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娘端來兩碗粥和兩碗曇花蛋花場招待蕭敬天夫婦。
兩碗清粥簡簡單單,粥裡和著青菜片、細肉末、香菇朵.看來清清淡淡;湯則是曇花切碎加蛋花煮成,氤氳的熱氣裡飄散著方采衣熟悉的子夜曇清香。粥入口即化,再喝一口湯,曇花的清香瞬間在口中飄散,很是美味。直至碗底朝天,意猶未盡。
「好粥!好湯!」蕭敬天滿足讚道。走遍大江南北,吃過各形各色的美食自不在話下,但是以曇花為食材,做法簡單,卻能做出滋味如此美味,值得讓人細細品味的粥品,卻是頭一次嘗到,煮食者的用心從舌尖準確傳達至心裡。
方采衣也吃得笑咪咪,無須多言,兩夫妻心滿意足的表情已足夠讓杜大娘和杜曇英高興了。
「多謝兩位恩人的美言!唉,粥雖然好吃,卻無法再營生了。沒辦法做生意,以後的生活不知該怎麼辦?我們這個家要是有個男人在,曇英就不用這麼辛苦,這些年我們這家子也不用受盡欺凌侮辱了。」杜大娘有感而發地感歎道。
「大娘,您的女婿如今何在?」
方采衣順勢問話。
「呼!提到那個沒良心的男人我就有氣,敢作不敢當,天知道他死到哪裡去了……」提到青青的爹,杜大娘火氣就起,忿忿難平,連聲開罵。
杜曇英一聽,秀眉微杜,立刻用杯子敲桌面,引起杜大娘的注意回頭看。杜曇英同她搖搖頭,不意她打住話題,莫再說下去。
青青已到了會找爹的年紀了,不管誰對誰錯,都是大人的事,她不想青青小小年紀便對爹親和異性生了壞印象。
「好好好,曇英,我知道了。唉,只能說一切都是命啊!」明白杜曇英的考量,杜大娘深歎一口氣,打住話題。
「大娘先別生氣。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提議,大娘聽聽可好?」
「什麼辦法?」杜大娘眨眨眼。
「我說出提議之前,想先請問大娘跟杜姑娘,你們是不是武峰鳳鳴村的人氏?」方采衣詢問道。
提起出身地,不知怎麼地,杜曇英臉上突然出現了防備,杜大娘本欲開口答是,卻讓杜曇英暗暗掐住手制止,於是只好改口否認。
「鳳鳴村啊……我們是聽過這個地方,不過不是鳳鳴的人。」
「那請問大娘,你們的子夜曇從何而來?」
「子夜曇?這……是……」杜大娘眼神閃爍,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回道:「啊,對對對,是當初一位路過的姑娘送給我們的,那姑娘說過她就是鳳鳴的人。」
聽見有位鳳鳴姑娘送過她們子夜曇,蕭敬天和方采衣神色倏地緊張起來,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後,方采衣續問道:「大娘,你可還記得那位姑娘的長相?」
「哎呀,人老了,都過這麼久了,哪會記得啊?蕭夫人啊,你為何會突然間起我們的出身地?」
「哩,沒什麼,純粹是好奇而已。」
希望變成失望,方采衣的語氣裡有難掩的惆悵。
「因為天朝只有鳳鳴村一地產子夜曇。方才進屋時,我注意到這小屋前後四周都種植了子夜曇。這種品種的曇花花性相當特殊,可觀賞,可食用,更可佐藥,只可惜六年前一場天災毀了鳳鳴村,讓子夜曇從此絕跡。失去這味珍貴的藥材,我惋惜不已;沒想到今日竟能再見子夜曇,真令我如獲至寶,欣喜不已,此番相遇正是時機啊!」
「天災毀了鳳鳴村?蕭夫人,可否請你再說詳細一點?」聽」見故鄉遭變,杜大娘和杜曇英兩人好生訝異。
「鳳鳴村讓六年前的一場大地震給震毀了,這震來得突然,毫無預警,全村無一人生還。」
「村毀……人亡……」杜大娘喃喃低語著.和杜曇英無聲對望的眼神裡訴說著只有彼此才懂得的心情。
半晌,錯愕與傷心自眼底褪去.杜大娘和杜曇英相視而笑,是輕鬆、也是釋懷。
「曇英,一切都過去了。」杜大娘疼借拍拍杜曇英的肩。
她眼眶泛紅,微笑意會點了頭。
杜大娘母女不尋常的反應讓方采衣頗感納悶,雖然杜大娘矢口否認,但她就是覺得杜家母女和鳳鳴村一定有相當的關係。
六年前鳳鳴村毀於地震,子夜曇花也就這麼絕了跡,孰知,六年後曇香再現,不知曇香人兒是否依然安在人間?好友的托付……一直未能幫他如願哪!
暫時撇下心頭的疑問,方采衣跟著出聲鼓勵:
「是啊,大娘、杜姑娘.不論過去的風風雨雨人活太世上,一定要往遠處看,繼續往前走。今日的一切真可說是老天的巧安排啊!我們夫妻倆的一位好友遭人所害,身染劇毒,命在旦夕,唯一能挽救他性命的解藥就是子夜曇。認真說起來,你們才是我好友的恩人啊!因為放眼全天朝,只有你們點頭,他才有活命的機會。」方采衣眉斂正色,說得認真。」
「蕭夫人.別這麼說,救人是大功德,我跟曇英都十分願意的!」
「那就放心跟我們走!離開這裡,隨我們一起到翠峰,那兒將會是你們可以永遠安身立命的地方。你們可以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生活,再也無須擔憂會受人欺侮、會被人趕走。」
蕭敬天一番堅定的承諾,讓杜曇英和杜大娘聽得心動了。
樣德鎮已經待不下去了,往後,再無退路,那麼,就只有往前走吧!這對熱忱的夫妻貌相慈善、氣質出眾,絕非壞人。
杜曇英和乾娘相望,同時點頭,許了默契,達成共識。
「好,一切都聽兩位恩人的安排!」
杜大娘一個頷首,一聲好,為杜家決定了全新的未來。
***
五月,初夏。
平地已漸感暑熱,山區調異,猶覺春寒料峭。搭乘馬車,一路沿山路行來,眼前所見儘是翠綠蔥鬱,林木高壯,生氣盎然;呼息所聞皆是清新舒暢,空氣乾淨,環境幽靜,山清水秀,果不負「翠峰」之名。
每一處轉彎都是令人驚艷的好風光,沿路不斷給杜曇英驚喜。對她而言,這裡簡直就是世外桃源,還沒到目的地碧心山莊,她就愛上這個地方了。
老天疼惜啊,讓她的人生於再次遭逢絕境之際,又得貴人相助,為她們一家三口找了這麼一處絕佳的安身立命之地。抬頭看著頭頂的朗朗晴空,杜曇英心中的欣喜和感謝真不知要如何用言語形容!
青青窩在乾娘懷裡安睡著,抵不住舟車勞頓奔波疲累的乾娘,也打起噸來了……看著她最愛的兩名親人,熟睡的臉龐滿是安詳,杜曇英滿足地笑了。
拐個彎,平坦的人工小徑出現在眼前,遠遠可見題有「碧心山莊」之名的牌匾,屬於她們一家三口嶄新的未來,將從那裡開始。
***
碧心山莊,正門。
嘶嘶馬嗚猶如報喜黃營,讓山莊內憂心主子病情的人們重展笑顏。
福總管獲報,立刻奔至大門相迎,後頭跟著福大嬸和一群人。
人人臉上都是欣喜至極的表情,盼了數日,可終於把主子的救星給盼來了。
許久不見,眾人幾句寒暄,蕭敬天為福總管引介杜曇英一家三口後,福總管立刻做了安排。杜曇英一家由福大嬸領著,先帶往山莊內安頓;蕭敬天夫婦則隨福總管前往江天衡居所「衡院」,讓方采衣先行診視江天衡。
碧心山莊內,各廂各院統一設計自成獨立院落,杜曇英一家被安置在離衡院不遠的「落月軒」內。初到此地,沒想到福大嬸竟將她們一家安排住在莊主的居所附近,教她又訝異又驚慌。杜大娘出面百般推辭,卻拗不過微笑慈祥的福大嬸,只好乖乖在落月軒安住下來。
半個時辰後,一切安頓妥當,福大嬸依著方采衣的叮嚀,帶杜曇英來到衡院。
穿過迴廊小徑,不難發現碧心山莊處處是風景,庭園造景設計精巧,林木扶疏、花團錦簇;步行間耳畔盡聞風拂鳥鳴,流水爆爆、自然氣息滌淨身心,彷彿將有羽化成仙之感。
沉浸在如此渾然天成的山水間,杜曇英幾要忘了自己,直到撰有「衡院」兩字的牌匾落人眼簾,她才恍然回了神。
天衡,今後需要她照料的孩子……
稍早,還在祥德鎮的舊家時,她擔憂平庸的自己無能擔此重任,乾娘代她對方采衣說出憂慮,可沒想到方采衣卻笑著安撫她:「呵,你要照顧的那個人現在跟個奶娃兒沒什麼兩樣。」
奶娃娃啊!她是生養過奶娃娃,可那也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早上路行匆匆,方采衣說得輕鬆,她卻聽得借懂。
她只懂種曇花、煮曇花、吃曇花,只帶過青青一個奶娃娃,光憑她種的子夜曇,真能救那個叫做天衡的娃娃性命嗎?
儘管她一再詢問、儘管方采衣再三保證,杜曇英的心卻隨著目的地一步步接近而益發不安。
***
衡院,主屋。
屋內安安靜靜,福大嬸將人領到,福總管得知主子確切的病況,兩個老夫妻偕步離去。蕭敬天帶著藥方,也尾隨離開,為好友煎藥去。偌大的屋裡只剩下方采衣、杜曇英兩個「站著」的和床榻上那個昏迷不醒「躺著」的。
方采衣微笑不語,氣定神閒坐在案前撰寫藥方;杜曇英目光游移,在房內四處張望,愈看心愈沉,愈瞧心愈慌。這……這屋裡只有她自己、方采衣和那個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男人,哪裡有奶娃娃?
病中的男人有副精壯高大的身子,臉色因中毒而死白,雙眼讓白布蒙著,落後緊抿,似是忍著極度的痛苦,若不是尚存微弱的氣息,杜曇英真要以為這男人死了!
杜曇英真的慌了!趕忙走近方采衣身邊,用手推推她。方采衣從容寫完藥方,才回頭起身看著杜曇英。
小臉因緊張焦急而脹個鮮紅,一雙被白布包住的手在空中比劃著,有些慌亂,像是在說……「大人」;接著雙手移到胸前做了個「襁褓」的動作。
一臉尷尬地表達完,杜曇英萬般委屈,直瞅著方采衣望雖然她口不能言,可那一雙溫柔的黑眸裡卻明明白白寫著你騙我!
「呵,杜姑娘,你『言重』了,我真的沒騙你啊,天衡現在病成這樣,目不能視、口不能言、四肢僵直,簡直一塊木頭差不多,就算有唯一解藥子夜曇之助,也得花上十天半個月才下得了床。這樣的病患跟奶娃娃的確是沒兩樣啊!我只是沒說明白碧心山莊的『江莊主』跟中毒的『雲衡』是同一人而已。」
螓首微搖,神色猶是無助無措。嬌弱的模樣,讓人見了不住心憐。
「你是想說大人和奶娃娃是不一樣的,是吧?」方采衣看著她的眼神猜測道。
嗯!聞言,杜曇英用力地點點頭,靦腆笑了。像個娃娃並不表示一定就是個奶娃娃,原來都是她自己會錯了。
這女子清秀嬌妍,初見並不覺得她生得美,可相處下來看久了,愈是覺得她耐看,溫柔中透著堅毅;最靈活的是她一雙黑眸,水靈靈的,就像隨時會說話似的,她的喜怒哀樂在顧盼流轉間早已訴說個分明。
口不能言,老天給了她一雙會說話的靈活大眼,彌補了遺憾。
「呵,杜姑娘,合該是我話沒說清楚,讓你誤會了。你別擔心,他只是個男人,又不是毒蛇猛獸,也不會咬你,天衡很好照顧的。放心,你一定可以勝任這個工作。」方采衣鼓勵著,心頭對杜曇英排斥異性的反應有些納悶,都是一個孩子的娘了,怎會怕成年男子怕成這樣,尤其對方還是個瀕死之人啊。
就是個男人,她才怕!方采衣並不知道她是未嫁產子啊!心理上、生理上,她郡還是個大姑娘家,要她照顧這個陌生男人,簡直要她的命。
「杜姑娘,我知道要你一個弱女子照顧一個陌生男人,禮教道德上來說,是過分了些,可是為了天衡的性命,我不得不強人所難。想不想知道,若沒有你的子夜曇救命,天衡會變成什麼樣?」
方采衣停語,看杜曇英正專注傾聽,她開口續道:
「天衡遭人下了一種叫做凌遲的毒藥。凌遲是西疆邊境民族以陳年毒雪參所研製出來的,毒性緩慢劇烈,中毒者初時會昏迷,七日後醒轉,清醒之後意識清楚,但口不能言、目不能視、四肢俱廢,只餘聽力,整個人猶如一具死屍,再無抵禦能力,只能坐以待斃,快則三個月,慢則一年.身子慢慢受毒的侵蝕,最後將全身潰爛而死。」
話才說一半,方采衣正欲繼續說明如何用子夜曇來醫治江天衡,耳畔卻傳來便咽吸泣聲,抬頭一看,杜曇英早已難過得紅了眼眶,淚水在眼底打轉。
不論親疏與否,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光想江天衡身染劇毒,若無解藥,必須遭受種種折磨的慘狀就教杜曇英萬般不忍,那個下毒之人好狠的心腸啊!
有什麼天大的仇恨,嚴重到要讓他對人下如此毒手?
太殘酷了!
好個心腸軟又善良的姑娘。
方采衣在心中暗讚道。
杜曇英提袖拭去眼淚,雙手搭上方采衣的手腕,對她點點頭。方采衣領會杜曇英的意思,欣喜若狂:「杜姑娘,謝謝你!多謝你的慨然允諾,這麼一來,天衡就有救了!來,我告訴你,接下來咱們該怎麼合作來救治天衡。」
方采衣按部就班詳細說明,杜曇英一字一句仔細地聽,牢牢將每個步驟記在心裡。她自幼記性就好,失去說話能力這六年來,記憶力更是大幅增進,口裡說不出的,字識不多寫不來的,統統往腦子裡丟,長久下來,早已練就凡事過目、人耳皆不忘的好本事了。
「杜姑娘,我能叫你的名字嗎?這樣親近些。」方采衣問著。
杜曇英微笑頷首。
「曇英,你慨然允諾,願意相助天衡的這份恩情,我不能不報。」
聞言,杜曇英拍拍方采衣的手,慎重地搖了搖頭,隨後又指了指外頭,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方采衣知杜曇英意指他們夫婦救了她們一家,又為她們找了容身之地,早已足夠。
「別跟我見外,相逢就是有緣,我們投緣得緊,以後大夥兒都是朋友了,我也不跟你客氣什麼,我能回報的當然也是我能力可及的事。」
杜曇英使首微側,瑩黑大眼轉呀轉,彷彿就像在問著要回報什麼?
「你的啞疾,聽大娘說,你是六年前才開始無法說話的,身為大夫,我很好奇,史想瞭解,想試試看能否治癒你的病。來,讓我先診診脈,好不?」
杜曇英順從伸出手,讓方采衣輕輕解開她手腕上的白布一角,進行把脈。
「脈象正常,曇英,你的啞疾應是後天所致,而非與生俱來。」
半晌過後,方采農說出診斷結果,杜曇英頷首,表示無誤。
「可有傷及喉嚨?」
杜曇英搖搖頭,只有她和乾娘知道,她的口不能言是心結所致,要開口,除非解開心結,亦或奇跡出現,否則無望。
冷不防,方采衣取出扎針,用力朝杜曇英的手臂上刺去。方采衣的舉動來得突然,杜曇英較不及防,臂上結實挨了一針,酸軟熱麻的痛傳來,讓她眉頭微餐,口中逸出輕微的呼喊。
「能喊疼,表示你的喉嚨正常,沒有問題,看來問題的癥結在於心。曇英,你心中一定藏了什麼事困住了你,才讓你無法再開口說話。以後住在碧心山莊,你就是你自己的主人,沒有人能左右你、傷害你,你儘管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凡事順其自然,順心而行,時日一久,心結解了,我想,你終有一天會再開口的。」
杜曇英點點頭,回方采衣一個微笑,表達感謝。
從和方采衣對望的目光裡,杜曇英看到了希望。老天垂憐,因為子夜曇,她的人生從絕境處再逢生機,雖然不知道未來會是怎生個模樣,但她願意盡她最大的力量,陪著乾娘、帶著青青,用心照顧這位生病的莊主,在這個山清水秀的碧心山莊,重新開始。
***
隔日晨起,落月軒庭園內外已是杜曇英熟悉的景象。蕭敬天神通廣大,不過短短一日不到,已差人將她祥德鎮舊家中所種植的子夜曇全數移植到碧心山莊來。
曇花花季從每年的四月一直開到十一月底。子夜曇花性特殊,子夜開花,寅時末了凋謝,凋零前一個時辰為最佳采收時機,採下後,可維持半日不謝。杜曇英自幼與子夜曇為伍,共同成長,對其花性極其熟悉,不論在故鄉鳳鳴,亦或而後輾轉在外地生活,只要帶著子夜曇,她就能活下去。
曇花落地即生根的天性,正如她堅韌不願向命運屈服的個性。
子夜曇,她生命裡再熟悉不過的清香,早和她的命運融為一體。這些年,在絕境處,它為她帶來了生機,但也會為她帶來危機,就在那一年的清晨……
思緒游移,不自主又要撬開那個刻意塵封的記憶,杜曇英元由紅了臉,趕忙扼住思維,不讓自己再多想半點半分。
今兒個是怎麼著?困境轉為順境,一切平安順利,多些空暇在花前閉晃,竟然胡思亂想起來了。
碧心山莊清靜幽雅,與世無爭,杜曇英由衷希望在這個世外桃源,能夠暫時轉移青青的心思,別讓青青再央著她討爹爹了。
她無言以對,也確實」無言以對」,因為……連她都不知青青的爹如今身在何方啊I
那人只是自私的她用來對抗命運的一隻棋子,他和她只是曾經有一朝露水姻緣的陌生人……
垂首看看手裡的竹籃已經滿了,她心思飄渺,神遊太虛,不知不覺竟摘花摘過了頭。
再抬頭,望見遠方的天色微微透光,杜曇英趕忙挽起竹籃,快步往廚房而去。從今天起,就是她正式接下照顧江天衡工作的開始。
一個時辰後,晨成降臨大地,廚房裡有廚娘協力,杜曇英依著方采衣開的藥方,佐以子夜曇,煮出十大桶的曇花水。
一想到這鍋裡煮的是主子的救命水,廚娘一臉認真慎重,杜曇英指什麼,她們就加什麼。這姑娘不會說話,可神態溫柔親和,不管正在燒水的廚房理氣溫熱燙燙,頭上髮際也沁著汗珠,卻始終笑容可掬,無半點不耐,再加上這姑娘是她們主子的救命福星,廚娘們自然而然對杜曇英生了好感。
杜曇英絲毫不察她在不知不覺間早已擄獲人心。
以子夜曇花煮水沐裕浸泡,是逼出凌遲的毒素,加速江天衡恢復知覺意識的第一步。在凌遲毒素未解八成之前,江天衡的雙眼終日必須以藥布包覆保護,以防萬一。方采衣診斷,以此方法診治,七日後可驅散凌遲三成劇毒,恢復些許意識;十五日後,江天衡應可完全清醒,四肢可以移動,甚至復原情況良好的話,能下床四處走動了也說不定。比較麻煩的是眼傷和說話能力,這兩樣需要花費較長時間治療,需待江天衡恢復意識之後,再行處理。
第一天,藥治,杜曇英被泡在桶裡的江天衡給嚇得臉紅耳熱,狼狽偷溜到屋外呼吸新鮮的空氣。她直惱自己這麼沒用,莊主病得昏迷不醒,泡藥治自然是要脫光上身泡,未來莊主要復原,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她得爭氣點,不能再見了陌生男人的胸膛就臉紅得不像話。
她很堅強的,杜曇英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對,她很堅強的。當年為了求取生機,連那樣的事她都敢做了,如今不過是照顧一名身染劇毒、病重得跟個奶娃娃一樣的陌生男人,又有什麼好怕的?
許是心裡打點好了,第二天情況好些,第三天漸成自然,長達兩個時辰的藥浴時刻,添水、換水,多少總還是會撞見裸著上身,泡在藥桶裡的江天衡,杜曇英倒漸漸習慣了,雖然還是會臉紅,可是情況好多了,雙頰微生紅暈的模樣,旁人見了,只會當她是被熱水蒸氣給熏紅了臉。
有唯一解藥子夜曇之助,江天衡的病況有如神助一般,出現驚人的進步,復原的情況甚至遠遠超過方采衣的估算。
第四晚,藥浴結束,打小就是江天衡奶娘的福大嬸幫他更衣完畢,蕭敬天和福總管一人一邊扶著江天衡,杜曇英端來湯藥,準備餵他喝時,江天衡右手的手指突然動了好幾下,瞬間房裡有那麼些許的錯愕沉默,接著爆出眾人驚喜的呼聲。
「我沒看錯吧?少爺……少爺的手動了!他有感覺了!」
「沒錯,沒錯,老伴啊,我也看見了!老天保佑啊!」
福總管夫婦不約而同雙手合十,感謝老天,真情流露的模樣讓杜曇英為之動容。
蕭敬天也驚喜於好友病況有如此驚人的進步,只有方采衣不語,一雙水瞳滴溜轉,似是在沉思觀察著什麼。
「妹子,你在想什麼?」蕭敬天發現了妻子的異狀。
「天衡病況的進展好得出乎我的預料。雖說有大量子夜曇相助所產生的奇效,但正常而言最快也要七天,天衡才可能慢慢恢復意識。今天不過是開始治療的第四天,天衡就有意識了,他的求生意念堅強得令我佩服。一定有什麼力量在促使他、支持他!」方采衣說出心頭的推論。
「會不會是天衡想早一日清醒,好找對方報仇?」
「這也不無可能。可大哥你也知道,依照天衡的個性,他並非好戰好鬥之人,復仇應該不是促使他積極求生的最主要因素,我想一定還有其它原因,這幾日我們再仔細注意觀察看看。曇英,麻煩你了。」
杜曇英微笑頷首,蕭敬天扶著江天衡的身子,由杜曇英餵藥,蕭敬天再以內力輔助,讓藥汁順利下肚,發揮療效。
杜曇英坐在床榻,徐緩餵了半碗藥,就在此時,江天衡的手指不但再次動了,而且是雙手一起動,此舉讓眾人再度驚喜。
「是曇英!」方采衣突然道出杜曇英之名。
眾人轉頭,面露疑問之色。
「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肯定是曇英讓天衡恢復了意識。」
方采衣堅定的結論又嚇著了杜曇英,她慌張地直搖頭,不敢居功。
「啊,我明白了!」福總管擊掌,恍然大悟:「一定是曇英姑娘身上的曇花香所致,少爺最愛的就是曇花。敬天、采衣,你們也知道這些年少爺心頭最牽念的就是曇花呀!」
「嗯,福叔這麼說很有道理。」蕭敬天夫婦點頭認同。
曇花呀曇花,蕭敬天夫妻倆不約而同想起六年來江天衡心頭老懸念著,卻未能如願的心事。杜曇英,以曇花為名,以曇花營生,如今又以曇花救人,這緣分何等巧妙!
「曇英,你真是老天爺派來拯救天衡的福星。」方采衣微笑稱許。
杜曇英一聽心慌慌,喚首猛搖如撥浪鼓,一臉誠惶誠恐。只恨她口不能言,她真的擔不起「福星」這個稱呼,這一切都是老天保佑,是方大夫的醫術巧妙,更是莊主吉人天相,福大命大,跟她這個卑微的女子無關啊!
「杜姑娘,你太謙虛了。既然少爺認定了你的曇花香,老人家我有個不情之請,想拜託杜姑娘。」福後管說完,便要下跪請求。
此舉又嚇著了杜曇英,她趕忙放下湯藥,跑來攙住福總管的身子,猛對他搖頭,又以手勢示意,要他有什麼話儘管說。
「少爺是碧心山莊所有人的支柱,也是江家唯一的血脈,絕不能有任何閃失。有你照顧,少爺復原得好快,因此老人家我想厚著臉皮拜託你,除了餵藥的時候,請你有空就多來陪陪少爺,曇花香能夠刺激他的意識,你一定是老天爺差來幫助少爺的仙子,我家少爺的病就拜託你了!」
心疼主子受難,福總管說著說著,忍不住悲從中來.老淚縱橫,杜曇英見了不忍.心一款就占頭答訪了。
「多謝杜姑娘,多謝,多謝。」福總管夫妻異口同聲道謝。
杜曇英臉皮薄,最受不得別人道謝稱讚,小臉一紅,快步取回湯藥,繼續專心喂江天衡喝藥去了。
屋裡安安靜靜,只有調羹和瓷碗碰撞的聲音。
看著江天衡蒼白無血色的臉龐,經過幾日的調養,已恢復些許的紅潤,教關心他的眾人欣慰不已。
老天疼惜,原以為身中不解之毒的凌遲,定是脫不過這場劫難了,卻沒想天意冥冥.出現了杜曇英和子領先曇,讓他得以脫出死劫,有曇花解語人和子夜曇花之助,他的康復指日可待!
曇花呀曇花!六年來,江天衡念念不忘的牽掛……
看著窗外即將圓滿的月,福總管幽然長歎:「唉,再過幾天就是五月十五了,可惜今年少爺身染重病,無能為力,他康復之後,不知會有多自責遺憾啊!」
五月十五,聽聞這個日子,杜曇英神色微變,亦回首人J瑩月,五月十五這一天,是她長久以來刻意不願再去多想的日子。
看福總管凝重的神色,這一天難道對碧心山莊、對江莊主也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在嗎?
隱隱約約間,杜曇英突然有種感覺,她和碧心山莊似乎有種說不出的奇妙緣分在,但再細問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想法,反而找不著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