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她希望她沒有遇見他,因為愛人實在太傷心。
如果可能,她希望她的記憶中不復有他,沒有溫情的冬季未嘗不是一種美麗。
顏笑,笑逐顏開也好,強顏歡笑也罷,總歸是笑面人生的。愛過,恨過,怒過,悔過,悲傷過,彷徨過,終究是愛了痛了甜了苦了,一切的一切化為血水滲入肌膚鑽入骨髓,想忘也忘不掉了。
最可怕的莫過於習慣,當思念成為了習慣後,痛苦是隨之而生的。儘管她明白,歐陽懌未必如她這般的愛如這般的真,更未必值得她去愛,然而她顏笑仍舊是愛了。
當真義無反顧嗎?未必。
只是,悔又有何用,不如義無反顧吧!
暮風晃晃她,「展望溪與嫣然來看你了。」
「看我做什麼?」她笑,「你呀,少哄我了!」
「至少,嫣然是來看你的吧?」暮風也笑,「走啦走啦,不要呆在涼亭了,濕氣太重了!」
嫣然已經款步走來,「喏,桂花酒哦!」
展望溪將她滋潤得很好,整個人由裡至外都透著水靈靈的氣息。
顏笑笑著謝了她,笑著喝酒。
暮風說:「你呀,又空著肚子喝酒!對胃不好!」
「嫣然,你真的愈來愈漂亮了!」笑著躲過風子的攻擊,顏笑美滋滋地灌了一大口。
暮風指向她,「你看你,跟灌蟋蟀似的!」
嫣然笑臉可人,「慢慢喝呀,別嗆著了!」
「這麼喝才過癮哪!」又是一大口,「還是嫣然好,知道我的口味!」她邊喝邊沖嫣然飛媚眼。她不要自己失魂落魄的,至少在人前她不想這樣。
「色狼!」暮風刮顏笑的臉,嫣然大笑。
「此言差矣!」顏笑搖頭晃腦地,「食色性也,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歐陽旭急步走來,身後是同樣焦急的展望溪。歐陽旭在顏笑面前停住,撲面而來的窒息的沉重,他緩緩說道:「哥哥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暮風搶先問道。
「高建成把他綁去金軍大帳邀賞請功去了。」歐陽旭握住顏笑的肩,「金軍統帥曾在蘇州呆過,聽說過哥哥的事,據說還與我們碰過面。而因為我們長期給邊防提供銀兩和糧草,引起了金軍不滿。所以他們收買了屢戰屢敗的高建成,將哥哥綁去了。」
「消息可靠嗎?」顏笑強作鎮定。
「是高劍雲親自的送信!」
「會不會是另一個圈套?等著把我們一網打盡?」她的腦子還算清醒。
「她,受了重傷,是偷跑出來的。她不滿高建成的叛國,又覺得對不起哥哥,所以冒險回來報信。不幸被金軍發現,九死一生方逃到蘇州。」
顏笑聽見自己在堅定地說:「我要去救他。帶上銀子去救他!」
歐陽旭點頭,「我也去!」
「算我一個!」暮風舉手。
「那位金軍統帥叫什麼名字?」嫣然似有所思。
「好像叫金兀朮。」歐陽旭答道,轉頭看向展望溪,「望溪,家中煩你照料了。」
展望溪說:「珍重!」
大家都知道前面的路不可預料。但,無論如何也要拚死一試,沒了懌,顏笑無法想像!因為她愛他,也因為他曾說過愛她。顏笑相信他愛自己是真的,至少在當時。
懌,堅持住!我來了!
★ ★ ★
金軍的燒殺搶掠使許多北方人向南方逃奔,沿路各個村莊城鎮都打下了太多怪異的烙印,感慨之餘,不是一言可以道盡的。
為了安全,顏笑一行人統統扮了男裝,而且穿的儘是些老舊的衣服。不幸的是暮風忽然頭暈,無奈一時之間找不到大夫,只有將就著繼續動身,只是如此一來,耽擱了行程。
陳橋驛以被金軍攻佔,歐陽懌身陷其中。
戰亂時分找不著可靠的幫手,最後決定一起去陳橋驛打探一番再作商量。
城門口戒備森嚴,城牆貼著告示。
暮風目光敏銳,她瞇著眼看了半晌,然後說道:「好像是通緝令吧,紙上畫著人頭哪。你們看,一,二,三,一共是三個人!」
不容他們多想,該進城了。顏笑深吸口氣,半垂下頭準備接受檢查。怎料那士兵卻突然叫了起來,一隊人馬將三個人圍住了。領頭的拿著畫像衝著顏笑比劃了半天,然後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嘰裡哇啦地讓人把她綁了。
顏笑看見紙上,是她與歐陽旭以及暮風的頭像。
歐陽旭低低地咒罵:「慘了!」
暮風一臉慘白,她的頭暈還沒好呢!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若果真是高建成設的圈套,至少他會讓自己同懌見面,顏笑暗忖,她也不過只想同他見面,一面也好!
¤ ¤ ¤
蒙在眼上的黑布被解開了,不容顏笑多想,嫣然出現了。
「嫣然?」她難掩訝然。環顧四周,這是哪兒?雖比不上蘇州,但還算不錯,至少不像監牢。
短短幾天未見,嫣然竟突地瘦掉了。她很瘦,瘦得讓人心裡淡淡地痛。
「顏笑,這裡就是金公子府上。還記得嗎?那天晚上,你在窗戶外見著的那個金公子!」嫣然緩緩地走動,彷彿一使勁會耗去她全部的力氣似的。
「噢。」對對對!她是見過這個金公子的,幾面之緣的金公子!
「他便是金兀朮。」嫣然帶顏笑走向房間。
顏笑有滿心的疑問,但她不知從何問起。她等著嫣然給自己解釋,她無法作出猜測。難道嫣然也背叛了她嗎?與高什麼建成的聯手整她?展望溪也踹了她一腳?
還有暮風呢?歐陽旭呢?他們被帶到哪兒去了?最重要的是,懌呢?他好嗎?他,他還在嗎?
「我賭了一把,賭那個金公子便是這位金統帥,因為他也叫金兀朮。我猜對了,顏笑,我想幫你。」
「嫣然!」顏笑不知怎麼表達謝意。
「但是,他也很難做,他說他不能作主。你還是自己與他談吧,過一會兒他就要來了,我只能幫到你這兒了。」
「嫣然,等回了蘇州我一定好好謝謝你,咱們一塊兒去喝酒,好不好?」
嫣然淒然一笑,「我只怕是回不去了。」
怎麼了?顏笑心中一凜。
「我也不必瞞你了,」嫣然緩緩坐在她身邊,「早在你留在我這兒過夜的那一次,也就是你看見金公子的那一次,我便知道你是個女子了。」
「什麼?」她驚呼。
「你以為我很純潔嗎?可是那次,我終於聽從了姐妹們的勸告。我要用身子留住你,顏笑,我是那麼愛你,我不願失去你!」她淺笑,自嘲式的,「我解開了你的衣襟,也就發現了你的秘密。」
顏笑張了張嘴,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的確應該忘了你乖乖地嫁給展望溪。但是,即便我知道你是女人,我還是喜歡你,我無法控制,著了魔似的!」她咳嗽了半晌,「我試過了,但是我還是忘不了你騎著棗紅色的高頭大馬神采飛揚地出現在聽雨樓門前的那一幕。我就在樓上看著你。心中一蕩,震懾久久不散。」
「嫣然,別說了,一切都過去了!」
「怎麼可能過去呢?」她搖頭,「本來我是可以欺騙自己,就說是為了幫哥哥,哎,哪怕說是為了幫姐姐你才了陳橋驛的。這樣,望溪也許就不會怪我偷跑了,可是……」她咬緊嘴唇,咬得嘴唇印了血,「我被人糟蹋了,你要是我怎樣面對望溪呢?」
「嫣然,對不起!」她所經受的恥辱又豈是區區一聲「對不起」可以抵消的!
「我吃了慢性毒藥,只等你來便服最後一粒。」她笑著笑著昏倒了。
顏笑趕忙扶她。狂噴不已的血飛濺了一身。嫣然在她的臂彎中凝望。這短短的一瞬,她傾注了一生的美麗與氣力妖嬈地開放著。她說:「代我向望溪說,我對不起他,我辜負了他。」
顏笑強忍著淚,點頭。
「親親我。」
顏笑低下頭吻她帶著血跡的唇。
嫣然花一般地綻放,「如果來世我們能再次相逢,你願意要我嗎?」
「願意。」只是有來生嗎?來生她們還能相逢嗎?相逢時她們會恰好剛剛成為一對嗎?然而,她還是給了她一個虛無的承諾,「我一定願意,嫣然,我會認出你的。」
「只要神願意,我就還會回來,找你。」嫣然給她一個燦若煙花般絕美欣慰地笑容,爾後,煙花,墜落。
那是一朵煙花在凋謝之前最為冶艷的時刻。
無淚的心未必不痛,顏笑忍著巨大的痛楚望著她在自己懷中調謝。
身旁,一個操著生硬漢語的男子喟歎道:「她是個奇女子。」
顏笑自領口中翻出黑玉來,讓它代替她陪伴嫣然長眠。她正欲將黑玉掛在嫣然胸口,金兀朮驚道:「這是什麼?」
轉眼間黑玉已在他手中,他看了由看方才抬頭,在她的臉上打量了許久,緩緩道:「著是你的?」
她點頭。
「你知道這上面刻的是什麼嗎?」
「不知道。據我猜測,是我的親生父親或是母親留給我的,有什麼問題嗎?」
他冷峻的面容下起伏著波浪,「你等等,我就來。」
推開窗子,屋外,難得的晴天。顏笑躲開,給陽光一個通道,讓她暫時囂張地佔據屋子。
死亡與戀愛,這些,每天都在這個世界上演。這是個灰色的世界,人們就在這世上痛苦地苟延殘喘地活著,成為一個悲請的玩偶。
陽光撫摩著嫣然的臉頰,她嫣然微笑道:「我唯一沒說錯的便是——顏笑配不上你。」
似乎,嫣然仍在微笑。那微笑表明了她愛的能力,不管愛的對象是否選擇錯誤,是否真的值得去愛,她由始至終用她柔弱卻堅定不移的信念在強調「我愛你」,並願意為愛付出全部。
然而,命運注定要彼此要錯過。
※ ※ ※
顏笑仍在陳橋驛外的一個小村莊等待歐陽懌。暮風一直在追問這些意外的緣由,她只是面無表情地說,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是的,是另外一個與她不大相干的故事罷了。
據說,黑玉上雕的四個字是——「完顏合剌」。
而那位看上去很威武粗獷的「完顏合剌」接見了她,她已經有了某些預感。但她最終拒絕了他的故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太害怕了還是真的無所謂。
但,總之,她拒絕了他與他的故事。
她總是充分運用一個商人的精明,披上慘痛的外衣,給他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最後,她說了,她說不在乎父親是誰,她只想要回讓她願意變回女人的那個男子。
他說:「好。」
於是,她離去。
在走出他的大帳時,他喚住她,他說:「讓我好好看看你。」她明白他是想在自己身上找出「她」依稀的影子。
她對他微笑,這是她對他的第一次微笑,「你不覺得我更像你嗎?我比一般的女子高,頭髮微卷,眼睛是褐色的。」
他也微笑,那笑容有些恍惚,散發著懷舊的味道,「你叫顏笑?對嗎?」
「是的,我一直嘗試著笑。但我早已倦了,希望你早些把我的他還給我。」
「你能保證他不再與我為敵嗎?」
「不,我不能保證。」她笑著對他說,「就如同我不能保證一旦失去了他我不會自殺一樣。」
他愣了半晌,終於笑道:「你是個好孩子。」
那種慈愛的目光她顏笑並不陌生,爹爹也曾經是慈愛的。但他們都只是她生命中的一顆流星,過去了便不再存在了。她感到了滄桑,那些並不遙遠的日子卻恍如隔世,且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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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旭遞給她兩隻饅頭,他坐在她身邊,「嫣然的棺木已托人日夜兼程送往蘇州了。」
「懌怎麼還不回來?」顏笑問道。
一騎快馬由遠奔來,塵土飛揚。她懶懶地抬頭,懶懶地觀看。沒有太多的喜形於色,她定定地望著站在面前的歐陽懌。
他說:「辛苦你們了。」
歐陽旭顯得很激動,他熱情地擁抱住歐陽懌,「謝天謝地,哥哥,你平安無事了!」
歐陽懌看向她,她亦用熱切的注視來與他溝通,以求瞭解他,但接近正午的陽光籠在他的身上,使她的眼睛無法溝通,使她大注視毫無用處。她明白了,她與他,咫尺天涯。
她低下頭,偷偷地苦笑。
他說:「旭,代我照顧她。」
之後,是策馬離去的聲響。
乾裂的土地上融進了一滴又一滴的淚水,她聽見歐陽旭悠悠的嗓音,「什麼時候你也肯為我流淚呢?」
淚自顧自地流,她的聲音卻是平穩地,「叫暮風起床上路吧。早些回蘇州,找個大夫給她瞧瞧,究竟是哪兒病了。」
很奇怪的,她竟聽見了心碎的聲響。不管是她顏笑自己的還是歐陽旭的,總而言之,那都是永遠不會痊癒的傷口。
但命運之神不容他們滯留,他說,你們必須向前走,且永不回頭,否則將遭到詛咒。
歐陽旭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被她的淚水浸濕的土地。
她拉了他一把,「趕路了,別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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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半日便到蘇州了。」歐陽旭前後打量一番,「暮風,你若累了,咱們便在前邊的樹林裡休息一下。」
顏笑小心地把暮風從馬車上扶了下來。因為暮風的身體愈加虛弱,他們早已改乘馬車了。
「這裡有我照料,你去大些野味吧,我快餓死了!」她一邊生火以便指派歐陽旭。
「我就來,你們可別亂跑呀!」歐陽旭關照著,「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你們小心點。等天一亮咱們就動身,明天中午便能到家了!」他的聲音愈來愈遠。
「風子,你再支撐一下,等回了家,我立刻給你請最好的大夫。」顏笑手忙腳亂地把撿來的樹枝添到火裡。
「風子,你怎麼不說話呀?」
「風子,你再不說話我可就不理你了!」
不對!風子不會是昏過去了吧?
猛回頭,一柄陰森森的利劍抵住她的喉嚨。
是——展望溪!
他的臉上滿是頹廢的蒼涼,顏笑沒空理他,扯著勃子看向暮風。什麼?暮風昏過去了?不是吧?「你把她怎麼了?」她急急道。
「我點了她的睡穴。」長劍的主人咬牙切齒,意欲將她千刀萬剮,「我單等了旭離開你們,這下好了,我可以不必顧及旭與懌的情面了結了你,替嫣然報仇。」
「你動手吧,我對不起嫣然。」人們通常給不可預測的未來冠以「命運」,是因為無力改變什麼也無權選擇什麼。顏笑明白,終有一天自己也將面臨死亡,只是她沒料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面對燃燒著的篝火,她心下一片淒涼,今夜過後恐不能與懌再相逢了。
嫣然,顏笑真的陪你來了!
利刃穿透肉體的聲響,伴隨著勁風,她倒下。
並沒有痛苦,展望溪驚呼:「旭,這是為什麼?」
「一命抵一命,我代她還你。」壓在她身上的歐陽旭喘著聲。
展望溪發足狂奔。
她驚慌失措地將歐陽旭摟坐在地,長劍穿透他的身體。
「笑,代我照顧暮風。我怕是不行了。」
她慌亂地點頭,「我什麼都答應你。你等著,我去找大夫。」
「不必了。」他輕輕地揪住她,「笑,若來世我還能認出你,就嫁我吧。」
「不!不准說死!只要你挺住了,我什麼都依你!」
「我沒有福氣,我就要死去。」歐陽旭歎了一聲「可惜」,含著笑閉上眼簾。
她深深地注視他,注視他那蘊藏了幾個世紀的憂傷的眼睛,細狹的眼眶與平坦的雙眼皮構成了一種驚心動魄的效果,只是她再也見不著這雙眼睛流露出的濃稠感情了。
在漫長的人生中,他們終是來不及了。
她突然失聲痛哭,哭得驚天動地地。然而歐陽旭看不見她這唯一一次為他而流淚了。
在這寒冷的夜晚,星光,篝火,鮮血與眼淚伴著愛恨情仇,像極了一幅古書的插畫。
如果她肯,她肯早一點愛他,那麼他也許就不會死,但最終她還是沒來得及應允,沒來得及告訴他,其實自己也是喜歡他的。她就只是說:「如果老天爺肯,那麼我願意全心全意地愛你,在來世。」
走到了這一步,在她得到了太多的愛也失去的愛之後,她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愛誰。但旭終於還是先走一步,懌還活著,來生太過渺茫,那麼她愛的還是懌吧。
似乎,她總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遇上了錯誤的人。究竟是何時何地才能讓她遇見那個恰巧的人呢?
寒風淒淒,唏噓不已。
◎ ◎ ◎
暮風的腹部日漸隆起,她將所有的悲痛轉化為滿腔的愛意悉心照料尚未出生的孩子和自己。
而顏笑則變賣了所有的家產(歐陽旭和歐陽懌的),把家搬到鄰近的一個小村裡。
她對暮風說:「連年征戰,人們流離失所,我想幫助他們。我要用我的方法證明,懌的以武力救國的方案是偏激的。」
暮風點頭,「如果不是戰爭,就不會有那麼多荒民與強盜。旭就不會那麼早就去了。」她一直以為歐陽旭是為流匪所害。
「別太難過了,畢竟他給你留下一個希望,不是嗎?」顏笑試著寬她的心。
暮風滿足地撫著肚子,微笑。顏笑不明白,一個人的眼睛怎麼會發出如此強烈的光彩。
「那麼,笑,你的計劃是什麼呢?」
「占城稻,你聽說過嗎?」
「是從越南傳入的一種稻子嗎?」她思索了一會兒給出答案。
「對。現在在吳越地區已普遍種植,我想去那兒請些能手買些稻種,把占城稻推廣開來。」顏笑興奮地跳到床上,「天下不管是誰當家,老百姓總是要吃飯的。只有有了飯吃,天下蒼生才能安居樂業呀!」
「好主意!」暮風也是笑吟吟的,「何時起程?」
顏笑沒料到她如此興奮,「總也得等你把孩子生出來吧?」
「那要等到猴年馬月呀?」她搖頭,「我早就適應了,再說肚子還不大,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的。咱們趁早動身,不好嗎?」
顏笑仍在遲疑。
「那咱們坐馬車,慢些走,就當是出去散心的!」
她沉吟,一下,突然捏捏暮風紅潤的臉頰,「好吧!」
○ ○ ○
時間流逝後,沉澱下來的就是記憶。當不再擁有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每天忙碌著,顏笑和暮風終於擁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家。雖然不及以前宅子的別緻、華麗,但她們都感到了從所未有的自由氣息。
暮風像模像樣地做小孩子的衣服,而顏笑則做她的賬,經營著一個小小的農莊。原本她仍舊是以男裝示人,但她們熱心的康婆婆卻順理成章地令她退卻了保護的屏障。
她咋呼呼地叫道:「一個大姑娘家的總穿這些男人家的衣服做什麼?」
顏笑下意識地去看暮風,不對呀,風子穿的不是男裝!
康婆婆對著她轉了個圈,「沒衣服嗎?那不要緊,婆婆來替你做!」
然後,她顏笑就真正地對鏡帖花黃了。她好奇地去問暮風,「我看上去像個女人了?怎麼康婆婆一眼就看出我不是男人呢?」
暮風嗤笑一聲,「自己去照鏡子去!看你一臉的春花秋月的,有誰看不出你懷春了?」
伸手欲打暮風,她卻挺著大肚子對準她,一邊還嚷著:「打呀,打呀!千萬別手下留情!」
真囂張!
「明兒就是端午節了!一塊去買點東西逛逛吧!」顏笑笑著提議道。
「好香——」孕婦不但嘴饞,鼻子還特別靈!
「粽子!」顏笑與暮風同時大叫。到底是顏笑的身手敏捷,認準了目標,正撲美食。
「去!」康婆婆靈活地讓過「餓虎」,將香噴噴的粽子交到暮風手中,「來呀,小鳳,嘗嘗鮮。我知道,明天大家都有得吃,就不新鮮了,所以特地給你弄了兩隻。」康婆婆說暮風的名字太冷,不吉利,便自作主張地給她更命為「小鳳」。
「康婆婆,你不公平哦!人家也很饞也要吃!」顏笑拉著她撒嬌。
「你又沒懷孩子,饞死也是活該!等你懷了孩子,康婆婆就給你吃!」
「哈哈!」暮風傻笑,呸!「她沒丈夫,哪懷得上孩子呀!」
「這好辦!我給顏姑娘尋一門親不就得了!」康婆婆擦了一下口水,「咱們顏姑娘要人品有人品,要才幹有才幹……」
顏笑大呼吃不消,笑著往外跑,「瘋子,我逛街去了,你去不去?」
「去!去!去!等等我!」不顧康婆婆的嘮叨,暮風跑了出來。
「小祖宗!你慢一點,不要動了胎氣呀!」
暮風坐到了馬車上,遞上粽子讓顏笑咬一口。
「駕!」顏笑利索地駕著馬車進城了。
□ □ □
街上依然車水馬龍,行人如織。花照開,水照流,人照樂。小人物們該幹嗎幹嗎,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照舊。
顏笑認為自己的性格中有太多與生俱來的悲觀因子,即便是在最熱鬧的場景下也難以掩飾心底無盡的悲傷。眼前晃的竟是歐陽懌的影子!還是,終究還是忘不了他,無法釋然。
她總期盼著,有一天,他突然跑到自己面前,大聲說:「我回來啦!」
她不時地將背倚在牆上休息,以為身後的就是那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愛他,亦不明白為什麼忘不了他,就如同她不明白旭,嫣然以及湘玉,他們為什麼愛自己一樣。
愛是一個古老的圈套,衝進去都是義無反顧的。
「笑!」暮風搖她,「你看——」
顏笑順著暮風的手向前看,「你要買糖人?不是?那是買胭脂?也不是?買布料?還不是?」
暮風的頭搖得像只波浪鼓。
「你究竟要買什麼?」
她的手定定指往牆角,顏笑停下車。
「不是吧?你要買那個乞丐?」她咋舌。
暮風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麼,」顏笑真的覺得很無辜,「你究竟要幹嘛?」
「那個要飯的看上去很面熟!」暮風咬咬唇角。
「天下的乞丐都是一個樣,又臭又髒,」她笑道,「知道你是菩薩心腸,賞他幾個錢就是了。」大步地走上前,只見那乞丐只是低著頭,並不像一般的乞丐那樣討錢。低著頭,默不作聲地看他面前的那只破碗。
「該不會是個啞巴吧?」她小聲地對暮風說,「要不就是個傻子!」
暮風不吭聲,仔細地拿眼瞧那乞丐,也癡了。
哎——
她這個苦命的顏笑只好掏腰包了。摸出幾文錢丟到他的碗中,一旁的三四個乞丐倏地撲了上來,踢倒這個「啞巴」,搶了錢便跑。
顏笑正要發火,暮風便叫道:「李格飛!」
哪兒來的李格飛?顏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乞丐抬起黑漆漆髒兮兮的臉,盯著她看了半晌。呆滯的眼睛轉了兩轉,咧開嘴,「哇」地哭出了聲,「顏小子——」
「李格飛?」說不出自己究竟是驚訝還是驚喜,那感覺莫可名狀。
暮風說:「我就說他看上去面熟吧!」
世事難料!果真是世事難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