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開蛇運 第四章
    帆船在海面航行了四天,眾人逐漸適應了海上生活。衛薇天真率直的性格令船上的男人都喜歡她、遷就她,倒是那蘇雷,老要當可愛女孩的頂心柱,還當得不亦樂乎。

    像今天午餐時,衛薇指著五個飯盒,氣鼓鼓地瞪著蘇雷,「喂,你不是常說做人沒意思嗎?幹嗎還吃這麼多魚,看,明明一人一塊的,你就會挑最大最嫩的那塊吞下肚子!」

    「人是自私的,我只是借此機會再一次告訴你。」蘇雷聳聳肩,面無愧色地用筷子挑起魚皮,放進嘴裡。」

    「你才最自私,明明說好正在值班的就應該吃最好的那一盒飯的,你維護一下工作人員的利益好不好!」小妮子理直氣壯,為了正義與饞貓鬥爭到底。

    「那是因為正在值班的是你哥哥吧。」蘇雷撇了撇嘴角,一副看通看透的模樣。

    「你!你……你冤枉我,你這個壞人,我一直是這樣的,從沒分這個和那個……」衛薇氣得眼圈都紅了。

    蘇雷盯著她,慢慢斜起眼睛笑了。其實他知道,如果輪到他值班,這正直的衛家小妹也會把最豐富的那份留給他的,但他就是想看她生氣的樣子——還真是可愛啊。

    嚴若和衛風對望一眼,聳聳肩繼續吃飯。老實說,每到吃魚的時刻,這畫面便不時上演。那蘇雷總是快手地搶了又嫩滑又大塊的魚肉,而正直無私可愛可敬的小女孩總按捺不住,硬是為值班者好打不平,讓肇事者的惡作劇得逞,被人家挑得怒火升騰。

    「他是有意的,傻女孩。」林明適時開展護美行動。

    「我知道!」衛薇嘟著嘴坐下,拿了那盒魚肉最小的飯擺在面前,叉起叉子先挑去魚骨。

    林明瞟著蘇雷,「知道了就讓讓他嘛,人家硬是耍無賴,你跟著生氣真不划算,好比大人看著小孩子為了爭吃水果糖滾沙子跺腳子一樣的道理。」

    「你的比喻非常幼稚,和你的思想一樣。」蘇雷拖著聲音瞄向他。

    「啊,我那句話與你有關嗎?」林明表情誇張地問著衛風和嚴若,然後一聳肩,「還是,因為他本來就有這個毛病,所以對某些字眼特別敏感?」

    蘇雷瞪著林明,皮笑肉不笑地揚起嘴角,「我和她玩玩不行嗎?別淨是看不過眼,這世界充滿醜惡與欺騙,處處弱肉強食,猙獰恐怖,總是看不過眼的人最好躲在殼裡別出來!」

    這回吵得有點過火了吧,嚴若抬頭盯了蘇雷一眼。

    衛風及時出聲:「靜默十分鐘,全體坐下吃飯!現在開始計時!」

    衛薇還是堵著一口氣不舒服,忿忿地嘀咕:「我知道你是玩,知道你是有意和我吵的。但是每到最後,你仍然吃了值班人員的那一份,那就是不玩了,是有意!每一次都是你佔了便宜,人家看不過眼,還被人罵……」

    「薇薇!」衛風盯了妹妹一眼。

    衛薇咕噥了一句,低下頭撥著米飯,半晌,「嗖」地立起身子捧過飯盒,「我到甲板上去吃!」

    「坐下來,外面風大,搖來晃去。」

    「我喜歡我喜歡!」衛薇身子一扭,蹬蹬地爬上梯子。

    「我陪你!」林明眼睛一亮,連忙捧著飯盒追了出去。

    「坐下來!」衛風橫了他一眼。

    「呃?」

    「以我妹那性子,獨處三分鐘就消氣了,若你果真要在旁邊安慰,她會氣上半個小時!如果仍你真想幫她,負責洗碗吧。」

    林明一拉長臉坐了下來。那蘇雷依然故我地挑著魚骨吃著魚肉,就像沒發生什麼事的樣子。

    嚴若低頭撥了一口飯,眼角瞟了膘窗外的倩影。她今天穿著米白的襯衣,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有點炫目。他一垂眼簾,撥淨最後一口米飯,起身往駕駛室走去。檢查一遍儀器後,察覺並無異狀,便跨上甲板。看見衛薇坐在甲板上,小腦袋挨在桅桿之下搖來晃去的,還在哼著歌呢,哪裡有半點生氣的樣子。

    嚴若坐在她身邊,「小丫頭。」

    「大男人!」衛蔽瞄著他輕閒地坐下。兩人不是坐得很近,卻正好讓她看見因為他一歪肩頭坐下的姿勢,扣至胸口的襯衫張開,露出了一小團胸毛。

    天啊,這個中國男人有胸毛?她的心「咯登」跳了一下,臉蛋莫名其妙地火熱起來,只得故意拉長小臉,虛張聲勢地說;「坐在這兒幹嗎?沒戲看啦!」

    「你怎麼這樣說呢,其實我最不願看見快樂的女孩變得氣呼呼的樣子。」

    「但你剛才是在看好戲的樣子啊,除了林明,你們都是!」

    嚴若失笑,「包括你哥哥?」這小妮子果然是勸不得的,一勸就上火。

    「是!」衛薇更委屈了,「明知我不是這樣的人,也不幫我罵那臭蘇雷。」

    「要衛風為這個偏私?」嚴若牽嘴笑了,「本來就是你處理不當!」

    「不是不是!」衛薇亮晶晶的眼睛瞪著他,絕對有勢不兩立的味道,「現在是團體活動,有隊員吃東西老爭吃最大份的,用東西老爭用最好的,一點也不顧及團體利益就是不對,我看不過眼要糾正過來,這還錯了嗎?」

    「當然。」嚴若立即答。

    「你,你真虛偽、真討厭,和蘇雷一樣討厭!」

    嚴若的嘴角越牽越厲害。

    「你自個兒笑飽去啦你,懶得睬你!」衛薇黑著臉,挪動小屁股硬是要坐開一邊。

    「再挪就跌到海裡去了。傻丫頭,蘇雷逗你玩而已。」

    「是嗎?可惜我很討厭這種玩笑方式。」

    「面對這種情況,不用口舌之爭而妥善解決才是高招。」

    「那是你們虛偽,明明看不過眼,又扮成很大方的樣子。」衛薇橫了他一眼。

    「你也可以。」

    「才不!反正……」衛薇眨了眨眼睛,突然扭頭望著他嘻嘻一笑,「我以後會改變策略!」

    「哦?」嚴若也笑了,「把魚肉打成魚丸子,或許炸得它面目全非?」

    「對啦!」

    「但你哥好像比較喜歡吃清蒸海鮮,林明和蘇雷也是。」嚴若瞄了瞄帆船後面那塊木板,上面好像又躺了兩條飛魚,「我也是。」

    衛薇哼了一聲,起身到船後撿魚。

    嚴若一把拖住她,「危險,讓我撿……對了,我有一個方法,以後不會再有人只爭吃魚鰭的嫩肉,又可以用清蒸的方法。」

    「呃?」衛薇瞅著他,「把魚肢解得面目全非?」

    嚴若大笑。

    衛薇噘嘴,「幹嗎笑啦,一點也不好笑的。」

    「你把魚剁成小塊小塊的,用木筷子串起來,那樣就可以把最不好吃的魚背肉也搭進去。」

    小妮子一邊聽一邊彎起眼睛,一隻手忘形地捉住嚴若的手臂,笑著大叫:「對啊,我怎麼就想不到呢?快,快幫我撿魚,今晚立即實行!」

    嚴若半垂著眼睛,望向那只二度攀在他手臂上的小手,輕度的麻熱如閃電般傳至心裡……他一驚,條件反射地想縮回手臂,卻又怕衛薇察覺了覺得難受——她是個善良可愛的女孩,即使是這樣的小事,他也不想傷害她。

    他終歸沒有縮手,因為在他猶豫之間,小妮子已經察覺些什麼似的紅著臉縮開了小手。他的心底,竟然騰升起一股淺淺的失望,還有空虛……

    

    也不知是那些魚串子的效用,還是衛薇的正直真的打動了蘇雷,他居然不再挑小丫頭的火了,有時她和林明嬉鬧說笑之時,還會湊過來搭上幾句,至於膳食的爭吵問題,當然就解決了。

    因為自小哥哥就離家在外,衛薇可不像個千金小姐只會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做起事來可頭頭是道——每天用心料理男人們的三餐,洗晾他們的衣服,清潔打掃週遭的衛生。空閒時就坐在甲板上記錄行程或看小說,再不,就是翹首以待,渴望再見那天那一大群海豚朋友——她早己當它們是朋友了。

    某些時候,她抬頭望著天空,會猛然發覺,在大海看雲是一種孤單而快樂的享受——它們有著最複雜多變的面孔。有時好厚,就像棉花糖一般,才一轉眼,便像一大堆毛茸茸的小雞四散逃走;有時像一張軟綿綿的床,望著它,靜靜地望著,可以享受一種突然萌生的柔軟的感覺。

    傍晚時,天空浮現出各種各樣美麗的顏色,藍、紫、橙、紅、黃……每天的夕陽以各種不同的姿勢落入海中。有時,她能感覺,自己正被一望無際的藍天和大海所擁抱,自己也變成了其中的一部分,比如一塊鍍金的黑雲,一片美麗的晚霞,一朵潔白的浪花,一隻隱匿在光線裡的、正等待表演的水母……

    入夜後,涼風徐徐,滿天星斗,天空就像網罩一樣,包住整個大海。四周其實是一片漆黑。然而你如果用心去聽,就能分出那一條細如絲線的界限——無聲的是天,有聲的是海。

    天空中的星星彷彿每晚的位置都不同,她明白那是因為緯度不同。嚴若說以前的水手沒有自動駕駛及定位系統時,只要看北極星及南十字星,就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帆船的尾巴,拖著一塊1.5平米左右的厚木板,被戳穿了好些像漏斗狀的小孔。嚴若堅持要拖著它航行的。至於理由,眾人都明白,除了她這個旱鴨子。後來還是林明說出來了,當場令她滴下半尺的口水——原來,每天晚上,海浪會把各種各樣的魚衝到木板上面去,運氣好的話會有最新鮮美味的飛魚、松魚和烏賊,甚至小海豚,偶爾也帶了一些浮游生物上去,如果在黑夜,它們會發出美麗的磷光,像一大片鋪在木板上的珠寶,在黑暗中熠熠閃光。

    有時仍然會看見一些海鳥停在木板上叨食浮游生物。帆船拖著它們前進,有時一整天不見面,傍晚又突然站在木板上撥頭弄臉地梳洗著,好不得意。

    海上的生活就這麼簡潔而美麗,其間除了有一點小麻煩之外,還是挺美妙的。至於那一點小麻煩,又是緣於她是女性的身份。因為,她只帶了兩套內衣,如果碰巧下雨天,帶著薄棉的胸圍在小房間的抽風器前極有可能掛上兩天也是濕漉漉的。就像前天嘛,剛好下了一整天的雨,昨天的她,只好來個半濕胸圍硬上陣,害得她套了一件棉T恤外,還特地穿了一件風衣,以防那濕氣透過棉織布,在可愛的小胸脯上描出兩個大圓框。

    在臨近赤道的地方穿那麼厚的衣服,立即惹得船上的男人們都怪怪地瞧著她。特別是那個嚴若,明明說過他了,還是整日嘴角一牽一牽的,真不知有什麼好笑的東西值得他歪一天的嘴,每每站在他面前,總是懷疑他能夠把自己從頭至內看了個通徹!

    這日傍晚,眾人吃過晚飯後,衛薇在洗刷碗筷,林明到小房間休息。現在的值班時間已重新安排,男人們每人每天四個半小時,早上輪班一次,每人二小時十五分,晚上再來一輪。衛薇也被要求每天在駕駛室學習駕駛技術。

    如果風浪穩定,帆船會滿帆進駛,船身輕盈前進,駕駛員只須注意風向的轉變,再調整桅桿就行了。

    現在是蘇雷值班,衛風休息,其他人在船艙做自己的事。突然,駕駛室傳來蘇雷的吼叫:「嚴若,嚴若快過來,你們也過來!」

    這麼一吼,連剛剛走進洗手間的林明也折頭跑了出來。

    下一刻,眾人齊聚駕駛室,定眼看著接收器上剛剛收來的緊急迅號,那是另外一隻叫「幸運」號的貨輪向他們發過來的訊號——前方的航道上有兩處暗礁,水深僅1米,而且兩者之間通道很小,必須小心通過。一時間,緊張的氣氛充滿了「SUN」號。正在睡覺的嚴若立即跳起來,趕到駕駛室主持大局。

    嚴若調整主帆,風在背後吹著,帆船破浪前進。衛風小心注意著水深探測儀,以備搶風調向。

    船仍然平靜,氣氛卻是緊張的。這樣的驚險時刻,總是漫長而沉滯。半晌,水深探測儀發出提示警告,帆船前行略顯費力,鉛制的龍骨似是發出刮過礁石的聲響,聲音不算很大。半晌,嚴若突然望向滿臉凝重的衛風,「我們沒事了。」

    他話音剛落,帆船果然又駛過了幾英尺,船身似是被拖慢了,週遭的一切好像都變成慢動作似的。嚴若雙手始終沒有離開駕駛盤,到後來,衛風也幫忙拉扯著。船轉了航向,風開始從側面吹襲。

    眾人再度緊張之時,嚴若非常準時地激活引擎。帆船一下輕盈起來,速度立即快了。林明和蘇雷奮力調整好船帆。半晌,帆船再度聽話地繼續前進了。

    嚴若跳下升降扶梯,把艙板拉起來察看礁石有沒有刮傷玻璃鋼船底。結果還好沒有,真是虛驚一場。

    衛薇坐在船艙,傻呆呆地盯著來來去去的男人們,此時此際,她明顯感覺自己真的有點多餘了。

    嚴若放下地板,回頭看了看她,然後走過來蹲下身子,右手輕輕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用她從未聽過的溫柔的聲音說:「放心吧,沒事了。」

    衛薇一下愣住,瞪大眼睛望著他。嚴若一雙幽深的眼眸與她對視了幾秒,突然挺直身子,大步地走開了。

    瞄著那個高大的背影,她咬了咬嘴唇,猛然發覺,心口兒跳得幾乎蹦出來了,小臉也莫名其妙地變得火熱。

    

    危險過去,夜幕降臨大海,黑色的羽翼迅速俘虜了世界。人類的世界伴隨著陣陣的鼻鼾聲緩緩沉睡。衛薇卻縮在被窩裡,翻來覆去好半天仍然睡不著。心情有點恍惚,思緒飄移不定,腦子裡掠過很多飄忽的影像,耳畔不停地響著那一句溫柔得有點異常的「放心吧,沒事了」的聲音……

    然後在她的驚詫中,緩緩撩起心底深處一些很溫柔很溫柔的感覺。

    ——那天下午,她在甲板上聽了他一些異於常人的經歷;昨天傍晚,他教她如何處理與蘇雷的關係;今天晚上,親眼目睹他沉著冷靜的處事作風,還有那一句很溫柔很溫柔的話語。而那句話,就像畫龍點睛一樣,在突然之間,奇異地挑起連她自己也懵然不知的情愫……

    這樣的覺悟,如同驚雷閃電,突然而至,令她手足無措。思緒還未徹底理順之時,目光竟不知不覺圍繞著他的身影,瞄向有他的地方,心裡,毫無理由地想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他有什麼生活習慣,他的——舉手一投足……

    越是留意,心裡就越會把細心觀察而來的小事歸納到一起來——

    他很高大,有一米八零吧。皮膚黑黑的,不怎麼喜歡說話。嘴角不時會輕牽起來。他其實是在笑的,卻讓人猜不透他究竟在笑些什麼。無法一眼明瞭的表情裡藏著睿智,伴著一股淡淡的滄桑和輕閒,顯出一種奇異的令她越發心跳的味道。

    就這樣奇奇怪怪地過了兩天,衛薇覺得有些心虛了,老是疑神疑鬼地猜測嚴若究竟是否察覺她在留意他。因為心裡有鬼,餐桌上的小妮子吃飯吃得特別快;而且不和嚴若單獨坐在船艙內;實在不得不面對他的時候就趕緊垂下眼簾,卻不能控制地乘他不注意時用眼尾偷瞄過去,或等人家背過身去時拚命地觀察他!

    更讓她感覺自己不正常的是昨天她看見嚴若倒水喝,當水注滿杯子後,船一個晃蕩,嚴若失手淋了自己一褲子,他皺著眉頭叫了一聲「shit」——明明是粗口呢.然而看在她眼裡,竟然覺得他罵人也罵得好有性格!

    天啊,為什麼會這樣呢,連一個男人說粗口也被她看成魅力的體現?——這究竟是什麼心理啊。衛薇從下午想到晚上,再由晚上想到床上,然後一聲呻吟,捂著小臉栽在被面上。

    此時此際,用她向來自詡聰明的腦瓜,綜合中學時單戀英語老師三年之久的豐富經驗,再加以研究二秒鐘,便立即得出結果,她在玩暗戀!這可是最孤獨、最寂寞、最沒什麼好下場的行徑啊……

    隔天下午,林明慇勤地坐在餐桌邊替她修理廚房裡兩支要上螺絲的小刀柄。她笑著和他東拉西扯地聊著,一會說麥當娜風騷性感,一會說基努-裡夫斯是她的偶像。後來聊至卡通人物櫻木花道,得知林明很喜歡畫漫畫人物,並且畫得很不賴,她捧著一籃子洋蔥頭立即就跳起來,說吃過飯就拜他為師,害得洋蔥頭片灑了滿地。

    兩人立即蹲下身子撿,撿著撿著,漸漸被洋蔥頭刺激得紅了眼睛。衛薇捂著眼睛又笑了起來,正要到船艙拿紙巾,一個轉身,猛然看見嚴若就在隔了一塊柚木板的小廳處拿著螺絲修小風扇。他的姿勢顯示自己坐在那兒好一會兒了,她和林明的話他一定全聽見了,不然他那最讓她緊張的嘴角就不會牽起來。

    衛薇突然覺得煩躁,抿緊了小嘴,不想說話了。偏那林明還一個勁地要逗她說話,讓她好不厭倦。

    半晌,嚴若大概修理好小風扇了,起身爬上梯子到甲板上去。衛薇以為嚴若離開了,整個身子扭過來眼巴巴地望過去,眼睛亮晶晶的,眼神還有點兒……迷戀。怎知那嚴若在即將消失之時突然轉身向她望來,兩人眼光撞個正著,羞得她立即垂下小臉,只覺得臉蛋被火燒了似的熱。

    不知他會不會看出些什麼來了?會不會因此而譏笑她?——衛薇憂心忡忡,要是被人家知道她這樣一個純潔的女孩家居然去暗戀一個大男人,可是一件羞得不能再羞的事情啊……只是,只是有時越是壓抑就越會做出一些閃縮的行徑。明明心裡想理直氣壯地在他面前走過,偏偏走近他的身影,嗅到他的氣息,心就亂跳一通,想控制也控制不來了。

    天啊,才短短幾天,自己怎麼就發展至如此不可救藥?即使咬緊牙關捶胸頓足也不能化解她暗戀人家。

    然而,這只是她最隱私的情緒,每天下午,衛薇仍然有兩個小時要和嚴若呆在駕駛室學駕駛操作——那是哥哥逼著要她學的。這兩個小時的單獨面對,足以令她又驚又喜,又怕又羞。不過,除了因為有時兩人湊得過近令她心慌手顫之外,她覺得嚴若其實是一個很隨和的人,很為人著想,也懂得很多。

    只要待在他身邊,用力鼓起勇氣湊近一點點,只是一點點,就能嗅到一股從他身上發出的淡淡的煙草氣味,一種面對海洋的勇敢和為人處世的內斂而混合的獨特氣質,只屬於嚴若的氣質。這樣的感覺,令她覺得安穩和愜意,如果經常能……和他在一起,即使要她經歷和以前暗戀英語老師一樣的崎嶇「情」路,似乎也甘心了。

    

    在海上航行至第十四天,「SUN」號的運氣仍然不錯,沒有遇到大風浪。然而,經驗豐富的嚴若隱隱地感覺,命運女神向來喜歡與他開玩笑,每每在他最稱心如意的時候,突然就變了臉,然後躲在雲層裡看著他沉毅堅定或手忙腳亂地努力掙扎,笑得東倒西歪花枝亂顫。這一次,她沒有理由不想玩的。

    第六靈感告訴他,等待他們的前方並不平靜,當然,他希望他的感覺是錯誤的。

    自出海之日,會遭遇風暴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從未停止過,這兩天念頭越顯強烈。嚴若變得更加沉默起來,常常四處查看帆船各處的設施,有時躲在貯藏室內把東西分門別類,用防水布紮成易攜的小包裹兒。其他三個男人也感應到了一分未有言傳的沉重,言談少了許多,經常幫著他四處查看、收拾。

    又過了一天,帆船駛至東經一百六十度以西,北緯十度左右的地帶,這兒屬熱帶風暴形成地帶。

    傍晚,天空中出現了白色的薄霧,然後越來越濃,變成淺黃色,日落時呈橙色和紅色的餘輝,顯得格外光亮。站在甲板上嚴若臉色一變,連忙衝進船艙,按照定位儀的位置來說,現在距離他們最近的應該是密克羅尼西亞聯邦和馬紹爾群島。

    幾個男人也立即察覺天氣的異象以及嚴若隨即而來的緊張神色。

    「熱帶風暴?」

    嚴若緩緩抬頭,臉色凝重,「對,現在只能希望這場風暴在下半夜再來臨。現在距離我們最近的是密克羅尼西群島,這片海域散佈著兩千多座島嶼。無論如何,我們必須盡快登陸離我們最近的陸地!」

    「否則?」林明追問。

    嚴若盯了他一眼,「如果風力達七八級,陣風則會達到九級,這船尚可勉強抵抗,否則……」環掃了在場的男人一眼,一眼看見剛剛走進船艙的衛薇,他沒再說下去。

    「那還說什麼,立即行動吧!」衛風帶頭大步登上梯子。

    「等等,我們必須立即穿上防水服和救生衣!」嚴若謹慎地叫道。

    穿妥衣服後,四個男人衝出甲板,嚴若、衛風和蘇雷調整風帆全速向馬紹爾群島西端駛去。衛薇收拾好各人的衣服用具以及較輕盈的日常用品裝進各人的防水背包一併拿到船艙。林明早已解下兩隻救生艇,從貯藏室提出壓縮食物及急救藥包、EPIRE(緊急位置指示無線電信標)、海圖、霧號;防水電筒、火焰信號彈、航行燈、通訊器材、望遠鏡、日用品等物品拋進其中一隻救生艇,再用繩索拴住,與另一隻救生艇緊緊拴在一起繫在帆船邊。

    晚上十時左右,海上空氣開始振蕩,大雨傾盆而下,黑沉沉的天空籠罩著海洋與大地。狂風呼嘯而至,風浪越來越大,洶湧的浪濤在船首激起瀑布似的水霧,船顛簸不休。他們開始清醒地意識到,大海的脾氣急躁的一面原來如此不可愛!

    

    深夜一點三十分,海面的暴風加大到八級,陣風達到九級。五六米高的湧浪像一座座小山一樣滾動咆哮,大風把浪花吹成無數細碎的泡沫,攪得天地間一片混沌。三十米長的帆船有如一葉扁舟,在波峰浪谷間劇烈地顛簸和搖擺。半晌,強烈的海風吹倒了風力發電儀,電子駕駛儀器因耗電過多而失靈。船身突然高頻率地顫動起來,頓時不斷發出陣陣極其恐怖的聲音。

    為避免風浪把主桅打斷,嚴若和衛風早已艱難地把所有的帆都降了下來,就剩下二根桅桿,蘇雷和林明也把遮陽棚的架子拆下來放在船裡。

    很快,衛薇開始感受到暈船的難受滋味。先是胃部開始翻騰,白天吃的一點東西全都湧到嗓子眼。接著,更覺頭暈加劇,虛汗淋漓,走動起來頭重腳輕,跌跌撞撞。深夜二點左右,颶風沒有半點消減的跡象。濤天的巨浪有如一頭頭瘋牛般衝撞著船體。船身不時呈80度傾斜,桅桿差不多與海面平行,艙內沒有固定的物品被拋得到處都是。船身發出很大的顫動,還有很多尖銳的聲音,狂風疊浪從四面八方瘋狂襲來。

    除了嚴若,其他人都吐了。

    三時左右,陣風達到10級,颶風狂舞,掀動著六七米高的湧浪,似乎一定要把「SUN」號掀翻。尖叫的狂風響徹太平洋上空,帆船劇烈地抖動著,更用力地發出尖銳可怕的聲音。

    為了減輕痛苦,他們只好在船艙躺下,任憑身體在鋪上滾來滾去。突然,船身一個傾側,衛薇小手一鬆,被整個拋撞向船艙的牆壁。嘔得七暈八醒的三個男人努力撐起身子要上前搶救,嚴若早已飛身撲至,一把將她摟進懷裡。衛薇縮在他懷裡,嚇得哭也哭不出聲了。

    船身猛然發出一聲強烈尖銳的、如同裂開般的聲響。嚴若鐵青著臉大叫:「我們立即上救生艇,船要沉了!全部人要注意攀在高起那一邊以平衡船身!不然船沉得更快!」

    話剛未落,他已摟著衛薇,手腳並用地爬上已經完全傾側的甲板。可怕的巨浪從三面夾擊著帆船,大量的海水已灌到甲板上。其餘的人也連滾帶爬地衝了出來。

    五人搖晃著身子爬上橡皮艇,嚴若抽出靴邊的匕首割斷繩子,拚命劃離帆船。他們知道,一旦船向這邊翻過來,他們會被一起扯進海底!半晌,暴風浪中傳來一聲巨響,他們身後的「SUN」號被打沉了……

    他們的太陽終於還是敵不過兇猛無比的自然力量。

    

    小小的救生艇如同一葉浮萍,一下被拋上幾米高的浪尖,一下又被捲入無情的深淵。那只裝載物資的橡皮艇甚至被打至底朝天地晃在浪尖之上。嚴若仍然緊緊地摟住被嚇得傻了的衛薇,嘴裡大聲吼叫:「你們抓緊繩索,別被拋下海裡!」

    清晨時分,風勢逐漸減弱,海面仍然瀰漫著迷離不清的霧氣,余浪恣意翻騰,努力揮霍著無情肆虐後的餘威。

    嚴若和林明合力把另一隻被打翻了的橡皮艇扭轉過來,一部分物資已被衝到海裡了,一些小物品拖拖拉拉地垂掛在艇邊。林明和蘇雷移坐在放物資的小艇上努力收拾物資。然後,兩隻小艇一前一後地拚命向前劃去。

    半晌,天色漸漸光亮,太陽隔著薄薄的雲層,終於露出微黃的笑臉。

    突然,蘇雷指著前方大叫起來。大家定神一看,原來是一個若隱若現的綠色的小島。大家的心情猶如發現新大陸般喜悅。

    正在凝望間,一群海豚忽然從遠處明鏡般的水面上跳躍著向他們的橡皮艇游來,並在小艇周圍翻飛騰躍,久久不願離去。一群群海鳥張著雪白的翅膀,歡快地飛翔,低旋輕觸,如同一朵朵在海面飛揚的白雪。

    眼前的世界,如此祥和安逸——身下,是清藍如鏡的水面,頭上,是初陽微露的溫暖,半空,是盤旋低飛的海鳥,一聲聲的嗚叫無比親切,讓歷經磨難的他們,有了種想哭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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