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然婆婆的家,位於市區近郊,還未入小村,屬於鄉村的芳野香氣便撲面而來。村外片片稻黃豐收的景象、插著的稻草人、鳥兒不時俯身飛啄偷吃、黃土斑駁小道……熟悉的情景讓心雅收藏在內心深處童年無憂的回憶如快速跳鏡的鏡頭從腦中浮躍而過,未等回憶盡了,笑容早掛在嘴角。
村內小洋房比比皆是,昊然卻將車停在惟一一間古老的中式房屋前,青瓦藍雕頂,兩隻展翅欲飛的大鳥分立簷頂兩頭,看來年代久遠。
疑惑地跟著昊然下車,心雅不信以昊然的經濟實力會修不起如村民般的小洋房。雖然她相當中意這棟古色古香的房子。
青土圍牆圍著面積廣闊的一個小院落,牆頂凹糟內開著不合時令的報春花,鮮綠的枝條如瀑布噴流至牆角,其間點綴朵朵色澤嫩黃的娟秀花朵,美則美,卻詭異感十足。
越靠近這個小院,疑慮越深。心雅跟在昊然身後,才跨進院門,就被院內艷紅石榴花震得目瞪口呆,她拉住昊然手搖一搖,睜大眼望了幾眼報春花再望了眼石榴花,其意不言自明。
本應春夏開放的花朵為何共處一室相得益彰?
扣住她小巧的下頜輕輕向上,讓兩片鮮嫩欲滴的嘴唇合攏,昊然無奈長歎,這個婆婆,早算到他們要到,為什麼還將「開場白」搞得如此轟轟烈烈?
「如果你還想繼續欣賞,後院的紫籐蘿開得正好。」一位鶴髮童顏的老人穿著一襲大紅唐裝,腳踏黑布鞋,滿臉笑容地問著心雅。這個孩子一臉驚奇卻毫無懼意,她喜歡。
「婆婆!」昊然不滿地帶著心雅進屋,空出的手不忘攙扶老人,左一個右一個,摟著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開始頭痛,「你幹嗎--」
「她喜歡啊!」婆婆簡直如孩童,自認為她喜歡所有人就該喜歡。
一見昊然的眉頭往眉心縮,心雅趕忙開口:「昊然,我只是被嚇一跳,可是我喜歡這裡,很漂亮。是吧,婆婆?」她轉而問老人,沒有生分。
兩個女人立刻惺惺相惜地站成同一陣線,昊然責難也沒用。「婆婆,她就是雅雅。」
我當然知道!老頑童似的老人不滿地嘟著嘴,
「能被你帶回家讓我認識的,肯定就是讓你二十年來朝思暮想的雅雅,除了她還有誰--」
昊然難得一見地紅了耳根。即使對心雅說過「我喜歡你、我愛你」,可真要第三者說出他的感情歸屬,無法言語的私密感令他甚是尷尬。「我去倒茶。」
進門來,又是別有洞天:茶色的和式梭門,描以山水圖,淺黃的榻榻米鋪墊,散落四邊及小几邊的百家布的大大坐墊、抱枕,室內沒有一件傢俱,牆壁上訂人木格擺放器具,潔淨清爽,一派日式風格。
「來來來,坐這邊來。」拍拍身邊軟乎乎的坐墊,婆婆準備搶去少女身側孫兒專屬的位置,「阿婆喜歡你。」
樂呵呵的老人咧著沒了門牙的嘴微笑,肉乎乎的發福的身子看來就很有慈祥老人的味道,心雅想到她離開鄉里半年不到就去世的外婆,紅了眼眶,「阿婆--」她挪到老人身邊,跪坐在坐墊,偎人她的懷中,俯首到她膝處,彷彿回到兒時向外婆撒嬌的時光。
「喵嗚喵嗚」,一隻小貓仔不知何時蹭到心雅腳邊,惹人愛憐地叫著。
「寶貝兒。」婆婆將貓仔推入心雅懷中,讓她撫著它細軟的毛,她則用肉團團的大掌,輕輕拍著心雅的肩,笑瞇瞇地低喃:「都是我的小心肝啊!」
太像外婆的感覺了。心雅默默流著眼淚,嗚咽著道:「我好喜歡婆婆哦!」一見如故地喜歡著。
那個永遠在和他搶他最喜歡東西的婆婆!昊然剛從廚房拐人,就看到讓他噴血的景象。他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才打破心雅的心防,讓她接受他說喜歡他,誰知婆婆不用十分鐘的時間就搞定,怎麼不令他氣結。
「還有你!」昊然煞有其事地指著仍喵嗚叫喚的貓仔控訴,「忘恩負義的小東西,是誰把你從雨中撿回家的啊?居然一天到晚膩著婆婆不理我?」他含著笑意的眼沒有錯過心雅眼角的點點淚光。
清脆的笑聲響起,心雅終於轉憂為喜笑出聲,賴在婆婆懷中不肯起來。在眾人面前優雅自若的昊然、在父親面前謙和有禮的昊然、在她面前細心體貼的昊然,還有眼前故意耍孩子氣的昊然,每一個不同面貌的他,總讓她驚喜,也更加愛戀。吸了吸鼻子,淚水悉數收回,心雅感激地望著吳然,知道他是刻意排遣她傷感情緒。
「昊然,我喜歡這個孩子。」看著孫兒幸福,露出往年少有的快樂表情,婆婆有了主意。牽著心雅細細的小手,她心疼地拍著,「這麼瘦……不如你留她多住幾晚,陪陪我這個孤老婆子?」
一老一小,默契地睜大眼期盼地望著昊然,等待他的回答。
明明跟木伯父說好只住一晚的!,昊然命地向電話走去,一個是寶貝愛人,一個是親愛婆婆,兩道聖旨雙管齊下,他不得不從啊!
*****
第一次沒有電子鬧鐘的催醒,幾聲雞鳴將心雅從夢中喚醒,聞到新漿洗過床單的清香,她舒服地翻個身伸個懶腰,睡意跑走大半。
鄉村安寧的夜是她意料外的,在木家主宅母親總帶著憂怨的表情,自覺有負於妹妹的愧疚,父親常常不在家,總讓她睡不安寧,昨夜,她竟是一夜好夢到天明。
呵呵呵,想到有著溫暖懷抱的阿婆,放棄工作守在她身邊的昊然,心雅抱著大枕頭坐在被褥中笑得喜不自抑。
漆亮的長髮垂在潔白的睡衣上,被大型枕頭遮住她的臉,只有寬鬆睡衣袖管裡伸出兩條細細的胳膊,壓得枕頭褶褶皺皺,縮在被中跪坐的她此時看來像個布丁娃娃。本意叫她起床的昊然蹲下身抽走她懷中被她當抱枕的大傢伙,當看到清爽一張素臉愕然面對突然出現的他時,挑起的柳眉、圓瞪的大眼、嘟起的小嘴,實在可愛到讓人沒自制力,於是氾濫的情意讓昊然想也不想地低頭吻下去。
呆楞中的心雅自然沒有反擊之力,相擁的兩人無聲勝有聲。
直到昊然放開她好久,耐心等待她回神,心雅才慢半拍尖叫道:「你怎麼可以進來嘛?!」她從來沒有如此衣衫不整地出現在他面前,好丟人!
就是這樣才惹人憐愛哪?昊然本欲讚美她兩句加強她的信心,建立屬於情侶的浪漫氣氛,一串慌慌張張的音符立即竄人三十平米大的和室--
「誰?誰?誰欺負我的寶貝心肝了?」婆婆揮舞著平底煎鍋匆匆闖入,就見心雅抱成一團縮在被中,臉色潮紅,昊然臭著一張臉不知給誰看。
「哦--」她故作玄虛地拖長尾音,像捉到什麼重要把柄般,「昊然,我只是讓你喚心雅起床,你幹什麼好事了--」
本屬於兩人的美妙清晨被好事的婆婆一打斷,還能有什麼好事繼續發生?他的臉不臭才怪。
「婆婆,做飯啦,心雅會餓!」
見孫兒不自在地跑出屋,賊笑兮兮的婆婆剝包菜般撥開心雅的薄被,「雅雅,你看到沒有,剛剛他居然臉紅了哪,昨天也有看到,自打他懂事起,我就沒享過這種眼福了,我看看是不是天下紅雨了?」婆婆蹣跚著步子離去,間或囑咐她快些梳洗吃早飯。
被他們一鬧大早就有好心情的心雅穿上婆婆送來說是她年輕時的緞紫旗袍,貼身合體的設計宛若事先專為她縫製,挽起長髮盤成髻,插上婆婆昨夜塞在她枕下的翠玉簪。打量鏡中容光煥發、笑靨逐開的自己,心雅想如果能夠有一個這樣的家,再加上幾個小娃娃,感覺也許不錯。
那抹煙紫的靚麗身影邁著輕快的步伐向飯廳跑去,她偏忘記回想,在遇上昊然之前,她從來沒有奢望過幸福的未來。
*****
不安心地再拉拉長毛披肩包裹緊她全身,昊然瞪著心雅上上下下,稍稍滿意一點地繼續向菜市場走去。
他從早上第一眼看到她這身衣飾就板著臉不發一言,心雅擔心地乖乖拉著他的衣袖跟著走,想問又不敢,他的臉臭得可以啦!
「披肩又要掉下來了!」一側首,昊然一句提醒,火藥味甚濃。
他眉尖那座喜馬拉雅山脈根本沒塌過。心雅氣憤至極地一腳踢走一粒小石,咕嚕著:「很難看嗎?」若不是因為來得匆忙,她也不會借婆婆的衣服。她知道自己沒有嫻淑典雅的氣質,但他也不用把厭惡表現得這麼明顯吧?其實這身衣服她穿得真的不賴啦,連婆婆都直誇她眼力好找對了衣服。
歎口氣,無奈地看著眼前的菜市場,昊然回頭等著她小碎步跟上。她穿得--不是不好看,而是太好看了,好看到他想私心將她藏在家中。壞心眼的婆婆猜透他的心思,說什麼早晨的空氣很新鮮,心雅要出去適當運動一番,不知他轉著什麼心事的雅雅只會呆呆應和鬧著要出來買菜。
待會兒菜場阿伯阿婆們的讚歎聲一定不絕於耳。認命的昊然牽著猶不知被宰命運的「糕羊」上刑場。
「阿然哪,今天在家陪家阿婆啊?」老熟人的賣萊阿婆一見稀客般的昊然立刻招呼著,「買把菠菜啦,今早才到--喲,這是哪家姑娘,好俊!」發現目標,大嗓門提高八個度,喊得全菜場皆知。
轟隆隆,菜市立馬如滾油中投入個生餑餑,炸開了鍋。忙乎的大嫂們邊洗著手邊的菜邊打量,清閒的早繞過菜攤子上前來拉起心雅的手話家常。
「我說昊然,就說你怎麼三十歲還沒動靜,原來藏在家裡不讓阿伯看見呢!怎麼,怕阿伯搶了不成,想當初,阿伯也是三十一枝花--」
自吹自擂還沒完,眾人就笑開了鍋。「昊然,早早把人定了吧,你婆婆早巴望著抱曾孫了。」
「人家姑娘穿得這麼漂亮,你怎麼就一身白襯衣黑西褲出來了呢?趕快回家換身衣服,當心她跑了啦!」
心雅傻在原地,任由一雙嫩手被數雙嬸嬸們的大手翻來覆去地摸著,一張張親切的笑臉對她樂呵呵關愛著,看著昊然滿臉笑容應付自如地點頭答「是」。
婆婆是捉弄昊然要他帶她出來「現眼」,昊然早知此刻下場才心不甘情不願,至於他不開心是因為--她的漂亮會引起轟動?
捉緊昊然的衣角,心雅笑眼彎彎地衝他眨眨右眼,一副「我知道了」的可愛表情。
昊然收到信息苦笑著摟過她的肩,「阿伯阿婆們,饒了我們吧,雅雅的身體不太好……」他終於要求息戰了。
「是啊,這孩子臉色真的不太好哦!」一時間關心的問候紛湧而出,菜市馬上恢復買賣的運作。
「阿然哪,買魚好了,給她燉條補身子骨,看你難得回來,便宜點給你啦!」
「你懂什麼了,燉烏雞紅棗才是補氣養血,最適合女孩子吃了,阿然啦,阿婆跟你說--」
一圈菜場逛下來,心雅被樸實人們的熱心暖了個透心熱。鮮少在人群中受到關愛能夠撒嬌,可今天她是帶著祝福滿載而歸。
走在青石小道上,心雅裹緊毛巾,密實地貼在昊然腰際上的小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角,偷偷瞄他一眼,發現他眉眼全是自在得意的寵溺笑容,她也回他一分安心,「昊然,你要好好愛我哦!」
*****
天涼好個秋!
正對後院的和式梭門大開,任憑清涼的空氣充盈每個角落,冰晶的月色襯著忽明忽暗的星,照得大地一片淨爽。滿脘不合時令的花卉紛繁盛開,絲毫不將微涼秋意放入眼中,甚至早春開放的木棉花,也吐著鮮黃的花蕊,艷得喜不自抑,更勿論晚夏中的睡蓮送著清香,欲與佳人相比嬌。
心雅玩了一天,終歸累了,放鬆整個身體躺在松木製簷廊下,謹記於心旗袍膝蓋上三寸開叉小心春光外洩的禁忌早丟在腦後,任一雙美腿晃蕩蕩掛在離地一尺半的架高走廊沿邊,掃得低矮秋海棠花粉陣陣,風捲幽香。
「喏。」走近的昊然手抱抱枕,遞給心雅,「會著涼。」
「不冷嘛!」心雅撤著嬌,知道寵著她的昊然向來好脾氣。冰涼的木地板十分舒服,墊上抱枕就太沒有秋夜賞景的韻味了,還不如偎著阿婆看你儂我儂的八點檔。
昊然脾氣是好,但要在原則範圍內。木勤天千叮嚀萬囑咐心雅萬不可生病,如果引發心臟負荷就麻煩大了。他彎下腰,不由分說地將抱枕塞到心雅背下,邊用惡狠狠的恐嚇眼神拒絕她的賴皮。
只要涉及她身體,一切不含糊。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地抱著送到手的柔軟抱枕,但它暖和的質地終究引來心雅一陣哆嗦。她確實有些冷。見狀的昊然盤腿坐下來,將她甩到一邊的羊毛披肩小心圍住她小小的香肩,交項纏擁,其間不忘偷吻一個,再將她滿懷抱個結結實實。
「誰叫你逞強?」
貼心的情人處處為她考慮著想,這種細膩的心思,又有幾個健康女人能真切體會?心雅溺著不動,遠眺小院極景,享受美好時刻,偶爾螢火蟲一閃而過。
「昊然?」
他不做聲,似在欣賞美景,可她明瞭他心不在此。
「你在擔心我的病對不對?」
「塞洛斯都如此保證了,有何擔心?」昊然平靜的語氣聽不出憂心所在。
那是在安慰她吧!心雅幽幽淺笑,「即使手術不成功--」
揪緊在她腰際的手阻止她接下去的話語,心雅卻反手握住,勇敢開口:「--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訴你。」
堅定的語氣,有著不容辯駁的力量,昊然晃著一顆心,看著眼前總是一臉蒼白色的女子,歎著如何才能把她留住,無論是心還是健康的身體。將她額前飄動的髮絲撥到耳後,他皺眉無奈於她的固執。
「我一定要告訴你--我是愛你的。」老早老早就想說這句話了,可是有他的愛滿滿地圍著,相形見絀的她羞得說不出口。可是今天幸福的一天,如同新婚生活幸福的一天,讓她感動得要不再猶豫地說出來。
昊然的表情如心雅意料中的,傻傻地張著嘴合不攏,總是一種表情不變的臉,被驚詫佔據領地,書寫著他到手的快樂。
「不許懷疑哦!」伸手包住他還未恢復原狀的臉,心雅點住他的額頭,「很久很久以前,在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也許,更早,比如說,前世如何?」這個說法現在好像很流行,「你給我人生第一盒冰淇淋開始,我的心就被你收買了。」
「只一盒冰淇淋就買到你的感情了嗎?」昊然終於回神,無奈歎笑著。原來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他。呵,「很久」,他喜歡這個詞,「壞傢伙,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如果你在我們第一次相見的大廳內就說認出我,我也不用兜這麼個圈子。」他摀住她冰涼涼的手,非常不滿意它的溫度。
理由還用問嗎?心雅悄悄黯了臉色,避開昊然熱烈的眼神,看向他身後某處一片蔥鬱。如果不是他鍥而不捨地找尋、追求,全心全意地呵護、溫暖,也許到死,她都不會說出她曾那麼真心地愛過他。就是因為愛得太過濃郁,幸福得太過甜蜜,她才不要留下後悔。但相對的,一定會留下遺憾啊,她的身體,能夠承諾什麼未來?
「那是什麼?」她轉開話題,開始逃避。
她的眼裡,永遠有著對愛的渴求,如同在樓梯間轉瞬那一眸的凝望,如同平台上希冀的眼神,如同隔著鐵柵欄小心偷視,是他拙於情愛,太遲鈍,錯過當時她心緒的種種風情。現在,她說愛了,卻也無力了,對自身的不信任,讓她成了怯懦的俘虜。
難道他的努力還不能幫她獲得信心嗎?還是自己看似肯定的話,也有太多不確定……
「你猜。」昊然也看著那片墨綠色,思忖如何打開她的心防。
揉著坐麻的腿,勉力從地板上爬起來,心雅好奇滿院花意正濃時,為何那處獨是花聲悄無?待走近,才發現它竟是片低矮的植物群,莖根粗壯有力,葉片扁長、葉脈微突,十分眼熟。
「好像是一」她猶豫是否該說出,因為她喜歡,家中也似曾相識地種著一些……
「嗯,品種不同,但是同根。」他默契地肯定,「日本也有同宗,因為當地海風巨大的原因,它只得隨形勢伏地而生,所以生得比同胞甚為矮小,連花朵也含蓄許多。」
「那花苞呢?」心雅興奮了,秋天並不稀奇看到它們的身影,為何此處沒有?
「想看?」
這不是明擺的事實嗎?心雅心急地搖著他的手,滿心期待他接下來的「魔法」。
「那有一個交換條件。」昊然一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勾的表情。
「好好好嘛。」心雅滿口答應,腦中只有花了。
昊然將心雅推到身後,以免隨他抬高手勢而揚起的風掃到她,他掌心中淡淡的藍色光芒,在夜色中格外美麗,加上風的舞動,如流螢般奔向綠叢。不一會兒,一朵朵骨白色的花苞從株株植物尖中冒出,慢慢伸展著,蜷曲委縮的身子一個勁兒顫抖著,最後撐開花傘,如翻捲的白浪,悉數綻放。
異種的白百合,不同於市面上的奇麗大骨朵,而是嬌小許多,香氣也格外濃。
再次見到他的異能,心雅還是一點也不驚訝,只是自顧自蹲下身撫著厚實的花瓣,欣喜看到喜歡的花色。
昊然很難說清體內此刻湧動的是感動還是悵惘,他該滿意於她對他異能的不介意,還是悲歎花的魅力已超過他?
「條件呢?」
「什麼?」看到想要的,心雅埋在花叢中聰明地開始裝傻。警覺這個男人要的是什麼,而她給不起。
「心雅!」昊然托她站起身,受不了她的溫吞,再好的脾氣,都有些發毛了。他不願逼她,真的,可是,他怕!如果他要利用一個男人的強勢脅迫他愛的人,即使會被人笑卑鄙,他也不在乎。
他不想說的,真的不想說,但看到她在花間欣喜的笑臉,體會到她在人群中嬌憨溫柔,眼見她與婆婆情感交融,他多麼渴望這一切不要停止,無論是她生命的時間,或是手術的期限,都統統不要到來。
有了「我是愛你的」還不夠,貪心的他要求更多。
婆婆所在的客廳透來燈光,正重播的愛情劇,模糊間傳來流轉於都市年青情侶口中的台詞--
「許我一個未來吧!」他不知道自己體內居然可以有這麼浪漫的細胞。
「昊然……」她歎,靠近他,摟住他的脖子,仰高的臉,數著天空中僅有的幾顆星,卻漸漸在淚水迷瀠中,糊得星光一片,「我給不起,真的給不起.....」愛著他的她,要為他留下一條退路,如果她真的遠離世間,他應該有權力重尋愛情,而不要為無望的未來固守她這片天。
她要愛情,但只限於此刻,陷於此時花海中。
「難道,和我在一起你從未有過安定的想法嗎?不提從前,就今天一整天,就沒有讓你留戀我的理由嗎?」老這樣苦苦等待,焦躁的他懷疑自己做錯了什麼。
留戀?心雅怔怔盯著昊然,哭泣的眼裡是他痛苦的神色。他用吻喚她起床,她幻想有一堆小娃娃?他偶爾做做家庭主男,她每天能打扮得漂漂亮亮?他保持愛她的心,她要求「你要好好愛我哦」?這樣不就是安定的想法?她原來早早有了對未來的期盼?
「呵呵呵」,她笑著嗆出更多的淚。她這個笨蛋,現在才明白自己求生的渴望有多強烈,竟然一直騙著自己,也害慘了始終懸著一顆心的昊然。
「好土的台詞哦!」
聽到意料外的一句,昊然楞了。
「徐志摩憑它得到林徽音的未來了嗎?」她擦乾淚,不放過昊然每一個表情。
「沒有……」昊然不知心雅情緒變動為何如此之快,只知呆呆應對。
「那你怎麼能用它來問我?」她調皮地微笑,禁不住逗他。
這句話能夠按他心中所想的理解嗎?昊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可以嗎?」
「對不起。」心雅誠懇道歉,「我只顧自己的心事,卻忘記你是多麼擔心我,我--」
「--給我未來?」昊然已經從她顫抖的語音裡讀懂她的心意。
縮在他懷中,心雅穩著心點頭,不再焦慮地多想。
昊然咧開嘴露出一個開懷微笑,摟緊她。今天,他又知道她愛他,又得到未來,好--幸福。「看來火霆說對了呢……」他聞著她發間淡淡的香味,小聲咕噥。
「什麼?」她有聽到什麼。
「他說,追喜歡的人,有三件法寶:甜言蜜語、真心,還有--」他笑著賣關子。
心雅在笑,到底是什麼,她一點也不在乎,只要昊然的愛全在她身上。
「--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