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岱庭換下工作服,隨便找條橡皮筋綁束好長長的卷髮。熱死人了,她為什麼要留這頭髮?還不是因為媽媽嫌她太粗魯。
真羨慕妹妹,可以剪短髮。
她走回沈浩的身邊,摘下他手上的香煙。「抽煙對身體不好,你自己說過的。」捻熄煙,坐在他身旁。「話說得很漂亮,自己卻做不到。」
「我們不一樣。」男人抽煙是嗜好,女人抽煙是難看。沈浩沒有煙癮,他對任何事物都不會上癮,抽煙只是因為心中苦悶,就是知道它不好,才故意想害死自己。
「哪裡不一樣?性別歧視的傢伙。」席岱庭從他口袋中抽出一包煙,將它丟進垃圾桶裡。「不想待在邵家就閃人,犯不著自殺。」她最近心情也很糟糕,所以特別容易對沈浩動氣。
「走或不走遲早都要死的,反正我這條命是姓邵的人撿回來的,注定要賠在他們手中。」沈浩口氣平穩,將自己的生命看得很淡。他不是不想離開邵家,只是在等待時機。
「不要老是提『死』這個字,聽得我很煩。」她成天往醫院跑,能不忌諱嗎?
「伯母的情況還沒穩定下來?」
席岱庭搖頭,不自然地偏開頭,不願讓他看出自己的傷悲。
她從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剛進門的杜紹傑,很高興能有藉口扯開話題。
她向杜紹傑揮揮手,「杜哥,你一個人來?妹呢?」
「阿浩、阿庭,」他先打過招呼才回答問題,「茵茵去學校排戲,我約她在這裡吃飯。」
事實上是柳茵約他到熾狂夜色裡吃飯的。自從那晚接吻不歡而散後,柳家就從未開伙,大部分時間都是上館子吃,有時候她還帶兩個電燈泡陪襯。這令他非常生氣,更貼切的說法是他為此撞牆不下百次。
他知道茵茵現在很害怕和他獨處,怕獨處時他又會用千百種攻勢軟化她。
他是那麼卑鄙的小人嗎?杜紹傑捫心自問。
是……不過,他是逼不得已。不下流些,要追到民國幾年?
席岱庭注意到他叫柳茵「茵茵」,而不再是喊「妹妹」。
這對冤家又吵架了嗎?一個成天恍恍惚惚地發呆,一個則是哀聲歎氣、一反瀟灑姿態。
「你要吃什麼?我幫你告訴廚師比較快。」席岱庭忍下疑問,從這些蛛絲馬跡中,她隱約有了答案。
「我等她來再點。」多麼情深義重的男人,這種男人竟然有人不要?「伯母好一些了沒?」
「怎麼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了?」她不喜歡和別人分享私事,可是最近每天固定上醫院探病兩次,跑得大家都知道了,一切「盡在不言中」呀!
其實杜紹傑想不知道也難,每天柳茵下課後都會在這裡等他,他接送茵茵時,消息自然會傳到耳裡。
「我替你向老闆請長假,省得每天跑來跑去的。」沈浩獨斷地開口。
「要請假我自己不會請呀?又不是沒嘴巴。」沈哥的專制對她愈來愈沒效,「一天只能探病兩次,我若請了假,剩下的時間要做什麼?學插花啊?」
「女孩子講話不要那麼沖。」沈浩糾正著,語氣仍是死死地沒人氣。
「做人講話不要那麼冷冰冰的。」她反制著。
沈浩鋒利的眼神射向席岱庭,不表露情感,卻明白地告示著他不高興。
罷了,算她怕這個大哥。一個連罵人都懶的人,她怎能惹他失控呢?
「算我什麼也沒說。」摸摸鼻,席岱庭自歎不如。
「說什麼?」柳茵來到她身後,好奇地問。
「你來啦——」本來趴在桌上發呆的杜紹傑聽見她細膩的聲音抬起頭,精神又來了,「他是誰?」指著她身旁的男孩,他問得有些咬牙切齒。
不用問,反應素來快人一等的杜紹傑也猜得出答案,這個男孩就是那個很不識相、很不要命的——
「劉善淳,我的朋友。」幸好柳茵用字遣詞很含蓄,只選用「朋友」這一詞,否則眼前風流一世的男人會血脈迸裂、不治死亡。
「這位是大哥沈浩、二哥杜紹傑、大姊席岱庭。」她替劉善淳介紹著,避開杜紹傑的眼神,力持鎮定。
「你們好。」劉善淳有禮地打招呼。
「嗯。」席岱庭冷冷淡淡。
「嗯。」沈浩如凶神惡煞一般。
「嗯。」杜紹傑則沒啥興趣。
沈浩態度惡劣不足為奇。杜紹傑本來就想宰了這小子,還沒動手是給茵茵面子。而席岱庭最近實在不怎麼好,總不能強迫她說出違心之論吧?
杜紹傑仔仔細細打量著劉善淳——果然不怎麼樣。清風瘦骨,一輩子窮酸樣;害羞靦靦,一臉衰相。
「也許我得重新修正我的問題——」杜紹傑恨呀,恨不得大開殺戒,「他為什麼也跟來了?」前些天有阿玲和菲兒當電燈泡他倒還不在意,因為她們和他是同國的。可是小善存的出現令他覺得不妙。
「早上忘了告訴你,我和他早就約好出去看電影的,」柳茵邊說邊靠向沈哥,「出事時」他或許可以救她一命。「我只是過來告訴你一聲。我們先走了,再見。」她把話講得又急又快,以為這樣一來殺傷力會減弱。
「等一下,」杜紹傑鐵青著臉叫住欲逃之夭夭的她,「你現在是在放我鴿子嗎?」
「別……別把事情看得那麼嚴重嘛,」她咬著下唇,轉而向沈哥求救,「沈哥,你告訴他,事情沒那麼嚴重。」
沈浩冷哼一聲,懶得介入。
「我只是有約在先,一時疏忽。」
好個「有約在先」、「一時疏忽」!
「不要太晚回家,聽到沒?」杜紹傑氣歸氣,卻將全部的罪推到小善存身上,捨不得罵茵茵。
「你在生氣?」他的寬宏大量反而令柳茵適應不良,增加了內心的罪惡感和不安。
「沒有。」他說著善意的謊言,心中那把怒火已不能用「生氣」兩字來形容。「下次逛街記得買一本記事簿回來。」
「杜哥,你……還好吧?」席岱庭發現他緊握著木椅的手把,抓得手指關節都泛白了。這樣叫沒生氣?
「要走快走,我又不是大銀幕,不用瞪著我瞧。」人在氣頭上所說的笑話通常令聽者更心驚。「我要看菜單,別擋光。」
「牛肉燴飯不錯。」席岱庭配合著他,伸出一隻手向妹妹揮了揮,示意她趁火山還沒爆發前離開。
杜紹傑強迫自己別朝她的背影看,目光死黏在菜單上。
「妹走了。」席岱庭說,替他解除警報。
「唉!」他肩膀一垮,整個人沒了力氣地向桌上倒,額頭撞上桌面,「沒用。」真是沒用的男人,想氣她卻又捨不得氣,想留她卻又不敢留。「阿浩,你的刀呢?借一把來用用,」他似個酒醉的失意人,「我要割腕……」現在撞牆、撞桌子好像都不足以洩恨。
「哼!」沈浩以冷哼作答,知道他是說氣話,但也不敢真拿出刀來。
「杜哥,你和妹妹之間是怎麼一回事?」她覺得平時「樂觀進取」的杜哥好像得了失心瘋。
看在大家都算一家人的情分上,杜紹傑也不諱言,「就是我在追她,她不讓我追。」他以兩句話道盡大半月的風風雨雨,簡單不經修飾的話竟被他說得淒淒慘慘的。
「哇,你自求多福吧。」看到剛才那場「好戲」和他現在的心灰,席岱庭不願再淌入渾水中,連忙劃清界線。
「你若敢負她——」知道他是出了名的花,沈浩預備放下狠話。
「我這樣子像是能負她的人嗎?」為什麼都沒人肯信任他?杜紹傑倒在桌上,一張嘴哀歎不斷。
這倒也是。沈浩姑且相信他。
「你們覺得那小子怎麼樣?」他愁苦地問。
「太瘦,弱不禁風。」席岱庭語氣不屑。
「話太少,沒男子氣概。」他補充一句。
「髮型難看。」
「長得沒什麼特別。」
「有點矮。」
「呆頭呆腦的。」
正當席岱庭和杜紹傑你一言、我一句,批評得不亦樂乎時,悶不吭聲的沈浩發表意見了,「我覺得你們兩個做人不厚道,說話沒口德。」
席、杜兩人面面相覷。
大哥這麼說是不是代表他支持姓劉的小子?
「要配妹妹,他還不夠格。」沈浩酷酷地發表他的看法,然後踱到吧檯拿啤酒。
另外兩人的表情從僵硬轉為大笑。
還是手足親——雖然是假手足。沈浩還是和他們並肩作戰的。
罵了一堆話,杜紹傑長久以來的怨恨也吐了出來,終於對未來存有些微的希望。
只不過想到茵茵和小善存在約會,他還是忍不住想撞牆。
現在他才知道什麼叫作「自作孽不可活」,引以為傲的情聖封號也能令他引以為恨。
***
杜紹傑撩開窗簾往前門凝視。
他一定是瘋了。瘋得無法坐下來享受一晚的優閒,瘋得每五分鐘就看一次手錶……
瘋得想翻遍高雄縣市所有電影院,把柳茵抓回家,一輩子綁牢在自己身邊!
好一個情聖!他咒罵著自己。
情聖不是應該嘗盡情滋味,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下一秒會發生什麼嗎?為什麼他這個情聖只能沒用地在這裡等門,完全猜不透下一秒自己會有什麼心情、會做出什麼笨舉動?
情聖不是應該完全主導愛戀,擁有全部的控制權,輕輕鬆鬆地操控一切嗎?為什麼他現在悲憐得坐立不安,滿心只盼望她能快回來安定他的心?所有的所有似乎已超乎他的控制。他不只失去了控制還失去了自製……沒了保護自己的能力,只能任黑暗和不安扯痛他的心。
情聖不是應該徜游情海中,所向無敵、無往不利嗎?為什麼她卻總是游移在屈服和拒絕之間,帶給他那麼多甜蜜後又帶來不安?
栽了、栽了!
他認栽了。他寧願別做什麼情聖。
她讓他覺得以前擁有的都不算是情愛,只是小孩子在扮家家酒。
她讓他覺醒,讓他知道以前的一切都算不上什麼。
他……他現在的心又甜又苦,在情海中飄呀飄的,需要她才能安定下來。
他……沒錯,應該是這樣,他愛她。
愛她。一個很堅定的聲音從他心中最深、最狂之處喊出。不是喜歡、不是寵溺、不是迷戀……簡簡單單的一個「愛」宇。
難怪她會令他失去控制,因為情聖只談欲不說情、只有喜歡沒有愛過。
不當什麼情聖了,他要當個癡心漢——能談情也能大聲說愛的男人。
雖然愛讓他失意,也教他醜態百出,但愛上了就無法甩開。
他知道、確定她就是他追求的完美、唯一。
他墜入往事的點點滴滴……在溪流中抓蝌蚪、在空地上堆土窯、騎腳踏車載她去兜風、在樹下玩捉迷藏……這些記憶原來不只是像空氣般纏繞他,而是賜予他生命的氧氣,是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而那些記憶因為有她才變得美好。
移居多倫多之後,他輕狂得忽略那段感情、年少得不懂得把握……但心中隱隱約約覺得失落了什麼。
於是他拚命尋找,尋找被壓抑在心中最底層的「完美」,一個女人接著一個,愚笨的他反而迷失在世俗中,糊塗得沒發覺自己一直擁有他要的「完美」。
直到看到柳茵兩年前的照片,他心中的某處被呼喚、牽引了,等到他踏上故鄉時,他才一片片、一段段地拼湊起曾經失落的感情。
他該感到憾恨還是感激?
憾恨他迷糊了十多年?感激命運的安排讓他終究明白了?
雖然未來還有很久、很久,但他害怕,怕用一輩子的時間還愛她不夠。
***
昏暗的燈光、幾乎爆滿的戲院播放著今年最受矚目的西片,特效、音響震撼著人心,卻怎麼也擾不到柳茵的心。
五光十色的畫面在她眼中幻化成彩色迷霧,她無心去解讀,積滿思緒的腦袋擠不下精采絕倫的劇情。
他還在生氣嗎?柳茵唯一在乎的是這個問題。
突然間,他過去的卑鄙捉弄、下流勾引、低低訴情……都不再可恨,不,是從來沒有可恨過。反而奇怪地甜入她的心。
她覺得卑鄙的人是自己,故意爽約、存心氣他,她還有和他大吵一架的心理準備。可是他卻寬容地放她一馬,似乎把脾氣都關在心中,不願對她發怒。
她怎麼可以如此待他?而他怎麼可以還對她那麼好?
他是情聖,不是嗎?那他應該可以忘掉她,再找一百個女人來替代她。為什麼他沒有這麼做?為什麼他好像還沒放棄、還沒死心?
他想證明什麼?證明他無人能抗拒的魅力?那麼他已經成功了,畢竟她一次再一次地迷失、屈服。
證明他是真心的,不是玩玩而已?她能相信他嗎?難喲!
「柳茵,走了。」散場時,劉善淳叫著發呆的她,以為她太著迷於電影情節,捨不得離開。
「喔。」她的魂魄終於回到她身上。
真可笑,她竟然花了兩百多塊來躲他,卻變成買個座位、換個地點想他。
「你喜歡電影嗎?」
喜歡談不上,因為她根本沒什麼概念,不過她還是敷衍地點點頭。「嗯。」
瞬間,她覺得情咒出錯了,她應該和眼前這個男孩談戀愛,但相反的,愛情遊戲似乎是困住她和杜紹傑。
「我也喜歡,」劉善淳自言自語著,「我覺得這部電影是近來最好的片子,非常有好萊塢的味道,從頭到尾都毫無冷場,各種特效更是令人大呼過癮。」
「嗯。」她現在實在沒心情和他討論剛才那部電影,她只能冷冷淡淡地應付著。
「餓不餓?我請你吃消夜。」他無法摸透柳茵的情緒,覺得她好像喜歡那部電影,又好像不太在乎。
柳茵看看手錶,快十點了。
「不用了,我不能太晚回家,」她搖頭拒絕,想快點回去向杜哥道歉,省得在這裡責怪自己。「請你送我回去。」
「好吧。」他不懂得強人所難。
回家的路上,柳茵攬著他的腰,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只是怕他加油門的時候會將自己甩出去。她沒有說話,也不想交談。
劉善淳卻有些心慌、心悸,他以為她大方的摟抱是種暗示、是種表達。
進入安靜的別墅區,劉善淳機車的引擎聲打擾了這片寂靜。
到家門口時,柳茵跳下車,又期待又害怕地望著家門。前廳的窗簾透出光線,會是杜哥在等候她嗎?
柳茵脫下安全帽,甩甩被悶出汗的短髮。她短髮飛揚的美態令劉善淳看呆了。
「謝謝你請我看電影,」她客氣地道謝,將安全帽塞還給他,「再見。」
劉善淳將安全帽脫下,「等一下——」他伸手拉住她。
「還有事嗎?」
「我想……」他將柳茵拉近一點,傾身向前想吻她。
柳茵呆愣數秒,正想往後退時突然有人將她往後一拉,她躲開劉善淳的吻,同時也結結實實地撞上一個寬厚的胸膛。
她抬頭往後看,遇上杜紹傑那雙黑眸,黑澈澈的眼中帶著一簇火焰。
他很生氣。柳茵下結論。
頓時,氣氛變得很尷尬,僵住的空氣壓向劉善淳。
「劉善淳,沒錯吧?」杜紹傑絲毫不隱藏他的醋意,習慣性地把情緒全寫在臉上,他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很在乎茵茵。「我們又見面了。」奇怪的是,他還能維持口氣上的平和,「很晚了,不送。」他下逐客令。
擁著錯愕的柳茵進屋,他故意讓劉善淳看傻了眼。
他明明很生氣,為什麼不發脾氣、不罵人呢?柳茵還未嗅到即將爆發的危險。
***
杜紹傑甩上門,平靜的臉轉為鐵青,眼中的火烈烈地燃燒起來。
「為什麼不拒絕他?」他狂怒地責問著她。她竟然只站著等劉善淳的吻,存心想弄瘋他嗎?
「我——」她想拒絕呀!可是她還來不及行動前,他就來解救她了。
柳茵很想把話說完,但他卻不給她機會。
他瘋狂地堵住她的唇,霸道地吻著她,像是一種懲罰,也似在融化她的防衛。
狂狂熱熱,他只知道需要擄獲她的心,讓她無法再懷疑、再拒絕。
吸吮、深吻、四片唇交纏中,他的十指插陷入她的發間,固定好她的頭,盡情放縱著他的愛。
她的唇是屬於他的,沒有第二個男人可以如此吻她,他不允許。
柳茵很想哭,他的吻清楚地傳達他的心意,不全是生氣,大半是痛苦,因為順從、縱容她而苦了自己。
她勾住他的脖子,再度為他動情。
是她錯了嗎?不該如此疏離他嗎?
但她也很痛苦,因為她深陷於期待和害怕的矛盾中,無法就此撤走防衛。
不該這樣對她的……他放鬆了一些,柔柔憐憐地吻她,不再帶氣動怒,卻依舊深情真誠。
習慣了呵護她、愛憐她,他無法對她生氣。即使心中憾恨刺痛,也只能責怪自己,不能怪她。
柳茵流下淚來,一向軟弱的她又笑了。
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
她被內疚折騰得好累,淚水是她的宣洩。
「茵……」她的淚水沾濕他的頰,侵蝕著他的心。「對不起,你別哭……」怕淚的男人又慌了分寸。
她不要他的吻……杜紹傑連忙放掉她。
柳茵卻沒放開勾住他頸子的手臂。
「好累。」她將帶淚小臉埋進他的胸膛,享受大男人給她的溫暖,她的心需要休息。
她好累,防他防得倦了。明知道防不了,卻仍自不量力地守衛,傻得折磨自己。
「對不起。」靠著他,柳茵道出跟隨她一整夜的歉意。
原來她懂他的心境。杜紹傑心情激昂。
他安慰地抱住她,離不開她了,這一輩子都離不開她了。他十分清楚、篤定。
好傻的兩個人,不是嗎?一個忙著攻擊和心痛,一個忙著防衛和內疚。
柳茵掙開他,癡癡地凝視著他,「談戀愛為什麼那麼累?」早知道會這樣,她才不肯嘗試。初戀的酸酸甜甜中為什麼酸的成分居多?她以為他會有答案。
「我也不知道。」杜紹傑從來沒愛過,這是他的第一次。「也許是我的錯吧……」他若有所思地低喃,心中認定是他太不值得信任了。
他伸手輕撫他的唇。
「我愛你。」想了一整晚,他決定告訴她。
「你……」這算是承諾,還是純調情?柳茵還是忍不住懷疑他。
「我愛你。」他覺得自己很活該,「愛了很久、很深、很真,知道嗎?」他可以掏出心來向她證明沒什麼計謀,而他說了,卻還得附上那麼多句的「品質保證」呢!
「我——」該說什麼?信或不信一線之隔,她已經要跨過線相信他了。
「什麼都不必說,只要你聽進去就好,」他的聲音在抖動著,「別再懷疑我,第一次說這句話,我是很緊張的……」這個傻男人什麼都招了,什麼面子、裡子他都不要。
她感覺不到虛有的浪漫,卻聽出他真切的情意,小手輕觸他因緊張而糾結的眉毛。
「我相……相信你。」這樣代表已經將心交付給他。
杜紹傑拉下她細軟的小手,激動地吻著她的手指、掌心。雖然她沒給他同等的承諾,但有她的信任,胃口小的男人已然心動。
他抬起臉,轉而輕吻她的唇,似乎很害怕遭到拒絕。甜甜的愛意滲入她的唇、舌,早已存在的濃情蜜意侵略她的心。
這種溫柔愛憐不是她能抵擋的,因為不自覺中,她的心已經為他顫動,因為他而有所感動。
無法抵擋、無力抗拒……因為心中早已有了他。早在鬥嘴、玩樂、害羞、迷失中有了他的影子。
他的吻趕走她的防衛,柳茵只能不捨地攀住他,盡情地回應他。
他愛她,他想擁有她……
這種非常人性的渴求呼喚著他。
他的吻滑下她的頸,一路烙下印記,最後到達她的胸前,徘徊不去。
杜紹傑狂熱地解開她胸前的排扣,撫遍她光滑的肌膚。
緊張的小手陷入他的發中,不能自制地嬌吟一聲,混混沌沌的腦中似乎也想要他。
來不及細想、來不及抗拒,他已經將她抱起,步上台階,走進他的房中。
他將她放在寬敞的床上,她凌亂的衣衫開敞著,若隱若現地露出美好的胴體。
柳茵害羞得紅透了臉,眼中卻充滿因他而起的情慾。
當他俯身下來接近她時,她主動伸出手環住他,告訴他她不想拒絕……
他亂了頭緒、慌了心跳。
與她交纏時,他將心交付給她,這生再也不想收回。
此後,情慾引領著他們,兩顆心強烈地跳動著……
激情過後,杜紹傑輕輕抱住柳茵,細細吻著她。
他用溫暖的雙臂呵護她入睡。
柔和的月光灑進窗內,為這一室的寧靜帶來浪漫,一種沁入人心的浪漫。
他滿滿的愛意她能感覺得到嗎?杜紹傑毋需開口問就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她還沒睡著,只是紅著一張臉依偎在他懷中。
「還不想睡?」杜紹傑發現她睜著大眼。
柳茵搖搖頭,疲倦地靠在他身旁。
「在想些什麼?」見她蹙著眉心,他憐愛地吻著她的頰。
「我在想……」她在想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好像是個很美的夢,不太真實。
她的思緒飄回下情咒的那晚……
是情咒出錯了嗎?
她回想著,應該沒有做錯什麼才對。
她用頭髮和紅線纏繞,然後用火燒掉,融入水中……她也乖乖地將水喝下。沒錯呀,書上是這麼寫的。
等一下——她棒著那杯水,第一個叫出來的名字是……「臭人」!
「糟糕——」她忘情地低呼。
「怎麼了?」杜紹傑險些被嚇出心臟病來。
「情咒……我……你……」
「情咒怎麼樣?」好端端的,她怎麼又提起情咒?害他也想起討厭的劉善淳。
「我好像下錯情咒了!」柳茵將那天下咒時的經過說了一次,愈說臉愈燙,「我本來是要對劉善淳下咒的,結果卻錯喊成你的綽號!難怪我對他一直沒有特別的感覺,反而對你——」
「有什麼好糟糕的?我覺得這樣很好,不是嗎?」他手滑進被中,撫著她一絲不掛的軀體。
杜紹傑笑得很得意,他真的應該好好感謝老天爺和情咒的幫助。
「不……不要這樣……」柳茵倒抽口氣,臉紅得不能再紅,她還是很害羞,雖然他們已經……「唉!我怕你是被情咒所害,才會愛上我的。」
「茵,你真是個善猜忌的女人,」他認真地看著她,「我愛你,不管有沒有情咒。」
她的目光隨著月光飄出窗外。
她善猜忌?!
是不是太在乎、太在意才會那麼害怕失去?才會那麼不信任他?
「我想……」她細細的聲音如夢囈,一切卻不再是朦朦朧朧的了,「我應該也是愛你的。」
交出自己、交出心後,柳茵覺得壓在心中很久的情感都被解放。
「茵——」他輕輕喚著她。
正想告訴她,他有多麼、多麼地高興,正想說出一堆山盟海誓時,她已經入睡了。
看來他下的情咒也奏效了。
杜紹傑嘴角漸漸向上拉,形成了一個很癡、很傻,卻很幸福的笑容。
她想「她」應該也是「愛我」的……她愛我……
柳茵那句不乾脆的告白震撼了他,害他呆笑了一整夜,捨不得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