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仔手裡端著一個托盤,盡量小聲地退出小薇的房間。
他直接走到陽台找沈浩。
「沈哥,小薇小姐不吃飯,她說她吃不下。」他向沈浩報告著。
沈浩抬起頭來,將手邊那疊搜集來的資料擱在一旁,沒有特別反應地看著豬仔。
「她不餓就算了,讓她多休息。」丟下一句話,他就又開始方纔的閱讀工作。「她燒退了嗎?」這句攝氏零度的關懷輕輕、低低地從他嘴裡逸出。
「還沒,還是在三十九度左右。楊醫師替她打了點滴後,她的體溫才從四十度退下來。」
「嗯。」沈浩的唇仍緊緊地抿著,對豬仔的話只表示聽到了,卻不表示任何意見。
「楊醫師說她的病情已經漸漸穩定下來,只要多補充營養和水分,高燒應該會慢慢退下來。」豬仔知道沈浩已經表現出興趣缺缺,但他仍沒移開,依然繼續報告著。
「嗯。」沈浩從眼角瞄到豬仔的欲言又止,「你還想說什麼?」他散發出來的領袖氣質只教人敬,不教人畏,他向來也十分重視弟兄們的意見。
「沈哥,小薇小姐今天滴水未進,我端進去的早餐、午餐也原封未動——」
「她什麼都沒吃?」沈浩的視線終於從一堆文件中調離。「她想餓死自己嗎?」他的語氣中還有一絲氣憤。丟開手上的東西,沈浩跨著大步走進屋內。
「沈哥——」豬仔端著托盤,連忙追在他身後。
沈哥怎麼會那麼生氣?小薇小姐已經虛弱得可憐,她禁不起任何驚嚇的。
「沈哥!」為了追上沈浩,豬仔已經開始小跑步了。老天爺保佑,小薇小姐只是不吃飯而已,沒理由找她拚命呀!沈哥剛才驟變的表情比要找人決鬥還兇惡,唉!他只是想叫沈哥去勸勸她,不是要他去處罰她的!
***
「轟——」
小薇從噩夢中再度驚醒,又是那個墜崖的夢,她雙手緊抓住床單,發現自己全身都是冷
那不是場噩夢,是她僅剩的記憶。
楊醫生說過,她這身傷是因為墜落山崖得來的,可見這個反覆出現的畫面並不是幻夢,而是真真實實發生在她身上的事。
為什麼她什麼都記不起來,偏偏只記住這個恐怖的片段,教她想忘也忘不掉?這是種折磨嗎?
她睜大雙眼,縱使頭暈難受,仍不肯閉上眼睛休息,怕一閉上眼,那個恐怖的畫面又會重新席捲她。
她寧願靜靜、清醒地聆聽著窗外的海潮聲……屋外一定有著一片大海。如果她起得了身,一定會奔出去看看它,解放一下悶透的心情。
正當她的心漸漸被規律的海浪聲安撫下來時,房門被粗暴地推開。
飄得遠遠的思緒被猛然拉回,出現在門口的黑影子令她倒抽口氣。
「沈哥,沒必要這麼生氣嘛!」方才為她送飯進來的豬仔又出現了,他慌忙地抄過沈浩,將托盤放在床邊的桌子上,好騰出手隨時解救小薇小姐。
生氣?小薇困惑地望著沈浩。為什麼要生氣?她做錯什麼事了嗎?
她觀察著沈浩的表情,的確,他那張臉除了冰冷之外,還帶著暴怒的意味。
她發現他一點也不友善,臉上從來沒有微笑,她甚至懷疑他不懂得什麼是笑,也從來沒有笑過。
「你先出去。」沈浩命令著豬仔。
無意間傾洩出來的暴躁正淡淡地化去,他似乎是個擅於控制情緒的男人。小薇暗暗下了評斷。
「喔,好、好……」豬仔口頭上答應得很快,但心底還是為她擔心。「有什麼事儘管叫我。」這句話是對著沈浩說的,不過卻是講給她聽的。
「嗯。」又是同樣的冷哼,沈浩會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弟兄在想些什麼嗎?他只是不想點破。
等豬仔退出房門外,關上門,沈浩才再朝她慢慢接近。
就算他此刻又換回死氣沉沉的撲克臉,但他的靠近宛如夾帶著一股風暴,隨時可能襲擊她。
「你——」沈浩向她伸出一隻大手,使她嚇了一跳。
「為什麼不吃東西?」他的手落在她的額頭上,說話的聲音低沉有力。
她的體溫仍然高得駭人,一定是受了傷、又淋了一身雨才會如此。床旁吊著的點滴仍剩一半。她以為光靠營養針和退燒藥,身體就會康復起來嗎?
原來他只是在探探她的體溫,她居然以為他要伸手打她?!都是豬仔,把她也弄得神經兮兮的。
她訥訥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話,他的貼近讓她原本就熱的身體更加火燙,糟糕,她的雙頰一定燒紅了。
「我……沒胃口……」小薇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和理智。
沈浩用手臂托起她,讓她坐直,動作稱不上溫柔,但總算沒弄痛她。
小薇覺得自己對他來說有如一個小玩偶,太輕、太柔、太弱,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抬起她,而她沒有任何抗拒能力,只能隨他擺佈。
「謝謝。」她趁他移開灼人的目光,轉身去端飯菜時道謝,否則在他的注目下,她又不知如何啟齒了。「謝謝你救我。」看見他的背部微微一僵,似乎不懂她在謝什麼,小薇又解釋著。
「吃。」沈浩舀起一湯匙的稀飯送到她嘴前,以強硬的口吻命令著。
沒有說「不客氣」,也沒有表示他聽見了,她的道謝對他來說像是耳邊風,但是這卻沒有惹惱她,反而讓她的臉龐漾上輕笑。
他似乎是個很彆扭的男人,放不開自己的心情,也不接受「不」這個答案。她都說沒胃口了,他還是命令她吃東西。
很奇怪的,暈得想吐、根本塞不下食物的她竟然還是聽話地含下那口稀飯。他的命令教人抗拒不了,而且她也不敢惹怒救命恩人。
沈浩沒有浪費口水去問她在笑什麼,他不語地欣賞她臉上的笑容。
這個女人笑起來很甜,彷彿處身於無憂無慮的世界,頰邊的淺酒窩令她看起來像個淘氣的精靈,擁有著能消去別人憂慮的魔力。
「這是哪裡?你的家嗎?」吞下沈浩送來一口又一口的稀飯,小薇興起和他聊天的念頭。不過她沒有把握他一定會回答,只是受不了這種沉悶的氣息。
「嗯。」勉強回應她,手裡卻沒有停下餵她的動作。「快吃。」他沒興致和別人閒聊。
小薇笑得更深了。他似乎只在乎她的「民生問題」,對其他事連理都懶得理,他是不是怕她會餓死?他勉強回應的臉讓她覺得很好笑,剎那間,她對他的懼意慢慢地瓦解、消失……
「你呢?你吃過了嗎?」她閒扯著,料定他不會再回答。
「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沈浩破天荒地回應這個無聊的問題,就連自己也不習慣這種改變。
「喔。」反倒是她變木訥了。
沈浩的口氣有絲霸氣、也有絲縱容……像對待他的女人一般。
這個荒唐的想法令她羞紅了臉,令她不敢正眼看他,深怕他會一眼看穿她奇怪的心思。
「怎麼了?」又送了一口飯到她面前,沈浩才發現她白皙的臉頰又燙紅了。
「沒事。」小薇低下眼眸,恰好看見那碗稀飯已經快見底了。「我吃飽了。」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胃好脹。天呀,她竟然在沈浩的逼迫和監視之下吃了一大碗飯,如果再這樣下去,恐怕會被他養成一頭豬。
見她已經吃了不少東西,沈浩也不再強迫她。他回身放置碗盤時,無意間敞開了外套,露出腰際插著的槍。
小薇倒抽了口氣,忍不住縮緊身體,除了對那把無情的武器感到恐懼之外,似乎還存有一股厭惡,這個厭惡來自深深的記憶裡,帶來某種不愉快的印象,但她卻想不起細節。不,她不想記起這種令她憎恨的記憶,甩著頭,她想把心中那層莫名的陰影趕走。
沈浩發現她的反應,利落地拔出槍,在嚇著她之前把槍放到遠遠的桌子上。
她怕槍。沈浩在心中記下這點。
「你……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墜下山谷嗎?」她一直很想問這個問題。是真的失足,還是想不開要自殺?她不願相信自己是軟弱的後者。
「那晚下著大雨,路很滑。」雖然不是個直接的回答,但沈浩的描述令她安心。
他不想告訴她實話,她看起來如此嬌弱,喪失記憶已經夠教她難受的了,他捨不得再把遭人追殺的事加諸在她身上,她會承受不了那種提心吊膽、疑心猜測的煎熬。
他捨不得……沈浩再度被自己的反應嚇著了。
在他還沒查清楚這件事情之前,他不會讓她乾著急、白操心的。
沈浩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心安後,小薇又開始分析起來。
他不帶感情的臉實在教人難以捉摸、無法看透,而他所有的冷冽氣質和身上的那把槍透露出他不尋常的身份……
她應該感到害怕的,她應該和這種「絕非善類」的人隔離,可是她心中卻沒有任何懼怕的成分,沒有想逃開他身旁的意願。這一覺醒來不僅失去了記憶,連該有的警覺力也消失了。
第一眼看到沈浩時,她因他的冰冷感到畏懼,但愈和他相處,她就愈不怕他。感覺上,他似乎不是個可怕的人,他是太堅強、太獨立了,以致給人一種不好親近的錯覺。他深沉、內斂的個性令他顯得孤獨。
眼神不知不覺地膠著在他性格的臉上、狂狷的亂髮上,沉醉和出神使她遲遲未發現他和自己同樣癡迷的注目。
「你該休息了。」最終還是沈浩先找回自制力和理智。他低低、啞啞的迷人聲音令她抨然心動。
「喔……我還不想睡……」窘然地別開頭,小薇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
怎麼回事?她竟然對這個冰冰冷冷、不存七情六慾的男人有這種誇張的想法,他一定看透她輕浮、三八的心了吧?她真是個大花癡!
「睡。」沈浩恢復正常,用起命令句。
他不懂得「尊重」這個字,只會命令他人。小薇無可奈何地平躺著,她說過,要反抗沈浩是不可能的。
可是她真的不想睡呀,她不想再墜人那場噩夢。
「眼睛閉上。」沈浩坐在床旁的椅子上,擺明要在這裡監視她。
「你不走嗎?」她小心地詢問,心中暗叫倒霉。「你不走,我怎麼睡得著?專制、獨裁。」她咕噥出心中對他的不滿,可是眼皮還是很沒用地閉上了。
她告訴自己,她不是對沈浩百依百順,她會聽話是因為自己也累了,懶得和他這個自以為是的男人爭論。
沈浩性感的唇角突然輕輕向上揚,怎麼看也算不上一個微笑,充其量也只能算一個反應而已。
她是個很奇特的女人,從來沒有人敢對他的命令提出抱怨,而她卻一連用了兩個嚴苛的形容詞來抨擊他,教他怎麼能不驚訝?
他伸手替她拉好棉被,眼光停留在她露在棉被外、插著點滴針頭的手臂上。這麼嬌嫩的肌膚怎堪這種折磨?點滴還剩三分之一,等會兒要記得提醒仲康來換藥。
小薇感覺到他輕柔的舉動,不敢睜開眼的她感動了。她在最無助時被他解救,在感到無依無靠、孤獨飄零時,他又用他獨有的方式關懷她、呵護她。
原本以為有他在會感到不自在的,但小薇很快地睡著了。
他令她覺得很安全,而那場驚心動魄的墜谷之夢也沒有再來干擾。
***
「她就是你所說的小薇?」席岱庭關上房門,不再叨擾熟睡中的小薇,和唐傑一起退到客廳。「她是個大美人,和一屋子男人共處不顯得突兀嗎?」她說話時臉上帶著讚歎,一個女人能美得教同性都心動,那她的外貌還需要贅言形容嗎?「沒看過像她這麼吸引人的女人,連受了傷都不影響她的魅力。你說對不對?」她轉身問著丈夫。
「對,你怎麼說都對。」唐傑摟著她坐下,深怕她激動之下又會忘了該保重自己。
結了婚的席岱庭和以前大大不同了,不再是個率性、處事淡然的人,她懂得什麼是愛。她孝順外公,盡自己所能地照顧他。這些日子以來,她也學著去掌管公司,省得外公牽掛。在愛情上,她和唐傑都在彼此身上尋覓到了幸福,除了偶爾吵吵鬧鬧、「增進感情」外,他們可說是夫唱婦隨,感情和默契羨煞所有人。
當然啦,自從得知岱庭懷孕後,他們之間換為「婦唱夫隨」,唐傑時時刻刻都得提心吊膽地盯著她,深怕不嬌柔、更不淑女的她會受傷。也因為這個因素,他推掉許多大案件,抽出時間在家陪她。
「你說呢,沈哥?」她有所期待地注視著沈浩。
沈浩令她失望地沒有任何反應,還是把自己那張冷臉維持得很好。「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三姑六婆?」他豈不知道阿庭想從他身上套出什麼話,她快和成天期待情咒第三次應驗的妹妹一樣無聊。
唐傑聳聳肩,他也很無奈呀,老婆會變成這樣又不是他造成的,沈浩幹嘛死瞪著他?
「你們沒聽說過嗎?懷孕中的女人會變得更有『女人味』。」席岱庭取笑著兩位男人的孤陋寡聞。
如果是這樣,那他可得趕快為杜紹傑祈禱了,他的老婆還沒懷孕就這麼頑皮,像是脫韁野馬一般,要是再加上岱庭所說的「女人味」,到時候恐怕會鬧得天翻地覆,後果不堪設想……奇怪,阿傑看起來是個既有魅力又有智慧的正常男人,怎麼會那麼想不開,娶個這麼嬌滴滴的太太來折磨自己呢?據岱庭說,他還是求了九次婚才得到她的首肯,他真是自虐呀……唐傑心底犯嘀咕,頻頻為杜紹傑感到不值。
沈浩沒有那種閒情逸致和她討論這個話題,他拉回正題,「唐傑,替我查出她的身份,我想知道她和邵家的過結。」
「我會的。」唐傑向他保證,這種事難不倒他的。
唐傑對於這個大哥的態度已經是見怪不怪了,深知他只要一開口,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命令句,沒有「請」、「拜託」、「謝謝」……這類的客套話,習以為常後,他反而覺得沒什麼不妥的。
「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談妥小薇的事,唐傑又熱心地問,「要不要我順便打聽劉小姐和磁片的下落?」借由岱庭的「通風報信」,唐傑對沈浩目前所面臨的難題十分瞭解。他更清楚在岱庭放心的外表下,其實時常為大哥的險境擔憂,而他也欽佩沈浩的為人,所以願意盡一切所能來幫助他。
「不用了,巧妍和磁片都在邵家,我自有主張。」沈浩無意透露太多,他不願再拖他人下水。
「那就好。」席岱庭明白沈浩獨立的個性,他不想談的事情,別人再怎麼套也套不出個所以然來。「那我們先走了。」
他們夫婦站起來告辭。
「再聯絡。」唐傑伸出手,和沈浩重重地握住。他知道不言謝的沈浩把全部的謝意都包含在這交握中。
「照顧好自己。」沈浩對席岱庭仍是這句老掉牙的叮嚀。
席岱庭自作主張地擁抱住沈浩。「你又來了!」她被他的僵硬弄得輕笑起來,這麼沒情調、不溫暖的懷抱有哪個女人會眷戀呢?沈哥該不會打算一輩子就這麼孤單下去吧?「沈哥,你戒煙了嗎?」意外的,她沒在他身上嗅到一丁點煙味。
沈浩沒有回答,他只是最近不想抽煙,用不著大驚小怪的。
但在席岱庭心裡,沈哥不抽煙代表著他心情好多了,不再用煙來荼毒自己。
「你也保重。」說完後,她終於離開沈浩的胸膛,伴隨著唐傑出去。
「放心,沈浩不是個輕易就被打倒的人。」唐傑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我知道。」她相信沈浩的能力、相信唐傑的話,更相信命運不會那麼無情。
***
小薇已經待在房裡休養許多天了,今天中午她終於退了燒,楊仲康也替她拔掉點滴、拆掉頭上的紗布。
她的傷一點一滴地康復,這個進展可說是拜沈浩之賜。自從他上回衝進來、強迫地餵她吃下一大碗稀飯後,她之後無論胃口再差,也會勉強地塞下一些食物,怕像上一次那樣惹怒他。
吃完睡、睡完吃,再高的燒也會退下來。
不過,也因為她太聽話了,她再也沒有見到沈浩。
好奇怪,她是不是高燒太久,把頭腦燒壞了,竟然很渴望再見到沈浩,不管他多冰冷、或多生氣……甚至,她有個叛逆的念頭——拒絕吃飯,讓他再進來和她怒目相對。
不行、不行……這個念頭太過分了,她不敢讓沈浩擔心,也不想間接拖為她送飯的豬仔下水。
也罷,看不見他就算了,他們非親作故的,沒有必要見面。小薇有些賭氣地想著。
見不到他也不是什麼壞事,省得她白費力氣和一個易怒、又沒有感情的人打交道。
她煩躁地側身下床,用楊仲康拿來的枴杖支撐起身體,步步艱難地走到小窗戶前,透過玻璃窗遙望那片平靜的海洋。
他們想悶死她嗎?
再這樣下去,她沒病也會悶出全身病痛。
有時候她真懷疑她是不是他們的囚犯,除了豬仔會待她送來二餐、楊仲康會來巡視她的病情之外,她就孤單地待在這個房間裡,拚命地想讓自己恢復一些記憶,然後一次又一次因為失憶而哭泣。
她忘了以前的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擁有什麼樣的生活,是文靜的、還是活潑的?但她肯定現在的她痛恨這種日子,也耐不住寂寞。
「叩、叩、叩。」
「請進。」她知道敲門的人是誰,現在是六點半,一定是豬仔準時送晚餐來。
「小薇,吃飯嘍!」這些日子下來,隨和的豬仔反而成為她最接近的朋友,他常常會怕她孤單而留下來陪她聊天。「今天吃排骨大餐,我剛學會炸排骨,阿山他們說還不錯。我看你這麼瘦,應該要多吃一些肉,吃肉補肉嘛……你怎麼起床了?」一陣嘮叨後,豬仔才發現她又不乖乖躺在床上了。「你應該坐著休息,楊醫師說你的腳還沒好,要再過一陣子才能拆石膏。來,我扶你躺下——」他擱下晚餐,向小薇接近。
「不用了,我已經躺一天了,躺得我的脊椎骨好痛。」她搖著頭退了幾步,敏銳一點的人都看得出她心事重重,偏偏豬仔就是太率直,對察言觀色可說是一竅不通。
「喔,不想躺呀?那坐下來吃飯好了。我聽楊醫生說你今天終於退燒了,正好吃排骨大餐補補元氣——」他熱中地推薦自己的精心傑作。
「我不想吃,先放著吧。」
「不想吃?你又發燒了嗎?哪裡不舒服?」豬仔連忙用手探她額頭,還好呀,滿正常的。」
「我很好,」小薇輕輕拉下豬仔的手,微微地笑著,但再怎麼強顏歡笑,她都掩不去一臉愁容。「我只是沒胃口。」「沒胃口?是不是不喜歡吃排骨?我可以幫你煮些別的東西。還是你想吃些開胃菜?」
「不用了,我等一下再吃,現在還不餓。」她不是故意要為難豬仔,所以只好向他保證等下再吃飯。「這些衣服是從哪裡來的?」她指的是自己身上和櫃子裡的那堆女裝。
「喔,這是阿山他妹妹幫你去買的,你也知道的嘛,我們這些男人怎麼會知道你們喜歡穿什麼,所以阿山只好拜託他妹妹去買嘍!」豬仔搔搔頭,小薇換上這身輕盈的洋裝還真漂亮。對呀,總不能讓她個女孩子家一直穿他們的大T恤吧?還是沈哥的顧慮周全。
「阿山的妹妹,她也住在這裡嗎?」小薇興奮地問著,希望能有個同性朋友來陪她。也不是排斥異性,只是他們似乎都很忙,豬仔除了年一餐進來之外,很少有時間進來和她抬槓,整天她都可以聽見人君進進出出的聲音。
「沒有,這裡除了你之外,沒有別的女人。」豬仔不瞭解她為何露出洩氣似的表情。「你找她有事嗎?是不是不滿意她幫你買的衣服?」
「不是。只是想當面謝謝她。」小薇胡亂找了個理由來解釋。算了,反正她有種預感,等她傷好了,大概也不能在此久留。「為什麼這裡沒有別的女人?你們的家人呢?」
在這裡那麼久,她始終沒有徹底摸清楚他們。他們稱兄道弟,像個黑道幫派,但她所接觸到的人,如豬仔、阿山、楊仲康,甚至沈浩看起來都是善良、正派的人,她實在快被弄糊塗了。
「有女人、家人不好,也麻煩。」沒有沈哥的同意,豬仔也不敢透露太多事情給她知道。」
「那我呢?」既然嫌女人麻煩,那為何還把她留置在這裡?
「你是例外。」沈哥交代該照顧、該安置的人,誰敢有意見、誰敢嫌麻煩?而且他和其他兄弟都滿喜歡小薇的,光是看她微笑,一整天心情都會保持愉快。
「為什麼我是例外?你們又不認識我,沒理由對我那麼好。」她準備打破沙鍋問到底。
「小姐,你的問題怎麼這麼多?你今天怎麼怪怪的?」豬仔實在不曉得該如何回答她才好,她為什麼特別他也說不上來,只是隱約之中覺得沈哥很在乎她,不過這是沈哥的私事,他不敢過問,也不願隨便開口。「小薇,你可不可以快點吃飯了?」
她搖頭,不過觸及豬仔懊惱的表情,她還是決定厚道一些,「這樣吧,你陪我出去散散步,我想去海灘上玩,回來以後我一定、一定會把飯吃光光。你說怎麼樣?」她滿懷期待。
「你要去海邊散步?」豬仔先是不敢置信地叫著,「不行、不可以!」然後很堅決地反對。
「為什麼?去散步犯法嗎?」她被悶得心情已經夠差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提出要求;沒料到卻遭他一口否決,這下她更氣憤了。
「你腳受傷,沒事散步想累死自己嗎?再說,你今天好不容易才退燒,再去吹那麼冷的海風,想病死嗎?你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他對固執的小薇很不習慣。
「我被你們悶得透不過氣來了!」氣頭上,她顧不得自己的病和傷,只想走出這個房間。
「你要去哪裡?沒有沈哥的同意,我不能讓你隨便出去——」豬仔對正奮力杵著枴杖、以她最快的速度走著的小薇叫道。
「不要向我提起那個專制、獨裁的人!」她已經快走到門口了,忙得沒空去擦污涔涔的額頭。
「小薇!」豬仔追上去想拉住她。
情急之下,她的枴杖勾到桌腳,「啊——」重心一不穩,她斜斜地往後倒。
「小心——」豬仔在她摔得人仰馬翻前從後面抱住她,救了她一次。
「你在做什麼?」兩人仍驚魂未定,門口傳來粗暴的雷吼。
「沈哥……」豬仔訝異地望向臉色鐵青的沈浩。
沈哥不是在和大家開會嗎?怎麼會突然衝進來?還有,他的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他雖然冷酷,但也鮮少生氣呀……
沈浩一個箭步衝上前,從豬仔懷中「挖」走小薇。
他們在做什麼?他們親密的舉動該死地激怒了他!
「小薇小姐差點跌倒,幸好我就在她後面,及時扶住她。」呆了半晌,豬仔才終於回答沈浩的問題。
跌倒?「你不應該起來走動的。」沈浩攔腰抱起她,任由她的枴杖掉落於地,很生氣地將她丟回床上。頓時,全部的怒氣都轉移到小薇身上,開始編派她的不對。
小薇悶哼一聲,還好她是落在柔軟的彈簧床墊和枕頭上,否則被他這麼一甩,准化成一灘肉泥。
不好……她嗅到空氣中濃濃的火藥味。她之前居然還想見見他?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有那種不要命的念頭,她現在非常後悔。
屏住呼吸,小薇準備接受他即將爆發的怒火。
但是害怕歸害怕,她可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沈哥,小薇小姐只不過是想出去散步——」豬仔覺得自己似乎有必要說明,以解救倒大霉的她。沈哥此刻的怒氣遠比上次還強烈,他搞不懂小薇到底是怎麼和沈哥結下樑子的?她剛才還罵沈哥「專制」、「獨裁」!這下完了!
「你先出去。」沈浩命令著,再呆的人也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可是——」遇到沈浩投來的憤怒眼神,豬仔只能將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地吞回去。「那……我出去了。」他投給小薇「好自為之」的一瞥,才歎氣離開。
「你沒必要對豬仔那麼凶。」她也不知道哪來這種勇氣,總之就是看不慣他暴君式的態度。但她不知道很少笑的他平常也很少發脾氣,他三番兩次被激怒都和她有關。
沈浩跨步移至床邊,以居高臨下的氣勢壓迫她。她抱不平的怨言無非是火上加油。
「你想出去散步?」從他咬牙切齒的語氣,小薇聽得出他正在努力收斂自己的情緒。
「散步、散心、呼吸新鮮空氣、看海……隨便你喜歡哪一個形容詞。」突然,她不在乎激怒他,因為深知他不會傷害她的。而且她不喜歡戴上冷面具的他,寧願看他憤怒、暴躁,也不願他收起最真實的感情。「我沒有行動的自由嗎?」她仰頭望他,眼神充滿挑戰的意味。
「沒有。」沈浩直接刷掉她最後一絲期待和希望。
「為什麼?」她不服氣,她不是他的弟兄、手下,更不是他的兇犯,她沒必要凡事順從也。
沈浩沒有回答,也不打算解釋,這份漠視惹惱了她。小薇艱困地翻身,想下床。
沈浩用手扣住她的雙臂,將她壓回原來的姿勢。「躺好,別再激怒我。」他的唇就在她臉的上方,她感覺到他威脅性十足的呼吸。
「否則怎麼樣?」險些迷眩在他的接近之下的小薇屏息問道,強迫自己別屈服於他。
沈浩退開,這麼近的距離讓他無法漠視她的魅力,他發現自己對她的紅唇竟然有種癡狂,像是來自心靈最深處的渴望……
「你還沒吃飯?」這件事很輕易地就轉移了沈浩的注意力,但根本沒有減退他的怒意。
「散步完我自然會吃。」她不懂,他為什麼那麼在意她吃飽了沒?難道他沒有更重要的事可以操心嗎?
「你燒才剛退,不准出去吹海風。」他破天荒地和別人講理。
他也會關心她的病情?她還以為他早就忘了她這個人的存在了呢!
「我沒有那麼脆弱。」他說不准就不准嗎?她今天非得和他力爭到底不可。「你知不知道我被關在這裡多久了?囚犯至少還有戶外活動時間吧?」盈盈美目中含有一絲委屈。
「快吃。」沈浩將飯菜端到她面前,懶得捺下性子和她周旋。
小薇緊緊閉上眼。不吃就是不吃,看他能怎麼辦!
沈浩握緊拳頭,從來沒有人敢如此反抗他,就連阿庭也不敢。但偏偏他就是狠不下心來打她、罵她。
他氣沖沖地離開她的房間。
他走了?小薇怔怔地張開眼看著一室空蕩。他就這麼走了?!打算對她來個「關禁閉」?這算什麼嘛!
正當她氣得要砸碗時,沈浩又氣定神閒地踱進房裡來。
「吃完飯再出去。」他向錯愕不已的她投下另一顆炸彈。
他答應讓她出去了?!小薇呆住。他屈服了?
沈浩若無其事地坐在遠遠的椅子上監督她吃飯,什麼話也不再多說。
這絕對是場夢!她邊吃邊告訴自己,這頓排骨大餐是她吃得最高興的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