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龍的公主 第一章
    台 灣

    安琪很小的時候,她的雙親曾帶她到過台灣。她不記得莫先生和莫夫人以及他們四個女兒的長相,對那兩兄弟至今還會有一點模糊的印象還要歸功於幼時和他們打的那一架。如果置身人群中,只怕她一定認不出他們了。

    不過莫家夫婦是好人,這是無庸置疑的,但他們再好,她也不願成為他們負擔,也提議──事實上是堅持──她先暫時賃屋而居。而莫夫人卻光想到這情況就開始為她擔憂起來。安琪堅不讓步,她提醒的監護人她畢竟已經成年了,當然有能力保護自己。但她的監護人卻不接受這種說法。爭論持續了半天,最後決定安琪在台灣定居期間必須住在他們的大兒子莫凱和他妻子李婕家裡。

    不幸的是,就在她預定離開莫先生位於南部的隱居之所到台北莫凱家的前一天,莫凱夫婦也雙雙染上了和近來莫先生、莫夫人及他們四個女兒全染上的、相同的疾病。

    惟一剩下的選擇是莫克。若不是安琪已和許多她父親的舊識約好了見面時間,她會待在莫先生家直到她的監護人康復為止。她不想打擾莫克,尤其在自他父親口中得知這兩年來他艱辛的創業過程之後,更認為莫克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意外的負擔。然而莫先生卻仍極度堅持她必須接受他的好意,而拒絕她的監護人是很無禮的。此外,和莫克住幾天或許會使她要請求他幫忙的事好辦些。

    在飛機上,安琪就一直在想莫克會是怎麼樣一個人,她將莫先生曾說過的有關他二兒子的事又想了一遍,試徒用這些僅有的資料歸納出未來將照顧她的監護人的形象。

    莫克在兩年前和他的合夥人開創了L&M船運公司。他工作的非常努力,而在現在這種經濟不景氣、競爭激烈的情況下,他還能在自己想到的地方成功設立據點,這說明他不但努力,而且還有商業天分。莫先生雖然對兒子不肯進家族企業幫他哥哥很不滿,但卻依然為他的成就感到驕傲。安琪還能清楚地記起莫先生說起他時臉上那既惱怒又驕傲的表情。

    自機場到莫克住處的一路上,安琪一直都很緊張,直到按了兩次門鈴都沒人回應時,她才鬆了口氣。看來他不在家,應該還在公司吧,看來他父親說他工作得很努力不是虛言。這也讓安琪鬆了口氣,取出莫先生給她的磁卡鑰匙,她自己進了門,在面對他之前,能有時間先做一下心理準備,這對安琪來說是再好不過了。

    這是安琪看過的最簡單的公寓了,三房兩廳的大公寓裡僅有必須的傢俱,在客房放下行李,安琪慶幸床上臥具齊備,看過了整個環境,她發現惟一豐富的只有書房內的藏書。哦嗚,這可不是好現象,如果莫克真如他的書房所顯示的那樣有豐富知識培養出來的理性,那安琪這回想說服他幫忙可就沒這麼容易了,他一定不會願意幫她這個忙的。

    可是直到安琪完全做好了心理準備,莫克還沒回來,安琪又不想在還沒和主人打過招呼前就擅自在他的屋子裡安置下來,所以便打開自己的手提電腦,打算上網看看股市近幾天的狀況,如果他還不回來,她打算再作一張她持有的證券的最新曲線圖。

    正當她沉溺於工作時,一個男性的聲音打斷了她。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忙碌了一天,莫克只想洗個熱水澡好好放鬆放鬆,實在沒興趣也沒精力再應付他父親派來設計他結婚的女人。莫克忍不住打個呵欠。老天,他累了,今晚實在沒心情見任何人。長時間研究公司的賬目使他精疲力竭,無法使賬目轉虧為盈令他深感挫折,而面對大小競爭則使他厭煩,感覺上彷彿每天都有一家新船運公司開張大吉似的。

    除了財務上的麻煩外,他還必須忍受自己身上的疼痛。幾年前他在一次海泳時意外傷了左腿,現在它正隱隱抽痛,提醒他最好洗個熱水澡上床休息。

    他不打算向疲憊的肉體屈服,今天結束前他還有工作必須完成。但在那之前,他得先弄清楚他父親又在搞什麼鬼。

    他的語調很粗魯,口氣也很不耐煩,為什麼?

    安琪轉過身站起來:「你好,我是安琪,你父親沒通知你我要來嗎?」

    莫克想起來了,前幾天哥哥在電話中是提過有人要住進他家,可是他沒說是個女孩子,還是個這麼美的女孩子!

    是,安琪是他所見過的最完美的女人,光是像現在這樣看著她他就幾乎忘了自己該說些什麼了。她的杏眼美得那麼不可思議,水汪汪的,如有一潭秋水收在其中。烏黑的睫毛也是他所見過最長的。那張紅潤豐滿的唇讓他好想吻一下,這樣美的唇吻起來滋味一定美妙無比吧。只有鼻樑上的幾顆雀斑破壞了完美,但他甚至認為那個小缺陷是優雅的。

    她可以感覺自己在他的逼視下全身發熱,然後才注意到自己也正同樣無禮地打量著他。

    她實在情不自禁,莫克是個太吸引人的男人。他有著強壯而勻稱的身材,身穿淡蘭色的牛仔褲和一件耀眼的白襯衫。莫克的穿著打扮反映出他的個性;他沒穿一本正經的西裝,也不打僵硬的領帶,他甚至不扣襯衫的第一個扣子。他的髮型一點都稱不上時髦,事實上它非常長,她認為至少及肩。她無法正確看出來,因為他已經把它用皮帶紮在腦後了。莫克是個耀眼的男人。他很高大,臂膀與大腿結實有力,而且他的神情讓安琪聯想到她在一些電影中看過的情報員:機敏、果決。他英俊非凡,但看來卻又是久經冒險的模樣。還好他溫暖的笑容使他不致顯得太過遙不可及。想必當他高興時,一定會讓成群的名媛淑女爭先恐後地撲過來吧。

    只是他現在沒有笑。

    他們站在那兒注視著彼此足足有一分鐘之久。她等著他開口說話,他則等著她向他解釋她出現在他家的原因。可顯然她沒有想解釋的意圖,所以他只好開口問了。

    「我知道你要來台北,可是我聽說的是你會住在我哥哥莫凱那兒,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呢,安琪?」他絲毫不在意這話問得有多唐突。

    「你哥哥和嫂嫂都病了,」她答道,「本來我在台北時應該和他們住在一起的,但就在最後一分鐘他們卻病了,因此他們告訴我來住你這裡,直到他們康復。」

    「是誰這麼要求你的?」

    「你父親」。

    「他幹麼操這麼多心?」

    「他是我的監護人,莫克。」

    他無法掩飾對這小小新聞的驚訝之情。他父親從未提及隻字片語,但是莫克猜想這其實不關他的事。他父親向來惜字如金,鮮少向他的兩個兒子吐露心事。

    現在莫克更好奇了。她的口氣挺嚴肅的,他又朝她前進一步。

    「我不願造成任何麻煩。」她說道,「甚至提議過我自己租個房子,或是使用你父母親在陽明山上的大宅子。但你父親不准我一個人住,我真的試過了,但就是爭不贏他。」

    老天,她的微笑真是美極了,而且還有感染力。他沒發覺自己也在回她一笑:「沒人爭得贏我父親。但你還是沒說你來的原因。」

    「的確。」她答道,「你知道,莫克,我本來和你父母住在南部就行的,但是現在又非來不可了。」

    他搖頭:「請說清楚。我很遲鈍,他們說我是被我的合夥人感染的。我欣賞完全的誠實,因為它實在非常罕有,因此只要你在作客,我希望你都能有話直說,同意嗎?」

    「是,當然好。」

    天殺的,她又把手給擰在一塊兒了,一定是他嚇壞她了。他的口氣聽起來一定像個食人魔,天知道他自己就有這種感覺。他為她害怕他而頗感遺憾,卻又很高興,因為一切都按著他的方式來。她沒有和他爭論或大發嬌嗔,他最厭惡的莫過於女人的小脾氣了。

    他強迫自己以溫和的口氣問道:「你介意現在回答幾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你想知道些什麼?」

    「安琪,我父親是這計劃的幕後主使者,對不對?是他要你來我這裡的。」

    「也對也不對。」

    她急急抬起一手阻止他的蹙眉:「我這麼說並非投機,莫克。你父親的確要我來你這裡,但那是在他發覺莫凱身染微恙之後。而且,我不相信這中間還扯上了什麼計劃。事實上,你的父母親原要我待在南部,直到他們康復後才幫我搬到你哥哥那兒去。而只要沒有那麼多在台北定下的約會,我原本也是希望那樣的。」

    她的語氣再真摯不過,然而莫克仍無法相信這不是他父親的詭計之一。不到一星期前他才南部父親的隱居處見過他父親,那時他可是健康的很。莫克也還記得那番無可避免的爭論;他父親先是不經心地提起了婚姻的話題,接著便開始了要他討個老婆的疲勞轟炸。莫克裝著在聽,等他父親念完經後,才告訴他自己還沒找到理想的對象。現在,顯然父親把他認為理想的對象給送來了。

    安琪不知道莫克在想些什麼,然而他打結的眉頭卻令她緊張,他顯然是個多疑的人。他是個英俊的男人,她暗忖道,有著一頭濃厚、深褐色的頭髮和一雙淡褐色的眼睛,會在他微笑時閃閃發光,另外左頰上還有個小酒窩。但是老天,他皺眉時氣勢可真嚇人,甚至比院長還懾人,而安琪認為這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徵。

    她必須說點什麼來驅除緊張:「你父親打算告訴你有關我不尋常的處境,他一定會據實以告的。」

    「只要有關我父親和他的計劃,就不可能有據實以告這回事。」

    她挺起肩,對他皺起眉來:「你父親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之一。他對我一直非常好,並時時刻刻在為我設想。」

    她的口氣是那麼氣憤,看來她真心喜歡父親,而不是為了錢。莫克咧嘴一笑:「你不必為他向我辯解,我知道我父親很可敬,而這正是我愛他的約一百個原因之一。」

    她的態度緩和下來:「你能有這麼好的父親真是很幸運。」

    她的聲音美妙動聽。莫克試著專心聽她講的話,卻發現它困難得幾近荒謬。

    她的雙手矜持地交握著,一派輕鬆自在的樣子。然而莫克見到了她泛白的指尖,這才知道她正為了不知是害怕還是緊張捏緊著手。她並不如她希望他相信的那般平靜,而這無意間透露的脆弱令他發覺自己的態度應該再溫柔些。

    莫克雙手背在身後走近她身旁,他發現她馬上就退開了幾步。他比安琪高一大截,也許是他的個子令她有威脅感吧。

    「你不必怕我。」

    她一下子抬起頭看向他:「怕?你怎麼會認為我是『怕』你呢?」

    她居然還用一副不可思議的口吻說這話,莫克聳聳肩:「我一走近你時,你急急忙忙就退開了。」他沒提到他在她眼中見到的那一閃而過的緊張,和她扭絞雙手的事實。如果她要他相信她不怕他,就讓她這麼以為吧。

    「呃,我不是很怕。」她辯解,「我不習慣……和男人單獨相處。事實上,莫克,在這裡我覺得很安全。這種感覺真的很不錯,因為近來我一直有些不安。」

    發現她紅了臉,彷彿承認此事令她很尷尬似的,莫克不禁好奇:「為什麼你會不安呢?」

    她沒回答,反將話題一轉:「你想知道我來北部的原因嗎?」

    他幾乎當場大笑起來,這十分鐘以來他不就一直努力試著這麼做嗎?「如果你想告訴我的話。」

    「你要我告訴你?」

    「是呀,」他笑起來,「我要。」

    她仰頭注視他好半晌,顯得很猶豫不決,也很脆弱:「你要完全的坦白?」

    他點頭,她嚴肅的語調使他蹙起眉頭:「當然。」

    她開始紅了臉,又吸了口氣:「好吧,我就完全坦白。你父親建議我別告訴你,但既然你堅持要知道,而我又保證會誠實……嗯,那麼……」

    「嗯?」

    「我來北部是要和你結婚的。」

    這話一脫口,安琪就知道自己錯了,她不該告訴他的,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狂暴得嚇人。安琪幾乎以為他會撲過來掐自己的脖子,她嚇得匆匆說了聲:「對不起,我累了,想去睡了。」就急急躲進客房裡。

    莫克明白自己的怒火嚇到她了,但他的憤怒不是針對她,而是衝著他父親產生的。

    他終於明白安琪來訪的原因了,他父親正是幕後的主謀。他亂點鴛鴦的遊戲愈來愈過火了,莫克現在可沒心情再陪他玩這種遊戲。

    雖然安琪看來的確像個一個美麗的女神。她飄逸的長髮烏黑如子夜,一身白裙看起來真像是諸神派來考驗他的幻象。

    而他沒通過考驗。儘管他竭盡全力,仍無法控制自己對她的肉體反應。

    他父親這次的確幹得好。莫克決定要記得為他這一次的好眼光恭維他幾句,不過當然是在他打發她上路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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