有一次兩家子在外面吃飯時碰到了,李月華十分高興.便捨棄華麗的廂房,和陶家人高高興興地合坐在一張十二座大圓台齊齊用餐。
那時陶陶十九歲,還在大學讀書。頭上紮著馬尾辮,上面綁個墨綠色的花線球。身上穿著天藍色的運動服,腳蹬帆布鞋,貼得近近地坐在大圓桌邊,壓著小腦袋呼啦呼啦的對著一盤宮保雞了埋頭苦幹。
正在吃得不亦樂乎之際,她感覺嘴角是沾著一些什麼了,正要拿起握在手裡的紙巾打橫裡抹過去……眼角眉間,卻明顯感覺旁邊有一束溫和的視線一直注意著……自己?
她呶著腮幫子抬起吃得紅紅亮亮的小嘴,一邊舔著嘴巴一邊溜眼四周,噢!原來望著她的正是那個被介紹為卓家大兒子的男人。
這男人長得還不賴哪,很人模人樣的,可惜卻長著單眼皮,頭髮也顯得粗硬……不過,品評男人英俊的級別,向來比較粗糙,這個卓家兒子整體配合還是很看得過去的。
只是,他都這麼大個人了,不知道看著人家吃東西是很沒禮貌的嗎?或許,他也很喜歡吃宮保雞丁?這樣就真不好意思了,出為擺在她面前的這味菜是她的最愛,已經被處理得差不多了。
管他呢,如果他愛吃,可以自己叫去!陶陶挑眉,垂頭繼續干。半晌,仍然感覺那束視線鍥而不捨地追隨過來。她吞了行口水,把小嘴裡的東西全嚥下去後才抬起頭,很禮貌地對他說:「卓先生,如果你也喜歡這味菜,我幫你再叫一碟,好嗎?」
卓冶望著她微笑。噢,原來他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的!單眼皮的眼睛略略彎彎的,內中透出一份洞悉世情的睿智,還有一種讓她感覺舒坦和安全的信息……
陶陶的心跳了一下……
兩家人臨別之時,陶陶還寫了手機號碼給鄰座的卓家女兒卓盈,說以後有空大家還可以約在一起兒逛街吃飯什麼的。兒天之後,卓家的孩子果然打電話約她了。奇怪的是,約她的不是卓盈,而是整晚沒說過多少句話的卓冶!
都是姓卓的吧,陶陶覺得分別不大。初次和卓冶外出時還拖上好朋友安言一塊兒吃海鮮去,後來二人熟絡了,卓冶經常在放學時間等在大學學校門口,說剛好路過便順路載她回家,再到後來便不時約她吃飯看戲的,然後不知在哪一晚,她的小手被人家拖件了,臉紅紅地走在洋紫荊樹的樹蔭下,半推半讓地讓他親了去……
想至這裡,陶陶突然記起什麼似的,縮著脖子拉出昨天卓冶送給自己的鑽石吊墜,細細看了看——正面是一朵紫荊花形態,五葉瓣上鑲著欖形的五顆鑽石。鑽石很夠火候,一定是正宗的南非鑽石。她知道是的。
結婚時卓冶為她訂造頸鏈,價格非常昂貴,陶陶說用俄羅斯鑽就行了,但卓冶堅決不肯,並要求珠寶店為項鏈全部鑲嵌南非鑽石。
聽說,男人愛上一個女人的時候,反應都是熱切的,可以採用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也可以通過情慾作為愛的體現,一旦涉及自身利益,男人就會顯示出各種不同的姿態——把好的留給愛人,把好的留給自己;猶豫在兩者之間,決斷於當時的心情和態度。
卓冶是前者,陶陶很相信是這樣。
想著想著,她突然從手袋掏出手機,小心按開——什麼都可以誤,就是不能誤了卓冶報平安的電話!
一個半小時後,她獨自坐在咖啡廳之時,卓冶來電,說已經到北京了!
卓冶的聲音裡有掩不住的興奮和期待,連連說著北京外觀很漂亮,天氣雖然寒冷但很晴朗,醫院派了人來接他,現在上去看看被指定成為研究點的醫院。才沒聊幾句,他旁邊嘈雜起來。卓冶和其它人不知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又急急地向她說到醫院了,院方特意派了十多名高幹在醫院門前歡迎他,得收線了。
陶陶感覺丈夫很興奮,是一種衝破常規,並且能突顯自己優點的興奮。幸好她沒有自私地要求他留下來。她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感覺自己也是一個思想成熟、懂得幫助丈夫建立事業的女人——心清似乎有些好轉了。
三分鐘後,手機再響,她知道這次來電的不會是卓冶,便慢慢掏出,看了看來電顯示,是姐姐陶然。
「你跑哪了!害得我們都擔心得不得了。你現在快回店子,媽媽在旁邊不停地嘮叨,要我立即找你回來!」
「你們在店子裡?」又是卓冶關照媽媽和姐姐照看著她的吧。
「是啊,送完老公的機就得立即回來報到啦,省得人家以為你躲一旁哭去了!」
陶陶沒說話。
「好啦,你現在立即回來,我們一塊到外面逛街吃東西去!」
陶陶淡淡地說:「我不去了,得回店子守著,這陣生意都不錯呢。」現在,她什麼話也不想說,什麼人也不要見,只想渴望一個人靜靜地待著,思念遠方的丈夫。
「先回店子讓我們看看你!不然媽媽連午晚飯都吃不下!」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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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店子後,陶陶努力擠出一點笑容。說了兩句話,便窩在一邊很用心地描繪著時裝圖,還立即就畫了一幅出來,媽媽和姐姐一愣,陶陶向來活潑,從沒像現在這麼平靜的……
「我很想靜靜地畫一會設計圖,你們先回家去吧。」她的眼睛還留在繪圖板上,裝出很專注的樣子。
「陶陶……」媽媽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小臉,略顯憂愁地說,「跟媽回家住幾個月吧,好不?」
陶陶搖了搖頭,繼續垂著小臉畫畫。
「真是煩人哪!才結婚二十二天老公就出差去,親家翁雖然是退休院長,但也有一定權力啊,幹嘛不換另外一個人呢!卓冶也真是的,明知陶陶最害怕的人就親家母,還扔下她一個人,叫她怎麼面對哪?她從小到大也沒離開過家人,現在嫁人了,卻比未嫁時還糟糕,都是卓冶那小子……」陶然越說越氣憤,乾脆連卓冶也罵了。
陶陶心裡一陣不舒服,眼睛有點酸酸的感覺,手中的筆突然就加大了力度,繪圖紙被戳穿了……
陶媽媽看出女兒在硬撐著,心都疼了,「乖孩子,跟媽回家去住著吧。」
「媽,我不會回家住!我的家嶄新嶄新的,如果不照看打理著,玻璃櫃和床罩子都會沾上塵埃.我不要這樣……」
「但你這樣子……」
「你們回家吧,我想靜靜地繪畫。」
媽媽和陶然互望一眼,又勸了一會兒,陶陶還是不肯回娘家住著,也只好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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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時分,卓冶非常準時地打電話回來。陶陶開心得眼睛都睜大了,連忙跳起來跑到店子外面聽,生怕別人分享了她和丈夫的深情蜜意。小兩口足足聊了十五分鐘,她才依依不捨地收線了。
晚上回家,她在居住的綠茵大廈首層超市掃了一堆零食,推著購物車到收銀台之時,乍一看表,已經七點三十分了!得抓緊時間了!八點正卓冶會打電話回家的!
她伸著脖子瞄前面的等收錢的顧客,偏又做不出擠空子的小家子行為,只能暗暗地跺腳。
付款後,時間已是七點五十分了, 陶陶拄著大袋東西飛撲至商場後的住宅電梯,大抵跑得太狼狽了,幾乎被閃了腳 她衝入電梯再升上十六樓,擰開家門衝進大廳。叮!時間剛剛好 她縮著肩膀猛吐舌頭,栽倒在沙發之時,電話響了。
「老婆!在幹什麼?」話筒裡傳來卓冶溫柔的聲音,旁邊好像還有電視的聲音。
「在,在……」陶陶捂著嘴巴拚命氣,窒了好陣才說,「在看電視……」
「幹嗎說得斷斷續續?這問題用得著思考嗎?」
「別再質問我了!人家心情已經悶透了!」 為了盡快聽到丈夫的聲音,她的腳跟兒還在隱隱作痛呢。陶陶用肩膀夾著電話挨跌入沙發上,幽幽地說:」我們才分開一天而已,我已經很想很想你了……」
卓冶柔聲說:「我知道,我也很想你。所以你每天要乖乖地等我的電話,讓我知道你在店子裡,要不就在家裡,其餘的時間不要在街上亂逛,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以免碰到一些心懷不軌的人,知道嗎?」
「嗯……」
「對了,安言說擔心你,上午打電話時你卻斷她的線。」
陶陶嘟了嘟嘴,「不想說話就不說嘛,都這麼熟了,還敷衍什麼。」 卓冶定是打電話給安言查詢過她的情況。這人太小心了,她又不是小孩子!哪裡就憂心得這樣了。
「一會打個電話給人家。」
「不打!」
「真是任性。」
陶陶吐了吐舌頭,「現在不打明天打,明天不打後大打——」
卓冶笑了,「幸好安言知你性子,否則八百年前人家就懶得睬你了。」
「你也知我性子,所以才盯梢似的盯著人家哪……不過我是很想你盯著我,面對面盯著更好……可惜現在相隔這麼遠……」陶陶扁了扁嘴,心情立即又低落了,便轉移性地伸手撩開旁邊裝滿零食的大膠袋,扯了一包開心果出來,用肩膀和臉頰夾住電話,兩隻手不停地剝著吃。
「只要能天天聽一聽你的聲音,我心裡就覺得踏實。」話筒裡傳來咀嚼聲,「小淘氣,又在吃什麼?」
「開心果。你當然只能想想我。」
卓冶低笑,「除了你,我還能想親誰?」
「我又沒有千里眼,怎麼會知道!老公,北京的女孩漂亮嗎?」
卓冶笑著說,「還不錯,挺入眼的。」
這邊的咀嚼聲放慢了。
「不過,她們和我家的陶陶一比,就比下去了。」
咀嚼聲立即繼續,卻有點氣哼哼的,「你很有興趣來個兩邊哄呢。」
「我現在天天和幾個女醫生一塊工作呢,她們不但能幹還能看。算是女人中的女人了。」
啊!那邊又沒聲兒了。
隔了好一陣子,話筒裡才傳來陶陶低了音的聲線,「哦……」
「她們今晚還說要請我去吃晚飯呢。」
「哦……」聲音更低了。
「不過,人家老公孩子一大堆人,我哪好意思湊熱鬧呢。」
「呃,結婚了?」聲音瞬間提高。
「對啊!」
「全部?」聲音更高了。
「最小那位也三十有五了,你想人家嫁不出去當老姑婆?」
陶陶跳起來對著話筒吼叫:「卓冶!你戲弄我!」
「這不正中你的下懷了!哈哈——」
「我不管,反正以後不准你正眼看北京的女孩子。三十歲以下的!全部!」 陶陶繼續吼叫。
卓冶笑,「對我而言你是個強力磁石,現在除了想你,就只會對北京烤鴨念念不忘了。」
「北京烤鴨?好吃嗎?」話筒裡隱約傳來的淺淺的口水吞嚥聲。
「學術研究所的領導今天設宴為我洗塵,有一道菜就是北京烤鴨!關於好吃不好吃這個問題嘛,我就先形容形容給你聽…新鮮的烤鴨上桌後,快刀帥傅在它身上削出呈金黃色的脆皮,以特製的甜醬料,美味的京蔥,連同脆皮一起用荷葉餅包著呈放到你的面前……嗯,當我一把塞進嘴裡時,香油頓時溢出,口感酥香脆嫩……」
「啊,一定很好吃了……」那邊傳來低低的歎息。
卓冶笑了,「一說起好吃的,你就能夠把老公忘了。」
陶陶也笑了,「如果肚子餓的時候,烤鴨當然比你更重要。」
「沒心肝啊,我還想著月末時會回香港三天陪你玩個痛快——」
「真的嗎?你說真的嗎?」陶陶尖叫。
妻子的強烈反應令卓冶感覺很快樂,「傻丫頭,我哪裡捨得騙你」
「可惜今大才二號哪。」她嘟嚷。
「總比四個月後才出現好啊。」
「這個當然!」她又叫。
二人又聊了好一陣,臨掛線時,卓冶叮囑的話陶陶都很用力地應著,爽朗得卓冶又擔心起來,吩咐了她好一陣子才收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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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二十九大就能和卓冶見面了!不,減去今天,應該是二十八天!不不,現在都晚上了!要不連明天也不算上去了!橫豎睡一覺就到明天了。那麼就是二十七天!
陶陶立時變得心情大好,踩著拖鞋哼著歌兒把剛才在樓下超市買的大批零嘴拎到書房,按開計算機,登錄ICQ。QQ上亮著頭的只有兩隻小狗頭和一隻老虎頭,這三個都不是常聊的朋友,她乾脆不出聲。
她邀加好友通常是看心情的,心情糟糕時反而會亂加一通,心情好時則高傲非常,所有申請一概不回!有時連一些呆在好友裡的朋友也不理不睬。
這樣的做法,她也自有一翻道理——既然見不著面的,自當要撩自己啻歡的聊天對像。這種喜歡也是有準則的,就是最起的地不計她感覺煩悶——用文字交談,解釋是一種非常令人討厭的舉動!故作深度的言談更令她感覺不爽,什麼宏觀微觀論,時事經濟分析等等,一旦說錯了話,還得擔心人家覺得自己沒水平,煩!
「嘀嘀」幾聲響起,小喇叭在閃動,陶陶點開一看,一隻海豚頭發來對話。
「你好,希望你和我一樣無聊。」
陶陶正扭著臉和嘴邊的牛肉乾片努力撕扯著,感覺這話似乎有點意思,便看了看他的資料,名字叫阿KEN,是個男人。三十一歲,也是香港人,個人說明那兒寫著一段話,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看了心裡都是你,忘了我是誰……
陶陶覺得有些意思,便通過了他的申請,並回話:
「我狀態尚算不錯。」
「線上很多朋友?」
「小貓兩三隻。」
「那我就是第四隻了。」
「你是第三隻。」
「只要不是第三者就好。」他發來一個列著牙齒笑的面部表情。
「誰知道,或許你就是。」
「呵呵,那希望你給我機會。」
陶陶笑了,「只要你站在街頭隨眼一望,有的是女人。」
「今天我望到的就是你,哈哈——」
「這就樂成這樣了?」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成功一半了嘛。」
陶陶覺得這個男人頗有趣,便又問:「你幹嗎加我呢,在哪兒找的?」
「我不是說我無聊嘛,在好友查找那兒隨意找的,一點就點了你。」
「哦——」這人倒沒說些咱倆有緣分,人海茫茫也找到你的肉麻話。
「沒人聊天時我就這樣,倒真找到幾個不錯的聊友。」
「好像沒多少男人肯花精神聊天呢。」
「的確,有時間聊天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
嗯,老公幾乎從不聊天,那就是標準好男人。陶陶開心,不過,她還是很有禮貌的,「不一定吧,男人工作繁忙,精神容易緊張,某些時候聊一聊天能令自己放鬆。」
「你似乎很瞭解男人」
「你竟然這樣讚我。」她發出一個臉紅的表情。
「生活充實的男人誰會在網上廢話。」
「言下之意,你很……」
「反正現在無事可做,只有在網上虛度光陰。」
這個男人不怕撕破臉皮,還算老實。卓冶就和她說過,肯對女人說真話的男人都是成熟的男人,起碼脫去不切實際的浮誇與炫耀,變得實在一些。雖然實在的人不一定讓人喜歡,卻會在自己沒有利益的事情面前懶於做秀。雖顯惰性,總是真實的件情。
陶陶回話:「你還年輕呢(拍拍肩、要樂樂哦)。」
「但我並不頹廢。」男人始終要自尊的。
陶陶望了望計算機右下角,九點三十分了,記起要看電視連續劇,便發出一個微笑的面部表情後,一聲抱歉,再說拜拜。
「現在很早吧。」阿KEN似乎不想她走。
「不習慣晚睡。」這可是真話。
她本來就是累得要死也不想睡覺的性格,實在捱不住時最好向後一倒,若不會摔死的話便立即睡死過去。自從嫁給卓冶後,每晚十一點就被人押上床去,纏綿過後便騰出手摟看她的腰睡覺。這麼調整了一段時間,倒是習慣過來了。
「真是乖乖女。」
「我老公也這樣說。」
「原來你結婚了。」
「是喲,我得下線啦,拜拜。」發出消息後,她關閉QQ,一手推開吃了一半的牛肉乾,撕開一包薯片,撈出幾塊一把放在嘴裡。另一隻手點開網貞到「藍月亮」的BBS看有什麼好笑的東西。
首頁掛著不少灌水帖子和無病呻吟的情感日記,陶陶連點開都覺得無謂。倒是一個叫「豬皮」的網友發了一則鬼故事,名字叫《畫皮》,點擊率頗高。陶陶猶豫了一下,決定點開觀看。
陶陶溜了幾眼,是一篇現代人改編的聊齋故事。
文筆清麗細緻,描寫得異常淒美,看著竟然有點欲罷不能,心裡明知是鬼裡鬼氣的故事,卻硬是一咬牙,心慌慌地看下去……
故事的內容大致是說有一個女鬼,前生是一名美如仙子的深閨秀女,一日被落魄的書生碰見,那男子便魂牽夢縈,無法忘記那一襲倩影,又自知出身寒微不足以匹配,於是夜探小姐香閨,把她的心挖出來活活吃掉!說是得不到她的人,就要得到她的心……一百多年後,女鬼終於等到時機,找到那書生進行報復性挖心行動之時,卻愛上了書生……
後來的情節,當然是書生發覺同床共枕多時的美人原來是女鬼一個,頓時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立即找道士要收拾她!女鬼哀傷莫名,遂起殺機……最終是女鬼挖了書生的心,算是報了仇雪了恨罷。
陶陶覺得希噓,驀然感覺背後以些許寒意。一扭頭,看見書房的側窗仍未關上,不禁一驚,連忙過去關好窗拉上窗簾。慢慢坐回椅子之時,感覺手腳冰涼涼的,書房裡的燈光,似乎也異常的清透……
陶陶心裡毛毛的,連忙跑回臥室拿睡袍。在走廊時她把壁燈全亮了,又到臥室拉上厚窗簾,然後一溜眼睛,感覺週遭並無異狀,才左看右看的挪去書房關閉計算機,然後貼著牆壁跑回臥室……
掩上房門後,陶陶心裡虛虛的,只得爬上床擁緊被子縮著身子瞪著眼睛四處溜著——明明斗室一間,方圓在目,卻硬是不敢閉上眼睛。
呆坐了半晌,陶陶慢慢躺下,像蝦子一樣蜷縮著身子——要是丈夫在身邊就好了,只要倚在他臂彎,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有他頂著,那裡會看個小說就覺得有女鬼出現了呢。
卓冶,我很想你啊!陶陶輕輕抽泣起來,越哭就越想念丈夫、淚水流了一臉,也不拿紙巾去抹,眼睛迷濛蒙地看向電話機,又看看旁邊的小鬧鐘。時針正指著十一點十五分。往常,往常這個時候,她已經縮在卓冶溫暖的懷裡,用他的體溫暖和自己像冰棍一樣的小腳。
夫妻是一輩子的伴侶,為何一天不見就這麼難受呢?是命運看不慣她的沒心沒肺地過著日子,看不慣她過於完美的丈夫,因而要開一個玩笑,讓她或多或少地明白,婚姻總得要相互信任和遷就,不可等同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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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八點三十分,卓冶準時來電。陶陶閉著眼睛咕嚕:「老公,老公聽電話……」鈴聲仍然鍥而不捨地尖叫,陶陶半睜著眼睛大叫:「卓冶聽電……」話未說完,她突然彈起身子睜大眼睛,環首臥室,一片狼藉,方記起丈夫遠在北京工作,此時的她,只是個獨自坐在寬大的新床上茫然大叫的蓬頭垢面的女人……
「怎麼這樣久才接電話?」
「我,刷牙去了……」 聽著丈夫的聲音,陶陶突然有些硬咽。
「怎麼了?」
「我昨晚很想你……」 她硬咽,本來想說昨晚一個人在家淒涼哭泣,甚至被一個連自己都知道的假的鬼故事嚇得連洗手間也不敢去。卻因為不想丈夫憂心,忍著沒有說出口。
卓冶聽得揪心,只能不斷地安慰:「我也很想你,當我這樣想你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我們月末的時候就能見面了。你也要學會為期待而快樂啊。如果覺得一個人在家害怕,可以回岳母處住一段時間,我很快就會回來了。」
陶陶擦了擦眼睛,輕聲應著:「我還是想在家,閒時就收拾收拾,等你回來……」
「好,如果覺得難受就在家裡歇著,或者約安言和陶然逛街去,店子那裡我會打電話交待蘭子的。」
「嗯……」
「媽媽那邊也不用擔心,我會差卓盈照顧的。」
「嗯……」
「有什麼委屈都要和我說,知道嗎?」
「 嗯……」 陶陶悶悶應著,好像他說什麼她都會當例行公事地應承。
卓冶的心,似乎浮游著一些不甚踏實的感覺——他沒有細緻分析自己為何除了思念之外,還會覺得不踏實。或許,他早就明白自已不太相信年輕的妻子會乖乖巧巧地過日子,更憂心她會意氣用事、做出一些傷害了自己傷害了婚姻的事情。
這樣的憂愁,明顯地與他渴望純真率直,討厭虛情謙讓,甚至與他深愛陶陶的感情背道而馳,有時,卓冶會覺得內疚,卻又無法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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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著,陶陶每天會和卓冶早午晚通三次電話。白天,她去時裝店上班,晚上,則早早回家,在寂靜的家裡四處洗抹、狂吃零食或上網聊天以消磨對丈夫思念。曾試過通宵達旦地上網玩遊戲,卻因為第二天卓冶八點正的準時來電,弄得自己痛苦不堪,就不敢再試了。空閒時會和媽媽姐姐逛街。間中在卓冶的提醒下百般謹慎地打個電話給婆婆。
她每次上網,都會看見阿KEN在線。這個男人風趣幽默,文字功底不錯,應該是個有學識的人。阿KEN卻說自己是無業遊民,有一次隨口說出自己現在以家居設計為生。陶陶便猜他是個有點懶散,甚至被不熟悉的人稱為另類的人士。
不過,這種不造作誇飾的言談令陶陶感覺舒服,隨著交談次數的增加,好感也隨機而生了。
如果在往常,吃過飯後卓冶會在書房看一會資料或寫一些報告之類的東西。她會呆在書房上網或繪畫設計圖,她不是一個專業的時裝設計師,然而不說別人可不知道,店子望不少晚禮服都出自她的手筆。
當她畫出第一張黑亮面料的吊帶晚裝,並命名為「黑水鑽」之時,連卓冶都驚奇不已,無法相信理工專業的大頭蝦女朋友居然會設計這麼冷艷性感的晚禮服。不過,一個標準的時裝設計師,還得擁有把靈感物化的能力,門外漢的陶陶只能借助好友安言幫忙了。
「黑水鑽」歷經她和安言細心完成後,掛在店子半個月了,居然無人問津!把她一顆雄心打擊得幾乎支離破碎。就在第十六天,一個無意返經店子的女人在櫥窗駐足停留良久,然後毫不二價地買了那件晚禮服,害得陶陶跌足不已——她為了做成設計生涯中的第一單生意,把原價三千元的裙子降至一千!但這也是一種能力的肯定了。
當晚,她便拿著這一千元,拉著卓冶逛遍整個海港城,最終是花了這個價目的十五倍來一場瘋狂購物,害得身後的卓冶又扛又捧的猛喘大氣才罷得了手。
不過,人的心境會因為環境的改變而改變,現在,因為卓冶離家的事實嚴重地影響著她的心情,況且就算時裝圖畫好了,也沒有老公即場的稱讚,積極性自然大受影響。
既然無所事事,每晚乾脆吃著零食在網上玩遊戲或和阿KEN聊天了。
有一次.阿KEN說他之所以每晚上網,其實是在等她。陶陶立即打了個羞紅滿臉的表情過去,阿KEN大笑。說如果她的害羞是因為他而發生,那麼他感覺很幸福。陶陶嘻嘻笑了——這是在網下的真實表情。
兩人聊得多了,談話內容更為隨意,阿KEN的言談不時略滲曖昧,以試探陶陶的反應,卻不顯突兀。陶陶沒有十分地表露不快,照樣你來我往地玩笑著。事實上,她不能否認,男女之間的聊天,些微的調笑和曖昧確實令人微微地興奮。
總之,這個男人似乎很懂得揣測女孩心理,而且非常準確。某些時候,陶陶會奇怪地猜想,他在現實中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不過,這也只是一閃而過的想法,畢竟,虛擬的環境和人物不大會對一個成年人造成精神上的困繞,一方面的原因是她不再是十八歲的小女孩,另一方面,或許自覺他們永遠不會見面,這種感覺,就如同在空氣中繪畫,沒有形骸,故此連思考一下,都覺得無謂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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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冶離開香港三周了,在他的提示下,陶陶雖然百般不情願,也打了電話邀約卓盈逛街,然後一同回卓家吃晚飯。卓盈很是開心,半個小時後便由丈夫寧聰載著來到時裝店,然後在寧聰的千叮萬囑之下,挺著六個月的肚子拖著比自己年輕三年的嫂嫂到外面吃午餐。
坐在臨窗的位置,卓盈滿臉微笑地望著剛才還在害怕冷場,很特意要想些話題和她聊天,現在卻放開懷抱吞嚥擺在面前的香草雪糕的嫂子。只有一個毫無心機的人才會在人前坦露自己,在某些時候,她又能激活懂得顧及對方感受的觸覺。這樣的人讓她感覺舒服,相信這也是哥哥深愛陶陶的原因。
「慢些吃吧,不夠吃我們可以冉叫阿。」
「嗯……」 陶陶一邊應著一邊抽空用餐巾抹了抹嘴巴,才放下餐巾,又立即向嘴巴塞進半顆草莓,呢濃著說:「你果然沒介紹錯耶,這兒的甜品有很濃郁的巴西香草味道,實在太好吃了。」
卓盈笑著點頭,「這餐廳的老闆是寧聰的朋友,我在這兒吃東西可以半價的呢。」
「真啊?」 陶陶呶動腮幫子睜大眼睛看著小姑,「你真幸福哪,我從來沒有認識過開餐廳的朋友。」
「既然你喜歡這兒的口味,我一會就把貴賓卡送給你,你以後來這兒吃食就可以五折了。」
陶陶睜大眼睛眨了眨,隨即嚥下滿嘴的食物,大力搖著腦袋說:「不行!那怎麼行呢,老闆認識的是你,又不是我。」
「這老闆長期在外國呢,餐廳的服務員只認卡不認人,你放心吃好了。」
「還是不行,不行,你把卡給了我,自己就沒有了耶。」
卓盈對她眨眨眼睛,「寧聰還有一張呢,我偷了過來就行。」
呃?偷老公的東西?
「他最不喜歡吃帶香草味的東西了,放著也是浪費的!」
「這樣啊,好啊!」陶陶轉了轉眼珠子,忍著未把那句「快偷吧」的話說出來。
「我一會回家就偷!他不會知道的!」卓盈朝陶陶眨了眨眼睛。
陶陶笑著點頭,心中突然感覺溫暖——卓治說得沒錯,卓盈喜歡她,她也喜歡卓盈,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的話,放在一個步入另一個陌生家庭的女人來說,果然是適合的。
吃過午餐,陶陶扶著卓盈順著人行道慢慢走上天橋,準備到對面的和順廣場閒逛。
「聽哥哥說,你現在每晚很早回家,呆在書房裡設計時裝?」
「呃,是吧……」其實是狂吃零食或和阿KEN聊大吧,要是身邊走著的是老公或者安言她們,只須一句試探就被她嘻哈大笑自暴其短了。不過,面對婆婆的女兒,她還是記得要維護些許面子。
「哥哥和你結婚後,快樂了很多。」卓盈淡笑著說。
「呃?他以前很不快樂嗎?」卓冶以前的事,她知道不多。每每總是被他一語帶過,她就沒加追問了。
「能幹的人都自負,覺得自己比別人優越。如果生活環境好的,會變得越加自我,常常只憑感覺定喜好。哥哥以前也是這樣,自從認識了你,明顯地改變了很多。」卓盈幽幽說著,與其是說卓冶,陶陶聽著卻覺得她在說丈夫,不過寧聰和卓冶都是能幹的男人,這點她可十分認同。
陶陶歪了歪小腦袋,「卓冶很能幹很自負,不過他的表露形式比較內斂吧,所以不會太過刺眼。」
卓盈扭過頭望著她輕聲說:「沒錯,哥哥就是那種情感內斂的人,看來你也很瞭解他。」
「當然!」 陶陶點頭,似乎又忘記身旁走著的是她最敬畏的婆婆的女兒了,還大聲說,「別以為我直來直去的性子,卓冶就說我有時很敏感,感受力也很強的。」
「看來夫妻都像秤和砣呢,各司其職,卻又配合默契。」卓盈笑了,手習慣性地撫了撫肚子。
陶陶瞄了瞄她圓滾滾的身材,「你累嗎?要是累我們就到咖啡室坐坐去。」她又可以繼續吃了。
「不累,懷孕後多散步對身體和胎兒都有益。
陶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半晌,小聲問:「懷孕的感覺怎麼樣的?」
「兩個字可以完全概括——幸福。」
「哦——」陶陶又是點頭。
卓盈望著她笑了笑,「上次都是我不好,害媽媽誤會你了,一直想向說你聲對不起呢!」
陶陶小臉一紅,「其實我也想要孩子了,等卓冶回來就要……」
「這很好啊,你知道嗎,我剛剛懷孕時你還未過門呢,哥哥緊張得不得了,和寧聰兩個大男人為了胎教聽哪一支音樂比較好的問題爭得臉紅耳綠,害得媽媽和爸爸笑了半天 要是你懷孕了,我看他會樂得好些天睡不著覺。」
陶陶咬著嘴唇笑了——心中立時滿佈憧憬,甚至騰升起一幕三人組合的畫面,只是不知那個小不點該畫上男還是女呢——噢,這樣一想起來,她覺得百般思念著卓冶,心情又顯得落寞了。姑嫂二人逛了一會商場,陶陶還特意到補品貨架那兒選了兩罐上好的茶葉和幾盒燕窩送給公公和婆婆。
從超市出來後,二人又到餐廳吃下午茶,坐至四點左右,方起程往卓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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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卓家後,陶陶一臉乖巧地見過公公婆婆,奉上精心挑選的禮物,然後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兒。她畢竟是聰明的女孩,如果努力要扮乖乖女孩的時候,雖然自己感覺難受、別人看著還是能看的。
公公一臉淡笑地向她點點頭,便上書房看報紙去了。婆婆眉目精明,神色顯得淡淡的,似乎感覺她臉上的笑容非常堆砌。不過,當一方小心翼翼,唯唯諾諾的時候,別一方通常也不會多說些什麼,保持現狀,倒不是很難。
晚飯剛過,天色便黑下來了,陶陶暗自開心,正要告辭離去。怎知外面卻下起雨來。先是小雨,後來競是越下越大。風夾著雨,橫七豎八地打在園子裡的桂花枝上,有點冬夜蕭條的味道。
這個季節裡,一旦雨至,溫度會驟降,果然,眾人都覺有些涼意了。婆婆忙著替丈夫和卓盈添加衣服,也記得叫朱姨拿一件卓盈的外套給陶陶披著。
陶陶很有點被困籠牢的感覺,眼睛不停地瞄向窗外,心中默念千萬遍,希望雨可以停下來,好讓她立即回到自己的天地。
卓盈看出陶陶不自在,便和媽媽說要和嫂嫂上樓去看DVD。婆婆盯了陶陶一眼,「嗯」了一聲,然後別過臉叫朱姨到廚房弄茶點,公公總會在飯後又喝一輪功夫茶的。
卓盈領著陶陶到卓冶的房間後,朱姨上樓說姑爺來接她回家去。陶陶一窒——連卓盈都走了,她自個兒呆在卓家,更不知把手腳怎麼放了!
卓盈笑著拍拍她的手,說今晚她也想留在娘家睡呢,於是便下樓和寧聰說有些累不想回家睡了,孕婦就是這個好,才一說出來,所有人都要她留下來住著,寧聰連忙同意,說乾脆他也留下來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