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山柳宅一片漆黑,四周空蕩蕩的一片,給杜紹傑一種不祥的預感。
茵茵呢?是否還在發燒昏睡中?
強烈的不安和牽掛纏繞在杜紹傑心頭,他直奔三樓,發現每踏上一個階梯,那種惶恐就加深一些,到了三褸,他心痛得幾乎無力再動。
緩緩推開柳茵的房門,黑暗中只看到一團棉被。
「茵茵?」他輕柔的呼喚著,無法清楚地看見柳茵的身影。
等不到回應,偵測不到呼吸聲,杜紹傑的心臟在那一刻差點停止了跳動。
「拍」一聲,他打開電燈。
茵茵?
床鋪上除了她蓋過的棉被外,什麼都沒有。
她在哪裡?!
杜紹傑找遍了浴室、衣櫥……四層樓的柳宅全被他翻遍。
在一無所獲後,他又回到她的房間。
他用手指輕撫著溫暖不再的棉被,想像著她可愛的睡容,在他懷中,她是多麼地放心。
這枕畔、這房間充斥著她身上慣有的香味,但她到哪裡去了?
為什麼不留隻字片語?
哪裡出錯了……
茵茵沒理由離開家中,她發燒得連走路都沒力氣,睡著睡著,怎麼就消失了呢?一個那麼大的人如何能和根針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應該不是在賭氣吧?他們並沒有吵架,下午明明就好好的……不是嗎?
轉頭間,杜紹傑瞥見躺在地板上的字條——他留的字條。字條的位置靠近床旁,一定是被她移動過,否則他從門縫中塞進來不可能滑那麼遠。
這麼說,茵茵有看到他的留言,應該不會為他著急,更談不上出去找他。
那為什麼字條會被丟在地上?看似在極不高興的心情下才將它隨手一扔。
為什麼字條會引起茵茵的怒氣?難道她不滿意他在她生病時離開?她是這麼小題大作的人嗎?
太多、太多疑問卻完全沒有答案,也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尋。
暫時不去想「她為什麼離開」這個問題,他有一個更重要的疑問——
她會去哪裡?
在杜紹傑腦中,她會去找的人只有兩個,而那兩個人常出沒於……
***
熾狂夜色中——
席岱庭穿著工作服,躲在酒吧後面接電話。
今晚是PUB每星期固定安排的「浪漫之夜」,店裡來了一個鋼琴老師,彈些爵士風味或時下的流行情歌,許多情侶都固定出席。
當然,在這麼羅曼蒂克的氣氛下,熾狂夜色顯得異常安靜平和,不像平常有重金屬樂團表演時的混亂和嘈雜。
也因為PUB那麼安靜,害得平時嗓門頗大的席岱庭得刻意壓低聲音說話——
「沈哥,你確定沒看錯?」
「我自己親眼所見,錯不了。」他從來不懷疑自己的視力。
「說不定……算了,我不知實況,只希望你別誤會杜哥。」再怎麼想,席岱庭潛意識中總覺得不對勁,「他對妹應該是真心的,看不出來只是玩玩罷了。我以為他已經為妹改變態度。」從上次他在PUB自然流露的醋意,對妹的容忍、寵愛和關心看來,席岱庭嗅不出作假的成分。
「狗改不了吃屎。」
「他和那個女人的事是發生在和妹在一起之前,算不上背叛吧?我相信他會將小孩的事處理好,和那個女的作個了斷,不一定會離開妹。」就算他必須離開,他也捨不得吧?席岱庭知道自己把事情過分簡單化,也想得太完美些,但杜哥是「情聖」,他應該很會處理「那種事」才對。
「他和那個女人摟摟抱抱的就算是背叛,他太不自重。」沈浩在電話的另一頭下著判決,冷冰冰的語調聽不出一絲同情,「到處播種的男人不值得妹愛。」甚至還含有鄙夷。
「值不值得又不是我們能決定的,那是妹的事。」有時候她覺得沈浩當大哥當瘋了,什麼事都要插手管、替別人下決定。
沈哥需要一個女人來管他。上次他談的戀情根本就不算是愛,頂多算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在一起時,沈哥還不是將「她」當成下屬般命令,做這、做那,不准這、不准那。他需要命中剋星來治治他,教他什麼是情愛。
「少囉嗦。」果然,沈浩根本聽不進去席岱庭的諫言,他決定的事情下屬、弟妹就該遵從,反對無理、抗議無效,「你替他說話做什麼?」
「只是閒著沒事做。」她胡亂回答一個理由。
其實她是主張讓當事人自己去解決,感情的事外人只會愈幫愈忙,為什麼非得要瞞著杜哥將妹藏起來?這種躲貓貓似的行為令她想發笑。
「總之你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沈浩對這大妹感到頭痛,很少人能和她一樣不要命地處處和他作對。「保持聯絡。」掛斷電話,根本不留時間讓她有反對的機會。
「算了。」席岱庭冷哼一聲。
反正她也懶得管這麼多別人的閒事,而且她是奉命行事的,到時候要怪罪也怪不到她頭上。
管來管去,她都管得心煩了,她自己也有許多私事要煩,沒有那種力氣和美國時間。
媽媽的病情日漸惡化,醫生們盡了人事,如今只能聽天命了。
主治大夫說,病情已經無法挽救,現在只能用機器幫媽撐過一秒又一秒,等待最後的那一刻,要她有心理準備。
席岱庭掛上電話,轉身進入廚房的一角,趁四下無人時拭淚。
她多想大哭一場,那種無助和絕望的感覺撕扯著她。但她不能哭,從小到大,媽媽就教她要堅強,無論情況多糟也不能在眾人面前軟弱地掉淚,寧可獨自承受煎熬,強顏歡笑。
但她能不心痛嗎?壓抑著傷悲,即將失去唯一親人的傷痛令她覺得活著好苦。
席岱庭吸吸幾口氣,放鬆自己繃緊的咽喉,擦乾臉上幾滴淚水。
甩甩頭,她要自己忘掉那些教她發顫的片段、忘掉身上插滿管子的媽媽,只想記得一向慈祥、溫柔又堅強的母親。
這時熾狂夜色的店門突然被撞開,衝進一名男子,他大聲地喊叫著:「阿庭,茵茵呢?」這名急驚風似的男子正是杜紹傑。
原本安靜的PUB被他這麼大叫而混亂了起來。正在彈琴的老師手指也稍微一僵,彈錯幾個音,幸好他表演經驗豐富,很快又恢復正常。
之前眼裡只有自己的情人的男女們,現在眼睛都瞪著這個大吼大叫的男子。
席岱庭在廚房內聽到杜紹傑的呼喊,連忙收拾好心情出來應敵。
「杜哥,你在幹嘛?小聲一點不行嗎?」席岱庭將右手食指豎立在唇間,為難地要他降低音量。
杜紹傑走近她,瞥瞥身旁注目的客人們,一點也不在乎店裡的騷動。
「茵茵呢?」他在乎的是這件事。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席岱庭拿出她最高超的演技,「我今天沒看到她。」
「是嗎?」杜紹傑挑高眉,洞析一切的黑眸犀利地直視著她,「我不相信。」
席岱庭表情微僵;沒想到自己的演技如此差勁。「你相不相信是你的事,隨便你。既然你已經認定我知道妹的去向,我就算說破嘴也沒有用。」
她很聰明地結束這段交談,乾脆閉上嘴巴,讓杜紹傑無法套話。
「席岱庭,」杜紹傑風度全失,也不再喚她的小名,「你別敷衍我。」
她厭煩地揮揮手,這樣嚇她是沒有用的,她從小到大跟在沈哥身邊,可以說是被嚇大的,杜紹傑的恐嚇對她一點威力也沒有。
「為什麼要瞞著我?是誰的意思?你的,還是茵茵的?」從她閃爍的眼神中,杜紹傑看出她在躲避。他不可能誤會她的。
「都不是,行了吧?」她自動洩密,反正他都看出她在假仙了,再裝下去又累又沒意義,「也許……一半是妹的意思吧。」
她知道自己正在違背沈哥的命令,但,去他的!她又不是他那些沒用的弟兄、手下,沒必要處處都順著他。她討厭受控制。
她更討厭違反自己的心意。她認為感情的事外人不應該插手,她也沒心情插手。
「為什麼?」茵茵不想見他?杜紹傑覺得不可思議。
「我不知道。」不插手了,她決定放牛吃草,他們愛怎麼鬧就去鬧吧!
「阿庭!」杜紹傑慍怒地沉聲叫著。
「你應該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舉來問我?」她拿著抹布擦拭吧檯檯面,故意忽略他。
「心知什麼?肚明什麼?」杜紹傑搶走她手中的抹布,將它丟到一旁。
「我不知道。」一問三不知,席岱庭自認這是絕佳的回答。
「你——」他緊咬著牙,想罵人。
杜紹傑苦悶地將臉埋在雙掌之間。
他不喜歡生活在黑暗中,找不到問題的癥結,看不到他心愛的女人。
他想狠狠咒罵天與地!
「是阿浩要你瞞著我的,是不是?茵茵不在你這裡,就一定是跟在他身旁,沒錯吧?」他不是個容易被愚弄的人,他更不會無措地空坐在這裡,他受不了這種人間煉獄般的折磨。
他果然不傻,席岱庭暗想。
「我不知道。」但很明顯地,她的表情說:我知道,只是不肯說。
杜紹傑從她的表情得知自己的猜測無誤。
他瞭解地點點頭,轉身離去。
「杜哥——」完蛋,代志大條了!席岱庭忘記今天是PUB的浪漫之夜,扯開嗓門叫著。
這個大白癡!他現在一定是要去邵家找沈哥,他難道不知道邵家的戒備何等森嚴?
他發現沈哥不在邵家時,肯定又會大鬧一場!
席岱庭丟下圍裙,衝出PUB。
「喂,你還沒下班,你要去哪裡?」PUB的老闆追出門喊著。
「我有急事,沒空上班,大不了你開除我好了。」她頭也不回地奔向她的摩托車。「不過,諒你也不敢——」她故意提醒老闆,老喊著要Fire她,可是每次都沒膽子做,怕招惹到沈浩。
「席——」
老闆還沒咒罵出聲,話就被狂飆的機車聲吞沒。
恨恨地磨著牙,熾狂夜色的老闆什麼都不能做。只恨當初瞎了眼,竟被席岱庭長髮披肩的清純樣所騙,以為她會是個任勞任怨的服務生。
看來……如今任勞任怨的人是他自己吧!
***
杜紹傑跳下車,直直地走到邵家的鐵門前。
他死命地按著電鈴,另一手大力地拍打著鐵門。
駐守在大門口旁的警衛從監視器中看到他,確定他是孤身前來後,才安心地拔出槍來,走到大門前。
「你是誰?」警衛打開門,迅速地用手槍抵住杜紹傑的腦門。他認不出杜紹傑是誰,也不知道道上有誰那麼不要命,敢寸「鐵」不帶地到邵家來撒野。
杜紹傑不屑地瞄著抵在自己頭上的手槍,他早料到會有這種「打招呼」方式。
他並不害怕,這一生還沒怕過幾件事,除了現在,他怕找不到柳茵。
「沈浩呢?」沒回答警衛的話,他反倒追問起人家。
「搞清楚,現在槍口是對著誰。」對方毫不客氣地提醒他,槍口壓緊了些。
「對著誰都不重要,你愛浪費子彈就開槍吧,只不過事後別後悔。」杜紹傑從沈浩那裡得知邵家幫的一些規矩,他們絕不會在還沒弄清對方身份前殺人。
「你……」警衛有些訝異,這個男人不是太清楚邵家幫就是視死如歸。「你到底是誰?」沈哥何時得罪這麼厲害的仇家?他有些納悶。
「我要找沈浩。」他重申自己的來意,「叫他出來。」
「他不在。」警衛暫且退讓一步,「換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叫他出來!」杜紹傑不知好歹地向裡面移動。他氣得忘記魯莽地衝進邵家只會引來殺身之禍,也忘了他們雖不會開槍殺了來路不明的人,但也不容許別人隨便進出,再動,他的雙腳就會被廢掉。
警衛移下手槍,精準地瞄準杜紹傑的小腿。
「阿山,別開槍——」從後頭趕來的席岱庭驚呼著,怕自己遲了一步。
警衛阿山趕緊移走槍口,幸好他反應不差,及時縮回險些扣下扳機的手指。
「席姊。」阿山回頭認出沈哥的拜把小妹,恭敬地喊著,即使她和邵家沒有牽連。
不要命的杜紹傑也因為身後的巨變而怔住,回過身面對他們。
阿山怕他會有新花招,連忙重舉槍對準他。
天啊!席岱庭摀住額頭。
局面怎麼會亂成一團?剛才沈哥的得力助手還險些廢了他的乾弟!
「把槍放下。」席岱庭頭痛得連命令他都氣若游絲,這些人快將她弄瘋了。
「席姊?」阿山想確定她不是隨口說說。
「把槍放下,沒關係的。」她重說一次,無奈地遙望著杜紹傑,「他是自己人,杜紹傑。」
杜紹傑……阿山放下槍,努力回想著,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啊!」阿山雙掌一拍,想到了。「原來是杜哥,真是失敬。」可是奇怪,沈哥的乾弟怎麼會看起來像他的仇人?兄弟吵架了嗎?阿山仍心存懷疑。
「沈浩呢?」他仍是凶神惡煞般地質問。
「他人不在邵家。」席岱庭替阿山回答,責難地瞪著杜紹傑,「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你在玩命嗎?」真受不了這種衝動的男人。
「鬧到我找到茵茵為止。」他硬著脾氣,就算是鬧也好、玩命也罷,總之他絕對要見到茵茵。「他不在邵家,又會在哪裡?」
「算我服了你。」席岱庭雙手一攤,這種連命都豁出去的男人,她能不服嗎?「阿山,沒事了,你可以進去。」她打發待命著的警衛,然後又轉頭對杜紹傑說:「開車,我帶你去。」
看來杜哥並不像沈哥說的「狗改不了吃屎」,也不像是負了妹的心。
他拚命的精神令席岱庭佩服,觀察來偵測去,她愈來愈覺得這是一場誤會,杜哥被冤枉了,所以她決定帶他去找妹,讓他們把話說清楚,妹總不能永遠躲在沈哥的小木屋裡吧?
這麼著急的他,心中在乎妹的情感強烈得連她這個外人都感覺得到。他和妹應該是相愛的。
還是他存著的是內疚的情緒?
算了!她什麼都不懂,何必在這裡庸人自擾,拿一堆問題來壓死自己。
反正他和妹早晚要面對彼此,她實在不怎麼欣賞妹縮頭烏龜的作法,長痛不如短痛嘛!
***
離平靜的海岸線不遠處有一點燈火。
杜紹傑依照席岱庭的指示,將車子停在矮圍牆之外,和她徒步走近靠海的小木屋。
這個小木屋是沈浩前些年買下來的,除了席岱庭、柳茵和一些較親近的手下外,沒有人知道他有時候會跑來這裡休息。
休息!不如說是躲避邵家的血腥暴戾吧!
沈浩從小到大就混在黑道世家中,是大老闆的養子,也是保鏢。可是他從來也沒有開心過,終日生活在黑暗罪惡之中,就算他不抱怨、也盡責地做好分內的工作,但席岱庭知道他恨透了這種生活。
他想逃離,卻逃不了,沒那麼簡單。
小木屋的木門被拉開,沈浩魁梧的身材出現在門口,他迎向他們,隨手關上門。
「茵茵呢?」杜紹傑直接地問。
「你帶他來做什麼?」沈浩聽而不理,注意力放在席岱庭身上,「我在電話裡怎麼交代你的?」他怪罪著她。
「不關她的事,是我要她帶我來的。」杜紹傑獨自挑下責任。
「我沒答應過要服從你的命令,是你自以為我很聽話。」她淡然地解釋,帥氣地將頭髮往後撥,狂傲的眼眸很勇敢地面對沈浩。
「茵茵,你在裡面嗎?」杜紹傑從薄窗簾看到一閃即逝的影子,是他的茵茵!他提高音量呼叫著,「你又為了什麼在不高興?有事儘管告訴我——」只要能見她一面……他的腳步往門前移去。
「別去招惹她。」沈浩趁他不備揮出一拳,結結實實地落在他的左頰上。
「沈哥!」跆拳道段數頗高的席岱庭搶身上前,擋住沈浩對杜紹傑的第二波攻勢。「你有病嗎?」雖然是抵住了那拳,但沈哥手勁之大令她踉蹌幾步,手骨疼痛。
「阿庭,讓開,不關你的事。」沈浩暫收拳腳。
「好。那就關你的事嗎?」她問,「別再熱心過度,插手管他們倆之間的事。你打死杜哥,妹會原諒你嗎?」有時候她真的覺得男人很笨。
「他不該負妹妹的!」怒火燃起,又向杜紹傑使出一拳。
席岱庭知道杜哥的跆拳道自移居多倫多後就荒廢了,她不放心地替他擋拳。
「讓開。」手上招數不停,但卻緩下手勁,像平時在和她練習拆招一樣。要是沈浩發狠,數招內便能教她倒下。
「阿庭,沒你的事,不要雞婆。」杜紹傑知道她擋得很吃力,於是一把拉開她。
才剛拉開她,杜紹傑就連吃了好幾拳。
席岱庭氣喘吁吁地退至一旁,諷刺性地開口:「我雞婆?我看你們兩個大男人才是大雞婆咧!」
不是嗎?一個雞婆得替妹教訓杜哥,一個是不願連累她,自不量力地抵抗沈哥,不如說是當沈哥的沙包挨打。笨男人!
「好呀,我也懶得理你們。」她故意裝出怡然自得的模樣坐在庭院外的木椅上。「你們放心去死吧——個被打死,一個在妹面前自刎謝罪。我會替你們收屍的。」她句句都是用喊的,故意讓貼在窗旁偷看的柳茵也聽得見。「反正早死早超生,活著也沒意義……」她亂扯一通。
「你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杜紹傑好不容易才躲開一拳,有機會說話,「我沒有負茵——」鼻樑中一拳,頓時淌出鮮血。
他伸手抹去,襯衫上早已沾滿污泥、鮮血。
「敢做不敢當,不是男人。」沈浩低吼一句,右手往上一勾,打中杜紹傑的腹部。
他的力道太強勁,杜紹傑往後飛了數尺後跌倒在地,正欲爬起來時,沈浩又揮拳過來,他急忙往左閃,避過那拳。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怎麼當?」他的臉上全是血。嘴角、鼻孔都滲出大量的血,腹部中的那拳也令他腸胃翻騰,可是他還是忍痛地閃避著。
剛才胡亂嚷嚷的席岱庭也閉上嘴,她受不了這種血腥場面。
「裝蒜。」沈浩出口,「那個叫以晴的女人又是誰?你連人家的肚子都搞大了,還敢說沒背叛妹妹?」
天啊!杜紹傑得到答案後吃驚地愣住,原來他們誤以為……
他沒看見沈浩隨之而來的攻擊,剎那間覺得想哭又想笑。
沈浩的拳落在他的頰上,將他擊得重心不穩,又往後飛。
「沈哥!」席岱庭出言制止時已經太遲。
「傑——」柳茵飛奔出來時也太遲了。
杜紹傑的身體「砰」的一聲重重落在地上,癱瘓似的平躺著,全身都是血。
「我的天呀!」柳茵連忙蹲在他身旁。
眼角也滲出血的他努力地睜開眼。
終於,終於看到她了,思念、牽掛都落地,他出乎意料地扯開唇微笑。笑間,將嘴角的傷口又扯出血。
「孩子……不是我的……」他虛軟地想解釋,還能移動的手尋覓著她的。「相信——」
柳茵將顫抖的小手交給他,他幾乎沒力氣握緊。「我相信,我相信。」她讓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心口上,就像上次誤傷他後一樣。
「傅以晴是我好友的妹妹,她……以前暗戀過我,可是我們從來沒有……孩子是她男朋友的……他向她求婚……成功了……我是媒人……」他斷斷續續地解釋著,說到最後還笑出來。
有茵茵靠住他,血好像都不流了,傷口也不痛了。他真的很滿足,至少她相信了他。
「不要再說了。」她流著淚求他別再花費力氣說話,因為他扯動著的傷口猛冒出血,看得她心驚。「是我太胡鬧,胡亂發脾氣、猜測……」她抹去他唇上的血,貼上自己的唇,輕輕吻著。
「很舒服。」杜紹傑身上傷痕纍纍的,竟然還說得出這種話。但他是言出肺腑,句句屬實。「小心,別弄髒自己的衣服。」他示意她拉好裙擺。
柳茵幾乎哭不停,他的好令她內疚、令她發現原來自己竟然是如此的無理取鬧。她一次次地撒野,他卻無條件的包容。她一次次地害他掛綵,他卻照單全收,不怒反笑。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把你害成這樣……」她放開裙擺,讓它們落在污泥上,不再在乎。
輕輕用手指撫過他的傷口,覺得自己好像重新得回他的心,也像是劫後重逢的激動。
「看吧,」席岱庭朝著漠然站立於一旁的沈浩說,「我就說你誤會杜哥。把他打成這樣,後悔了吧?」
「我沒有下重手。」沈浩的口氣不帶歉意,不是沒有後悔,而是偽裝得很好。
「真有『先見之明』。」都打成這樣,還說沒下重手?他所謂的沒下「重手」應該改成沒下「殺手」,至少現在杜哥還活著呢。
「不關沈哥的事,是我說不想見你的,你別怪他。」柳茵不住地道歉,「是我對不起你——」
杜紹傑握緊她的手,「是我的錯,我以前做過的蠢事、所過的糜爛生活讓你無法信任我。」他怎捨得怪罪茵茵呢?怎能怪罪自己最敬愛的大哥?該怪自己活該。「現在的我徹底變了,以後別再懷——」
「不會的。」她不會再懷疑他。她送上暖暖的吻。
「我送他到邵家找楊醫師。」沈浩開口打斷熱吻中的情侶。楊醫生是個外科醫生,和邵家有遠親關係,弟兄們受傷從不上醫院,向來都是由他照顧。
「破壞氣氛。」席岱庭小小聲地罵沈浩。
多幸福的情侶……席岱庭有些紅了眼。不過現在她運勢不佳,大災大難即將接踵而來,所以還是「感情放兩旁,把小命擺中間」吧!
「茵,」杜紹傑被扶進沈浩的黑色轎車前說道,「你燒退了嗎?」
「一點點。」他怎麼又想起這件事?柳茵更加內疚了。「我覺得好很多了。」
「去看醫生。」杜紹傑毫不通融地說道。
柳茵皮皮地扮個鬼臉,「有時間再去。」
「阿浩,送我去邵家後,拜託你帶茵茵去看病。」他把責任丟給沈浩。
「妹,上車。」沈浩命令著。誰教他之前判斷錯誤,錯傷阿傑,現在就幫他一個忙,算是自己欠他的情。
柳茵可憐兮兮地望著席岱庭,心想她和庭姊同為女性,庭姊應該知道打針的恐怖。
「庭姊……」
「別又扯上我了。都成年了,不准再怕打針。」席岱庭拒絕介入。「順便送我一程。」她架著妹上了沈哥的車。還是忍不住插手了。
杜哥這下半輩子完了。席岱庭為他感到淒涼。還沒把妹娶過門就只剩半條命,那結婚後豈不……人間慘劇啊!珍重啦,杜哥……
尾聲
初夏的校園涼爽無比,風兒吹起大四畢業生的學士服。前來參加畢業典禮的杜紹傑把柳茵拉到無人的樹蔭下,有話要告訴她。
「柳茵,別忘記五點到餐廳見面。」話劇社的社長遠遠地看見她,順便提醒她社上舉辦的聚會,交代完就挽著一位男孩離開。
「那就是小善存的女朋友?」杜紹傑好奇地盯著那對情侶。很久以前就聽說小善存交到女朋友了,卻一直沒福氣看到。原來小善存和女友的氣質一點都不像。
「嗯。」武則天和劉善淳以戲劇結緣,真是奇跡!「別瞪著別人看,不禮貌。」柳茵把他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你要和我說什麼?」
杜紹傑環住她的細腰,親密地貼著穿著學士服的她,「你好漂亮、好有學問。」他誇獎著。
「這就是你要說的話?」
「我前幾天接到我老爸的電話,他向我下最後通牒,要我到倫敦的飯店報到。他已經安排好人員來訓練我。」杜紹傑現在才進入正題。
「你要去嗎?」柳茵抬頭望著他,心情被他的話搞差了。
杜紹傑最近漸漸改變了,他已經答應挑下家族事業,因為他體認到攝影是他的興趣,但要他一輩子靠它吃飯,會讓興趣變質。於是這一整年他開了幾次個人作品展,準備「退隱」。
「下個禮拜天起程。」
柳茵掙脫他的手,「那很好,祝你一路順風,我會試著寫信給你的。」
「茵,你不是捨不得我吧?」杜紹傑套著她的心意。
「誰會捨不得你?少臭美!」臉上明明寫滿:我不想你走。
「捨不得我就嫁給我。」他又重新掏出戒指,跪在地上。「我也不想離開你,那會要了我的命,請你接受我的求婚。我們訂了婚,可以一起去英國或世界各地玩,等你玩夠了,我們再結婚。好嗎?」他都為他的愛玩之心做好安排了,這種好男人可以拒絕嗎?
「為什麼一定要訂婚才可以一起去玩?」柳茵對「玩」的那部分動心了。
「因為這樣才不會遭別人閒言閒語。」他哪怕這些?只是在引用老爸的話,逮住理由向她求婚。「你總不希望我還沒接管飯店就遭員工流言攻擊吧?」
「我……」柳茵在猶豫了,好現象。「不要。」又拒絕。她才快二十三,那麼年輕就被套牢,以後會被別人笑,人家還以為她沒人要。
「茵——」他表情扭曲地收回戒指,站直身子。
「怎麼又一臉哀相?」一個臉上戴著超大型的太陽眼鏡、頭髮盤進帽子裡的女人說道,
「又求婚失敗啦?」從她的聲音,杜紹傑認出她是席岱庭。
他怨懟地看了柳茵一眼,她的拒絕害他再次在「眾人」面前顏面盡失——席岱庭身後跟著兩女一男,分別是阿玲、菲兒和沈浩。
「原來你們跑到樹下談情說愛,」菲兒在遠處嚷著,「又被拒絕啦?」走近才看到杜哥面有菜色。
「沒關係,杜哥,你再加把勁,一定會成功的,俗語說得好——」阿玲趕緊安慰他。
「我知道,『有志者事竟成』、『好事多磨』、『苦盡甘來』……」杜紹傑聽這些話聽得都厭煩了。何不告訴他: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第幾次求婚了?」沈浩也加入戰局,言帶諷刺,語氣卻很平淡。
「第八次。」唉!聽得連他都想罵自己遜。
這一年多來,杜紹傑可是一有機會就求婚,包括柳茵的國、農曆生日、國定假日和一些特別的日子,如:她第一次學會炒飯、拿到駕照那一天……當然,還有現在。
算來算去,早就超過八次,但有些時候沒帶戒指,所以也就不算。
「我還是覺得拿到駕照那天你應該答應的。」杜紹傑發牢騷,「我花了好多錢修理被你撞爛的保險桿,又漠視自己的生命安全陪你練車,你竟然拒絕我!太不知感恩了吧?!」
「我也請你吃大餐了呀!」柳茵一副自認捫心無愧的模樣。
「也不知道誰的錢都花在Shopping上,最後是刷我的VISA卡。」愛上一個厚臉皮的女人,算他衰到底。
「對不起,你不要生氣嘛……」她拉著杜紹傑的手,甜甜地撒嬌。
可怕的女人!杜紹傑連忙背對著她,怕被她撒嬌的臉蠱惑。「阿庭,你為什麼把自己打扮成這副模樣?」他聰明地轉移話題,以免魔音傳腦。
「掩人耳目,省得滋生事端。」最近常有奇怪偽裝出現的席岱庭又用「十字訣」匆匆帶過,不想解釋清楚。
「有麻煩就說出來。」沈浩冷酷地丟下這句話。
這個沈哥!平常就愛裝出「懶得理人」的態度,私底下卻是個雞媽媽的媽媽。
「麻煩還沒來。」只怕是快了,她聳聳肩,「躲一躲就相安無事。」
「好了,我有事要到旅行社處理星期五的行程,先走一步。」杜紹傑向大家告別,「回頭見。」他向茵茵說著,轉身離去。
回頭見?!他把她丟在這裡,還不太在乎地說「回頭見」,這怎麼行!
「喂,」柳茵叫住他,「我下午有聚會,你陪不陪我去?」意思是要他接送。
杜紹傑停下來想了幾秒,「不了,事情很多。車子借你。」他把車鑰匙丟給她,然後逕自離去。
他剛才是在拒絕她嗎?
車子借她?!他就這麼故作大方地借輛機器給她,然後就心安地離開?
他竟然叫她一個人去參加聚會!
柳茵忿忿不平地緊握著他丟來的車鑰匙,心中湧起一股像是氣憤、也像是難過的情緒。
「被拒絕的滋味很難受吧?」
「將心比心,你應該覺得對杜大哥有所愧疚。」
阿玲、菲兒兩人又在嘰哩呱啦地教訓她。
「你們到底是在幫誰?」
「我們幫對的那一方,正好是杜哥。」
「窩裡反。」柳茵不服氣地罵著。這兩個好友竟然造反,還自組什麼「杜紹傑後援會」,拉著許多同學入會!
「沒辦法,他太可憐了。」菲兒歎著氣。
他可憐?他就要把她丟在台灣,自己去倫敦了,可憐的人是她。
柳茵別開感傷的臉,不敢去想像沒有他在身旁的日子……
「茵,你看——」阿玲指著遠處的天空。
柳茵循著她指的方向望去——
蔚藍的天空出現三架直升機,兩架上面掛著紅布,一架筆直地朝他們站的地方飛來。
第一條紅布寫著:
茵,IOU。
第二條寫著:
嫁給我,傑。
這時,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組絃樂四重奏樂團,在柳茵身旁大奏情歌。
校園內許多畢業生、觀禮來賓都看到這三架直升機,認識柳茵的人都朝樹下走來,不認識她的人也隨之圍來。
朝著他們飛來的那架直升機盤旋在他們的上空,機腹突然降下一個黑色人影。
「我的天啊!」席岱庭叫道,眼力好的她已經看清楚從高空飛下來的人影。「他瘋了。」
她指的「他」就是身穿黑色西裝的杜紹傑,他手上還拿著一大束玫瑰,不,是「抱」住那束花。
「他在幹嘛?」柳茵的心漏跳了好幾拍,他身上所有的支撐就只有腰間繫的繩索,萬一繩索出問題怎麼辦?
她幾乎快被嚇哭,全身為了他冒出冷汗。
杜紹傑過了許久才漸漸落在地面上,安全著地。
他解開繩索,向駕駛員打了個手勢,表示事情圓滿成功,要他撤走吵人的直升機。
柳茵飛奔到他身前,忘情地摟住他。
「你有自虐狂嗎?」她在他懷中嬌斥著,他用這種手段折磨自己,也嚇呆了她,不可原諒!
「沒有。只不過是愛你愛得太瘋狂,無法自制。」杜紹傑輕輕放開她。「茵,」他又單膝著地,但這次是當著上百人的面前,「嫁給我,好不好?這是我第九次向你求婚,為了讓我們的愛長長久久,我特別訂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他遞出那束超大的玫瑰。
「你……」她被他感動過許多次,但第一次被他特有的浪漫弄得心醉,同時也心驚。
「別拒絕我了,我承受不了。」他從口袋中拿出兩張飛機票,「跟我去倫敦吧,我已經離不開你了。願意嗎?」他手上的鑽戒和機票在等著她。
「我願意。」她怕再不答應,他會做出更玩命的事情來。
「真的?!」
「還懷疑!」
杜紹傑欣喜若狂地將戒指套在她手上,校園內也歡聲雷動,恭喜之聲此起彼落。
他將柳茵拉進懷中,當著眾人的面狂熱地親吻她。被拒絕過那麼多次,現在被接受反而不大習慣。
不過感覺很幸福。
「傑,下次別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柳茵百般不放心地命令著。
「為了得到你的心,我死而無憾。」當幸福籠罩在身上時,杜紹傑忘記之前所經歷過的苦難。
柳茵聞言只能依偎在他懷中,讓陽光灑落在彼此的身上。「我愛你。」希望他別再嚇她。
愛讓人不擇手段,也讓人容易看輕自己。
雖然他知道前方的路途仍然遙遠,要真正娶她進門尚待努力,但她的愛已經填飽他,杜紹傑不再奢求。
愛呀,讓人懂得知足常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