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午夜時分,嵐湛悄悄起了身。
月酈和朱熙離開之後,他四下裡已經看過了。他所在的地方是個小小的院子,除了他之外,並沒有其它人,看樣子月酈好像沒有派人看守。
打開房門,嵐湛四下張望一番,院子裡靜悄悄的,朦朧的月色照下來,影影綽綽的能看清楚周圍的環境。躡手躡腳地走到院門旁邊,嵐湛伸手拉了拉,門沒開,顯然從外面被鎖住了。
真是可惡,竟然把他鎖起來。
嵐湛恨恨地捶了門一下,大門紋絲不動,他的手卻被震疼了。揉了揉自己疼痛的手掌,嵐湛放棄了從門出去的打算。再抬頭看了看周圍,嗯,圍牆不算高,爬出去應該不算困難。
一面努力地攀爬著圍牆,嵐湛一面忍不住哀歎起來。
若是以前,別說一把鎖了,就算是銅牆鐵壁也別想難住他,沒想到今天竟然淪落到爬牆的地步。真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嗯,他說錯了,應該是妖落難被人欺。等他恢復了法力,一定把這個討厭的月酈抓回去,把他鎖進籠子裡餓他三天,讓他也體會一下被人欺負虐待的滋味。
嵐湛在心裡恨恨地想著,終於困難地爬上了牆頭。
真以為他會乖乖聽話?哼!讓月酈慢慢想著去吧。明天等他看到空蕩蕩的房間的時候,表情一定很不錯,只可惜自己是瞧不見了。愉快地拍拍手,嵐湛扶著牆頭向外跳了出去。
該死的,外面為什麼是一張網?
並沒有如意料中地落到地上,而是落進了一個晃晃悠悠的大網裡的嵐湛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情的時候,另一張大網已經隨之兜頭落了下來,把他整個人裹在了中間。
嵐湛奮力掙扎著,想要從網裡掙脫。可是那網不知道是什麼做的,他越是掙扎,就收得越緊,一直到纏著他直到完全動彈不得。難怪自己身邊竟然一個看守監視的人都沒有,原來根本就是月酈故意設下陷阱後刻意為之,好方便自己踩進去的。
他再一次被月酈算計了。嵐湛怨恨地躺在絲網裡,瞪著天上的月亮咬牙切齒。
一陣夜風襲來,嵐湛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三月雖已是春天,卻還是乍暖還寒的天氣,晚上的夜風依舊帶著一股透骨的冷意。嵐湛剛才用力掙扎了半天,全身是汗,起初倒覺得被冷風一吹很是清涼舒服。可是等到汗水下去,本就不算厚的衣服汗濕之後變得冰涼無比,再被風這麼一吹,嵐湛立刻凍得渾身哆嗦起來。他會凍死的。
沒有了狐狸厚實暖和的皮毛,幾件衣服根本不足以抵抗初春夜晚的寒風。一股股的寒氣從皮膚直透心底,嵐湛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牙齒打戰的聲音。
他是火狐,平生最是怕冷,以前稍微天氣一冷,嵐湛就會縮進洞裡,然後用法術把自己的洞變得暖暖和和的,一點都不會覺得冷。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這輩子會有被凍到瑟瑟發抖的時候。
嗚,他的楣運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都是因為那個叫做月酈的男人,他才會這麼倒霉的。
先是他亂施法術招魂,害得他成仙不成反變人;然後他打昏他,綁他餓他嘲笑他威脅他欺負他,現在,還設下陷阱妄圖凍死他……
那個人一定是他的剋星,絕對是。遇到月酈之後,嵐湛才痛徹的明白他以前的一千多年是多麼的幸福和幸運了。
「該死的月酈,你給我出來……你卑鄙,你無恥,竟然這麼對付我……臭月酈,我要咬死你……我凍死也要變成鬼找你的。」
冷得實在受不了了,嵐湛索性放開喉嚨叫嚷起來,想把月酈罵出來。可是他叫了半天,嗓子都啞了,周圍卻還是一片寂靜。看樣子他就算吵上一夜,也不會有人理睬的。
終於認命地停止了無效的叫嚷,嵐湛努力縮起身子,在飢餓的體驗之後,開始體會起寒冷是個什麼概念。
黎明薄薄的霧氣在朝陽的光芒下漸漸散盡,天空呈現出一種極為明淨的碧藍。
司馬府裡,下人們都已經起身,各自忙著或灑掃庭院或準備膳食,不過一個個都是哈欠連天,好似沒有睡好一般。
那是自然,大半夜裡,那麼大的吵嚷聲誰能聽不見啊,若不是上頭早就吩咐下來,無論什麼動靜都不許理睬,只怕大家半夜裡都跑出去瞧熱鬧了。畢竟,在朱南敢罵皇帝的人不少,敢罵月酈和雷徹的人可就希罕得很了。
一向習慣黎明即起的月酈,今日裡也難得一直睡到了天光大亮才睜開了眼睛。
「大人,你醒了?」顯然是聽到了聲響,月白色的帳子外面傳來鸞兒甜甜的聲音。
「鸞兒啊,現在什麼時辰了?」月酈打了個哈欠,懶懶問自己的貼身婢女。
「已經卯時三刻了,大人要不要起來?」細碎的腳步聲漸漸走到床邊,透過紗帳,依稀可以看到鸞兒苗條的身形。
今天醒得有些個遲了。
月酈略略伸了一個懶腰,覺得自己依舊有些倦意。都是那只死狐狸鬧的。半夜三更大吵大鬧,害得自己沒有睡好。至於嵐湛為什麼要在半夜三更吵鬧,月酈可是半點都不覺得自己有責任。
不過,那隻狐狸也實在太笨了,真以為自己那麼簡單就相信他的話不成?想和他鬥,嵐湛再修煉上一千年只怕還不夠。再說了,就嵐湛那種什麼都寫在眼睛裡的白癡表情,根本不用多猜,稍微聰明點的人一眼就看得出來他打的什麼主意。
只是不知道被吊了一夜之後,那隻狐狸有沒有反省自己的笨蛋行為。月酈想著,忍不住勾起唇瓣,露出一個頗有興味的笑容。
他性子清冷,從小就對任何事情都不會有太多的興趣,可是這一次他對於欺負這隻狐狸,實在是意外地覺得興致勃勃。
也許是因為每次看到嵐湛被自己欺負得氣急敗壞惱怒交加的樣子,就會覺得心情愉快的緣故吧。
嗯,這麼看起來,自己的性子其實是滿惡劣的,只不過藏得比較深,所以一直沒有發覺。現在被那只笨蛋狐狸這麼一鬧,才全都被激發了出來。
「哦,我這就起來。」一面思索著自己的本性,月酈一面答應著坐了起來。
這當兒,鸞兒已經拉起了紗帳,取過衣服服侍著月酈穿好,接著又從臉盆中擰出毛巾遞了過去。
「大人……」看著月酈,鸞兒叫了一聲,欲言又止。
「什麼事?」
月酈停下擦臉的動作,扭頭看著鸞兒。這個丫頭乖巧聰明,說話一向也是伶牙俐齒,今天怎麼吞吞吐吐起來。
「昨天晚上,雷將軍他、他為什麼罵大人?」鸞兒忍不住嘟起嘴巴。
自從昨天雷將軍被大人帶回來之後,府裡的人就一直議論紛紛,說大人一直暗地裡喜歡雷將軍,所以才帶雷將軍回來養病什麼的。
這些話她才不信呢!
司馬大人那麼溫和寧靜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有喜歡的人的樣子嘛。若真的喜歡雷將軍,為什麼從來不見大人去找雷將軍呢?平日也是半句不提的,肯定是外面的人嫉妒她家大人才亂說的。
大人這麼清雅高貴的人,才不會去喜歡男人呢,而且是雷徹那種冷冰冰的男人。再說,就算司馬大人真的是喜歡雷將軍,雷將軍也不可以隨便罵她的大人,想起來就覺得很生氣。昨天半夜聽著那個雷將軍用那麼大聲音罵大人,她都快氣死了。若不是大人早就吩咐誰也不許理睬,她就先衝過去找他吵架了。
「這個啊……」
月酈自然知道鸞兒想的是什麼,微微一笑道:「雷將軍生病了,心情自然不好,沒關係的。倒是鸞兒你今後得忙一點了,因為雷將軍也得你來服侍了。」
「為什麼?」鸞兒大不樂意,她才不去服侍那個罵月酈的人呢。
「因為暫時不方便讓其它人見他,其中的緣故今後你就會明白了。鸞兒你最是聰明伶俐,我也最放心你,所以只好偏勞一下了。」月酈溫柔地看著鸞兒,哄著她。
嵐湛那裡總得有人服侍,這個丫頭跟著自己久了,心思細膩又乖巧聽話,是最合適的人了。
「是,我聽大人的就是了。」鸞兒勉強點頭。既然是大人的話,她再不願意也會聽從的。
洗漱完畢,又吃了一頓可口的早飯之後,月酈這才悠悠然地去見嵐湛。
「睡在半空裡的滋味如何?」負著雙手,月酈看著被吊在半空中的嵐湛,挑挑眉梢,微帶點好奇地詢問著。
「你好過分……」嵐湛垂頭喪氣地看著神清氣爽的月酈,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裡充滿了哀怨。一夜下來,他被凍得面青唇白,全身冰涼,現在還沒昏過去已是萬幸,根本沒力氣吵嚷了。
天亮之後,嵐湛才發現,在自己住的院子外面整整齊齊圍了一圈粗大的木樁,每個木樁和圍牆之間,都張著絲網。而在大門外,乾脆設了兩個套索,若他從門出來,現在只怕是被倒吊在空中。看起來他選擇爬牆這個法子,還是比較幸運的做法。
「過分啊……」
月酈慢悠悠地重複了一遍嵐湛的話,突然伸手猛拉了一下牽住絲網的繩索。絲網隨著月酈的牽動上下搖晃,嵐湛自然也隨之上下晃悠起來。他這麼一晃,勒進肌膚裡的網繩摩擦著僵硬的肌肉,一股子說不出的麻痺酸疼感覺立刻傳遍全身,讓被綁在絲網中間的嵐湛頓時發出了一聲哀鳴。
「痛……」
「我是不是很過分?」月酈挑挑眉毛,露出無比邪惡的笑容,柔聲問道。
這個人是惡魔。
嵐湛哀怨地瞪著月酈,終於覺悟到月酈根本是以欺負他為樂趣。
「我保證不跑了,你放我下來好不好?我凍死了。」在人為刀俎,他為魚肉的情況下,嵐湛前思後想半晌,終於在惡勢力下低頭屈服。
看著嵐湛垂頭喪氣、可憐兮兮的模樣,一縷奇怪的情緒自月酈的心中一閃而過,讓他忽然改變了主意,放棄了繼續刻薄嵐湛的念頭,而是乾脆轉身解開了木樁上的繩索,把他放了下來。
一落地,嵐湛剛想站起來,可是他稍微一動,刺痛酸疼的感覺立刻針刺般傳遍全身,讓他頓時齜牙咧嘴地又跌坐在了地上。
「快點起來,你還賴在地上幹什麼?」月酈低頭看著嵐湛,皺眉問道。
「我手腳都麻了。站不起來。」又不是他不想站起來的,難道坐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上很舒服嗎?嵐湛抬頭白了月酈一眼,眸子裡滿是委屈。
因為仰視而顯得圓潤的眼睛裡,眸子黑亮清澈,予人一種極為純淨的感覺,而那滿是委屈的無辜眼神,讓月酈覺得眼前的嵐湛就好像毫無自衛能力的小獸被欺負一樣,充滿了無辜和委屈,讓人忍不住覺得心疼起來。
心疼?
月酈被突如其來的感覺嚇了一跳。
自己一定是還沒睡醒,他怎麼可能會對這隻狐狸產生心疼的感覺?這隻狐狸從一開始就一直氣自己,被自己整治成這個樣子根本就是自找的。
月酈搖了下頭,彷彿想要把這種荒謬的感覺甩掉。可是情緒這種東西,卻不是像扔東西那樣,不想要的時候就可以揮之而去的。
輕抿了下唇,月酈有些遲疑地伸出手,抓住嵐湛的胳膊,扶著他站起來。
「痛……」嵐湛好不容易站起來,苦著臉直哼哼。
「誰讓你想偷溜……」奇異的感覺讓月酈有些心煩意亂起來,忍不住責怪起嵐湛來。
「你那麼凶,我想跑也是自然的嘛。」嵐湛小聲嘀咕著,感受到自月酈身上散發出來的溫度,被凍得渾身冰涼的他忍不住向月酈的懷裡靠了過去。
「你幹什麼?」感覺到嵐湛的身軀和自己越貼越近,月酈眉頭一皺,往後退了退,拉開了自己和他的距離。
「我好冷。」嵐湛眨了眨眼睛,身子一歪,再度靠進了月酈的懷裡,絲毫不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什麼不對。月酈這才察覺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渾身冰涼,還不時打著寒戰。
「我扶你進去,你蓋上被子躺一會就不冷了。」依舊被剛剛的情緒控制,月酈的聲音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柔和。
眨了眨眼睛,嵐湛側頭狐疑地看著月酈,頗有些不習慣他此刻的溫言軟語。嵐湛離月酈很近,這麼一側頭,正好看到月酈的側面。
秀挺的鼻樑劃出一個非常柔美的弧度,柔勻的面頰是一種淡淡的瑩白色,長長的睫毛微微煽動,帶出一種說不出柔和的味道。
真的很好看,雖然遠沒有自己以前變化出來的容貌美,可是月酈的容貌卻是令人感覺極為舒服的一種清麗,猶如初春的月色一般雅潔秀麗,清而不寒、柔而不媚。
「月酈,我發現你長得很漂亮。」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是從沒有在人間生活過的嵐湛的最大優點也是致命缺點。
還有餘力評論自己的容貌,這隻狐狸顯然凍得不夠。
剛剛的心疼被嵐湛的話一下子全部打消,月酈瞇起眼睛,用力一推,毫無防備的嵐湛當即就很難看地摔在了地上。看著慘呼連連的嵐湛,月酈解恨地哼了一聲,掉頭就走。
麼月酈會生氣,難道誇他長得好看也不對嗎?人真是奇怪,誇他也生氣,罵他也生氣。那麼秀雅柔和的外表,怎麼脾氣這麼暴躁?
好不容易走進房間縮進被子裡之後,嵐湛對月酈突然變臉的行為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嵐湛可不知道,月酈一向冷靜自抑,稍微強烈一點的情緒都很少出現,對其它人的時候,那可是真的表裡如一的溫和從容,想要激怒這位司馬大人,那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唯獨對他,月酈是例外中的例外。只怕連月酈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容易就會被嵐湛激怒,一點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裹著被子躺了半天,嵐湛只覺得昏昏沉沉的。身體好像有把火在燒,燒得他口乾舌燥,全身無力,可是偏偏又覺得越來越冷,冷得渾身發抖。
中午時分,鸞兒端著午飯走進了嵐湛的房間。放下東西,鸞兒才發現嵐湛好像球一樣裹成一團,縮在被子裡一動不動。
「雷將軍,起來吃午飯吧。」鸞兒招呼了一聲,嵐湛卻是毫無反應。她有些奇怪地走過去,拉開被子一看,只見嵐湛臉色潮紅,眼睛緊閉,呼吸急促。
鸞兒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摸嵐湛的額頭,觸手處只覺得一片火燙。她嚇了一跳,轉身趕緊飛奔著去找月酈。
聽了鸞兒的話,月酈第一反應是不相信。「生病了?怎麼可能,他是狐……」
一句話沒有說完,月酈猛然停了下來。
糟糕,是他忘記了。身為妖狐的嵐湛確實不會生病,可是現在嵐湛用的是雷徹的身體。雷徹再強壯也是人,昨天被凍了一夜,早上被嵐湛一氣,他也忘記了提醒鸞兒給他熬碗薑湯什麼的驅驅風寒,生病自然是難免的。
真是要命,本來對外宣稱雷徹因病不能見人不過是借口,現在沒想到弄假成真,嵐湛還真的生病了。唉,難道今年他流年不利,一個麻煩接著一個麻煩。
「你找人去請大夫,我去看看他。」月酈伸手揉了揉眉心,一面吩咐鸞兒,一面站了起來。
嵐湛確實是因為凍了一夜,受了風寒在發燒。
命人送走了大夫,月酈讓鸞兒去熬藥,自己則坐到了床邊,給嵐湛的額頭搭上濕毛巾。
「我怎麼了?」嵐湛啞著嗓子問。
「你生病了。」
「生病?」
嵐湛張大嘴,他竟然生病了。先是挨餓,然後是受凍,現在他居然生病了,接下來還有什麼折磨等著他?世上最倒霉的妖怪非他莫屬了。
「嗯,昨天晚上你凍了一夜,早上也沒有喝點薑湯什麼去風寒,結果就發燒了……你覺得怎麼樣?」
好像,自己是有點過分。不過這也是那隻狐狸自找的,誰讓他不肯乖乖聽話,否則他也不會這麼對待他。
模糊的歉疚自月酈的腦中一閃而過,立刻被他堅決地拋開。
「我頭疼,噁心,胸口也痛……」嵐湛嘟起嘴巴,對著月酈訴苦。
這幾天被月酈欺負得狠了,加上現在病痛的折磨,委屈之極的嵐湛本能地抓住身邊的人訴苦,只不過他忘記了自己訴苦撒嬌的對象正是那個害他這麼可憐的罪魁禍首。
「大夫說沒什麼大礙,三五天就好了。」
月酈一面說,一面替嵐湛換了塊冷毛巾放到額上降溫。一眼看到有幾縷髮絲沾著汗水貼在嵐湛的面頰上,便隨手替他掠到了耳後,手指不經意地劃過了嵐湛的面頰。纖細的指尖自火熱的面頰滑過,略帶冰冷的觸感細膩而舒適,嵐湛忍不住用自己面頰去蹭月酈的手指,追逐著那種清涼的觸摸。
發覺了嵐湛的企圖,月酈忽然有種想要逗弄他的念頭。他故意慢慢收回手指,看著嵐湛不依不饒地追逐過來,像極了尋求主人愛撫的小動物,月酈忍不住有些失笑起來。
而他的手指,彷彿有自己想法一樣地在嵐湛的面頰上輕輕撫摸起來。
「好舒服……」月酈溫柔地愛撫讓嵐湛忍不住發出愉悅的歎息。
好喜歡月酈的撫摸,那麼輕柔那麼細膩,帶給他一種說不出的安心……這個總是欺負他的人,怎麼會這麼溫柔地撫摸自己呢?嵐湛閉著眼睛,昏昏沉沉地想著。
門開了,鸞兒捧著藥碗走了進來。「大人,藥熬好了。」
「嗯,你來服侍雷將軍吃藥吧。」
月酈拋開讓自己煩惱的思緒,站起身正欲讓開地方,卻被嵐湛拉住了衣服。
「怎麼了?」月酈有些納悶地低頭問道。
「別走。」嵐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拉住月酈,不讓他從自己身邊走開。突然失去了法力的嵐湛,其實不是不害怕的。剛一開始,雖然很懊惱很憤怒,但是天生的樂觀和認命讓他並沒有太多的害怕,更沒有考慮到失去法力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直到一次次地在月酈手下吃虧而他毫無辦法反抗的事實,才讓嵐湛清楚地認識到失去了法力的自己是何等的軟弱無力。
千年的修煉,雖然每隔百年就要經歷天劫,但是不知道是他命特別好還是怎麼著,每次都是有驚無險地度過,而且不管如何,他都始終有法力足以憑仗。
可是現在,他卻是完全無助的,無能的。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他甚至不知道沒有法力的自己該如何生存下去。而隨後突如其來的生病,更是嚇住了嵐湛。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如此軟弱脆弱的一天。
內心的驚恐不安讓嵐湛本能地尋求著身邊的依靠和安全,而月酈是他身邊唯一可以依靠的對象。儘管從見到月酈開始,這個人就一直對他沒好臉色,他此刻的可憐景況更是拜此人所賜。可是,他卻還是無法克制地想要留住這個人。
也許因為在這裡只有這個人才是自己最熟悉的人;也許是月酈剛剛的溫柔舉動迷惑了他;更或許,是因為有了人的身體之後,他也感染了人類的脆弱。
「嵐湛,放手,讓鸞兒服侍你喝藥。」
月酈想要拉開嵐湛抓住自己的手,一低頭間,他卻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嵐湛眼中的脆弱和驚慌。細微的脆弱在月酈不經意間輕輕地觸動了他心底某處的柔軟,讓他一瞬間竟然無法控制地對眼前這個人生起一份說不出的心疼感覺。
「算了,鸞兒,把藥給我。」
被自己無法控制的情緒左右,月酈緩緩地坐下,屈服於嵐湛眼神中的軟弱和懇求。
輕輕地扶起嵐湛,讓他半靠在自己身上之後,月酈這才伸手接過鸞兒手中的藥碗,小心地湊到了嵐湛的唇邊。
「來,喝了它。」
「好苦。」這麼難喝的東西,苦澀得要命,聞一下都噁心,休想讓他喝下去。真是奇怪,山裡的草藥他也不是沒有吃過,味道雖然不佳,可是也沒有這麼苦澀啊。
嵐湛只喝了一口,立刻嫌惡地扭開頭,躲開了藥碗,不肯再喝。渾然不覺自己的動作和口氣讓他看起來好像是在撒嬌一般。
「藥哪裡有不苦的,一口氣喝下去,然後漱漱口就好了。」月酈柔聲說道,連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哪裡來的這等耐心。
「可是真的很苦。」嵐湛略帶委屈地開口,用因為發燒而顯得澀澀啞啞的聲音說出來,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柔媚意味。
「喝了藥就不難受了,來,聽話。」看著懷中的嵐湛一口一口的喝著藥,月酈忽然有種奇怪的滿足感。月靈一族的人,是不會生病的,而身為朱南大司馬之後,更沒有照顧人的經驗,這是月酈第一次照顧別人,感覺居然很不錯。
鸞兒看著床上的兩個人,頗有些難以接受這個喝個藥就抱怨個不停、還時不時對著她家大人撒嬌的男人,竟然就是那個傳說中名震四方、威武冷峻的鎮國大將軍雷徹。
更奇怪的是,一向對人疏離的大人,為什麼今天竟然這般容忍這個人的纏擾,還親手服侍他吃藥。難道,司馬大人真的喜歡這個男人嗎?看著有些反常的月酈,鸞兒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皺著眉頭,嵐湛終於喝完了藥汁,卻不肯躺下,依舊賴在月酈的懷裡不動。「好苦,你們的藥怎麼這麼難喝?」
「來,漱口。」
月酈服侍著嵐湛漱過口,把碗遞給鸞兒,示意她下去。
見鸞兒離開,月酈這才微微側過身,伸手托住嵐湛的肩膀,想要讓他躺回床上。嵐湛卻順手抱住了他的腰,順勢還把自己的頭埋進了月酈的懷裡。
肌膚相觸的溫熱柔軟讓嵐湛忍不住滿足地歎了口氣,甜美舒適的感覺從胸口的某處一點點地沁出,讓他全身都好像浸在熱熱的水裡,連身體上也忽然變得不那麼難受了。
什麼都不想去思考,什麼都不想去做,只想就這麼永遠地抱住身邊這個人就好了。
這種舒適甜謐愉悅且安心的感覺,是不是就叫做溫柔?
嵐湛迷濛地想著,話語已經不經大腦地衝口而出。「月酈,你好溫柔。」嵐湛的聲音彷彿歎息一樣,那麼低沉那麼輕柔,如同自心底流淌出來一般,不經意中帶著一份隱約的蠱惑。
微熱的氣息撲入耳際,月酈正要推開嵐湛的手驀然停住了,忍不住迷惑地低頭看著依偎在自己懷中的嵐湛。溫柔嗎?
月酈從來不覺得自己是溫柔的。有人說他溫和,有人說他冷靜,有人說他優雅,可是,從來不曾有人說過他溫柔。他很少發火,可是那不過是因為他性情冷靜自抑,從不表露太多情緒。而對嵐湛,從一開始自己甚至連溫和的面具都沒有戴,暴躁易怒且睚眥必報。一直欺負他。可是剛剛,他卻說自己溫柔。
月酈有些迷惑地低頭看著嵐湛,懷中的男人閉著眼睛,眼睛下面微微有些黑影,面容有些微的憔悴……
月酈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惡劣性子所致。他知道自己是故意這麼欺負嵐湛的。對付這隻狐狸他有一百種法子可以讓他乖乖從命,可是他卻選擇了最惡劣的一種。
月靈一族,向來清心冷欲,他也一直以此為傲。可是嵐湛的出現,讓他明白了自己並非真的鎮定自若,性如秋水。可是剛一見面,嵐湛就破壞了他一向的優雅和從容,挑逗起他全部的負面情緒,讓他知道自己其實也不過是普通人,會生氣會動怒。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所以他才遷怒嵐湛,故意欺負他折磨他。
可是,嵐湛卻好像已經全然忘記了這些──忘記了自己的惡行惡言,忘記了其實自己是害他生病的元兇──那麼無助地依賴著自己。
真是笨蛋狐狸,他能活到現在沒有被騙死,真是命太好了。凝視著依偎在自己懷中的嵐湛,月酈體味著一種全然陌生的感覺。
環在腰上的手臂,壓在自己腿上沉甸甸的重量,隔著衣服亦能感覺到的對方的體溫……這一切,無一不帶給他奇異的感覺。
自己被需要著──第一次,月酈被另一個人只是單純地出自感情的緣故而需要和依賴著,令得他有些迷惘有些混亂還有一絲說不出的心悸。
他知道很多人都重視自己需要自己,但是那是因為自己的能力、身份、地位,因為他是朱南的大司馬,因為他是月靈的後裔……可是此刻嵐湛所需要的,單純只是他這個人,而不是其它的一切。
非常奇怪的感覺,彷彿被束縛住了,又彷彿有了些微的牽掛,可是,他卻半點也不討厭這種感覺。淡淡的好奇之外,月酈知道那一抹在自己心湖中緩緩盪開的漣漪,是隱約的喜悅。
手指輕柔地劃過嵐湛的面容,月酈的唇邊,忍不住輕輕揚起一個柔和的微笑。
鸞兒正在收拾屋子,見朱熙跨進了房門,她趕緊放下手中的東西,屈膝行了個禮,道:「王爺您來了,剛才刑部執事蔡大人求見我家大人,大人去客廳見蔡大人了,您要不在這裡等一會吧。」
「我已經知道了,所以過來瞧瞧他。」指指床上的嵐湛,朱熙笑著走到了床邊。
「你手裡是什麼?」嵐湛吃了藥,又好好地睡了一夜,精神已經好了很多。朱熙剛坐到他身邊,他就聞到了一股極為香甜的味道。嵐湛抽抽鼻子,本能地發現了味道的來源就在朱熙的手上。
「你鼻子真靈,果然是狐……」突然想起鸞兒還在當場,朱熙趕緊收回了後半個字,把自己手中拎的一包水晶綠豆糕放到了嵐湛的手上,他改口道:「我聽說你病了,來瞧瞧你,順便帶了些糕點給你吃。」
看著手中散發出濃濃甜香的綠色物品,嵐湛禁不住誘惑,拿起一塊就咬了一口。
「你怎麼病了?」朱熙好奇地問,前天不是還好好的嗎,雖然餓得有點沒力氣,但是精神總是不錯的。
「前天晚上我想跑出去,結果月酈在我院子外面張了好多網,我就掉進網裡了。我又不是魚,幹嘛用網啊,凍了我一夜……」一面吃,嵐湛一面解釋自己生病的緣故。
「很像是月酈的作風。」朱熙點頭。
「我覺得他好像比較喜歡欺負我。」嵐湛用自己的切身體會得出結論。
「才不是,他誰都欺負。你沒見過他怎麼氣我皇兄的,唉,可是每次他惹了皇兄之後,都是我倒霉……」朱熙大有知音之感,一臉的慼慼然。
「真的?他也欺負你嗎?」嵐湛好奇地打聽。
「對啊對啊,我告訴你,最早是五年前我第一次見他……」朱熙難得找到一個可以訴苦的對象,立刻開始滔滔不絕地訴說起來。
他正說得高興,突然聽到一個清清朗朗的聲音響了起來。「這麼開心,說什麼呢?」
兩個人循聲望去,依門而立的不是月酈是誰。
千萬不能讓月酈知道自己在說他的壞話,可是朱熙未及等到想出借口,嵐湛那裡已經開開心心地叫了起來。「月酈,原來你誰都欺負,不只欺負我一個人哦。」
這只白癡狐狸,難道不懂得說謊嗎?這次被逮到背後說月酈的壞話,他今後的日子會很難過的。朱熙捧住頭,無力地呻吟。
嵐湛一定不知道他一句話就把朱熙給賣了。
月酈忍不住輕笑起來,一瞥眼,卻不經意地看到嵐湛的嘴邊沾著一些餅屑,忽然有種一個想要伸手替他拭去的念頭。
見鬼,自從這隻狐狸冒出來之後,自己就越來越奇怪了。月酈有些懊惱地掉過視線,轉頭問朱熙道:「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朱熙總不會是專門為了和嵐湛說他的不是才跑過來的吧。
「嗯,我找你是因為巡衛營提督報告說,最近京城裡多了很多行蹤詭秘的人。看來雷徹的事情已經傳出去了,你要小心才是。」朱熙想起自己來的目的,趕緊叮嚀著月酈。
「我已經知道了,今天一早我已經下令調回了駐紮平央的禁衛營回防京城。」月酈微一點頭,淡淡回答。
「要不然,我還是稟明皇兄,讓他把鳳影派回來保護你吧?」朱熙想了想,說道。
「不行,鳳影專職護衛陛下,絕對不能調回。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月酈笑了,輕拍了拍朱熙的肩膀。他知道朱熙擔心他,不過身為靈族後裔,保護自己的能力還是有的,想要傷他,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那我走了,你確定還是要隱瞞消息,不讓皇兄知道嗎?」朱熙抬腿要走,又回頭問了一句。
「那是自然,他若是回來,我還得操心他,你就讓我省點心吧。」揮揮手,月酈打發朱熙離開。
「吃過藥沒有?」走到嵐湛床前,月酈打量了他一眼,問道。
「吃過了,哎,對了,月酈,你也是妖怪嗎?」嵐湛突然問道。
「我不是。」
「那你為什麼會招魂的法術?」嵐湛好奇地打聽。
「我是靈族的後裔,我用的靈力,其實並不是法術。」月酈簡單地回答。
「什麼是靈力?靈族是什麼?是不是神仙?」
嵐湛一連串的問題讓月酈忍不住笑了起來。「嵐湛,難道你師傅都沒有告訴過你這些事情嗎?」沒有回答嵐湛的問題,月酈反問他。
「沒有啊,他什麼都沒和我說,根本沒有一點當師父的責任心嘛。」嵐湛抱怨著。
「靈族是上古為了守護各處的君主而出現的種族,除了具備靈力之外,和人類並沒有任何不同的地方。靈力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念力,和後天修煉出來的法力不一樣。」
「哦。」
嵐湛茫然地點點頭,也不知道聽明白了沒有。
「月酈,你陪我一會好不好?」見月酈說完之後擺出要走的樣子,嵐湛趕緊抓住他,提出要求。昨天月酈陪著自己的那種安心和舒服,讓他無法忘記。
「你不氣我了?」月酈依言坐下,忍不住問道。這隻狐狸前幾天還氣得對自己張牙舞爪,現在好像全都忘記了。
「氣你有什麼用處啊,反正都已經成這樣了,難道我每天生氣就能回去不成?」嵐湛隨口回答,高高興興地靠近月酈。
「你真不像妖。」
月酈忍不住懷疑起嵐湛的身份。妖不都是很記仇、很偏激的性格嘛,怎麼嵐湛的個性這麼單純隨和。
「妖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嵐湛虛心求教。雖然修煉千年,但是他住的那個山林裡除了他之外並沒有其它任何妖,難道妖還有什麼標準不成?
「反正不會像你這麼認命這麼……嗯,隨遇而安。」月酈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這樣不好嗎?就算我每天都生氣,事情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幹嘛不讓自己過得高高興興的。」聽了月酈的話,嵐湛也很奇怪。
「嵐湛,你確定你真的有一千歲了嗎?我真不相信你是千年的狐狸精……」真是的,這隻狐狸到底有多大啊?千年的狐妖怎麼可能是嵐湛這種樣子?
月酈強烈懷疑起嵐湛的年齡了,一千多歲的狐妖,還經歷過那麼多次天劫,怎麼說都該是老奸巨猾、深沉無比才對,可是看看嵐湛現在的舉止行為,根本單純率真得像是從不曾遇到任何磨難的少年。
「我不記得了,那麼久的事情誰會記得啊。不過按照每百年一次天劫來算的話,我遇過十次天劫,應該有一千多歲了吧。」嵐湛努力地想了半天,還是放棄了。
「笨狐狸,能活到現在,你的運氣真是好得離譜。」聽了嵐湛的話,月酈忍不住搖頭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