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驂忻闖宮後,他才深切的感覺到了當年驂聿的傷口。當年,他只是製造了一個陷阱,本只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可是,驂忻卻不知道,原來,自己挖的陷阱也是可以讓自己掉下去的。在他不經意的時候,那個小小的陷阱不停的增長擴大著,到如今,已經變成一個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淵,把他和寧騁遠同樣陷了進去,他們三個人,只能在深淵和黑暗裡無望的掙扎,看著外面的天空,卻誰也出不去。
寧騁遠一日比一日清減,眸子裡的憂鬱悲傷濃如黃昏裡化不開暮靄。看著這個自己愛入骨髓的男人,驂忻卻只有滿滿的無能為力。他幫不了他,救不了他,所能做的,也許只是陪著他,守著他,給他一點點慰籍,讓他可以撐下去.
寧騁遠的婚事已定,因為畢竟是兩國間的聯姻,故此為了準備妥當,日期選在了三個月後。寧騁遠麻木的準備著一切。婚事對他而言,不過是一樣必須接受的命運罷了,他的心他的情早就用盡了。娶與不娶,娶誰,對他,並無什麼分別。
寧騁遠知道自己傷害了驂聿,但是,他從來沒想到那個少年被他傷的這麼重。也許越是嬌嫩的花就越怕風雨吧,如果驂聿不是從小被保護在溫暖幸福裡,如果他不是那麼純真、不是那麼清澈,他受的傷就不會如此深重。一直被愛護溫情包圍著的驂聿知道的只是人間的喜悅美好,卻在天崩地裂中必須面對人情的冷酷和殘忍,就像一直生活在陽光下的花朵突然被拋入黑暗冰冷裡,即使是哀告呻吟,卻連一個聽的人都沒有。也許就因為這樣,所以,傷害才會這麼刻骨銘心吧。
寧騁遠柔順的承受著,只要能化開驂聿心中的暴戾和陰寒,他甘願受盡苦難,可是,能嗎?寧騁遠不知道,這是他唯剩的心願了,上蒼會憐他心意,遂了他這渺小的心願嗎?
那日後,驂聿大反常態的沉默著,沒有治任何人的罪,這件事,就像水面上的漣漪一樣,悄無聲息的消散了。一個月後,驂聿率人到別宮狩獵散心,也算是應重陽的節氣。寧騁遠和驂忻也奉命隨行。
別宮周圍專門圍出了上百畝的林苑供皇帝狩獵騎射,古木參天,遮天蔽日,林深悠遠,其間鹿獐獾狐眾多,都是人為放養的,以方便驂聿等人射獵。且林苑裡每隔數里,還專門修建有木屋,屋子裡一應俱全,供人中途歇息之用。平日裡也許周圍山民進入,採果挖藥。不過若是到了皇帝射獵的日子,就一概封山。
驂聿少年習武,騎射皆精,一到別宮,稍事休息,就帶著隨從跨馬入林而去。幾日騎射下來,驂聿明顯的心情愉快了很多。大自然的清爽和諧想來也確實能讓人心情舒暢。
這日清晨,驂聿就帶著數十護衛,縱馬入林,寧騁遠身為將軍,職責所在,日日當隨侍左右,平日裡都是他和凌雲一人一天護駕,今日輪到他,自然也隨之前往。
馳騁半日,大家都有些疲倦,驂聿看來興致正濃,並不回宮,帶人往最近的一處休息地而去。
許是因為興奮,許是因為激烈的運動,此刻,驂聿那雙清冷如冰的眸子裡閃爍出耀眼的神采,令那一向冷峻的容顏也有了一絲暖意。寧騁遠默默的跟在他身後,一雙眸子只是定定的凝望著前面尊貴傲岸的男子。馬上的人是如此的飛揚俊挺,看著這傲然俊拔卻又顯得如此孤絕的身影,寧騁遠幾乎望的癡了去。這個身影,他早已刻進心裡,印入骨中。從什麼時候起,他愛上了這個人?是初見的微笑,迷惑了他的眼眸?是月下的溫柔,迷亂了他的心扉?是花間的訴情,讓他,又或者,在他假裝深情時就已經情深如海,偽裝無心處早已愛意如潮?因為刻意的壓制,所以,才會釀成這麼重這麼深的情?化進了他的血他的肉,與他熔在一起,變成他不能割捨的一部分。
無法自已的癡望著驂聿,寧騁遠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激動,眼中的酸澀卻怎麼也忍不住,此生,他真的只想這麼隨著他就好了,再無所求。
到了木屋前,驂聿翻身下馬,把鞭子扔給一旁的人,幾個隨從先進去收拾停當,這才請驂聿進去休息。一個侍衛放出旗花,通知別宮中驂聿決定在此休憩。隨後眾人才忙著弄水洗臉擦拭,也坐在外面休息起來。
不多時,一群太監侍衛紛擁而至,膳食果品飲水無一不備,中間還有幾個嬌美的女子,寧騁遠微感奇怪,此次出行,驂聿並未帶一個嬪妃宮娥,這些女子看來也不像是宮中的女子,不過,這些事輪不到他管,寧騁遠垂下眼睛,靜靜的看著面前的秋草。
幾個女子小心的入內,驂聿瞥了一眼,一個太監趕緊小心的回道,「起稟陛下,這四個女子乃是詹大人一早送來的,說是侍奉陛下。我怕陛下午間需要休息,故此把她們帶了來,皇上若是不喜歡,奴才這就遣走他們。」
驂聿冷冷一笑,詹至光拍馬溜須的本事的確是一流,知道他此次出來沒帶嬪妃姬妾,忙忙著就把人給他送來了,倒真算得上是不辭勞苦。而且還打通了自己的近侍,本錢下的還真是不少。
驂聿淡淡的打量著跪在面前的女子,一個個都是艷色照人,倒是幽蘭牡丹,各擅勝場。驂聿揮揮手,讓近侍退下,「罷了,既然送來了,就留下吧。」
驂聿對床第之事並無太多迷戀,否則,也不會一個嬪妃不帶的就來此。不過,男性的正常需求他也不想克制,既然人都送來了,他不介意留下。
「你在外面守著,我歇一會。」
目光根本沒有看向跪在地上的寧騁遠,驂聿斜靠在床上,一面愛撫著身下早已衣衫不整的女子,一面用冰冷的聲音吩咐著。為什麼讓他守著,這是侍衛的工作,可是,他卻偏偏喚了寧騁遠進來。也許,只是為了讓他難堪吧。為了讓他知道,自己早就不再愛他,自己恨他,厭他,憎惡著他。
何苦自己騙自己呢?驂聿冷峭的想著,現在,他手下是滿滿的軟玉溫香,鼻端縈繞著是處子誘人的幽香,可是,這一切卻無法讓他專心。當初,他沒有碰過寧騁遠,他愛他,所以尊重他,他是那麼珍惜著、愛護著這個男人,像是對待天底下最嬌嫩的花、最珍貴的寶貝。生怕若他不快,生怕損了他,傷了他。多少次,他想佔有他,可是,看著他怨尤的容顏,他忍住了,他捨不得讓他難過,更不忍傷他分毫。可是,他錯了,寧騁遠不是,他原來不是他心中高潔純美的情人,他早就是驂忻的人,他的身體早就髒了,污了。驂忻無數次的擁抱過他吧,一想到寧騁遠曾經在驂忻身下呻吟扭動,驂聿的心頭就彷彿燃起了一把火,又像是壓上了千年的寒冰。讓他顫慄的想要毀掉面前這個人,毀掉身邊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寧騁遠沒有抬頭,聽著在床塌間不時逸出的呻吟,他半跪著頓首,然後緩緩的站起來,走出木屋,隨後小心的把門關上,然後垂首,默默的站在門外,彷彿一座凝固的石像,清俊的容顏上沒有任何表情。
不多時,屋內就傳出了嬌媚的呻吟和蕩人心魄的喘息,寧騁遠靜默的聽著,奇怪的沒有感到心痛,或者說他已經沒有了任何感覺,原本總是悶的無法呼吸的胸口此刻卻是空蕩蕩的,空的讓他幾乎以為自己也要消失了一樣,而那顆一直痛一直疼著的心也彷彿丟了、沒了。只有那不停湧進耳中的淫靡的音浪,才讓他知道自己仍然活著,仍然站在這裡。
驂忻急切的等著寧騁遠回來,只要寧騁遠和驂聿出去,他就忍不住的擔心,寧騁遠太癡太傻,面對驂聿的冷酷,他只會默默承受,可是,他無法形影不離的守著他,所以,每次,只有看見寧騁遠的身影,驂忻才能稍微放下心頭的大石。不過,這次出來,寧騁遠明朗了許多,也許,是因為驂聿的情緒和緩的緣故吧。驂忻心裡酸澀,能如此影響寧騁遠的情緒,能牽動他所有思緒的,從來就不是他啊。可是,只要他開心就好,他,早就不求他的心了。
可是,今天不一樣,寧騁遠的眸子黯淡如黃昏的日色,神情又是那麼飄忽,出了什麼事嗎?還是驂聿又對他做了什麼?驂忻按捺不住關切,雖然知道不該,卻還是拉著寧騁遠離了眾人。
「沒事,今天可能是有點累了。」
寧騁遠微笑著,柔聲安慰著驂忻。驂忻擔憂的看著他,那抹笑容飄忽的像是早晨草花上的霧氣,那麼輕那麼淡,而寧騁遠纖細的身體在夕陽的余暮裡,是那麼伶仃淒迷,彷彿稍不留心就會轉瞬消逝。
驂忻心頭莫名的害怕起來,忍不住伸出手,緊緊的抱住寧騁遠,懷中的身體是如此的單薄消瘦,甚至還微微有些顫抖,驂忻擔心驚懼的抱著寧騁遠,緊緊的,重重的抱著他。他一直都擔心寧騁遠會垮掉,寧騁遠只是一個人,不是神,面對這麼沉重的心靈負擔,驂忻好怕,怕寧騁遠會撐不下去,會像天邊的煙雲一樣轉瞬間就消逝。
寧騁遠柔順的偎依在驂忻的手臂裡,輕輕閉上眼睛,他把自己整個人都交給了驂忻溫暖的懷抱,疲憊的神態是那麼軟弱淒涼。他靠在了驂忻身上,抱住驂忻的姿勢,就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找到了一塊浮木,可以稍事歇息。
驂忻心疼的擁緊他,黯淡的暮色中,兩個孤單的身影就這麼相互依偎著,靜靜的汲取著彼此的體溫,可是他們都沒有發覺,遠遠的,在蒼茫的暮色中,一個冷寂的身影把這一切都收進了眼底。那雙冷情的眸子,因為驂忻和寧騁遠緊密擁抱在一起的身影而燃起了火焰,像是燃燒在冰上的火,酷寒而又灼熱,那雙眸子浸在冰裡火裡,卻愈是顯得清明朗潔。誰也不知道,在那個人的心裡,是不是也像是這般的被這冰火煎熬著,燒灼著,刺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