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轉捩
"單于,準備好了嗎?我要拉繩子了!"
崖頂上傳來高慶安的呼叫,呼韓邪拉著王嬙的雙手攀在自己的頸項上,迫得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將大臉自他的胸前移開。忽然,她注意到呼韓邪身邊的山壁上有個小小的裂縫,而裂縫中正綻開著一朵巴掌大的白色花朵。淚滴型的白色五瓣、黑亮亮的筆直骨莖、兩旁襯著的是靛青色的長葉,花瓣上更有露珠隨著夜風搖曳而閃動著妖異的光芒,讓人望之不知該稱驚艷或稱懼畏。
太好了!這一定是侍月說的嫦娥淚,她終於找著了!
但呼韓邪抱著她緩緩向崖頂上升,嫦娥淚也逐漸離開她的視線,她連忙大叫:"停下來、快停下來……"
深怕錯過嫦娥淚,她心急的鬆開一隻手,越過呼韓邪的肩頭勉力向那裂縫中伸去。
奈何她人粘手短,還有個粗壯的呼韓邪夾在當中,要構著嫦娥淚實在是件很吃力的事。
"危險,你別鬆手!"
呼韓邪急忙抓住這魯莽娃兒鬆開的手,也在偏過頭去的同時,看見王嬙所發現的花朵。
"嫦娥淚?"
"放開我,別攔著我!"
王嬙一隻手拍打著呼韓邪緊箍著她的手臂,另一隻則不死心的繼續向裂壁上探去,好不容易終於握到了花莖。
「哈!抓到了!」
王嬙樂不可支。
沒料到在裂壁旁,突然出現一隻七彩小蛇,張口就對著王嬙的手背咬。
「哎呀!」
「糟!快放手!」同樣看見毒蛇出現,呼韓邪急想拉回她的手。但好不容易找到嫦娥淚,就算被蛇咬,王嬙還是不願放開手,而那花的根深莖韌,一時之間又難以摘下來。
王嬙握著花莖不放,固執的說著:
「不,我不要放手,我一定要把花摘下來!有了這朵花,我就可以不用被人嘲笑像堵牆,我還要分你一片花瓣,那你也可以不用再被人叫殘餘。」
王嬙的固執,呼韓邪又氣又急。
為了改變她的確毫無前途可言的容貌,她不顧一切想得到嫦娥淚,他可以理解,但她也算上他一份,讓他一時不知該感動還是該將她大罵一頓才好。
「傻丫頭,被叫成什麼比小命還重要嗎?」
「當然很重要!」王嬙一面使足吃奶的力氣扯著,一面堅持而大聲的回答。
「頑固的丫頭!」
看見她漸漸泛紫的手背,呼韓邪為她發急,他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扯,終於將她連手帶花給扯了回來,他連忙以口吮著她手背上的傷口,然後吐出數口黑色的毒血。
只不過這蛇毒的毒性蔓延太快,即使呼韓邪吮出了不少毒血,毒性還是很快的往王嬙的體內流竄。
「怎麼……我好……好冷……」一波波自體內竄升的寒意,令王嬙不住的顫抖著。
「你撐著點!」緊摟著他懷中不斷瑟縮的嬌小身子,呼韓邪焦急的向崖頂喊著:「高大夫,快點拉我們上去,這娃兒被毒蛇咬傷了。」
崖頂上的高慶安一聽,立即加勁將縛著他們的繩索往上拉,呼韓邪也帶著被縛在他懷中的王嬙奮力向上攀。
還好他們落下的距離不太深,沒一會兒工夫,呼韓邪就已經帶著王嬙抵達崖頂。
「這毒……」高慶安為三站診過脈象後一臉凝重,他拿起身邊的銀針,封住她身上的幾個大穴,隨後沉默了起來。
躺在呼韓邪身上的王嬙,原就不怎麼白皙的皮膚此刻顯得異樣慘白,她弱小的身子愈是顫抖、呼吸愈見急促,呼韓邪就不由得替這個小娃兒著急了起來。
「高大夫,你可有辦法解去她身上的毒?」
「嗯……很棘手。」
很棘手?呼韓邪眉頭深鎖。
高慶安對他自己的醫術向來頗為自信,過去這段日子,高慶安幫他醫治過不少因戰爭而受傷的族人,任何再重大的傷勢看在他的眼裡都是輕描淡寫的一句——小事一樁。
第一次聽他說出「很棘手」這句話,就是成為呼韓邪同高慶安一齊出現在這南都山上的原因,如今再聽他說出這句話來,不就意謂著這小娃兒所中的毒很有可能沒得治?
「殘餘……我會死掉……是不是?」王嬙有氣無力地看著呼韓邪,眼中有著對生死不解和茫然的驚恐。
呼韓邪望向高慶安。
高慶安看著王嬙手中的嫦娥淚,不置可否的聳聳肩:「閼氏需要解藥。」他的意思很明白,能救王嬙的解藥就在她的手上,只是要不要救而已。
「難道別無它法?」
「有,來不及!」
雖然高慶安已用銀針封穴,讓這小娃兒身上的蛇毒延緩擴散,但他不認為這方式足以讓她撐到下山,等他找足了藥材再加以醫治。
王嬙聽出他們的談話,隱約知道自己可能沒救了,她不禁埋怨起上天對她真是不公平,給了她一個受人嘲笑的面貌她尚可以原諒,但既然讓她得到一個改變容貌的機會,為何卻教她壯志未酬身先死?
望著手中的嫦娥淚,她難過得嗚咽著:
「好不容易得到嫦娥淚,還以為從此之後就可以變漂亮,不用再頂著這張醜臉了……誰知道拿到了也沒機會用……算了,死了也好……不用讓人家再笑話我是醜八怪了……」
「別說傻話,你怎麼會丑呢?」呼韓邪輕撫著她滿是淚水的臉,嘴裡吐著無意義的安慰話語,在心裡則是不停的大作天人交戰。他大可以不用理會這個和他非親非故、又膚淺得以為得到嫦娥淚能變成美人的小娃兒,無法救她的毒傷算是她運氣不好,何必浪費這朵十年一開的嫦娥淚在她的身上?祈娜的生命比她珍貴何止百倍?
為救祈娜,他大可以拿了她手中的嫦娥淚就走。但是……他再看著渾身抖個不停的小娃兒,這朵花畢竟是她摘下的,他能不顧她的生死,任她在此自生自滅,拿她年幼的性命來換得祈娜的生命嗎?
「殘餘……」王嬙眨動著淚汪汪的大眼,感動地望著這個大鬍子。從來就沒有人這麼溫柔地摸過她的臉,即使是她的爹娘也不曾這麼對她!這個大鬍子從頭到尾不但沒取笑過半句她的長相,還抱她、哄她、溫柔地摸著她的臉,讓她第一次覺得自己並不是醜得沒人要,醜得沒人敢接近……如果她今天必需死在這裡,她也心滿意足了。
她漾起一個開心的笑,將始終緊握在手中的嫦娥淚遞到他面前:
「殘餘……你是個好人,也是第一個願意抱我、摸我的臉、也不嫌我醜的人……反正這花我也用不著了,就給你用吧……希望它可以讓你變得很好看,不用再讓人叫殘餘…
王嬙所說的字字句句,像是擊在呼韓邪心頭般的鏗鏘有聲,他握住她拿著花的手,心情出現了難以言喻的激動。
忽然間,呼韓邪可以體會到這小娃兒說什麼都要得到嫦娥淚的心情,其實她真正想要的不是美麗,而是被關心、被呵護、被疼愛的感覺。
她的要求是那麼微不足道,他怎麼忍心讓年幼的她未嘗到生命的溫暖就死去?
「高大夫,救她。」
呼韓邪毅然決然的說。
「單于?」
高慶安訝然看著呼韓邪,他要拿這難得可貴的嫦娥淚來救這個小女娃兒?
「我說,拿嫦娥淚救這個小娃兒。」呼韓邪再一次斬釘截鐵地說著。
「單于,你可要考慮清楚,沒有了嫦娥淚,我沒有把握可以救得了閼氏。」
呼韓邪看著躺在他懷中的小娃兒,歎口氣說:
「你們漢人有一句話叫做『生死有命』。這朵花是這小娃兒用性命去換來的,如果我們就這麼拿走而不顧她的生死,天性善良的祈娜知道了,也絕對不願意她的再生是以如此的無情換來的!」
高慶安直視呼韓邪半晌,接著對他懷中的王嬙搖搖頭說:「罷了,你這小娃兒遇上宅心仁厚的單于算你運氣好,不過……你怎麼會認為嫦娥淚能夠改顏換容呢?」
「啊?」這話是什麼意思?王嬙盯著她用命換來的嫦娥淚,握著花的手顫動了起來。
高慶安接過她手中的花,慢條斯理的說:「這朵嫦娥淚具有堪解天下奇毒的功效,但這改顏換容之說……你是打哪聽來的謬論?」
一聲響徹雲霄的晴天霹靂打在王嬙腦中,震得她腦袋瓜子嗡嗡作響。
侍月不是說過這花能讓人變美?但這高大夫的意思很明顯,她幾乎快要賠了她的小命才得到的嫦俄淚,對她最大的功用不過是把她的小命再救回來而已!
也就是說,她一輩子也沒可能脫離得了這張人見人嫌的醜臉?還不如死了算了!王嬙萬念俱灰的哭了起來。
「不要……不要救我了……反正我活著也是見不得人,乾脆讓我死在這裡算了……這朵爛花你們有用,就拿去用好了……」
「你說這是什麼傻話!容貌比得上生命重要?虧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怎麼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呼韓邪提高音量對她吼。他無法不對她生氣,可知道救她這條小命的代價,是可能要失去他最敬愛的祈娜的生命?而這不知好歹的小女娃竟然如此輕看她自己的生命!
王嬙頑固的搖頭痛哭,她實在沒有勇氣頂著這張臉孔活一輩子!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和殘餘一樣,不會在意她的長相,真心真意的對她好。
「唉,小娃兒,別哭了。」雙手正忙著處理嫦娥淚的高慶安說:「要讓你變漂亮可比要救你這條小命來得容易多了。」
「呃?」
「乖乖讓我幫你身上的毒給解了,我保證絕對有辦法讓你在三年內變成一個大美人。」
彈指間,時光快速流過,三年前拾得一條小命回來的王嬙已到了及笄的年紀。
說也好笑,三年前她失蹤一夜,直至天明被人發現躺在村口的牌樓邊,王家的人這才發現她偷溜出去了一夜。
回到家中的她,幾乎有大半個月時間是昏昏沉沉的,看過數次大夫也不見好轉,但教人驚異的是她的容貌竟然一點點的改變了。
原本乾巴巴的黑黃皮膚褪去了一層,換得的是嫩滑晶瑩、吹彈可破的凝膚冰肌;五官原不甚明朗的圓圓大餅臉也開始轉變成鵝蛋般的玲瓏有致,恰襯出她那原來並不是太差的秀鼻和愈發潤澤的飽滿紅唇。再加上水靈靈的大眼、清朗甜美的嬌柔嗓音,和隨著年齡越發明顯的婀娜曲線和窈窕身段,任所有的人想破腦袋也不明白,何以昔日令人不忍卒睹的王嬙會變成今日的教人驚艷?
驚見王嬙變得嬌艷動人,原本不曾跨進過王家大門的媒婆們,近日為了上門說親,幾乎踩平王家門檻,這其中最得意的,莫過於一雪前恥的王家二老。
在王嬙的及笄禮上,王穰這回可是十分認真的為她取了個好聽的字號——昭君。
從前女兒的長相讓他不敢指望她能貴為「嬙」妃之列,但如今女兒的沉魚落雁之貌,還怕不能「昭」然見「君」嗎?
也就是說,自從女兒出落得天仙般的美貌後,王穰夫婦一反過去的罕聞鮮問,開始細細照顧,當她是顆易碎明珠般的捧著、看著,卻也讓她不得不成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閨秀。
因為前車之鑒,王穰已經下令所有僕婢嚴密看守,除非有他的許可,否則王嬙哪兒也不准去。
對於鄰近鄉鎮前來上門說親的人家,十有八九雖都算門戶相當,但王穰卻怎麼也不肯允婚。他一心只想著讓王嬙入宮服侍皇上,期待著有一天能盡得恩寵,說不定還有機會受封為後,庇蔭王家大小加官晉爵、光耀王家的門楣,要不就算攀附個皇親國戚也好。
如今,機會終於來了!
就在王嬙——也就是王昭君,她及笄過後一年,剛滿十六歲沒多久時,朝廷下令各郡縣採選美女入宮服侍新繼大位的皇上。看著由縣令手中接過來的謁文,王穰可說是喜上眉梢,樂得無法遏抑。
「王公,聽說寶坪村民傳頌,令千金有出水芙蓉之姿、落雁沉魚之貌,更有溫婉淑慧之質、善琴能詞之才,可真有此事?」陳縣令探問著王穰,臉上儘是懷疑的神情。
陳縣令在寒窗苦讀取得官職之前,也是寶坪村的村民,那時別說傳言的是王家女兒其貌不揚,就連他自個兒也曾經被那個醜丫頭給砸過他的字畫攤。
他壓根兒不相信王家的女兒會變成如今傳頌的那般優秀,就算是女大十八變,也不至於變得那麼多。
要不是謁文上有規定,每個縣裡至少要選出五名美女,而他東挑西選就是差了那麼一個,他才不會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帶著奉命前來採選、負責管理後宮宮女掖庭的掖庭令前來王家,探看這傳說變得貌似天仙的王家女兒。
王穰聽陳縣令的說詞是樂得合不上嘴,但嘴上當然要謙遜的笑著說:「呵呵呵……縣令大人哪兒的話,是鄉親父老們對小女過譽了。」
「我想也是。」陳縣令點點頭,接著就對掖庭令說:「大人,我就說傳言不可信,我記得主公的千金應該是不足以入選宮闈的,看來我們真的是白來了一趟。」
王穰錯愕地看著陳縣令和掖庭令起身就要往外走,他連忙喊著:「哎……兩位大人,你們不是要選小女入宮,怎麼人還沒見著就要走呢?」
陳縣令回頭將王穰拉在一分低聲說道:「王公不也說令千金不若傳聞嗎?我記得幾年前看過令千金,我想還是別讓她出來,免得嚇到掖庭大人就不好了。」
王穰聽得直跳腳:「哎呀呀……大人,傳言或許有些誇大,但小女如今的容貌變得美麗過人卻也是屬實啊!」
「這怎麼可能?王公,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陳縣令乾笑,心想這王老頭八成是想要榮華富貴給想瘋了,自己的女兒長成什麼德性,他自己應該清楚得很。
要說王嬙那醜丫頭能有多大的改變,看來也只能唬唬鄉親,又怎麼能騙得過掖庭令的法眼?
這時在一旁的掖庭令終於開口說話了:「陳大人,就請王公的千金出來見見也好。」
「大人,這……」陳縣令一臉的為難。
「沒關係,看看不礙事,我想空穴不來風,王公的千金會有貌美的傳聞,想必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對……掖庭大人真是英明。」王穰趕緊附和著,又急忙向隨侍在旁的婢女揮手:「去!快去請小姐出來見過兩位大人!」
婢女領命後連忙向望月樓而來,遠遠就可以聽見望月樓裡傳來琵琶的陣陣琴音,更伴有輕柔婉轉的吟唱,如珠玉般的鏗鏘縈繞著整個望月樓。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登白蒞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鳥何萃兮蘋中,目何為兮木上。」
隨侍在王嬙身邊的侍月,聽著小姐吟唱的「湘夫人」,正聽得如癡如醉,哪知王嬙忽然念起,斂起纖纖長指,一陣急促的在琵琶弦上狂掄亂撥,清嗓一揚拔尖了音調又唱:
「如撫琴兮好累,唱辭賦兮無味,四海兮難見,籠中鳥兮不得飛…」
這怪詞謬調聽得侍月差點跌倒。
「哎呀小姐,你又在亂唱些什麼啊?讓老爺、夫人聽見,我又要被罵了。」
王嬙把琵琶大刺刺的往侍月懷中一拋,仰頭就是一聲大喊:「啊!悶、死、人、了!」
唉!王嬙的相貌雖有驚人的改變,但她那頑桀難馴的個性沒有變本加厲就算是老天保佑了。
別看她平日在老爺、夫人面前是一副才德兼備、溫柔可人的閨秀樣,那可是被老爺、夫人罵了多年才給罵出了些表面來。
實際上,她懂的詩詞文學也不過那一丁點、通的琴弦音律也不過那幾首,至於她做的針鑿繡花……哈!全靠侍月經手而成。
反正王穰夫婦懂得也沒比王嬙多多少,很容易讓她矇混過關的。至於儀態教養嘛……只要王穰夫婦一轉身,她立刻就像換了個人般的原形畢露,坐沒坐相、站沒站相,說話連半點姑娘家的含蓄都沒有。
所以說啦,苦的只是侍月這個倒霉鬼,默默承受她家小姐這人前人後極大差異的怪性子。
侍月掏掏被王嬙嚷得發脹的耳朵,哀聲歎氣的說著:「小姐,你又怎麼了,叫得那麼大聲,想嚇死人啊?」
「侍月,你知道我有多久不曾踏出過王家大門半步了嗎?」王嬙一臉氣悶的瞪著侍月。
「這個嘛……」侍月扳著手指頭訕笑著:「嘿……大約有一年了吧?」
「錯,是一年三個月零六天!」王嬙忿忿地說著這隨著每一個日子增加的數字。「從上回娘帶我去廟裡還願後,我就再也沒能踏出過大門!天啊,我快悶死了!」
當王嬙還是個醜丫頭,王穰夫婦就不太愛讓王嬙像個野丫頭沒的四處亂跑,但反正她的長相夠「安全」,所以也就沒管得那麼嚴密了。
可是自從她日漸貌美,王穰夫婦就以安全為由,再也不許她任意踏出王家大門一步,連她孩提時的多條偷跑路線也全被—一封鎖,害王嬙不得不自比喻為籠中鳥、四海寬闊不得飛。
「小姐,老爺和夫人也是為你好,他們也是怕你又出意外啊……」侍月囁嚅的說著。
三年前王牆因為侍月隨口說出的嫦娥淚而失蹤了一夜,後來雖然安全回來,人也因此而變美,但是侍月不但為嫦娥淚沒有改顏換容的效用,被王嬙狠狠給臭罵了一頓,還為此事讓老爺打得半死,差點給掃地出門。從此為了不再因小姐的造次而賠上小命一條,侍月也扛起老爺交代的嚴密監管重責大任。
「意外?那次算什麼意外。」王嬙斜瞪著侍月一眼,跟著輕歎了一聲,陷入回憶之中:『那個殘餘不知道怎麼樣了,好希望讓他看見我現在的模樣……」
「噓……小姐,別再提那個什麼殘餘的了,老爺知道會不高興的。」侍月慌張地打斷王嬙的思緒。
一個大閨女在深山野嶺和陌生男子相處了一夜,這件事若傳了出去,王嬙的名譽不就全毀了,誰會相信什麼事也沒發生?因此王穰在知道有「殘餘」這號人物之後,便怒氣騰騰的要王嬙連同所有知情的奴婢全都噤口,誰要敢洩漏這件事,王穰絕不輕易放過。
「為什麼不能提?」一想到爹爹這個不講情理的禁令,王嬙又要委屈的憤慨不已。
「如果不是殘餘,現在的我若不是個死人,就還是個見不得人的醜八怪!」
王嬙其實對殘餘這個人的長像倒不是記得很真確,因為夜色的黑暗教她並不能看得很清楚,只依稀記得他滿臉都是毛,身材像頭大黑熊,好像也不怎麼見得了人。
教她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胸膛是那麼的溫暖舒適;輕撫著她臉頰的大手是那麼的令人安心,直至現在想起,依然能教她懷念不已。
殘餘……自己可能一輩子再也沒機會見到這個人了吧?
不過就算能再見到又如何?她不明白為可總會想起被她喻為大黑熊的殘餘,她更不明白為何那永無再見之日的正常情形,竟教她感到萬分的遺憾,隱隱覺得心頭好像有了個空缺,急需要什麼來填補它。
那心頭的空空洞洞,該是因為不自由吧?她如此認為著。
「小姐,老爺請你去大廳。」前來傳話的婢女打斷了王嬙的沉思。
「有什麼事?」王嬙無精打采的回著:「我最近比小貓還乖,也沒出什麼狀況,爹爹還有話要訓我啊?」
「小姐,是縣老爺帶著宮庭裡採選美女的大人要見你一面。」
「啊?難不成老爺要送小姐入宮去?」侍月訝然的說著。
王嬙揚起了柳眉,雙眼亮了起來。「入宮?那就是可以離開家門,可以到長安去?」
她曾聽去過長安的人們提過,長安是繁華的、熱鬧的,仕女們是董鬢綵衣、珠翠金簪,男子們是文質彬彬、鳳流倜儻,樓宇房舍是雕樑畫棟,山水景致是秀麗動人……
如果能親自走入長安,親眼目睹一切,還可以飛出王家這個悶死人的大牢籠,那該有多好啊!
「侍月,太好了,我要入宮去了,我終於可以不用再被爹娘關在家中了!」
王嬙是如此渴望著童年曾有過的自由自在,一想到長安城裡的天寬地闊,恨不能立即插翅飛身進人長安,哪曾想過關於入宮後那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小姐,聽人家說入宮就是去服侍皇上,你……做得來嗎?」對于小姐的過度樂觀,侍月憂心的提點著。
「服侍?不是進宮當嬪妃嗎?」
就王嬙有限的宮廷知識,女人進宮等於當嬪妃,當嬪妃等於像個公主一樣的愛幹什麼、就幹什麼,穿的是綾羅綢緞、戴的是金玉瑪瑙、吃的是珍饈美饌、身邊是僕婢滿群,有的只是被眾星拱月般的伺候著,怎麼會是去做下人般的服侍工作?
「想當嬪妃還得皇上中意才行啊!」侍月無力的搖搖頭,果然,她的小姐將一切都想得太美好。
「那……要怎麼樣皇上才會中意?」
「這……侍月也不太清楚,聽說是一要長得漂亮、二要會撒嬌、三要有才學……總之就是要皇上開心就行了吧?」
「漂亮?」王嬙得意的抿嘴而笑,說:「從前我可不敢說,現在的我可是秭歸縣的第一大美人耶!」
「呃……那還要會撒嬌才行。」
「撒嬌?」王嬙呵呵笑了兩聲又說:「這招我常用在爹娘身上,雖不次次靈,但也常教我化險為夷不是嗎?要是我對皇上使上這個招數,應該也還可以得心應手吧?」
「可是……」王嬙的自信讓侍月更是憂心。
人家都說伴君如伴虎,除非小姐肯乖乖的遵禮守矩,要不然依小姐的火爆脾氣若入了宮,只怕怎麼死的都還不知道呢!
不行,她還是得盡力勸小姐打消這個念頭才好。但要怎麼勸呢?「啊!對了,還要琴棋書畫、才藝皆通,這些……」
侍月瞄了王嬙一眼,小聲的問著:
「小姐你……也行嗎?」
「哈!這更不用擔心了!」這會兒王嬙可是昂頭大笑了。「我被爹爹灌得一肚子墨水,只怕寶坪村裡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比我的肚子裡更有墨水的女人了。琴棋書畫?哼,哪樣我不會!」
但卻沒一樣可登得上大雅之堂……侍月不敢認同的在心中暗想著。
還有誰會比她更瞭解,她家小姐其實粗野又無才學的底子?只可惜老爺和夫人並不瞭解這一點,而侍月也沒膽子向王嬙明說。「無話可說了吧?所以說我要當嬪妃,肯定沒問題!」王嬙自信滿滿地說著。
當然有話可說!
只可惜她侍月是有口難言。只能無奈的歎口氣,看著王嬙帶著雀躍的心情和美麗的幻想,興高采烈地往大廳而去。
只是……侍月不得不擔心,她家小姐是個至今還搞不清男女有何差別的人,連男女為何授受不親的基本道理都不懂,更別說那複雜的夫妻、君臣相處之道了,這樣的她,真的能夠當皇上的嬪妃嗎?
大廳裡,王穰正在口沫橫飛地說著自己的女兒有多美。多好、才德多佳、儀態多優,但陳縣令和掖庭令是半句也沒聽進去,只是各自端著熱茶低頭啜飲,沒理會王穰的大噴口水。
一陣清脆的環珮叮咚聲吸引了掖庭令的注意,他朝聲音望去,整個人就端著茶杯、張大了口動也不動。
陳縣今看到掖庭令可笑的神情,也好奇的隨之轉過頭去。
「啊……啊……」陳縣令同樣是嘴巴開開,半晌發不出完整的字句來。倒是王穰看到兩位大人的模樣,笑得可開心了。
「昭君,快來見過兩位大人。兩位大人,這是小女昭君。」
「她……她是……王嬙……王昭君?」陳縣令結結巴巴的說著。打死他也不敢相信,眼前這有著柳彎眉、水靈眼、挺秀鼻尖、嫵媚小嘴的絕世美人就是當年那個醜丫頭王嬙。
看見兩位大人合不攏嘴的樣子,王嬙的心裡是得意的,她漾起一個足以教人窒息的甜笑,秉持著在爹娘面前慣有的乖巧模樣,向呆怔著的兩人盈盈下拜。
「昭君見過兩位大人。」
「起來,快起來。」陳縣令連忙伸手要過去攙扶王嬙,但卻被掖庭令的一聲悶哼給喝退了。
陳縣令明白掖庭令的意思,獻給皇上的女人豈是別的男人可以隨意碰的?
他悻悻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讓攙美的這檔子事交給不算男人的掖庭令,但他心裡悔恨不已。
早知道王昭君會出落成只消看她一眼就足以令他血脈憤張的美人,他就該想盡辦法將她收為己用。
要不自己上書舉薦也好啊!依她這般絕世姿容,一旦入宮被皇上所見,必定會被封為皇后一人以下、所有宮眷之上的妃子,那時皇帝說不定會垂念「薦賢」之功,王昭君肯定會思量蒙寵之由,還怕自己不平步青雲、飛黃騰達?可惜啊可惜!
掖庭今小心翼翼地輕攙著王嬙入座,他所想的也是如此美人,在她的面前,外頭那群採選屏中的美女好似明月比塵土,一旦她進了宮,根本就不怕得不到皇上的專寵。為了自個兒的前程,掖庭令立刻巴結起王嬙來。
「王姑娘長得如此閉月羞花、才貌兼備,富貴尊榮肯定不可限量,屆時可別忘了老奴的舉薦之功啊!」
王嬙聽得掖庭令這麼一說,對自己成為皇上嬪妃的信心更是大增。
但……還是先說清楚些才行!
「大人,我先說好,能當嬪妃我才要進宮,我可是不做打雜的小丫環!」
「王姑娘放心,你只要進宮去,我保證要不了幾天,你一定會成為皇上最寵愛的妃子!」
就掖庭令看來,依王昭君絕世的美貌何止能當上嬪妃,要不是皇上身邊已經有個皇后.相信王昭君想當上皇后也不成問題,因此就算她可能沒機會當上皇后,專寵富貴肯定也是跑不掉的。「可是大人.皇宮裡是不是真的像人家說的那麼漂亮、好玩,住在那裡悶不悶啊?如果不好玩,我才不要去呢!」
「昭君!」
王嬙未脫的稚氣,讓王穰瞼色當場青一半。
但掖庭令可一點也不介意,反倒還認為王嬙不只是儀態優雅.更是純真嬌憨得可愛。不像其他的美人們,美則美矣,卻如同一個樣板、不同包裝的人偶,總缺少了那麼點活靈靈的生氣。
只要把眼前這個絕世美人弄入宮中,皇上肯定會愛不釋手,哪還會管她是否愛不愛玩、孩子氣不孩子氣?
「好玩,絕對好玩,皇宮裡有四節百花齊放的御花園、有比南郡更要秀麗的景致、有各式各樣番邦入貢的珍奇物品,等你入了宮,只要服侍得皇上高高興興,絕對讓你要玩什麼就玩什麼、要有什麼就有什麼,讓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悶。」
掖庭令哄著王嬙。
「真的?」
王嬙眼睛亮了起來。
「聽說皇宮裡面有很好看的雜耍?」
「有、有……」
「聽說皇宮裡還有很好吃的東西?」
「有、有……」
「聽說皇宮裡也有很漂亮的樓宇?」
「有、有……只要你進了宮去,你要什麼統統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