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天使惹的禍 第三章
    他是真的不太記得她了。關於她的長相,只模糊地在下玄梯時轉首一瞥中長絨帽下的凝白--這惟一一次對外人的關注大概就是蒼拓凌與火霆開他玩笑的原因。但他們卻不知道,記住她這個人,卻是為了特殊記憶:他人眼中少女在前排殘喘,家人殷殷呼喚,他卻見到森森白骨纏繞在她周圍,那是死神接近的信息。

    對蒼拓凌與火霆玩笑間的懲罰,說穿了,是對自己無力救她自責的掩蓋。其實,他只要伸出手,她的痛苦就能很快消失,他只要運用能力略施小計,就能保她一時平安。可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坐在座位上,看她骨節突兀的手指掐緊座墊,忍住所有的劇痛,訴說強烈求生存的勇氣。

    一條人命和眾人異樣的眼光,誰輕誰重?他是已經習慣隱藏後的自己,不願再回到受輕視的生活中去了嗎?

    幸好,幸好她還活著,即使會那麼痛!

    不知不覺中,生於困頓卻安樂天命的雅雅孩子氣的小臉與死亡臨近卻極力掙扎的人兒相重合。明瞭自己在想什麼時,他已將車停駐到木家門口,按響門鈴,不意外地看見她飄忽地從屋內步出。

    「昊然先生--」她仰高蒼白的臉,困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下午三時的大忙人為何出現在這裡,以為是自己的請求收到效果,「雅雅現在在學校。」

    「不可以讓我進去嗎?」他禮貌地問道,沒有離去的意思。  

    「媽媽和張媽上街了,家裡沒有人。」婉拒的話語說出口,她如怕傷害到人般,小心翼翼地抬頭快速看了昊然一眼,發覺他沒有生氣,才輕呼口氣,低下頭。

    以她的教養,決不會讓一位成年男人踏人無人的家中。昊然第一次不知如何面對這種場面,畢竟,他是個將工作排在第一位的人。

    「我也不行嗎?」他做最後的努力。

    「是因為你要找的人是我?」靜寂了好久,一直垂著頭的她,才慢慢問出一句。

    僅僅隔著鐵欄,她明明就在觸手可及的對面,昊然卻感到了天涯海角的距離。首次對朋友之外的人產生困惑的心情,想弄清原因,卻因為她不肯靠近,所以急欲前進的他,被迫困在原地。看著沉沉黑漆粉飾過的鐵欄,注意到對比鮮明、白晰柔滑的小手與之纏繞,受到誘惑的他呢喃出解開兩人命運之鎖的一句話,卻在回神後被刺激得忘記了是他在做白日夢還是要讓那句話變成現實。

    啪!已回身準備放棄的昊然聽到鎖被打開的聲響,轉首就見鐵門徐徐漸開。另一頭的她早就走向主屋,頑皮的風兒掀起她的長髮,柔嫩的耳根泛著淺淺的粉紅。

    他應該沒有真正說出口吧?

    *****

    第二次坐定於大廳,生疏的感覺早巳不再,不知是熟悉或是她的存在,昊然自在地接過她泡好的紅茶,輕輕笑開來,「謝謝。」

    她坐在他對面,小口小口地啜著茶,埋在茶杯中的頭搖了搖,表示不用謝,惹得髮絲在肩邊盤旋,再緩緩滑下,微卷的發定住不動時,她也沒了言語。

    生分的兩人,遇此情境明明該是尷尬、無話找話說才對,不知為何,卻同時有默契地都沒開口,似乎享受其中,只有茶霧裊裊,從雙方指尖茶杯中悄然而上。

    清清嗓子,昊然沉不住氣了,「今天沒課嗎?你剛好在家。」其實是他無事可做才晃到木家,莫名其妙按響她家門鈴,沒有原由地渴望與她單獨相處一陣子,所以霸道地為難她而踏入這屋子。

    「不……啊,是……」聽到他意外的問話,她相當慌亂,喃著數個單字,頭垂得更低,單手持杯換成雙手握杯仍抖個不停,水面晃蕩,看得昊然心驚膽戰。

    沸水泡的茶,若燙著可不得了。沒多想,昊然動作迅速地用左手扣住她的手腕、右手奪過杯子放在小几上。

    「啊--放開我。」她抖得更加厲害,身子快縮成一團,簡直視昊然如洪水猛獸。

    「我有這麼可怕嗎?」昊然想不通她的反應為何這般激烈,「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啊!」放柔了嗓音,眼見她大口大口地呼氣,他真怕這朵脆弱的溫室小花會突然彫零。

    「對不起。」又急又快的歉詞從她口中急喘著脫口而出,流利熟練得彷彿演練千回或習慣成自然,與她剛才的怯懦形成鮮明對比,「請--放開我。」她總算說了句長一點的句子。

    掌中她細瘦的手腕冰涼,昊然甚至隱隱能感覺到她的脈息浮且亂,是大病之人才有的狀況,不忍再加重她的負擔,他依言鬆手。「我真的沒有惡意。」總覺得再次澄清一下比較好。

    這次她抬起頭來,也就幾秒時間,但足夠讓昊然看清她眼中的情緒--委屈。

    「是我不好,我怕生人。」她小心地調整著呼息,想來是怕犯病,接著才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沒有上學,我的身體--沒法在外界生活。」

    「瞭解。」昊然本在分心思忖她的目光中的含意為何這麼奇怪,「生人」二字如刺直扎心窩,又扼腕她說得一點也不錯,「即使害怕與外界有接觸,你卻為了妹妹與我的事特地跑到公司一趟,這種心情--」

    「我打過好幾次電話找你,你的秘書都說你不在,還問我有沒有預約。」不懂人情世故的她哪知大公司內高層人物繁複的接見程序,只當他真是不在,「我只有親自去找你。」以為他要責怪她為他工作帶來困擾,會錯意的她的語氣中流露出道歉的意味。

    「我沒有怪你。」昊然真的想長長地歎一口氣。為什麼姐妹倆的性格相差那麼多呢?一個外向活潑,一個卻內向膽小,「我只是單純想讚許你作為姐姐的勇氣。」

    「嗯。」她好像有些開心,小巧的臉開始向上抬,偶爾也會裝作看著小几上的花瓶,偷偷瞄他一眼。

    「只是--」該說的還是要說,不會因為她的努力改變什麼;也不枉他特地來此一趟,「我並不想接受令妹做我的女友。」

    聞言,她僵住,楞楞望向昊然,「她很健康啊!  」

    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健康為由撮合他與木夢雅?昊然擰眉,「關鍵不在是否健康,而在於我對她是否有感情。」

    久居家中,接觸外界事情的機會少得可憐,錯過知春的少女季節,她根本不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何意義,在她認為,有了健康,一切不都有了?更何況,他又曾是--

    「我有喜歡的人了。」真是殘忍的答案啊。「一個願意拿我的痛換作自己痛的小女生--」

    「一個病種子?」她忽而淡淡飄出這麼一句,斜望小几上幾朵百合花的眼突然凝住。

    簡直不相信輕聲細語的她會說出這麼刺人的話,昊然呆到忽略了她瞭然的語氣。

    此時門口處傳來女人的說話聲,她沒等昊然再說些什麼,如逃避般打開門,木夫人及張媽愕然地看著突然開門的她。

    「媽媽,昊然先生來找雅雅,所以我請他進來坐一會兒。」她握緊門手把,倚門而立,聲音干且緊。

    本是沒有立場再進木家門的昊然瞬間有了存在的理由,雖然這理由來得如此突兀且可笑。向來敢做敢當的性格哪能容許一戳即破的謊言存在,昊然挺直背正準備問「心兒」為何去找他而來時,她在母親的身後,給了他一個虛弱的微笑,嘴角抖得如秋風瑟索的落葉。

    她在害怕!以她的恐懼逼迫昊然接受她的謊言。

    明白這個事實,再多的話也只能吞到肚中。昊然禮貌地點頭,即沒承認也沒否認,只說準備離去。「可以送我吧?」臨走前他問站在門邊的她。

    「心兒」為難地看了眼母親,木夫人只是立刻轉過頭不再看她,她才跟上昊然的步子。

    「你是一定要我和雅雅在一起了?」她騙了雅雅、騙了母親,卻不能代替他欺騙自己的感情;怒氣沖沖卻不得發洩,昊然使勁地掏出車鑰匙,狠狠開鎖,跳入車內,再搖下車窗,「我看錯你了。」他當真以為她與雅雅是姐妹情深,「我必須告訴你,這不可能。」

    她又在聞言後露出委屈的表情,而且更莫名其妙地用筋骨暴出的雙手按住車窗,大滴的淚從她眼中滾落。她只顧拚命搖著頭,嗚咽得似乎說不出話來。

    甚少動怒的昊然懊惱竟然為一個少女的話而弄得自己怒氣沖沖,卻又被她的淚澆得怒火全無,無法言喻的挫折感讓他迅速熱車,準備走人。

    「你可以的、你可以的!」知道他決意要走,而且這一走也許再也不會來,她拍著車窗,也不管自己是否能承受住如此激烈的情緒,哽了好幾下後大聲嚷道,「如果你要贖罪,如果你一定要找到她,那你就和雅雅繼續好下去,因為這是我說的--我就是她--你要找的雅雅!」

    即使是親近如好友蒼拓凌、火霆,他也沒有告知他心中一直有一個人,眼前的女孩子,卻彷彿知曉一切般地喊出一個驚人的事實--她是當年的雅雅。昊然鬆開油門,還未消化完這令人詫異的事實,還未安撫正急欲奔馳一番的愛車,那名自稱自己是雅雅的少女已經軟倒在地。

    驚恐的話語卡在喉間,一瞬間昊然不確定出口想呼出的名字到底是「心兒」還是「雅雅」,最後還是行動快於思考,跳下車搶先扶起她。

    她額上的冷汗大顆大顆地冒出,唇色急劇發烏,雙手死死揪緊心口處的衣服,身子痛苦得縮如嬰孩,其實無需查看她的樣子,突然混濁的空氣,陰冷的氣息漸漸凝聚,惡靈靠近的信息已經說明她發病了!昊然心寒地正欲橫抱起她衝進屋內--她需要藥!

    「心雅!」伴著一聲痛呼,一雙屬於中年男子所有的結實手臂不知何時從何地冒出,牢牢托住雅雅的後頸,一顆黑色的藥丸迅速被推入她口中,「吃藥就不痛,不痛……」空出的手從不知所措的昊然手中接過痙攣的雅雅,厚實看似力道十足的大掌意外輕柔地拍著她的手背,等待藥效持續地發作。許是明白來人是誰,雅雅安順地偎入他的懷中,沒有抗拒。

    昊然從跪坐中抬頭,看到危急關頭衝出的人--木勤天--木心雅的父親,木氏企業掌門人。剛毅的面孔,犀利的眼神,不怒而威的氣勢佐證他的權勢。

    藉著豐厚的人生閱歷,木勤天只淡淡一瞥,就嗅到他倆間的脈脈情意。「把車泊好,進來吧。」

    *****

    緊握住床邊乾枯的手臂,一秒也不放過地盯著她合緊的眼瞼,昊然形於外的恐懼表明他的在乎,生怕一個鬆手、一個眨眼,她就會香消玉殞。

    原來,木家有兩個雅雅,一個是妹妹夢雅,一個是姐姐心雅。妹妹得了「雅雅」的乳名,姐姐只剩下「心兒」……昊然皺眉,陷入苦思:心雅如此準確地說出他一直在意的事情,在當年並無第三人在場旁聽的情況下,無疑,她必是真正的雅雅,可是,還有很多很多的疑問,既然心雅是姐姐,為何妹妹的乳名是雅雅,她卻改成了心兒?如果曾經的雅雅是個可憐的鄉下小丫頭,如今她又何以搖身一變成為木氏集團的千金?從外貌上看來,妹妹更形似「雅雅」,而這身病骨的她--

    難道--昊然猛然一征--對於後一個疑問,那句戲言竟成真?!

    「心雅是我和情人所生。」

    昊然太專注於沉思,連木勤天何時進來坐在床邊都不知,被他突然一句低語震醒。

    「年輕氣盛,在同心雅的母親一次爭吵後,我們負氣分了手。後來娶了夢雅的母親,卻意外地與她再次相逢,不能否認,我仍然放不開心雅的母親。」說到這,一向以強人自居的木勤天竟然露出羞赧一笑,沉浸在幸福中,「雖然自覺對不起這個家庭,但那時激情中的我也顧不得這麼多了,重逢四個月後,心雅的母親確定自己懷孕了,我知道不能再讓這段地下情拖下去而準備找心雅的母親攤牌離婚時,她卻突然失蹤了--」

    話就此打住,木勤天的表情轉而有些猙獰,「直到六年後,我才知道她當年的離開是因為夢雅的母親!」

    一個正牌妻子與地下情婦的對談,氣氛能好到哪去?昊然心驚心雅未來的命運。

    「我真的沒有想到這一別竟是永別--」深呼口氣,似乎說出某個現實對堅強的木勤天而言是件太痛苦的事情,「心雅的母親……難產死了……」

    情到深處最是傷人。看著眼前眼角泛紅的男人,昊然被胸口那股悶氣壓得緩不過來,「失去母親又沒有父親的雅雅就在那偏遠的鄉下長到五歲--」這也解釋當初相見時她那身髒兮兮、破舊的衣服是緣於何,吃到冰淇淋時興奮的原因又是什麼了。

    「得知消息後我趕到『水陽』接回雅雅--」

    「木夫人接受了雅雅?」昊然插話,想起木勤天不在時木夫人對心雅的態度和心雅時而出現的異態。

    「雖然氣憤當年她的所作所為,但也許是做了母親的人了,她對心雅的態度好得讓我安心於工作。」

    原來萬人之上的木勤天也有被假象蒙蔽之時,昊然不禁歎木夫人表面文章做得漂亮,以他的直覺,這個家和睦的景象只是鏡中花、水中月。「還是請木伯伯常回家看看--」心雅的生活過得也許不如他想像中般那麼好,昊然語帶保留。

    一個外人直言他家的家務事,這意味著什麼木勤天應該有聽出,沉默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我會好好守護她留給我的寶貝,我的事說完了,該你說了吧?!  」  

    「我?」昊然不解,也站起身來回視眼前這個散發父親尊嚴的男人。

    「聽說--你甩了我的小女兒?」他劍眉一挑,隱約可見年青時邪氣俊美的風采,「怎麼,現在換我另一個掌上明珠了?」

    該怎麼解釋才能說明當年及現在混亂的狀況?昊然想理清思路,卻又覺得木勤天意不在此。

    *****

    「嗤,痛!」別開臉上傷處,昊然皺著眉惱怒地看著眼前的「罪魁禍首」--沾著雙氧水的醫用棉。

    「喂,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火霆左手托住昊然下頜,右手甩動著染著血色的醫用棉,霸氣十足地單腳踩在沙發上,極不耐煩。

    「你要不願意可以換我年輕、依舊溫柔美麗的婆婆,您說是不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火霆在公報私仇,在「卓越」,他與他的緋聞向來不分軒轅,所以昊然苦著臉向端茶而來的婆婆求情。

    「我就知道我一轉身你就會欺負我的寶貝孫兒。」年近七十的老人雖有雙佈滿皺紋的乾枯細手,力道卻勇猛十足地擰住火霆的耳朵,看火霆此刻齜牙咧嘴的表情就知道她下手多重了。

    「婆婆,好痛哦!」一張俊俏的臉垮得快下巴著地,不敢掙扎的火霆隱約間眼角泛淚期望博得老人的同情心。

    「婆婆!哀兵之勢,不可上當!」眼見向著自己的婆婆有鬆手的勢頭,昊然心腸壞到底地大嚷。既然找到了出氣筒,不用白不用。朋友不就是拿來陷害的嗎?

    「昊然,你不是人!」輕輕一個不著痕跡的著力,火霆竄出婆婆的「魔爪」,一翻身穩坐到昊然所在的沙發上,利用全身重量壓制住他,「看我怎麼收拾你。」二指功--掐向昊然青腫的嘴角。

    「啊--」慘叫聲直衝雲天,驚動屋外一隻貓頭鷹,撲啦撲啦數聲,飛走了。

    婆婆樂呵呵地看著孫兒般的兩人嬉笑著纏鬥在一塊兒,安心抱起一直咪咪討著歡的小貓兒,坐在遠處一沙發中繼續看著「八點檔」。本還擔心帶傷回家的昊然心情陰沉,但只要有火霆在,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

    累得無力再動,休戰的兩人氣喘吁吁、呈大字形攤在沙發上,火霆率先開口:「好了,你現在可以說是被誰打了吧?」

    「某位護女心切的父親。」木勤天沒什麼客氣,呼呼揮出的拳頭非常結實,昊然自知理虧,硬是承下數拳,畢竟,惹夢雅傷心,罪責在他,心雅發病,他難辭其咎。

    「臭小子,三人中數你最深沉。」三人的心事,就只有昊然的不為人知。火霆不明白地偏頭向昊然,「說吧,我等著你勁爆某件驚人事件,回去好炫給今晚又窩到老婆懷中的蒼拓凌聽。」

    「誰要你們不信神啊、鬼啊、怪的。」昊然沒好氣地說。說來好笑,雖然他們不信,但因為前世的牽絆,幾個輪迴中卻世世相逢結為好友。只是真正有異能的,僅他一人。

    「你從來就不現給我們看,我們為什麼要信?」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理由,火霆就有本事將它說得煞有其事。

    昊然深知,自小接受科學教育長大成人的兩位好友,從骨子裡排斥怪異之談,若非冬雪與蒼拓凌奇妙的相逢稍稍改變了他們的想法,他怕也難以如現在這般,更和諧地進入這三人的團體中。天性的孤僻是部分原因,他人能否接受才最重要。

    原來--惡劣的心情仍在持續,昊然不自覺陷入自我厭惡中,普通人也罷,好友也罷,還是無法接受與眾不同的他啊。

    「喂,想什麼呢?」大掌拍上昊然的後腦,火霆端著茶杯問著關心的話,頭卻偏著似在看電視。

    「--沒什麼。」實在難以啟齒,昊然困惑於無法開口。

    「昊然,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和蒼都是你的朋友,不論在何時何地,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肉麻的句子應該是與嬉皮笑臉的火霆絕緣,但又肯定剛才是從他口中所出。看到昊然詫異地怔望著他,火霆藏在大大馬克杯下的臉紅了一點點,沒理他,只顧咕嚕著「什麼意思嘛」地向婆婆走去,拉起家常。

    「……二十年前,我頂著烈日在一個小村莊裡準備自尋短見……」讓溫柔的關愛如籐蔓一樣慢慢爬滿他的心靈,昊然捂著胸口瞬間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非親非故卻撫養他長大的婆婆,貼心的好友,還有陽光下與他許下誓言、也許真換走他所有痛的雅雅,親情、友情、愛情,當不幸的人們哀歎是否能得到其中一樣時,他卻幸運地全部擁有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嗎?開始那一步雖然走得艱辛,但只要勇敢邁出去,勿論結果如何,就已經勝利。

    三杯香茶,一番隱藏多年的心思,今天的夜,大約不寂寞吧。

    *****

    昊然確定隔著薄紗外的天空是屬於夜晚,那麼在他枕邊「鈴鈴鈴」地吵個不停的東西就不是鬧鐘了?近深夜才送走好友,剛睡下的他實在沒有好脾氣,「喂--」瘖啞的嗓音雖有著成熟男人的風味,但前提是在睡好以後。

    「昊、昊然先生?」被他不耐的語氣嚇到,電話另一頭的女聲頓了幾下。

    「雅雅?」聽到熟悉的聲音,昊然一下從床上跳起,睡意消失無蹤,「這麼晚了還打電話--發生什麼事情了?」以為她出事了,他急得不行。

    「不,我很好,剛醒。」他慌,雅雅更慌。

    聽到沒事,昊然長吁口氣重新癱倒在床上,「對不起,讓你當時太過激動,如果當時我好好說話你就不會--」

    「不怪昊然先生,是我的身體不好。」雅雅的聲音怯生生的,細得像小貓咪在哼。

    聽著溫柔的聲音,為什麼老覺得怪怪的?昊然搔著頭,終於明白,「叫我昊然就好,不用這麼生分吧?  」

    電話那頭遲疑了半晌,卻道:「明天請來我家好嗎?我知道我妹妹還是忘不了你。」

    又來了!昊然真的不知該如何向這位身體雖柔弱,意志卻格外堅強的女孩說明:愛情是不能夠讓的。「我要找的人是你,決心要愛的人也是你。」

    「雅雅不夠好嗎?她那麼健康,能夠伴你一生一世……」電話那頭的她像是沒有聽懂昊然初次表白似的,只顧撮合他與她妹妹。

    「這不是健康與不健康的問題,是愛誰與不愛誰的問題。」耐著性子,昊然好脾氣地慢慢說明。

    「沒有區別的。」雅雅的聲音聽來有些傷感,「如果不能保證活下去,愛情只會帶來撕心裂肺的傷害。」

    「可我願意照顧這樣的你--」

    「只因為我是當年自願換走你所有痛的雅雅?」

    昊然握著話筒,楞住。換走所有痛?成真了?

    「我不要你的憐憫與恩情,我只希望你能帶著我的餘生過好下半輩子,雅雅是非常好的人選。」

    依稀間,昊然眼前似浮現起她憂鬱的面容:柔順的眉,小巧的鼻,象徵不屈意志的緊抿的雙唇,還有那雙透著無限心事的漆亮雙眸。是憐憫與恩情嗎?僅憑這樣的感情就能讓他對她念念不忘,每次在木家都會有意無意找尋她的身影?

    「不--我給你的不是你所想的。我不是因為還債才想對你好。」也許在她換走他的痛的那年,他的心裡就再也住不下別人了,「因為你就是你。」一瞬間,積集在心底多日的情感噴湧而出,數個小時前在木家門口猶豫而出的那句話清晰地出現在腦中,他還曾以為是當時的錯覺,「你聽到了嗎?我說過我喜歡你哦!在你家門口,隔著鐵欄,在知道你是雅雅之前--」

    淡淡的呼息聲從電話線的那一頭輕輕地傳來,久得讓昊然以為她再也不會開口。

    「我知道--」

    所以她才放他進屋嗎?昊然笑了,向來冷冰冰的面容上有了從心底發出的溫柔笑意。可愛的小女生,除卻外貌、形態驚人的變化,本質上的她還是一樣的質樸、純潔。「不用懷疑,我喜歡你,雖然還不夠愛的重量,可是,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試一試嗎?」

    這一次,昊然真的是等了好久好久,但等到最後,只有「嘟」的一聲響,電話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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