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院,主屋。
一如往日換藥的習慣,江天衡靜靜坐在椅子上,杜曇英為他拆下覆眼的藥布,讓雙眼透透氣、休息一下;她則在一旁取出於淨的新藥布,上藥整理,準備幫他換藥。
窗外彩霞滿天,澄黃爛漫,景致煞是醉人。江天衡頭一轉,正好面朝向窗口,坐著坐著,雙眼無端起了刺痛感。一會兒刺痛感退去,眼前漸漸地浮現了股脫淺淡的光影,不甚清晰……
江天衡以為自己眼花,連忙眨眨眼,又閉上雙眼,好些會兒又張開眼睛,但是光影依舊存在眼前,沒有消失。
這是……他久別的光明?他的眼傷痊癒在即了!意識此點,江天衡不由得心花怒放,嘴角高揚,心中的狂喜兒要逸出口,所幸理智及時出頭阻止。
心思轉得快,他強壓下心頭的激動竊喜,故作鎮靜,回復如剛才一般天下太平無事狀,眼光卻是似鷹搜索獵物,在屋裡四處打量找尋,飄著晃著,很快就發現了他的目標。
他很仔細想看清楚,隱隱約約可辨識是個人影——那是個嬌小纖細的身子,滾首似是低垂,立於桌前,雙手不停動著。
她一定就是曇英了,他知道此刻她正專注地在幫他準備換眼傷的藥布。
眼傷痊癒有望,教他欣喜,心中想見她的念頭元端渴切沸騰,可心儀之人就近在眼前,他偏偏無法仔細將她看個清楚,著實教他懊惱不已!
遠望瞧不見,近看總成吧?沮喪方起,心頭又起這樣的聲音,江天衡臉上的失望褪去,適巧杜曇英也弄好藥布,朝他這方走來,他趕忙收整神色,像如常一樣端坐著。
「莊主,換藥了。」杜曇英柔聲招呼著,左手捧著藥布,右手習慣性在江天衡眼前晃呀晃。每天換藥時,這個動作她總會做上一回。
他隱約看到有個好像是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動作再自然不過,莫非她每日都是這麼做?她的細心體貼再次教他由衷感動。
心上人就在眼前,江天衡不再分心,凝住心神,仔細專注著,盼著能否再出現奇跡,讓他在今日如願見著曇英的模樣?
以棉布沾上藥水,輕輕擦拭莊主的眼周,之後再依照方采衣的教導,用剩餘的藥布為莊主按摩穴位,加速氣血循環,促進藥效;上述步驟都完成,最後才將覆眼藥布再覆上,完成換藥。
在幫江天衡按摩穴道時,杜曇英不意瞥見他的眼睛,覺得有些怪怪的,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樣,但是哪裡任又說不上來。她本當是自己錯覺,不以為意,手指繼續輕柔按摩著。
江天衡默不作聲,張著眼靜靜看著杜曇英,連他自己都沒發覺他的眼神專注溫柔,對她深切的情意全寫在眼底。
左邊的穴道按摩完換右邊的,杜曇英稍微移動了身子,腳向右靠一步,眸光一轉,不意竟讓她看見了……
莊主的眼睛跟著她的動作在轉!
霎那間,杜曇英恍然大悟!莫怪她會覺得奇怪,對,就是眼神!莊主的眼神活了呀!
「莊主,你是不是看得見了?」她再度晃了晃手。
哎呀,被發現了!本想偷偷多看杜曇英一會兒,等視力更清晰些,再告訴她,可她真是細心,他前刻才發現自己稍微看得見,她後一刻就察覺了。
「嗯,稍微看得見一點光影。」他老實承認。
「什麼時候發現的?」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因為驚喜,也因為心虛。
「剛剛。」
「剛剛……幄,那好,那好。」幸好……杜曇英忍不住在克裡感謝上天。
「曇英,我的眼傷復原在即,你不開心嘛?不然,你的語氣怎麼聽起來有些失望的感覺?」那一聲輕吁低歎,輕輕淺淺,扯疼了他的心。
「沒有用,莊主即將重見光明,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哪去不開心?」壓下心頭澎湃洶湧的慌亂,杜曇英故作鎮靜道。「莊主呵!晚點我就請福總管傳書,告知蕭公子夫婦這個角消息。」杜曇英邊說,邊將藥布覆上江天衡的眼,他的世界四間又陷入黑暗,但她的世界從此刻起不再平靜。
沒想到……居然這麼快!莊主的眼傷康復得比方大夫預估的還要快!本想著至少還有一個月左右可以想、可以扶延的,沒想到……
莊主就要重見光明了,這是喜事,她該為他高興的!可是一想到他眼睛復明,即有可能就會認出她,那時……他會有什麼反應?會怎麼樣看待她?
驚喜、深情、歉疚和過度的在意,種種情緒交雜,攪亂杜曇英刻意壓抑的心,這一慌一亂,教她已然六神無主,不關該怎麼辦了……
***
當晚,得知這個好消息,福總管立刻修書,連夜放出飛鴿,飛往朱河鎮報喜。
往後兩日,江天衡的眼傷有更明顯的進步,碧心山莊上上下下,欣喜若狂;杜大娘和青青也感染了眾人的喜悅,為天衡感到高興。
獨獨杜曇英一人彆扭,人前,她扮著笑臉;人後,她凝著愁眉,十分害怕他重見光明時,兩人面對面的那一刻。她的一顆心像懸在斷崖邊,不知何時會掉下深淵;更像腳踩在冬日初凝結的薄冰上,怕一個不慎,冰破了,人摔落寒氣逼人的河水裡,一切就都沒了。
蕭敬天已回傳書信通知,明白傍晚,他和方采衣將如期抵達碧心山莊。
夜色深沉,萬籟寂靜,面對愛情,杜曇英患得患失,無法相信自己,更提不起勇氣去面對江天衡。
對著明月,她徹夜無眠,直至雞啼時分,天邊已翻魚肚白,她終於做了不算是決定的決定……
***
碧心山莊,賬房前。
辰巳時辰交接,幾度猶豫難捨,安頓好江天衡之後,杜曇英來到賬房前,敲敲門知會一聲,便入內找福總管。
「曇英姑娘,這時候來找我……有事?」瞧見來人是杜曇英,福總管頗感訝異。平日這時候,杜姑娘都是帶著青青陪少爺一起在衡院的,今兒個怎麼會突然來?
「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她淺淺一笑,壓下心中萬般不捨。
「呵呵,曇英姑娘,是否是我們招呼怠慢了?還是你有缺什麼,儘管吩咐一聲,我交代下去,保證立刻處理得妥妥貼貼。」
「沒有。福總管,你多想了!大夥兒待我們很好,我也不缺什麼。」
「那你的『無事不登三寶殿』是指什麼?」看著杜曇英眉宇凝聚的輕愁,福總管的眼皮無端跳了起來。
「謝謝大家這段日子來的照顧,我想……我們該走了。」身子一揖,誠摯道謝。
「什麼?你要走?」福總管驚慌大叫。
***
傍晚,蕭敬天和方采衣準時抵達碧心山莊。僕人通報,福總管愁著一張臉至大門口相迎。
蕭敬天夫婦見了納悶,福總管皺著眉頭,一聲不吭領路,一直到了書房,關上大門,福總管才重重歎了一口氣,把心中的愁悶全給吐出來。
「福叔,怎麼愁眉苦臉,長吁短歎的?不歡迎我跟采衣來嗎?」
福總管扁著嘴,搖搖頭。
「還是天衡的病情又有變化?」夫君說錯,換方采衣猜測。
「也不是。」
「那到底是怎麼了?」夫妻倆異口同聲。
「曇英姑娘她們明天早上就要離開山莊了啊!」福總管抱頭大叫。
「呵,大哥,瞧來咱們的猜測真是對了。」
「沒錯,杜姑娘這一走,簡直就是不打自招。」
「喂,敬天、來衣,你們兩個在打什麼啞謎?什麼不打自招的?老人家我都聽糊塗了!曇英姑娘堅持要走就是要走,任憑我說破嘴也沒用。采衣,你點子多,快幫忙想想法子啊!」
「是呵,衣妹,這事兒是你起頭的,怎麼解局,你同福叔說吧。」蕭敬天把難題丟給妻子,自個兒悠閒往旁邊一坐,準備翹二郎腿看戲。
外頭那些「粗重的」,他都依照天衡的主意打點好了;家裡這些繁瑣小事,交給他的嬌妻打理就行了。
「福叔,曇英要走,就讓她走,咱們誰都不許攔她,還有,這件事絕對不可讓天衡知道。」方采衣嘴角激揚,笑得精明,帶著幾分算計。
「不行!采衣,你說這什麼餿主意?要是讓曇英姑娘離開,少爺病好不罵死我才怪!」」不會,福叔,你冷靜聽我說。照我的方法去做,事後,我保證天衡對你只會感激得五體投地。」
「真的嗎?」福總管提心吊膽,半信半疑。
「呵,瞧你擔心的,好吧!我給點提示,讓你安心。第一,請福叔仔細回想青青的笑容,再想想你的寶貝少爺。」」青青的笑容……」福總管聞言,閉起眼,在腦海裡回想青青甜笑的模樣,霎時一怔,隨後睜開眼對方采衣道:「采衣,老實說,青青笑起來的樣子和少爺有幾分相似。」
呵,福總管想得不夠仔細,要是他親眼看見天衡抱著青青,一大一小笑得開懷的模樣,只怕他早起疑了。
「不只笑容,青青那雙眼睛更像,還有,這絕對不是巧合。」方采衣點到為止。
福總管已然領會,嘴張得大開,一臉不敢置信。不是巧合,那是什麼?青青和他家少爺是八竿子也打不著邊的陌生人啊!
「第二點,曇英雖然不肯正面承認,可是我想我猜得沒錯,她是鳳鳴村人氏,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在六年前五月二十四日的大地震之前就已離開了鳳鳴村。她和杜大娘是鳳鳴村碩果僅存的生還者。」
「武峰、鳳鳴、子夜曇……難道她是……」
「九成九錯不了,福叔,所以咱們接下來就是順水推舟,如此進行……」
「嗯嗯,我瞭解了。為了少爺的幸福,我們一定配合到底,全力以赴!」
***
這晚,碧心山莊透著詭異的氣息,彷彿山而欲來,杜曇英和山莊眾人各懷心思,只有正主兒江天衡被蒙在鼓裡。
衡院裡,方采衣仔仔細細診察過後,確定江天衡身上的餘毒盡清,今晚她再以針灸為他針上三個時辰,明天傍晚拆掉藥布,即可重見光明。
「曇英!曇英!」他激動難抑,頻頻喚著杜曇英的名。
「莊主,我在這兒。」杜曇英連忙應聲走近。
蕭敬天和方采衣兩人聽了,不約而同地挑了眉,隨後對望,相視而笑。曇英到現在還喊他「莊主」?這個天衡真該檢討了。「曇英,明天晚上我就看得見了!到時候,我第一眼要見的就是你。曇英呀曇英,如果沒有你無微不至的照顧,我不可能有今天。」他拉著她的手,由衷感謝上天安排這位貼心的可人兒來到他身邊。
「莊主,你……別這麼說,這是曇英該做的,我欠你……」驚覺自己差點失言,杜曇英趕忙改口:「方大夫,你不是要幫莊主針灸嗎?事不宜遲,早一刻針灸,莊主就能早一刻重見光明。」
「對,曇英說得好。采衣,一切就麻煩你了。」
「呵呵,天衡,你放心,明天你眼傷復原時,我保證你一定會有『驚喜』的。」方采衣意有所指,瞳兒一瞟,別有深意地看了杜曇英一眼。
和方采衣的視線交會,杜曇英心虛地立刻轉頭,心頭同時怦怦跳得厲害。奇怪,方大夫剛才那一瞥,好似要看透了她,讓她頭皮無端發麻。她該只是無意的吧,方大夫不可能知道什麼的。
入夜,吃完一頓豐盛的晚膳,杜曇英帶著青青回落月軒沐浴,方采衣借口碗盤多,留杜大娘下來幫忙。
走至廚房外,四下無人,方采衣拉著杜大娘到不遠處的小涼亭裡坐下。
「大娘,整晚悶悶不樂,有心事嗎?」
「唉,我果然沒猜錯,方大夫不是真要我來幫忙洗碗的。」
「大娘愁什麼,跟我說,我一定有法子可以幫忙解決的。」
「就算方大夫你不找我.我也會主動找你的。我著實不知曇英不曉得哪根筋不對,居然說明天一大早就要離開山莊,還要我瞞著青青。青青現在跟莊主熱得跟什麼似的,要是她知道,一定會哭鬧著,不肯離開的!」
「曇英沒跟大娘說她為什麼要走嗎?」
「說到這個就氣人!我問也問了、罵也罵了,可是曇英就是不說;逼她急了,她就猛掉眼淚,叫我不要再通她。去,在這裡住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說走就要走,再到外面去流浪啊?不知道是誰逼誰了!」杜大娘說得義憤填膺。
「惰字擾人呵!」方采衣語露玄機。
「方大夫,你說什麼來著?」杜大娘氣呼呼,一時沒聽清楚。
「大娘,別急,耐心點。要留住曇英,我有法子,不過要大娘的配合就是。」
「那沒問題!要怎麼配合?」
「你明天儘管跟曇英走,負責安頓好青青,路上歇息時,找機會逼問曇英。離開山莊,心防自然鬆懈,逼急了,她就乖乖告訴你答案了。」
「真的這麼靈嗎?方大夫,我瞧你一臉神秘,你葫蘆裡賣些什麼藥?」
「呵呵,請大娘稍待些時候,明天,一切即將水落石出了。」
***
終於等到眼傷痊癒,可以重見光明的這一天。
愈近黃昏時刻,江天衡愈是興奮,整顆心全懸在眼傷即將痊癒這件事上,每隔一段時間就問福總管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迫不及待想早一刻恢復視力,親眼看看這段時日陪他走過人生最低潮黑暗期的知心人。
隨著遮眼藥布的去除,江天衡緩緩地張開眼睛,初時久別的光明刺得他立刻又閉上眼,好些會兒又張開.一來一往重複,終至完全適應。
「少爺,看得見嗎?」福叔一瞼期盼,伸手拚命在江天衡面前搖晃著。
「福叔,謝謝你。」江天衡準確無誤地抓住福總管的手,微笑道謝。「嗚……少爺復明瞭,感謝老天爺,感謝夫人在天之靈保佑……」相總管感動地老淚縱橫。
「曇英……曇英呢?她人在哪裡?」目光在屋內四處搜尋,可眼前除了他熟悉的好友蕭敬天夫妻,就只有福總管。
看看好友夫婦,兩人對他聳聳肩,一臉不知情的模樣;再轉頭看福總管,福總管面有難色,好半晌才勉為其難開口吐實:「少爺,杜姑娘她……走了。」
「走了?什麼意思?」
「就是離開了啊!她今天早上就帶著杜大娘跟青青向我辭行,一家三口已經離開山莊,下山去了。」
「為什麼?誰說的?誰准許曇英離開的?我還沒親眼看看她,還沒親口向她道謝啊!她怎麼能走?」乍然得知杜曇英不告而別,期待變成失望,江天衡的情緒忍不住激動起來。
「少爺,您別動氣啊!沒人趕杜姑娘走。相反的,大家都極力挽留,可是她一直堅持,沒人說得動她,只好眼睜睜著她離開。」
「為什麼沒人告訴我這件事?」沒想到杜曇英是在他不知情的狀況下離開的,江天衡更火大了。
「我們想說啊!可是杜姑娘不許我們說,她甚至還出言要脅說,要是讓你知情,她就一把火燒掉那座曇花園。那些曇花是杜姑娘辛苦培育起來的,更是少爺最珍視的寶貝,大夥兒見杜姑娘不像是說笑的樣子,又不忍心花園被毀,只好乖乖答應了。」
「哼,你們都被曇英騙了,她絕對捨不得放火燒掉曇花園的!」她比他更愛那些曇花,而現在在他心中,那些曇花根本不及曇英!
「啊……我們都被杜姑娘騙了?」福總管一聽,登時瞠目結舌。
「我要去找曇英!」江天衡不管大病初癒,體力猶虛,強要下床,但雙腳還沒著地,便讓蕭敬天給點穴,制住了行動。
「敬天,你做什麼?快解開我的穴道!」江天衡氣急敗壞的道。
「認識你這麼多年,也沒見你動怒過,沒想到今天為了一個女人,竟然見到你大發脾氣的模樣,這個杜曇英真是有本事。」蕭敬天淡淡一笑,不理會江天衡的話,一把將好友丟回床上,隨後走回桌旁坐著,和妻子交換了個眼神後,換方采衣接手說話。
這對夫妻眉來眼去,互使眼色,不曉得在打什麼主意?江天衡眼底寫滿怒意,心上狐疑頓生。
「天衡,別急,杜姑娘她們走不遠的。」方采衣臉上掛著捉弄人的笑容,該說的話只說一半。
蕭敬天見了,無奈苦笑,為了避免好友待會兒怒急攻心又被氣病,他趕忙好心接口:「別擔心,我們已經派人跟著她了。」
「你們兩個……又在玩什麼花樣?」心頭的焦急稍稍平定,接著湧上的是無奈。這對夫妻啊,簡直就是狐狸轉世的,兩個都一樣,狡猾又精明。
「哎,天衡,語氣別這麼沖,有點耐心嘛!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保證都是你愛聽的……」方采衣氣定神閒,繼續持虎鬚。
「快說!」江天衡臉色一沉,表示他的耐性已到盡頭。
「呵,好啦,不逗你了。」方采衣收起玩笑的神情,眉斂正色道:「從我帶曇英住進碧心山莊起,我就發現每當我提起你眼睛的病情時,她就一臉高興卻又遲疑的模樣,尤其眼神閃爍不定,我一追問,她就逃避不回答。這種反應很耐人尋味,她好像害怕你看見她生得是何模樣。」
「為什麼?我的眼睛何時復明,跟曇英的長相有何關係?」
「先別急,還有另外一點,聽我說完,你再下定論。」
「好!」
「另一點是青青的長相。青青有一雙和你一模一樣的眼睛,尤其是她的笑容和你好像。」
「青青長得像我?這……這怎麼可能?我和青青是素昧平生啊!」難道曇英是……可能嗎?心底浮現了最初曾有過的希冀,江天衡緊握的雙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若我猜得沒錯,曇英應該是武峰鳳嗚村人氏。」方采衣涼涼拋出最後一個重點。
「武峰……鳳鳴……」江天衡如孩童牙牙學語般重複,半晌,眼底燃起了光彩,他抬頭望著方采衣,目光如炬:「曇英從來都不肯透露她的過往,你如何肯定她是武峰鳳鳴村的人?」
「天衡,你忘了子夜曇啦?放眼天朝就只有我爹懂得利用子夜曇佐藥,鳳鳴則是全天朝唯一有子夜曇的地方,每年鳳鳴村種的子夜曇都是讓我爹給買走的。當初鳳鳴毀於地震,子夜曇就此絕跡,少了這味佐藥的良方,我爹和我還惋惜了好久。後來,你中了凌遲之毒,我頭疼不已,因為單憑我爹煉的『子夜曇香』頂多只能解掉你五成的毒性,而且目前剩下的藥也不多了。冰霜神醫手下還沒有救不活的人,幸好老天給了個巧安排,送來個杜曇英,讓一切圓圓滿滿,不然我這塊『冰霜神醫』的招牌只怕保不住了。」
「沒想到曇英就是她……」江天衡低語著,臉上的神情柔化,眼底注滿情意,一時間心情百感交集。
想起六年前命運捉弄所致的相遇,那番纏綿恩愛早像燒紅的烙鐵般印在他的腦海裡。她的清麗容貌、她的細語吟哦,他不曾或忘。等了六年、找了六年,不知她的名姓與出身來歷,本以為這一生就是這麼茫然無目標地找下去,沒想到老天早已有了安排,悄悄將她帶到他身邊。
這段日子的相處,他早對曇英動了心,心頭更是不知掙扎過多少次,他總癡想著,如果曇英就是那位曇花姑娘,那該多好?沒想到癡想竟然如願成真,曇英就是他心心唸唸的曇花姑娘;更讓他驚喜的是,曇英為他生了個女兒!
當年是怎樣的原因,讓曇英情願犧牲自己的清自救了他一命?而且事後不留隻字片語,一走了之?分別的六年,她們母女又是怎麼過日子的?
他生病這段日子,她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雖然他看不見,雖然她始終堅守著莊主和屬下的分際,可從許多小處,他都能感受到她的溫柔,還有情意。
曇英,這一次,我們絕對不會再錯過了……他對天發音。
思緒流轉許久,心頭有了打算,江天衡對方采衣問道:「采衣,有沒有什麼藥讓我吃了可以像個死人?」
「有啊,不過這藥貴,又難調配,我可捨不得隨隨便便就給你。」
「像個死人的藥你捨不得給,那退一步,吃下去像個快死的總有吧?」
「有,這種藥就好配多了。你想『垂死』多久,我就給多少。」方采衣說著,和蕭敬天交換了個眼神,兩人都明白,江天衡鐵定又有主意了。
「我只要垂死半天就夠。」半天就夠他求得後半生的幸福了。
「沒問題。不過,狐狸老兄,索藥是要有代價的。」方采衣瞇起眼笑道。
「沒說出目的,沒我夫妻倆插手,你想當個垂死之人,自己想辦法。」嗅出詭計的味道,蕭敬天才不想光在一旁看熱鬧,那多無趣。
「一切終於到了該解決的時候了!敬天、采衣,有勞你們夫妻倆幫我走一趟,就對曇英說我快死了。」
「你是打算以死相逼?」蕭敬天清道。
「對,以死逼出曇英的真心……」江天衡笑對好友及福總管道出盤算。
嘴角揚起自信的笑容,這一次,他要讓她主動回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