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沿著密林邊緣慢慢向前走,半晌,走回剛才經過的水潭。沿著潭水向下遊走去,不遠處有一塊黑岩石,把水源攔腰阻擋,流水拐了個彎,繼續「嘩嘩」流去,然後又聚積在一處略深的水窪。嚴若緊拉著她繞至一塊突出的石頭上,探頭仔細瞅瞅,被沙石過濾過的水變得清澈,依稀可見低窪處有熱帶魚在水中緩緩地游來游去,有一些長達半尺長。
「噢,它們好漂亮。」衛薇輕聲說。
「想不想吃?」嚴若望著她。
「呃……」她猶豫。
「又是因為它漂亮?那算吧,橫豎剛剛的負鼠已經令你覺得罪孽深重了。」
衛薇望著他咬了咬唇,似笑非笑的,心裡淺淺地甜蜜著——這人真的很會體諒人。
嚴若牽嘴一笑,拉著她沿小溪邊一路而去。
空氣仍然悶熱。到處是橫七豎八的籐和樹,形形色色的花和果,雖然令人看著不舒服,卻又清楚感應那一份異常蓬勃的生機。偶爾,有些奇奇怪怪的鳥突然從樹林間「撲撲』』地驚飛而出,傳來一兩聲或清脆或尖銳的鳥鳴,使環境更顯得神秘莫測。
衛薇東瞧瞧西望望,不知不覺中,竟忘記了最初的恐懼。
突然,她眼前一花,整個人被嚴若拉到後面,隨即是他一聲短短的「噓」聲。
衛薇回過神,直覺有危險發生了。
嚴若以樹枝輕輕撥開半人高的草叢,天啊!內中竟有一條暗褐色的眼鏡王蛇,有一米多長,紅色的尾巴高高地翹著,左右擺動。蛇的頭也高昂地向後扭曲,似乎在盯視兩人的一舉一動。嚴若一手拿著長樹枝,一手護著衛薇,僵滯著一動也不動。
時間悄悄地流走……
他想抽出腰間的飛刀,卻怕因此惹怒對手而鬧個兩敗俱傷。蛇也保持僵硬的姿勢,似乎沒有進攻的意思。嚴若單手摟住衛薇,壓著聲音說:「看看後面有沒有危險?」
衛薇喘著氣回頭看了看,「沒……沒有……」
兩人緩緩向後退去,一步,兩步,一口氣退回到離蛇十幾米遠的地方。
衛薇吐了一口氣,「天,我,我第一次見到這麼恐怖的蛇。」
「這麼醜的傢伙,若拿它回去做蛇羹,你大概沒意見吧。」
「但是剛剛,我們好像用的是『逃』的方法耶。」衛薇斜著眼睛橫了他一眼。
「那是因為有你的緣故,如果我一個人,飛刀一出,它立即沒命。」
「它沒主動攻擊我們就不應該殺戮,和平共處不好嗎?」
嚴若笑了,「沒錯,只要人類不貪心就什麼事也沒有,所謂各安天命嘛。」
「哼,剛才就是你貪心。」衛薇瞅著他,「這雨林有菜有果,幹嗎吃它們哪,以後再這麼說,叫那蛇咬你一口!」
嚴若微微一愣,心裡掠過奇異的不安,只得笑說:「我在說笑,我喜歡大自然。」
「還有海,對不?」衛薇抬起小臉,衝他一笑,「我知道的,我也很會看人的!」
嚴若心中一暖,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相識這麼短時間,難得你注意到了。」
衛薇臉一紅,垂下頭不做聲,腳步也慢了。
嚴若笑了,笑得怪怪的,一把拖起她的手向前面走去。
沒走幾步,小妮子的臉熱情況緩解了,又開口問:「你也會飛刀嗎?」她原以為只有哥哥會。
「如果我說是衛風教的,你會不會自豪一些?」
「呃?林明不是說你們以前根本不認識嗎?」她有時直腸直肚,很有不懂就問的好習慣。
嚴若牽嘴笑了,拖起她繼續小心前行。
「對不起……」衛薇突然囁嚅道。事實上,連她自己也不知怎麼突然冒出這樣的話。
「你有什麼對我不起?」嚴若奇怪。
「你救了我很多次,我前晚還……」
「哦,你是說前晚……」他裝出恍然的樣子。
「嗯,你……你會生氣嗎?我的意思是,我當時的態度是有一點惡劣……」
嚴若扭頭問:「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你呢?」
「三十二。」
「哦。」成熟的大男人呢。
「所以嘛,大男人怎麼會生小女孩的氣?還氣了一晚?那麼傷身的事誰會做——」
衛薇咬牙笑了——這個人兜了個大圈子,還乘機知道了她的年紀,果然是老哥那一類老謀深算的傢伙。
一路前行,環境頗為惡劣,兩人不敢再分心說話。嚴若緊緊拖著衛薇走路,一雙精目四處留意著,絲毫沒有鬆懈。
衛薇採了不少野葛菜,捧在手上顯得很累贅。嚴若用一片闊蕉葉卷包起來,又扯了一條幼樹籐把蕉葉圍成兜兒,把野菜放在內中,掛在自己後背。
「你現在想不想吃好東西?」衛薇對著他眨眼睛。
「想!」
「把你腳邊的刀子拔出來,從棕櫚的葉子下面摘取葉芯,非常可口,可以生吃呢。」
嚴若果然依法炮製,採了好幾條。衛薇拿過一條咬著,露出很滿足的樣子。嚴若邊笑望著她邊把菜芯放入自己口中嚼著,果然很爽口。
「好吃吧?」
「還行,像筍片。」
「煮了吃也行,到時你才分不出是不是筍片呢。」
「真想不到這個也能吃。」嚴若細細地嚼著。
「還有很多植物你想不到呢。你看,那種長在霉葉上的白色小傘菇漂不漂亮?」她指向喬木樹腳邊的一堆霉葉。
「那是毒菇吧。」
「嗯,叫白毒傘。還有那像一條小筆般的也是有毒的,但旁邊那個猴頭菇的,人家就有益兼美味了。」
「聽說顏色越鮮艷的菇越毒?」
衛薇聳聳肩,「那是民間的說法,從科學角度看,蘑菇的顏色與毒素沒有太大的聯繫,不過,毒蘑菇多生長在骯髒潮濕、有機質豐富的地方,無毒蘑菇則多生於較乾淨的地方。」
嚴若扭頭望著她,「你這時像個小老師呢。」
衛薇拼起手刀捧了捧臉蛋,衝著他嘻嘻一笑,「老師有型嗎?」
嚴若皺眉做思考狀,「不……」
「喂,你很不給面子哪!」衛薇扁嘴了。
「我想說的是,你不止有型,還很有款。」
「你真壞!」衛薇哈哈笑了,一隻縮在樹杈上瞧了他們半天的小松鼠嚇得「嗖」的一聲溜了,順帶嚇飛了頭上幾隻叫不出名的鳥。
「你真吵。」嚴若輕碰她的手臂,向另一對驚惶失措得直衝向灌木叢的小蜥蜴呶了呶嘴。
「是你惹的!」衛薇哼他。
嚴若望著滿臉嬌憨的她,心中一動。不知是不是單身太久的緣故,這小女子已不止一次挑起他對異性的渴望,抑或自己真的有些……喜歡她?
突然,衛薇扯動嚴若的衣袖,「喂,你看你看那邊。」
嚴若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不遠處有一堆黑壓壓
的石頭,石底縫居然長著一小叢六塊單莖植物,葉子是淡黃色的!衛薇驚喜萬分,正要急步上前,卻被嚴若一把拉向身後。
「你,你怎麼了?」
「噓……」嚴若臉色鐵青,神經繃緊,一隻手又是緊緊地擁著衛薇。
又噓?蛇?衛薇偷眼一望,天,那叢似是「六葉紫艾珠」的植物下,盤著一條約1.5米左右,全身棕黑色的眼鏡王蛇!奇異的是,它的尾巴居然也和剛才碰到的蛇一樣,是暗紅色的。
衛薇有些擔心,便輕扯了扯嚴若的衣袖,低聲說:「我們先回去告訴哥哥吧,橫豎這些植物也不會跑了的。」她知道,眼鏡王蛇非常兇猛,會主動攻擊人的。
「這些不是『六葉紫艾珠』。」嚴若一邊說,一邊小心護著她緩緩退後。
「呃?但它長得真的好像啊。」
嚴若不語,直退至安全地帶,才輕聲說,「你有沒有注意它的桿是綠色的,而且沒有果實。那圖表上的桿是紫色的,成熟的枝桿大概有五寸高,現在這種植物大概有六寸高。按圖解上說,『六葉紫艾珠』自成熟後,桿頂終年掛著一叢紫色的小果子,這種沒有。」
衛薇點頭,「會不會是同一科的植物?」
「有可能。」
「我曾跟爸爸的老朋友張伯伯學過鑒別草藥,也翻看過《本草綱目》之類的書籍,好像沒有見過終年不落果實的植物。」
「或者,那不算是果實,有些植物的葉只開在花朵邊沿,它們和老葉顏色會完全不一樣,旁人看著只當這樹是開花了,卻分不清哪些是葉哪些是花,好像有一種就叫一品紅的……呃,其實我也不大懂這些的。」
「一品紅花內紅色的那幾片東西不是花也不是葉,是苞片,真正的花倒是極小的。」衛薇一邊解釋著,一邊伸出小腦袋瞄了瞄遠處那條蛇,奇異的是,那蛇好像又不見了。
「嚴若嚴若,那蛇好像又不見了。」
「別大意,或許是轉到草叢去了,為免意外,我們先回去通知衛風。」
「好!」衛薇應著,左右晃著小腦袋認著來時的路。
「傻女孩,這邊才是。」嚴若拖著她向前面走去。
「咦,不是後面嗎?」衛薇一邊走一邊扭頭向後望著,
「我記得剛才來的時候經過一大叢紫花灌木的。」
「小姐,那是另一堆,在東邊的是原路。」嚴若失笑,這麼沒方向感的女孩子居然還跟人家探險,「剛才我們避毒蛇避到南邊去了,所以要回去見你老哥就得向前走,不過,我可不想再碰見那條似乎脾氣不錯的毒蛇,只好繞遠一點走,明白嗎?」
「天,繞來轉去的,你分得清嗎?」
「我一邊走一邊摘野花,一路撒著來的。」
「噢……」她終於懂了,心中對嚴若更是愛慕了。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嚴若那招天女撒花還得配合天公作美。否則暴雨一來,所有浮動的標記都被洗滌得一乾二淨。所以,衛風進雨林時就用白油筆畫記號,因為他曾在熱帶雨林裡待過,嚴若雖是精明謹慎,但畢竟是生手呢。
果然,兩人走了沒幾步,頭頂突然響起一聲悶雷,已經陰沉的森林突然變得黑壓壓的,空氣極為沉悶。熱帶雨林無風就有雨。兩人對望一眼,立即拖著手狂奔回營地。
一陣電閃雷鳴,瓢潑大雨伴著巨大的轟鳴聲傾瀉而下。兩人急忙奔到一株參天大樹下躲避,衛薇拿下背包掏出雨布撐在二人頭上。
四周黑沉沉的,暴雨之中,近處交錯纏繞的樹木被打得顫動不已,發出「沙沙嗚嗚」的響叫,略遠一點的地方均是朦朧一片,越發顯得神秘。
雨越下越大,無數污水剎那間七橫八縱地從紅泥地裡冒出來,夾帶著殘枝敗葉匯成滾滾洪流,似乎能在頃刻之間,把整棵大樹都沖走。
「不行了,這兒地勢太低,水就要漫過腳了!」嚴若皺眉低叫,「我們必須立即離開!」他緊摟著衛薇,精目四處觀察。
「那,、那我們……」衛薇望了望昏暗陰森的樹影,隱藏多時的恐懼隨著腳下湧動的洪流直迫全身。她不顧得害羞了,緊緊伏在嚴若的懷裡,如同雨林中的籐生植物,與
「別怕,一定不能怕,來,我們一定要趕到前面地勢較高的位置,一點也不遠,你一定行的,乖女孩,鼓起勇氣,我們衝啊……」嚴若緊拖著她,踩著橫衝直撞的污水飛快地朝不遠處的斜坡衝去。即將到達之時,嚴若猛然發現左邊有一塊梯形的巨型黑礁石,立即改變方向向大石奔去。
黑礁石果然有著能令他們覺得安全的模樣,然而,它的身軀長滿青苔,實在太滑了,害得衛薇像只小壁虎般趴在石邊,硬是上不去。嚴若瞄了瞄四處亂竄的水流,心急了,一手托住她的小屁股就往上頂,嚇得衛薇死命一竄,上去了。
長了不少厚青苔的石頭上,兩人披著雨布緊緊地偎坐在一起,望向有如澤國般的草地,沿路而來撒下的鮮花,早已飄飛四處,了無蹤跡了。
雨漸漸地小了,然後慢慢停了。最高層的葉子接住雨水,慢慢打在中上層的葉子上,然後滑落,再打在最低那一層葉子上。林中響著「嘀嘀嗒嗒」的聲音,高低起伏,連綿不斷。
「小丫頭。」嚴若溫柔地叫喚。
「嗯……」衛薇輕聲應著,清晰地感覺到他溫暖的氣息吹拂在自己的頸項上,癢癢的,令她在突然之間變得很熱,她不敢抬頭,似乎是擔心那麼一動作,就會改變這種難得的溫馨。
「雨停了。」嚴若湊下腦袋,看著她潔白的耳背,柔聲說。
「嗯……」
「還怕嗎?」是更溫柔的聲音。
——沒回應。
嚴若卻清楚地看見,她的耳朵根紅得像桃花瓣兒,身子微微顫著,卻仍然緊緊地黏著他。
他牽嘴一笑,俯頭輕問:「你見過樹袋熊嗎?」
「沒有。」衛薇輕聲應著,垂著的小腦袋很乖巧地搖了搖。
「它很喜歡爬由加利樹,攀上了就不肯再下來。」
轟!她全身一顫——他,他在說自己……不知羞恥嗎?
衛薇身子都僵了,似乎想立即推開他,又覺得如果自己因為他那一句話就這樣做有點欲蓋彌彰。只得訕訕地別過小臉,突然又意識到還黏著人家呢,正要徹底坐直身子時,耳邊又聽到更溫柔的一句:「但如果你是樹袋熊的話,我十分慶幸能做一株由加利樹。」
衛薇連忙抬頭,望著這張盛載著睿智、堅強,又隱約有著滄桑的面孔。他微牽的嘴角,時刻流露著一絲爽朗不羈的笑意。或許,那是一種習慣,一種刻意包藏著他的情緒的習慣。所以,她必須努力審視他這一刻是否還帶著戲謔的神色——然而,他的眼珠黑亮而深邃,內中的情緒熱識而真切。
「你,你在說笑嗎?」
「不!」
「那,究竟為……為什麼?」她呆呆地仰著小臉。
嚴若微微一愣,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卻帶著一絲憂傷,似乎在期望些什麼或者害怕些什麼。
「你……討厭當一隻樹袋熊?」
衛薇望著他,眼圈慢慢渾紅,眼眶盈滿激動的淚水。
「怎麼了怎麼了?」嚴若慌張了,「我嚇怕了你?對不起……或許你不喜歡由加利樹的單薄,嫌它的根不夠強壯,令你沒有安全的感覺……」說到最後,他的語調有些落寞了。
「沒有,」她輕聲應著,豆大的淚珠從臉頰滑過,「如果由加利樹願意,我很喜歡當樹袋熊,很喜歡……」
久違的溫暖突然瀰漫心頭,把整個心腔盈得滿滿的,嚴若驚喜萬分,低頭吻住了她。
在雙唇觸碰的那一刻,他恍然,原來,原來他在很早之前就想這樣做了。
小妮子好像有點措手不及了,身子僵硬非常,緊張得連張開嘴也不會。
嚴若越發覺得她可愛,不禁笑了起來,「笨女孩,木偶似的怎麼接吻?」
衛薇一張小臉羞得通紅,輕聲回道:「我……我喜歡……」
「我不喜歡,」他低笑一聲,輕舔了舔她的嘴唇,一路滑到她耳邊,柔聲說:「張開嘴。」
纏綿了好一會兒,嚴若才放開她,瞄著羞成一團的小臉低笑不已,「我吃飽啦,午餐沒吃也抵回來了。」
「你別……胡……說……」衛薇滿臉燒紅,連話都說不好。
「你真可愛,」嚴若吻了吻她的額,溫柔地說,「雨停了,我們必須回去了,不然你哥會擔心的。」他半蹲著身子向下瞄著,「我先跳下石頭,然後接住你。」話音剛落,他已敏捷地站在了地上,轉身伸出雙手一拍再張開,「來,乖女孩,快跳下來!」
衛薇吞了吞口水,慌慌張張向前一跳,就這樣躍進了他的懷裡……
雨後的森林污水泥窪到處都是,泥濘變得異常粘稠,腳似是再也提不上來了,勉強鬆動了,也是滑來滑去百般驚險。水面上浮著一團團縮在枯葉上的螞蟻,也不知死了沒;肥大的青蛙瞪著大眼四處亂跳;污水處不時游動著黑色的吸血螞蟥……
兩人憑著記憶往回走著,幸好剛才摘草菇之時特別留意過旁邊奇形怪狀的繞籐和樹木,只要細心查看,總該有點眼熟。
突然,衛薇指著左側驚呼:「嚴若你看,這不是剛才碰見那些似是『六葉紫艾珠』的地方嗎?咦?那蛇不見了啊。」
嚴若定眼一看,那一小叢長在黑石腳邊的單莖植物經過暴雨的洗刷,葉子更為油綠,似是微微輕顫的枝桿,彷彿……彷彿在向他們招手?
衛薇眼睛一眨,抓著嚴若的手臂雀躍道:「我們順道摘些回去好不好?即使不是也可以當做參考啊!」一邊說著她已經踮著腳就要過去。
嚴若一把扯住她,「給我站住!若那蛇還在呢?」
「那,有你在啊,只要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衛薇充分發揮初任女朋友的優勢,扭著身子輕笑,「無論什麼事,你都會救我的,對不對?」
「是,但小心駛得萬年船……」
「嘿,現在又不是在海上,來,我們先採了這個回去,如果真采對了,你們就可以收了尾數回家,做自己想做的事啦。」
嚴若微微一愣,「那你呢?」
「我?」衛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開心一笑,「我會開間小小的水晶飾品店,畢業一個多月了,我還乾耗著,幸好這次探險父母不知道呢,不然准嚇壞他們了。」
嚴若笑著點了點她的小鼻頭,不再言語。
兩人手持樹枝,緩緩靠近那叢單莖植物,嚴若用樹枝輕輕拍打著草叢,認真四顧,果然不見了那條眼鏡王蛇,立即彎下腰連根採了二株單莖植物。
正想離開之時,衛薇突然又指著不遠處驚叫:「嚴若你看你看,那邊的黑石頭下面也有啊,六葉單莖……葉子居然是紅色的?天啊,好神奇。」
嚴若連忙細看,前方不遠處的黑礁石腳邊又長著一叢狀似「六葉紫艾珠」的植物,開滿深綠色的小花,葉色鮮艷得有點古怪。
「應該是同一科的植物,不過,這種植物色澤怪異,絕對不是『六葉紫艾珠』。」
「但它也是六片葉子啊,而且開滿綠色的小花,唔……以防萬一,我們每樣都採些回去!」衛薇不由分說就扯著嚴若過去。
不知不覺,他們深入雨林,離原路越來越遠了。嚴若絕不是個大意的人,已在兩旁樹幹上刻上記號。然而,越人林中,越發覺這兒除了茂密的灌木叢和雜草,異常高大的喬木卻明顯稀疏了。到處遍佈著大小不一的黑石堆,像城堡似的重疊著,讓人驚詫地以為那樣的形態必是人為疊加上去的。
再繼續往裡走,氣氛顯得有點詭秘,似乎還隱隱湧動著陣陣膻腥的味道。意識緩緩響起警號,兩人對望一眼——迅速離去才是正事。嚴若立即摟緊她,轉身往原路離開。
「嚴若,你看!」然而眼尾掃過處,衛薇再次看到一堆黑礁石下,有一小叢極不起眼的黑色葉子的六葉單莖植物。他們已經見過黃葉和紅葉了,現在連黑葉也有?
看外形,它們與「六葉紫艾珠」應該是同一科的植物。那麼,是否代表附近就長著外紅內紫色的「六葉紫艾珠」?兩人再次對望,這次可以肯定的是,那株傳說中的植物是真實存在的,並且距離不遠。不然,他們不會接連碰到如此形似的植物。
嚴若立即用手機告知衛風,並打開隨身攜帶的個人定位儀。他看了看表,大洋洲與香港時差大概為兩小時,此時應該是下午二點左右。
兩人繼續小心尋覓。半晌,他倆穿過叢叢灌木,來到一個坡谷上沿。坡谷由高至低緩慢傾斜而下,低處儘是隨意滋生的雜草,有半人之高,亂蓬蓬地長著。對面的山崖不算高,卻極為陡峭,如刀削般的石壁直立而下。壁縫間長著不少的蕨類植物,一眼望過去,像一團團長在潮濕磚縫裡的青苔。石壁雖然直立陡峭,表面卻凹凸不平,上面似乎沾著一團團烏黑的東西,如同數只黑棋子粘固在灰色的棋盤上,再被離奇放大。半晌,那些黑點突然不約而同地張開翅膀,「撲撲」地上下顫動,發出高低不一的「嗚嗚」的叫聲。
衛薇嚇了一跳,全身汗毛倒豎,連忙偎向嚴若。
「別怕,只是一些熱帶大黑鴉!」嚴若低聲說。
「真的好、好大好黑喲……」
「這些東西長得很討人厭,也很吵,不過沒什麼能耐——別管它們,我們走吧。」
衛薇點頭,勉強壓下莫名的寒意,身子緊緊偎著嚴若,緩緩往谷中走去。
半晌,坡谷漸漸平坦,雜草叢中堆著更多的黑色礁石,卻排列得頗為齊整,遠遠看去,像一間間小小的房舍此時,衛薇再度看見旁邊的碎黑礁石下有一小叢藍色葉子的六葉單莖植物。然而,卻有幾條一尺來長的小紅尾眼鏡王蛇在石邊繞來繞去的,若要採摘,得鼓起勇氣挑走它們才能如願。
衛薇看看毒蛇,再看看嚴若,緩緩抓緊他的手臂,顫聲說:「有藍色葉子的,但有毒蛇。」
「真奇怪,莫非真要出齊紅橙黃綠青藍紫?」嚴若沉吟道。
「我們不要采這株了……」衛薇猶疑地說。
「那蛇很小吧,挑開就能採了。」嚴若緩緩拎起樹枝。
「不,」衛薇連忙抓緊他的手臂,「不要過去,我不要你有事!」
嚴若看她一眼,輕輕吻了吻她的額,緩緩點頭。兩人小心繞過石頭,一邊用樹枝拍打雜草,一邊摸索前行。繞過大叢的灌木和籐蔓,居然讓他們看見一大叢紅、紫、白三色相間的罌粟花,十分美麗。然而,此時滿腦子想著「六葉紫艾珠」和奇怪的紅尾眼鏡王蛇,哪還有心思欣賞呢。
「嚴若你看!」衛薇指著前方。
嚴若猛一抬頭,大約十丈開外,一個略低陷的平地上,堆放著大堆的黑礁石,前方的石較矮,兩邊從低至高依次排列,內中圍著一塊直徑二米多的八角礁石,奇異地疊成一個七星伴月的形狀。
一眼望過去整齊有序,卻沒有半點人為的做作,然而,卻與週遭雜亂無章的野草格格不入。
「撲撲」幾聲,數只全身黑亮的熱帶大黑鴉突然自半空落下,零散在巨大的黑礁石上,瞪著金色的圓眼睛狠狠地盯著他們,不時「撲撲」地扇動著翅膀,欲飛不飛地跳躍著,發出「嗚嗚」的低鳴。
衛薇害怕起來,「我,我們走吧……」
「別怕,那些傢伙虛張聲勢的,」嚴若把手放在腰間的槍上,微微一笑,「信不信我的槍法?一槍一隻,保證我們回去的時候可以吃到烏鴉炸醬麵了。」
「不不,和平共處和平共處,別打它們。這兒大概沒有了,我們走吧……」衛薇連忙按住他的手,眼珠子骨碌碌地四處一轉,突然,她再度驚喜地大叫:「咦,嚴若你看!」
前方那塊巨黑巖腳邊,長著一小叢六片單莖植物,葉色外紅內紫,莖頂沒有開出那種綠中帶紫的小花,卻結著一團圓球形的紫色果實!
兩人睜大眼睛對望一眼,嚴若輕輕點頭。
衛薇尖叫一聲,「嗖」地跳起來摟著他的脖子又叫又笑,「好開心好開心哦,我們可以回家了!」
嚴若又好氣又好笑,卻捨不得她下來,只好扶住她的腰身,以免可愛的小妮子樂極生悲,跌個四腳朝天。
衛薇吊在他脖子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真神啊,這兒和瓦努阿圖相差好遠啊,居然就找到了……對了對了,你會不會任務完畢就回美國,不再見我啦?」
「傻瓜,當然不會,我會先跟你回香港——小樹袋熊,快下來吧,我們總得先摘下目標物,回到營地才安心。」
「哦……」衛薇有點不好意思,臉紅紅地掙下身子。半晌,又拉住他的手臂小聲說:「這種植物又單薄又稀少又不顯眼,怪不得平日沒人注意呢。大概整個小島也只有那麼一點點,好小氣!」
嚴若牽嘴,「小氣是小氣,卻逃不過我的薇薇小姐的法眼。」
「哼,誰是你的,不知羞!」衛薇白了他一眼,心裡卻像喝了蜜一樣甜滋滋的。看來這一次,她不會再暗戀落空了吧,呵呵呵——
「這種植物樣貌和生長環境都有點怪異,我們要小心。」嚴若仔細觀察著四周。
「是啊,查理說那船員在瓦努阿圖附近發現草藥,想不到這兒就有。」
「馬紹爾屬北半球,瓦努阿圖屬南半球,都位於相距赤道幾百到一千公里左右的位置上,地理環境和氣候差不多。」嚴若一邊答著,一邊小心地前行,卻突然發現那些熱帶大黑鴉全部不見了。他的心,不知怎麼地,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快接近黑礁石時,衛薇輕聲說:「這些植物陰沉沉的,不但熱愛烏黑黑的石頭,周圍還老繞著一些紅尾巴的眼鏡王蛇。」
「對,我們得趕快行動,千萬注意有沒有蛇在周圍出沒,眼鏡王蛇體積越大霉性越烈。
衛薇小臉一白,小手緊緊捏著他的手臂,「如果……」
「現在不是想如果的時候,薇薇,你就站在這兒,我前去採摘,我離開時你要注意身邊有沒有危險。」
「不,不要!我不要一個人,我要跟著你!」衛薇壓著聲音叫,死拉著他的手臂不放手。
「好吧好吧,來,跟在我身後,拿緊樹枝。」嚴若一邊拖緊她,一邊用長樹枝拍打著雜草,小心地向黑岩石走去。
一塊烏雲掠過他們頭頂,天色漸漸陰沉。雜草和樹影重重疊影,環境越顯詭異。
兩人漸近黑礁石堆,卻不見有任何毒蛇的蹤影。嚴若大喜,用樹枝輕佻了挑那小叢「六葉紫艾珠」,感覺並無異狀,立即伸出大手一拉,再一扯,目標物到手了!
然而,就在他將要收手之時,一條背部棕褐色,背鱗邊緣綴成黑色橫紋的紅尾眼鏡王蛇突然從岩石後竄出,昂直扁平的蛇頭撲向嚴若的手臂就是一口!
嚴若大驚,拿著草藥的手一鬆,另一隻手猛地捏向頸部膨扁的蛇頭。五米長的大蛇生生一扭蛇身,調過另一邊硬是避過。站在另一邊的衛薇嚇得臉如死灰,條件反射般猛掄起手中的樹枝,順著嚴若的手臂從上而下一撥,眼鏡王蛇一驚,飛快地竄於雜草叢中,頃刻不見。
嚴若輕哼一聲,緊緊捏著手臂上沿,一把撿過草藥就拉著她迅速離開。然而沒走幾步,便明顯感覺頭暈眼花,視線漸顯模糊,呼吸更急促起來。他知道,咬他的蛇是眼鏡王蛇,是毒蛇之最,曾有人被咬後不及救治,數分鐘內便死亡的實例……
衛薇全身冒著冷汗,手腳不停地顫抖,然而緊緊咬住的雙唇又顯示出這個女孩正以超人的意志命令自己冷靜下來,冷靜下來。絕對不能讓剛剛愛上的男人有生命危險。
她飛快地扯下背包掏出繃帶在嚴若的傷口上方5厘米處進行環形結紮,嘴裡不停地說著:「我不要你有事,我,我絕對不要你有事!」然後立即按嚴若坐下,從他的皮靴上抽出匕首,用防風火機消毒,按毒牙痕方向以十字切開皮膚,毫不猶豫地用嘴對準傷口吸吮,
「別……」嚴若虛弱地掙扎,似乎連說話也用不上力氣,「這樣……你也……會中毒……」
衛薇理也不理他,繼續邊吸邊吐,直至傷口無法再吸出毒血之時,才掏出水壺漱口,用清水沖洗患處,再掏出繃帶包紮傷口。
急救措施全部做完後,她立即掏出衛星移動手機打給衛風,用連她自己也驚詫的鎮定口吻簡短地把事情告知哥哥,然後把自己和嚴若的定位儀各自掏出拴在脖子上。此時,她應該再一次慶幸,家裡有個愛探險的哥哥,而她又是多麼地欽佩哥哥,所以讀了不少探險的書。想不到,現在竟有學以致用的時候。不過,這可是該死的不好玩。
嚴若漸漸顯得昏沉。衛薇把他的頭抱在懷中,望著漸漸鐵青的臉,只覺得心如刀剜,哽咽不已,「你會沒事的。你一定能挺過去的!」她猛一抹淚水,扭身拿起身邊的樹枝拍打著草叢,料是安全了,立即又扭過身子,抱緊懷中的男人,不停地拍著他的臉頰,「你遇事總是沉著勇敢,這是我最欣賞你的地方,這次也不例外,對不對?對不對?」
「嗯……」嚴若努力應著,眼睛漸漸閉上。
「你不能睡!不准睡!嚴若,我求你,求求你睜開眼睛,我愛你,我好愛你,嚴若……」衛薇痛苦地尖叫。這樣的時刻,她終於能夠流利地表明心意,然而,懷中的嚴若卻正處於死生一線的境地。
「嗯……」他低聲應著,聲音越顯得虛弱了,「太好了……我很高興……」
「我知道我知道,你既然喜歡我,就要聽我的話!不要睡覺,千萬不要睡覺!」尚未說完,眼淚早已洶湧而出,衛薇抬起手臂一抹眼睛,再低頭不停地吻他的額角,「如果,如果你能堅持不睡覺,等回到香港,我嫁給你好不好?我一定要嫁給你,我要天天為你煮飯,替你生孩子,你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真……真的嗎……我……我很期待……」嚴若努力想撐開眼睛,然而,他的頭很暈、很累,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他似乎什麼也不能思考,腦子變得木木的,只是很想睡覺,很想睡覺。
「嚴若?」耳邊有一個聲音喋喋不休地刺激著他。
「……」
「嚴若!嚴若!」
「嗯……」聲音非常虛弱。
「你一定要娶我,絕不准賴賬。」那聲音不停地重複,語氣帶著強硬的質問。
「嗯……」
「你吻了我就要娶我!」
「嗯……」他很高興,但,他很想睡覺,很想。
「呃,其實那也不是我的初吻啦。」衛薇壓抑著揪心的焦躁,努力調皮起來,因為只有這樣才可以令嚴若不要睡去。果然,她明顯地感覺嚴若動了動,似乎有點——吃醋?
「那一次是被男孩子吻臉頰,反正就傻乎乎地被人家偷吻去了。我其實是不喜歡他的啦,但又應承了和人家去看戲。兩人一排兒坐著,一邊看一邊吃著零嘴,一扭頭,就被他吻了。不過,要說到心甘情願地給人家吻的,你可是第一個。」
感覺懷中的臉孔軟了下來,卻仍然半睜著眼睛,衛薇微微放心了些,「哥哥應承這次任務完成後,就帶爸媽和我到新西蘭去玩。但我現在不想去了,我想去紐約,去唐人街看看你出生的地方好不好?」
「好……」聲音微微含著笑意。
衛薇也含淚笑了。她將會非常期待這個願望的實現。到時,她一定要想辦法令哥哥仍然帶著爸媽到新西蘭,而她自己就跟著嚴若回紐約唐人街看看!
突然,她想起什麼似的低叫:「天啊,我,我剛才還未問你娶老婆沒有?要是你娶了……那我……豈不……
「沒……」這回的聲音雖然虛弱,卻帶有笑意的。
衛薇聽著,心裡又喜又悲,喜的是她終於找到自己想要的男人;悲的是,他現在正處於生死未卜的境地。想著想著,她一心酸,淚又流了下來。只得一吸鼻子,再抹了一把眼淚,喝令自己要鎮定!鎮定!
「你,你快把……那些草藥放進背包裡……不然這次任務就白費了……」嚴若拼盡全力地說完,眼中金星爆現,幾乎暈了過去,嚇得衛薇臉白如雪。
「嚴若!嚴若你醒醒!我討厭它,我討厭死它了,如果你有事,我會埋了它,不要任何人知道!我要那大富翁陪葬!」
嚴若沒有睜開眼睛。
衛薇淚流滿臉,不停拍打著他的臉,「不准你睡,不能睡!嚴若,嚴若……」
懷中的人輕哼一聲,衛薇驚喜,「嚴若,我,我很愛你!要怎麼樣你才會沒事?只要你沒事,我什麼都願意做。」
嚴若聽到了,他想笑,他很快樂。腦海中奇異地閃現出一幕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瑰麗、最奢侈的場面——翠綠的草坪,光亮明麗的落地玻璃窗,白色蕾絲的窗簾和帷幕,閃閃發亮的銀色器皿,彩虹般閃爍的霓虹燈。然後,他看見年輕的爸爸和媽媽,還有他和薇薇,正圍坐在餐桌旁邊,聊天,說笑,喝卡布基諾,吃甜脆的餅乾……
他覺得很美妙,很想把這個畫面停留下來,然而,那是一件要全神貫注才能完成的事情——他必須睡覺。事實上,他覺得很累了……
耳邊突然傳來淒然的尖叫:「嚴若!不准睡覺!如果你睡了就是辜負了我!你聽著,如果你敢睡,我絕不原諒你!我會恨你,我一輩子恨你!」
噢,是那個可愛的小女子在叫呢,他的嘴角微微牽起,半晌,緩緩地睜開眼睛。
夜,悄悄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