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了市集之後,雪櫻生怕朱八的爪牙會隨後迫來,便拉著書生的手,逃到鎮外一處隱密之處。
「好了……到了這裡……總算是……安全了。」
雪櫻終於鬆了一口氣,停下腳步,氣喘吁吁地說:
「想不到,你的……外表這麼斯……文,跑起來……還挺快的。」
書生銳如鷹隼的雙眼盯視著她半晌,突然開口:
「你我素昧平生,為什麼要多管閒事?」
「咦?原來你不是啞巴啊!」藍雪櫻好奇地睜大水靈燦眸,再度仔細打量這名有著神秘氣質的俊美書生。
他先前半句話也不說,她還以為他是個啞巴呢!
「我為什麼要管閒事?那還用說,當然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啊!雪櫻擺出一副義薄雲天的樣子說道。
書生聽了,用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凝視著她。那模樣,就好像在嘲笑她天真的想法一般。
「喂!你幹嘛一臉是我多管閒事的樣子,知不知道方纔若不是本姑娘出現,你辛苦畫的山水畫,就要全被那個流氓地痞給撕成碎片了?」
他微揚左眉,不著痕跡地笑著,「那我應該感謝你的雞婆噦?」
「那還用說……」雪櫻得意地揮了揮手,一副「大恩不言謝」的模樣。
咦!?不對,他剛剛好像說到「雞婆」兩字?
「慢著,你剛說本姑娘如此義薄雲天,連性命也不顧地出手相助是雞婆?」
靈燦的水眸流轉,雪櫻生氣地嘟起嘴巴,別過頭去。
「哼!早知道就不救你,讓你被那個叫什麼王八朱八的傢伙給打死算了。」
書生也不理會她,逕自放下背上的書箱,整理了一下未遭蹂躪的畫卷,便打算離去。
雪櫻見他要走,連忙問道:
「喂!好歹咱們也曾共患難一場,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他頭也不回地說。
「好啊!反正我叫你『喂』也叫得蠻順口的,況且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臭書生,哪能有什麼好名字?要是你的名字真的那麼難聽,我看你也別說了。」
雪櫻那招既狠又辣的激將法,令書生忍不住大笑出聲。
好個機靈刁鑽的丫頭,真有意思!想不到一個生活在鄉村裡的野蠻丫頭,居然能逗他笑出聲來。
書生回頭望了她一眼,深邃的雙眼含著一股罕見的笑意。
「千尋。」
「呃!」
驚艷於他含笑眸中的一抹柔情,雪櫻一時愕然。
方纔他回眸一笑時,自己胸口那股莫名的悸動,是怎麼一回事?
以前她只聽過美女一笑傾城的故事,倒沒見識過美男的笑容,竟也如此具有殺傷力。
她愣了一會兒,見千尋轉身欲走,下意識地出聲喚住他。
「慢著!」
他停下腳步,好奇地回頭。
只見粉頰微紅的雪櫻,有些扭捏不安地說道:「我叫藍雪櫻。」
其實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明知他就要離去,此後兩人也許再無相會之日,但她還是希望他記得她的名字。
「幸會了,藍姑娘。」
「村裡的人都喚我雪櫻,你這麼叫我就行了。」
「雪櫻,好名字。」
「可以……讓我看看你懷中那幅畫嗎?」
注意到他懷裡露出了畫卷的一角,上面還有明顯的撕痕,她很好奇,想知道他如此珍視的畫卷裡,究竟畫些什麼。
千尋將畫遞給了雪櫻,她欣賞了一番,有些惋惜地歎道:
「這麼美麗靈秀、蒼勁有力的山水畫,居然被撕成這樣,真是可惜。」
真難得,這個古靈精怪的丫頭,居然也懂得欣賞他的畫?
「你要是喜歡的話,那幅畫就送你吧!」嘴角微揚的他,唇邊有了難得的笑意。
「真的!?」
雪櫻有些喜出望外,但隨即又道:
「可是哪有人送半幅畫給人的?這幅畫都已經缺了一角了。你不覺得送幅缺了角的畫給像我這麼標緻的姑娘,有些失禮嗎?」
標緻?他可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可以毫不臉紅地稱讚自己標緻的。
衝著她那句標緻,他抬起頭來,以那雙幾乎從不正眼看女人的清澈眸子,仔細地瞧了她一遍。
那雙靈燦晶亮的大眼裡,漾著一抹機靈,紅灩灩的櫻唇,比盛開的桃瓣更鮮美誘人;小巧的鼻粱鋌而直;彎彎的柳眉不畫而黛,怎麼看都是個天生麗質的美人胚子。無怪乎她能臉不紅氣不喘地直誇自己「標緻」。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額間有一櫻花形狀的胎記,宛如一抹緋紅的櫻瓣,印在她賽雪的肌膚上。
他想,「標緻」一詞,只怕尚不足以形容她那清靈動人的美貌。
他那雙幽合如子夜的深邃瞳眸,盯得她粉頰微微發熱。
真討厭,他那輕佻的目光分明就是在調戲她嘛!但她為什麼只感到一陣莫名的臉紅心跳,卻不感到排斥?也不像面對朱八一樣,想狠狠地賞他一頓拳頭?
「你又到這兒來了,雪櫻。」
一名鬢生華髮,慈眉善目的大叔出現在兩人身後。
他正挑著擔子,打算去溪邊挑些水回去,不料卻在半途巧遇他從小疼到大的古怪娃兒藍雪櫻。』
「張伯,您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我看著你這野丫頭長大,只怕比你二娘還瞭解你,怎會不知道你一遇到事情,就喜歡到這兒來避難?
你這丫頭,不是張伯愛說,老愛學些說書人講的傳奇故事,動不動就為毫不相識的陌生人兩肋插刀,也不怕得罪光了全龍江鎮的地痞流氓。」
「張伯,您別這麼說嘛!」
雪櫻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那模樣雖有些不雅,卻夾雜著少女的純真與嬌憨。
「人家又不是故意愛惹麻煩,是朱八那群地痞實在是太過分了,動不動就來收地皮費,還到處欺負人,真不是個好東西。
大夥兒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哪禁得起他們一天到晚剝削?只怕再放任那些傢伙下去,大夥兒連養家活口都有困難了。」
張伯感慨地歎了口氣:
「就算咱們看不過去,又能如何呢?人生也不過就這麼回事。我看你就別再那麼倔了,老要替別人強出頭,到頭來吃虧的可是自己。」
「您說的我都明白,可是……」可是她就是不能忍受看見別人有難,卻不伸出援手。
慈祥的張伯,若有所思地看了雪櫻身邊的俊美書生一眼,開心地說:
「想不到這次你終於進步了。」
「啊?什麼進步?」
「這次你不再是一個人到這兒來了,還聰明地多帶了一個俊俏的小伙子來陪你。」
「張伯,您千萬別誤會,事情絕不是您想的那樣,我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說雪櫻啊,沒事你緊張個什麼勁兒?又沒人說你們有關係。而且就算現在沒有關係,以後也會有的。」
張伯笑得很暖昧,讓雪櫻急得香腮泛紅,又急又氣。
「您又說到哪裡去了嘛!人家跟那個冷淡又不近人情的書生,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罷了,哪像您想的那樣。」
冷淡又不近人情?千尋微一揚眉,原來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就是這樣?
而鬢髮已有些泛白的張伯,則愛憐地望著他視如己出的雪櫻,接著說道:
「好好好,不論是萍水相逢,還是有緣千里,總之,咱們龍江鎮裡最標緻的姑娘雪櫻說什麼都對。」
雪櫻聞言,這才露出一抹嬌媚的甜笑,那燦爛的笑容,就連盛開的百花也相形失色。
「既然張伯您都這麼說了,那我也不好意思頂嘴,您說是就是噦。」
「哈哈……你這丫頭倒機靈。別人糾正你的缺點時,可不見你這麼柔順,倒是誇你幾句你就當真了。
對了,方才顧著跟你抬槓,差點忘了正事兒。你二娘正急著找你呢!此刻天色也不早了,你沒事就早點回家吧!」
「槽了!」
一提起母親,雪櫻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飛也似地跑了。
「張伯,我先走一步了。啞巴書生,今日相助之恩,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本姑娘有事先走,千里我獨行,不必相送。」
她頭也不回地邊說邊跑遠了。
那句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可笑江湖話,令俊雅書生淡漠的眼神漾起一抹開懷的笑意。
她真是個刁鑽難纏的丫頭,但性子倒有趣得緊。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他原本冷若寒霜的目光,竟升起一抹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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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自己再度為了拔刀相助,而忘了時間,藍雪櫻就十分地懊惱。這下回去,她可有得受的了。
抱著剛買來、仍熱得發燙的包子,藍雪櫻三步並作兩步地匆忙跑回家,回到那棟老舊腐朽的小木屋。
黑暗驅走了最後一絲的光明之後,此刻太陽已完全下山。
她走進烏漆抹黑的破舊房於裡,黑暗中隱約傳來小孩的啜泣聲。
「雪陵,你怎麼哭了?」
年方十歲的藍雪陵,一聽見姐姐的聲音,便撲進了姐姐的懷裡。
「姐姐,天變得好黑,我好怕。」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回來得太晚了。」
雪櫻愛憐地將唯一的弟弟抱在懷裡,安慰受驚哭泣的他。
「別哭,姐姐這不是回來陪你了嗎?雪陵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因為一點小事就哭呢?等我點亮油燈,屋裡就不暗了。」
她哄著要小弟放手,好讓她能走到那張老舊的木桌邊,點起桌上的油燈。
「你餓了吧!我剛買了一大包熱呼呼的包子……」
雪櫻正要拿出懷裡的包子,身後卻冷不防地傳來一聲嚴厲的吆喝:
「你這野丫頭,還知道要回來啊?也不看看天色有多晚了,居然玩到這麼晚才回來!」
突然從房裡走出來的婦人,面目猙獰的模樣,十分駭人。她就是藍雪櫻的繼母,同時也是藍雪陵的親娘——張倩蓮。雪櫻與雪陵是對同父異母的姐弟。
「二娘,我不是故意要這麼晚回來的,只是……」
「廢話少說。你今天的豆腐腦兒賣完了沒?掙了多少錢?把錢全部交出來!」
雪櫻將辛苦工作一天的所得,悉數交到繼母的手中。
「什麼!?你出去擺了一天的攤子,才掙得這麼點錢?你這個沒用的丫頭,一定是不知野到什麼地方去偷懶了,才會只賺這幾文錢。」
張倩蓮一看見雪櫻掏空了錢袋,也只有這十幾文錢時,隨即像瘋了一般,拿起籐條就朝著雪櫻猛打。
「你這個一無是處的賤丫頭,要你出去掙錢,結果你出去了一整天,卻只給老娘掙了這十幾文錢!」
繼母如往常一般,對她又是打又是罵的。
「二娘,我已經很努力的賺錢,一點都沒有偷懶。我今早天還沒亮,就起來磨豆做豆腐腦兒了。」
又細又長的籐條無情地落在雪櫻的身上,疼得她連眼淚都流出來了,但她卻倔強地不願哭出聲來。
「哼!如果你努力,怎麼會只掙這麼一點錢?你分明就是在狡辯!你這個狡猾的丫頭,根本就跟那個死去的賤女人一樣,只會勾引男人,既陰險又下賤!」
聽見張倩蓮如此辱罵自己死去的娘親,雪櫻倔強的小臉立刻寫滿了勇敢與堅強,她不卑不亢地反駁:
「住口!雖然我敬重地喚你二聲二娘,但我絕不能忍受你污辱我的娘親。你要怎麼打我、罵我都不要緊,但不准你說任何我娘的壞話!」
張倩蓮對雪櫻的生母恨之入骨,原因在於雪櫻的爹娶她進門之後,始終對於病死的亡妻念念不忘,甚至還因此而冷落了她。
張倩蓮不甘心一輩子活在另一個女人的陰影下,她努力地想搶回丈夫的心,但卻無法如願。因為只要看到雪櫻,那個男人就會想起他那名溫柔美麗,長相酷似雪櫻的亡妻。
也因此,雪櫻的父親在世之時,她始終未能得到真正的關愛。
所以丈夫病死的那一天,她便立誓要將當初因雪櫻母女倆而受到的屈辱,加倍地奉還。
「哼!看來你的臉皮跟那個一命歸陰的賤女人一樣厚嘛!從頭到尾,我可是從來沒將你當成是自己的女兒過。你雖然
各義上是我丈夫的女兒,但誰知道,那個賤貨生的究竟是不是我家男人的種?」
「住口!我娘才不是你說的那種女人,我不許你如此污蔑她!」
「唷!是不是老娘說中了什麼?看你惱羞成怒的樣子,該不會是知道自己只是淫亂的母親所生的野種,所以才氣成這樣?」
「我娘都已經死去多年了,你居然還不斷地污辱她、破壞她的名節。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對我有什麼好處?哈哈哈哈……」
張倩蓮淒涼地昂首大笑,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如果你跟我一樣,從一嫁進門開始,就活在另一個女人的陰影下,你也會變成跟我一樣的德行。」
面目猙獰的張倩蓮,又哭又笑的模樣,顯得十分駭人。
「你那個狐媚的母親,人死了還不肯罷休,硬是將我丈夫的心給搶走。還有你這個懶惰又刁鑽的丫頭,只不過是個賠錢貨,為什麼那個男人卻將你當成寶?難道我的兒子會不如你這沒用的丫頭?
我的兒子可是藍家唯一的香火,而你呢?你說你對這個家有什麼貢獻?連掙點錢都不會,笨得要死。
在這種情況之下,你說我應該對你多好?哼!我到現在還賞你一口飯吃,沒餓死你,已經很對得起你父親了。」
身上多得數不清的鞭痕,熱辣辣地燒痛藍雪櫻的肌膚,但她卻倔強地忍受一切折磨,不讓晶瑩的淚水輕易地滑落臉頰。
「不必你賞我飯吃,我靠自己的力量也不會餓死的。」
「哼!講出來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你連賣幾碗豆腐腦兒都不會,根本就笨得跟豬沒什麼兩樣,你憑什麼活下去?」
「我會證明給你看。」
「不必了。想當初你百般求我,還再三的保證,讓你做個小生意,賺得錢鐵定比陳員外付的錢還多,我才答應暫時不將你賣給陳員外當丫鬟。誰知你這個沒用的東西,掙沒多少錢,居然還有臉跟我頂嘴?早知道我就該把你賣了,省得受你的氣。」
雪櫻聞言,無奈地咬牙說道:「其實我今天掙了快一百文錢。」
「什麼!?原來你這個貪心的賤丫頭還敢藏私?」
張倩蓮以為雪櫻將錢偷藏了起來,於是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還不快給老娘交出來!錢呢?你把錢藏到哪兒去了?」
「我沒有藏私,剩下來的錢,我全交給你了。」
嗜錢如命的張倩蓮,急得大吼:「那其它的錢你花到哪兒去啦?」
「家裡早沒燈油了,雪陵又怕黑,所以我就買了燈油回來,另外還買了一些包子回來當晚膳。」
「哼!只買了幾個包子,就想充當今天的晚膳?你當老娘是個只用幾個包子,就能輕易打發的人啊?」
張倩蓮陰毒的目光骨碌碌地打轉,盤算了一下,接著又道:
「只買了這麼一點東西,錢應該不只剩下這麼少才對。」
「張嬸最近身子不舒服,所以中午我去替她抓了帖藥,給她治病。」
雪櫻不得不照實將今天發生的事情,跟繼母說明。
「你這沒有腦子的笨丫頭!別人生病關你什麼事?老是給老娘亂花錢,你以為我是開慈濟堂的大善人嗎?既然你那麼笨,乾脆就死在外面算了,別給老娘回來!」
「這種家,不回也罷。」飽受凌虐與委屈的雪櫻,咬牙切齒地說道。
「好啊!有種你就不要回來。既然你這麼不知感恩圖報,那麼就算你餓死在外面,我也不管了。你要滾就快滾。」
雪櫻再也無法忍受繼母無情的打罵與虐待,心一橫,便跑了出去。
「姐姐……姐姐……不要走。」
見雪櫻離家,雪陵難過地哭著,想喚回溫柔又疼他的姐姐。「住口!不許你挽留那個賤丫頭,既然她那麼有膽量,不怕被外面的野獸叼走,就讓她走!」
不滿兒子親近雪櫻勝過自己,張倩蓮喝住兒子,口中不斷喃喃念道:
「哼!那副下賤的模樣,根本就跟那個賤人一模一樣。出去了最好,省得我看了還嫌礙眼。」
張倩蓮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雪櫻離去,猙獰的臉上浮現陰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