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機不是昨晚就該到的嗎?」柳哲昆泡了一壺凍頂烏龍,以十分老練的手法將茶水分別倒人杜紹傑、柳太太和自己的杯中。
「是啊,可是多倫多的一場雷雨延誤了班機起飛的時間。」杜紹傑用鼻子先「品嚐」過熱茶的香氣,胸口舒了那股疲倦,再將荼喝下去。
他輕鬆地靠在柳宅前廳的沙發椅上,清晨八點,艷艷的南台灣太陽光已斜斜地照進廳前,落在他短褲沒遮掩到的長腿上。
從多倫多到溫哥華、從溫哥華到台北,再轉機到高雄,這超過十五個小時的奔波似乎沒累垮他,他臉上仍是一片燦爛,黑眸中依舊精神奕奕。這大概是因為他坐的是頭等艙,候機時享用的是貴賓室的緣故吧?
其實這接近二十個小時的飛行時間也並沒有白白浪費掉,光是口袋中多了三、四張名片就該算是「受益不淺」吧?一張是貴賓室中的女經理給他的,一張是多倫多到溫哥華的女空服員的,一張是溫哥華到台北時,鄰座的美女的。三張都親筆附上她們的私人專線。
不到一天認識三位美女,嗯……他滿喜歡這種感覺的。
「你父母最近忙不忙呀?怎麼不一道回台灣玩呢?」柳太太問道。杜、柳兩家算是世交,她和杜母姜淑媛又是大學死黨,如今分隔兩地自然思念彼此。
「還不是老樣子。爸還是三天兩頭就出國,巡視各地的旅館,媽則是溺在她的花店裡,找一堆藉口逃脫坐飛機的機會。」提到爸的國際旅館生意,紹傑的眉頭又攢在一起了。
「你爸還是堅持要你明年正式到公司裡工作?」柳哲昆知道他的「乾哥」杜宇的牛脾氣,他敲定的計劃絕對會執行。
杜紹傑緊抿的嘴唇緩緩一揚,不屑地笑著,「他堅持不堅持是他的事,我還沒過膩攝影的生活。」語氣中預告著將來的「家庭倫理大悲劇」,杜家父子之間的火藥味相當濃厚。
「對了,」柳哲昆扯遠話題,自知不宜再深人討論下去,「你的房間在三樓,在妹妹的房間對面,你們年輕人可別把三樓的屋頂掀翻了。」
「安啦,頂多把整棟別墅弄垮而已。」杜紹傑開了個玩笑。「妹呢?還在睡?」想起這個人人手上的明珠,他唇角勾起一個很溫柔的笑。
妹也有二十二歲了吧?她外型變了多少?
十四年來未曾見面,只收到一張她國小的畢業照,之後都是依賴電話聯絡感情的。
「大概吧——」柳太太話才剛說完,廚房就傳出一陣碗破碟碎的巨響。「妹妹,你在廚房嗎?」
「呀——」淒慘的尖叫聲不是出自柳家獨生女茵茵是誰?接著下來又是鐵鍋、雜物撞成一團的聲音。
「你在幹嘛?」柳太太一手撫住心中,一手撫住耳朵,幸好左鄰右舍之間隔了一塊小草地。
「洗碗。」回答摻著怒氣,好像在氣處處和她作對、不聽話的碗、碟兄。
柳太太表情「抱歉」地瞄瞄剛到家做客的杜紹傑,家醜又外揚了……她這個嬌滴滴的女兒活了二十二個年頭,沒一次洗碗不造成慘劇的。
事實上,茵茵是煮菜鬧成火災、拖地弄成水災,沒一樣家事能做好。百般無奈之下,柳家的家事一向是由柳太太和柳哲昆打理的。
這家事做不好還不打緊,柳家夫婦還特別替她請了一個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待命的司機,因為二十二歲的她尚未能考取駕照。原因不是不認真學,而是高雄縣、市沒一個駕駛訓練班願意收容她,因為只要方向盤到她手裡,她就有辦法把車子撞爛。
總而言之,和「獨立」扯上關係的技能她都不太行,這輩於注定要受人呵護。
「妹——」柳太太聽到廚房騷動仍持續著,連忙叫道。
「幹嘛?」拿著掃把,柳茵準備善後。
「拜託你別亂動了好不好?」真怕再下去,家裡瓷器全破光不說,連女兒的手也會被割傷了。「等一下我再去收拾。」
「對呀,妹妹,你杜大哥在這裡,你快出來和他打招呼。」柳哲昆「引誘」著女兒出來,因為他的骨董茶組也收在櫥子中。
「等我洗完手。」太看扁人了吧?
「阿傑,你是比較想看到妹妹,還是較想認識照片上的模特兒?兩者選一,你會選誰?」柳哲昆下這道難題。
「這……」
當然是選妹妹啦,他們青梅竹馬,睽別十四載,論情論理,他都該選妹妹。反正他身邊的鶯鶯燕燕眾多,成天被一堆美女、模特兒繞著轉,為了妹,他應該可以放棄「她」。
可是……「她」的美並非平常美女所有,她牽引著他全身的慾望、渴望,今生若不識她,他杜紹傑枉生為人!
「臭人?」杜紹傑尚未回話,通入前廳的門探進一個乾淨清爽、不加裝飾的小臉。
柳茵失魂地「飄」進前廳。這個渾身揉和成熟和爽朗、英氣逼人的陌生男子就是杜哥、臭人嗎?
「你是……妹?」杜紹傑聲音抖動著,一時激動而傻氣地張大嘴巴,「你……『她』?」
妹就是「她」?「她」就是妹……這可能嗎?
一定是他太累了、眼花了。揉揉眼睛再看,沒錯,眼前的她就是雜誌上的「她」。
瞪大眼兒的女孩還喚他「臭人」。這世界上只有妹會叫他這個綽號。
杜紹傑回頭觸及柳哲昆「陰險」的神色。
「柳茵,別這麼沒禮貌,對杜哥要尊敬。」柳哲昆故意連名帶姓地斥責女兒,驅走杜紹傑的懷疑。
「妹和『她』是同一個人?」事實明明就擺在眼前,杜紹傑仍是問著這句廢話。
「『她』?誰?」柳茵回魂後不明白地問。
沒人搭理她,柳哲昆只是很用力地點點頭。
「真的是你!」杜紹傑忘情地迎上前去,雙手拉住柳茵,來回梭巡她。
他的妹妹、他的茵茵、他的……可能「完美」的情人!
妹的短髮和照片上有些微出入,挑染成酒紅色的頭髮更顯飄揚和標新立異。臉蛋倒是沒什麼改變,仍是嬌雅、稚氣,令人自然地想去保護她。
那雙水汪汪的大眼他很熟悉,看來她的眼睛和十四年前一樣,仍是常常「山洪爆發」。
最不一樣的地方是她沒上妝的素臉,身穿削肩緊身上衣和牛仔褲,她現在給人的感覺就是說不出來的清涼,像夏夜山區的涼風一樣。她真教人心醉,無論是照片上的性感或是現在的清爽。
「好久不見。」柳茵給他一個大擁抱,但非情愛,純粹親情、友情,目的是要躲開他異常深情的雙眸。
柳茵早對杜紹傑的花心有所耳聞,但卻料不到他的的確確有花心的「本錢」。
他的身影太英挺、結實,又酷又帥的五官存心想教女人為之銷魂嘛!
所以她力勸自己躲開他令人心神蕩漾的眸子,以防自己忘記他是她的杜「哥」。
「你變得好漂亮,妹。」他主動放開她。若非柳家夫婦就在身邊,他絕對會把這友好的輕抱轉為深情相擁的。
柳茵感覺到他收回撩人的目光,於是放心地打量他。「你變得好老喔,臭人。」這是她的結論,依然不客氣地以綽號喊他。
「比你早出生七年,當然老。」杜紹傑對她的沒大沒小不在意,這「臭人」兩字從她細軟的聲調出來,變得很中聽。
自信兼自戀的他才不會自憐自艾呢。反正二十九歲的他理當老些,他覺得那些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的男人算不上男人。
柳茵見自己沒損到他,顯得悻悻然。
「妹,你多高?」
「一百六十五。幹嘛?」她警戒心提高。
「嗯,」杜紹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可以勉強去試試看空姐這職務,可是當模特兒又稍嫌矮了些。」
「討厭!」柳茵氣得推開他。「誰希罕當空姐呀!」
平常和具有一百七十公分高的庭姊站在一起,她就已經很自卑、郁卒了,這臭人現在又嫌她矮!
看來臭人變成熟、迷人都是虛幻的,骨子裡還是一樣愛氣她。討厭!
杜紹傑見她氣紅了一張蘋果臉卻沒半點歉意,反而哈哈大笑。
「我要出門了啦,再也不要和你這臭人說一句話了!」她賭氣地說著。
「那恐怕不太可能——」靜默許久的柳哲昆插嘴,「你杜哥這次回來是專程替我拍下一季的服飾目錄,包括你的部分。」
「什麼?」才穿上高跟涼鞋的她差點扭到腳。
從二十歲生日那天懇求爸爸准許,拍了張平面廣告後,柳茵就愛上模特兒這個工作。千求萬托了兩年,爸終於答應再讓她負責兩組造型。好不容易得來的工作竟然要和這個臭人合作?!
「討厭!」又抱怨了一次。可惜她的聲音太嬌柔,令人得知她是嗔非怒。
「你早上不是沒課嗎?」柳太太問著。
「話劇社要排戲。」冷硬地丟下這個回答,算是交代行蹤,佯裝怒氣衝天地摔門而出,「再見。」
「拜拜!」杜紹傑得意極了,好像妹越罵他討厭、臭人,他心神就越愉快,真是討罵的怪人。
***
「好了,今天就到此結束,回去再把自己的台詞背熟些,知道嗎?」台上宣佈散會的「武則天」就是話劇社的社長。
大家從九點半熬到……哇,都快兩點了,好不容易可以走人,大伙敷衍了事地答一句:「知道了。」準備作鳥獸散。
「等一下——」社長威嚴無比地叫住眾生,「下次排演是星期六下午五點,相信大家都沒事吧?」
「社長,我要去看牙醫。」
「社長,我要回台東看我外婆。」
「社長……」
「呀?什麼?我聽不清楚。」社長假裝耳背,「什麼?沒意見嗎?好,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拿筆記下時間,星期六下午五點。我會點名。」
社長聖旨一下,大家只好乖乖地掏出筆和紙,含淚刷掉原有的約會。
「可不可以借我一枝筆?」身旁有人問著。
柳茵回頭,看到開口那人是劉善淳,一向不愛說話的新團員。她將手中的筆遞給他。
「你剛轉來這裡不久?」好,決定了,就追他。柳茵打定主意。雖然劉善淳瘦了些,不過還不失帥氣,可以「帶得出場」。
「嗯。」劉善淳對於她的搭訕沒有喜出望外的反應,平淡地答了一句。
「你從哪個學校轉來的?」再給你一次機會。柳茵猜測他一定是忙於記事,沒時間分心
「謝謝。」他將筆塞回她手中。
「不客——」還沒說完,他的背影已經離去,既沒回柳茵的話,也沒等她說完這句,「氣。」
氣,她真的很生氣!
他怎麼可以就這麼走了?怎麼可以?!
柳茵的笑臉垮成哭臉,只差淚腺還來不及分泌而已。
難道他對她一點也不心動?難道她對他一點吸引力也沒有?
是不是她今天穿得太輕鬆、隨便了?還是他嫌她沒化妝很難看?
她很難看?怎麼可能……
***
杜紹傑發現自己不是在「看」電視,而是在「瞪」電視,因為他竟然將一個節目從頭看到尾,而沒聽進去半句話。
眼皮越來越沉重,好想睡……
不行!杜紹傑叫醒自己。
堂堂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麼可以被小小時差打敗呢?不、準、睡!
再過幾天就要開始工作,他絕對要馬上把時差調整過來。
他猛按著搖拄器,從三台電視到衛星台,從中文節目到英文節目,沒一個有趣。真是難熬的下午。
也許他真的老啦。毅然地關上客房中的電視,他意志力薄弱地爬上舒適的雙人床。
還是睡吧,幹嘛苦苦折磨自己?等到正式工作後,他自然而然會調整好生理時鐘的。
雖然仍有些罪惡感,但雙眼乾澀的他很快地墜人暈眩的淺睡狀態。
「砰!」
杜紹傑反射性地從床上跳起,離開睡眠狀態。
好像是對面發出來的摔門聲——是風吹的,還是妹妹回來了?
如果是妹妹回來了,那她大白天的,摔門作啥?
杜紹傑走出門外,決定一探究竟。
輕輕地敲敲門,說著:「妹,你在裡面嗎?我要進來羅——」
語畢,待了幾秒等待回答。
沒有回答,卻傳出細細的聲響。
他推開門,找尋著她的身影,「妹……」找到了,縮在床上那團影子不就是他的妹妹嗎?
「妹,你趴在這裡幹嘛?」難不成妹也有時差,想睡覺?
不對,她睡覺就算了,肩膀為什麼在抽動?為什麼發出細細碎碎的怪聲,像是……啜泣聲!
「妹——」他突然覺得心慌,硬是將趴著的柳茵挖起來。
快速用手抬起柳茵的下巴,觸及她沾滿淚水的臉龐,紅紅的眼眶仍不停地製造淚珠。
「妹,」他捧住她的臉蛋,用拇指刷走她的淚痕,她的淚卻刷走又流,弄得他心煩意亂。「怎麼了?」想不到他的聲音如此乾澀。
「人家……」柳茵撲進他胸膛中慟哭。
扮演情聖多年,碰到女人淚流、鬧情緒的時候頻繁,通常他也沒太大的感覺,只是隨便天花亂墜地哄她們幾句,一切自然平安度過。
可是為什麼現在他的心縮得好緊,無法再正常跳動,人也木訥得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那麼多年來,對於女人的淚水攻勢沒感覺,他天真地以為自己對妹的淚水也能免疫;沒想到他還是和十多年前傻不愣登的自己一樣沒用。
「拜託別哭了,有什麼問題我都會幫你解決的。」四肢無力地許下這個承諾,杜紹傑心痛得沒了魄力。
柳茵抬起臉,眼紅、鼻也紅地問著:「我是不是很醜?」
「你哭成這個樣子真的很醜。」她的淚好像掉完了,杜紹傑又有力氣開她玩笑了。
「你……」狠狠地推走臭人,「討厭!」這次是邊哭邊罵。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開玩笑了。」連忙摟回她,像在安撫小孩子般地拍著她的背。她這次的「討厭」似乎比較有威力。
「你怎麼會丑呢?你是我看過最漂亮、最吸引人的女孩子。」他這可是誠心的讚揚她,而不是在哄她。
「真的嗎?」柳茵看看他的眼,不是很信任他的話,「你不准哄我。」她命令著。
「唉!天地良心,我是一片真心的。」一手按著心口,一手舉起向天發誓著。「知道我這次為什麼回來台灣嗎?」
「工作呀。」這臭人,當她得了失憶症呀?
「不全是。」他神秘地笑笑,「我是為了兩年前雜誌上的一位短髮模特兒而回來的,我想認識她。照片上的她留著一頭短髮,穿著火紅色的套裝,擁有我見過最性感的身材、最迷人的氣質,美得令我忘掉以前所有女朋友的美貌。」
「她是誰?」咦,這個人好像她也認識……
杜紹傑不敢笑她反應慢。用手點點她哭紅的鼻子,深覺她「雷雨」暫停的臉兒媚得令帶露水之花失色不少。這個女孩真懂得如何勾引男人的靈魂!
要不是柳茵是他從小叫到大的「妹妹」,他根本不可能安分地坐在這裡陪她聊天,早就對她「輕舉妄動」了。
望著她紅艷的唇,心捺不住一陣又一陣的悸動,他真想吻她……不!不可以!她是小妹。
「她是誰?」她真怕杜紹傑有重聽,這句話是用喊的。
「今天早上之前我還不知道,早上看到你時,才驚覺她就是你。」
「我?」她先是一驚,而後回想起杜紹傑今早異常的反應,於是輕輕點頭。想了再想,柳茵又說:「我也是覺得自己很漂亮啊!」
「噢。」還以為她會不好意思地臉紅咧,原來妹和他一樣自戀!
「可是為什麼他不喜歡我?
「他是誰?」怪了,今天他們倆在玩猜猜他和她是誰的遊戲嗎?
「劉善淳呀。」懊惱得忘記杜紹傑不認識劉善淳這個人,所以她也沒解釋。
「劉什麼?什麼大善存、小善存的?」我還維他命O咧,搞什麼!
「他就是……一個男的啦!」多棒的解釋,簡單易懂,包準氣死臭人。「我和他說話,他不理我,就這樣。」她將「案發」經過濃縮成兩句話。
杜紹傑挖挖耳朵,懷疑自己漏聽一大段話,「就這樣?他說你醜?」
「沒有。可是我主動和他聊天,他卻那麼不解風情,一定是嫌我不夠漂亮。」
「所以……你就哭了?因為他不跟你說話?」他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不是,因為我很醜。」臭人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癡呆?年未過三十,就有「老年癡呆症」的前兆。
「可是你剛才不是覺得自己很漂亮嗎?」他和妹相差七歲,一定有嚴重的代溝。杜紹傑為兩人的雞同鴨講下此結論。
「可是他覺得我很醜。」
「你剛不是說他沒說你很醜嗎?」
「可是他沒跟我說話。」
「所以……你哭是因為他不和你聊天?」繞了一大圈,又回到起點。
「不是,因為我很醜。」這臭人怎麼講不聽呢?
「可是他沒說你醜,你也不覺得自己丑,我也沒說你醜——」
「哎喲!」她頭昏腦脹地切斷他的話,「不和你辯了,就是這樣。」
這樣是哪樣?杜紹傑沒敢再問。
「杜哥,你說他為什麼不理我?」柳茵只有在失意、低潮時才叫他杜哥。他倒有些醺然。「說不定他是故意這麼做來加深你的印象。」他的推測半點根據也沒有,只寄望能使她的心情好一些。
「有男生會這麼做嗎?」
「有。」只不過是些很可悲的男人才會用這種低級手段。
「真的?」那她不醜,反而一樣很美羅?
「我是這麼認為。」這算不上撒謊吧?他「認為」,而不是「確定」。
「杜哥你人真好。」人一樂,世界會變得更美好。柳茵衝著他直笑。
「嗯……」他聽在耳裡,甜在心裡,可見這趟台灣行是件好事。「我們出去走一走。」睡意全消,不妨拉妹妹出去散散步,順便散散心。
「好呀,我們可以順便到熾狂夜色。」
「什麼夜色?」聽過高雄澄清湖、壽山等地方,就是不知道有個熾什麼夜色的。
***
熾狂夜色,一間處於鬧區中的小酒吧。
柳茵拉著杜紹傑,向他解釋今晚店裡請來一重金屬樂團,所以客人特別多,音樂也放得超大聲。
「平常晚上庭姊上班時,沈哥都會在這裡坐陣,以免有人鬧事。」柳茵在人群中找到席岱庭高挑的身影,庭姊周圍又騷動了起來。「看吧——」
席岱庭端著盤子,走到一桌全是三十來歲的男人旁邊,將他們的酒一一放在木桌上。
「小姐,你幾點下班呀?」其中一位頸項上全是金鏈的男子輕浮地問著她。
席岱庭旋過身,長髮隨之揚起,瀟灑地飛舞在空中。她鄙夷地瞪了金鏈男人一眼,冷冷地回道:「關你屁事!」然後回身欲走人。
「小辣妹兒,慢一點嘛!」金鏈男人拉住她,色迷迷的伸手貼上她的臀部。
她左手拍開男人的手,右手如閃電般地「啪!啪!啪!啪!」男人雙頰各吃了火辣辣的兩掌。
「你——」錯愕地指著她的鼻子,他臉上已經紅腫得令人想笑。
席岱庭的巧手輕輕一擺,擒拿住男人伸出來的手,巧勁一帶,絲毫不費力地將他甩出去,撞上酒吧的水泥牆,沒弄翻任何桌椅。
「活該。」她掉頭就走,臉上沒帶任何表情。
「你這小妞!」和金鏈男人同桌的三、四名男子破口大罵,同桌友人被這小妞攫倒令他們顏面盡失,於是準備起身教訓、教訓她。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冷冷白光從他們後方射出,劃過人潮,筆直地落下,不偏不倚地插人他們的木桌上。
白光消失,仔細一看,原來是把烽利無比的小刀。
「沈……」他們回頭查看,對上那雙陰沉眸子,簡單的兩字人名卻說不完整。
「滾。」沈浩不使半點力地說出這個宇,小小的音量由於全室的靜默而顯得特別清晰,有如駭人的鬼魅之聲。他的態度冷淡極了。
呆了幾秒,那幫人連忙到牆旁攙起昏去的同伴,大氣不敢多喘地逃出熾狂夜色。
是阿浩!杜紹傑無需再多問,他知道眼前這個冷漠、危險、極具威嚴的男人就是十多年前的大哥阿浩。看來阿浩一點也沒變,仍是擔任著保鏢一職,仍是混在邵家幫中糟蹋自己。
「妹,你來啦!」放下托盤,除去圍裙的席岱庭十分艷美,她注意到站立於門口的柳茵。
這時店內已經恢復喧鬧,柳茵拉著杜紹傑到沈哥、庭姊的面前。
「看我帶誰來了——」她像在獻寶似的指著杜紹傑。
席岱庭來回看著杜紹傑,不認得眼前這位美男子,而沈浩只看了他一眼就喊:「阿傑。」聲音、表情沒有激動的情分,好像他是個陌生人。
「杜哥?」席岱庭一反之前給人的冰山美人感覺,揚起紅唇,「是你!」大叫一聲後熱烈地抱著他。
「阿庭,你還是脾氣不小喔!」杜紹傑拍拍她的頭,「你從哪兒學來這麼好的功夫?」
「當然是沈哥教我的。」她指著沉默的大哥。
沈浩捺熄手上的煙,他知道妹不喜歡見他抽煙。輕輕甩頭,甩掉臉前的長髮。他沒將長髮梳理、綁好,任由它們散亂在頭上,給人一種放浪不羈的感覺。
他就是這種不修邊幅的人,不關心自己,也不關心週遭的人、事、物,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只有眼前這三個人和邵家幫的頭頭、他底下的弟兄。
他困難地扯扯嘴角,給阿傑一個「歡迎」的笑。
「我沒教你,是你偷學的。」他更正阿庭的話,很後悔以前讓她跟在身邊學本事,導致現在她天不怕地不怕、隨便就和人幹架的個性。
「你昨天又鬧什麼脾氣了?」沈浩詢問著。昨天妹在電話中胡扯幾句帶過,必定是有人惹她不開心了。
「你為什麼拿刀威脅一些想追我的男生?吃飽撐著呀!」經過一天,柳茵氣非但沒消,反而越積越多。她驕蠻地捶著沈浩的臂膀。
阿浩破壞妹的戀情?他是不是和妹……看看柳茵撒嬌似的舉動,杜紹傑突然覺得不是滋味。
「完了,」席岱庭忍不住低呼,「誰告訴你的?」說完才發現自己已經鑄成大錯。
「你也知道!」柳茵訝異得掩住嘴,久久不能自己。一下子發現自己被宛如親兄姊的兩人背叛,她真不知道該如何發脾氣。
「他們不適合你。」沈浩撇下這句話,自認為無愧。
「你說了就算數呀!」她孩子氣地向沈浩吐吐舌領。
席岱庭不知死活地替沈哥說明著:「第一個姓蔡的男生脾氣太暴躁,他和以前的女朋友分手時都鬧得很不愉快。第二個姓黃的他的哥哥、姊姊都是混角頭的太保、太妹。第三個姓陳的他外表是個醫科高材生,事實上卻染有毒癮,可能是因為課業壓力太大的緣故吧。其餘有些是愛賭的,還有弄大女孩子肚子而不負責的……外帶很多是功課不好、不求上進的。」
林林總總說起來,好像追妹妹的男孩都很不正常,其實不然。被嚇過的那些人只是追妹妹的男孩之中的少數,可惜流言傳開,其他好男孩都被嚇跑了。這怪不得沈哥和她,是追妹妹的那些人沒生膽。
「你們……」柳茵覺得她的命運好悲慘,在場四人中,連沈哥這塊冰都談過戀愛,唯獨她活了二十多年都沒人要!想著想著,一行清淚又滑出。
「又哭啦?」席岱庭和杜紹傑忙著查看她,這小妹真不是普通的愛哭。
「別老是用眼淚解決事情,」只有沈哥仍是老神在在。不過他還是丟了一包面紙到妹妹面前,就連他也無法不憐愛這個淚人兒。「你被寵壞了。」為了表現自己的不在乎,他還順便數落她一句。
「要你管!」哭得正起勁,柳茵罵人的聲音都變調了,令身旁遞面紙的兩人趕緊掩嘴,怕笑場。
「沈哥,你少說兩句。」席岱庭阻止他再還嘴。
「你們要賠我!」淚眼中暗自閃過竊喜。
「怎麼賠?」席岱庭突然覺得頭痛,男朋友可以用賠的嗎?
「第一,以後不准再拿刀嚇人。第二,你們要幫我完成一件事。」柳茵看到杜臭人靠在一旁,閒閒地隔岸觀火,很奸詐地提醒他,「你也算在內。」
「怎麼又扯上我了?」杜紹傑迷人的臉上畫滿問號和無辜。他才剛從多倫多回來,應該沒惹到她才對,而且他剛才還有替她拿面紙也!不過妹眼眶又在閃動,好像含帶著流不完的淚,於是他認命地答應:「好、好,算我在內。」
「幫什麼忙?」雖然沈哥不吭聲,但席岱庭知道這下想賴也賴不掉了。
「幫我——」柳茵從包包中拿出昨天買的那本舊書,「下情咒。」
「下情咒?」席岱庭重複她的話,有沒有搞錯呀?什麼叫作「情咒」?
「連鎖情咒——」杜紹傑勉勉強強還認得這四個燙金大字。
沈浩雖不想表示任何意見,但他的厭惡之感可以從他皺眉中看出。他討厭煩人的情愛,談過一次就終生不想再碰。
「妹呀,你還沒那麼可悲吧?」紹傑猜測那一定是種巫術,妹幹嘛那麼飢不擇食?她隨便在街上一晃就能找到愛慕她的男人。
「你少亂說,我只是好奇罷了。」對呀,好奇談戀愛到底是什麼滋味。「書上說這連鎖情咒需要四個單身且沒有男女朋友的人一起下。」柳茵眼神最後不確定地落在杜紹傑身上,「你沒女朋友吧?」
「目前沒有。」原來他風花雪月的事跡大家都早有耳聞啦!
「目前」的確沒有,他才和前任女友吹了,到台灣還來不及獵艷,他可從不撒謊的。
「這個情咒由我先下,隔四天換……臭人下,再來庭姊,四天後再輪到沈哥。」她安排著,「下咒的方法就是拔下一根頭髮和一條紅線緊緊纏繞在一起,在窗前用火將其燃燒,把灰燼溶在水裡。若有意中人時,就喊他的名字一聲,然後將水飲下;若無意中人,則將水潑出窗外,愛神自會替你找到你的另一半。」她照著書念。
「無聊。」沈浩擺出興趣缺缺、不肯參與的態度。
「別忘了,是誰害我找不到男朋友的?」柳茵要脅著他。她就是算準沈哥不會合作,所以才故意演出興師問罪、大哭大鬧的那場戲,諒大家會為了淚水而不敢違逆她的要求。「還有,如果其中一個人沒下咒,連鎖情咒的魔力會立刻瓦解,」她含意深遠地看了沈哥一眼,「誰這次再敢從事破壞工作,我這輩子絕不原諒他。」
她知道沈哥這個人不會任人左右,同時她也深信他太疼自己,絕對拒絕不了她的「小小」請求。
「唉!」杜紹傑這聲歎氣道盡大家心中的無奈和悲慼。
想想,他這情聖怎能如此作賤自己的身份地位?對意中人下情咒?任由愛神為他拉紅線?拜託,這種找女朋友的事他最在行,功力更勝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邱小子」,不用咒語就有女人追著他滿街跑了。
只有柳茵兀自笑得開心,高明的計謀又得逞了,她可以嘗嘗戀愛的滋味模